开春之后天是一日暖和过一日了,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晒在身上都暖融融的,阎云舟在房里憋了几日,这会儿也不想进去,便招呼李彦两人在院子里喝点儿热茶。
宁咎在他的腿上裹了厚实的狐裘,现在膝盖的位置最是不能受凉,洛月离看了看一边的助步器开口问道:
“这换了膝盖,日后可以正常走路吗?还是一直要靠这个?”
宁咎笑了一下:
“自然是可以正常走路的,若是一直靠着这个就不用手术了,我给他做了一副拐杖,等再过七八天,就可以从助步器换成拐杖了,大概三个月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
李彦也是在军中混过的,知道阎云舟之前膝盖上的情况有多严重,北境军中有些同样问题的士兵,最后几乎都是瘫在床上,无药可医,人还分外的痛苦,没想到宁咎连这病都能治,其实他还挺想看看阎云舟的伤口的。
“阎哥,真的是整块儿膝盖都换掉了?”
阎云舟好笑地开口,指了指宁咎:
“这个问题陛下得问他。”
“不是整块儿膝盖,是将膝盖上面的软骨换掉,手术还挺成功的,这几天恢复也是按部就班,日后对生活的影响不大。”
中午李彦两人自然是留在王府中用的膳,饭后瞧着阎云舟精神有些差了,才准备起身,起身之前李彦拿出了一个折子:
“阎哥,这是今日兵部,工部还有户部同时上的折子,今年国库宽裕了不少,随州城也能重建了,预计今年开春之后,四五月份天暖便能动工,若是那时你身子还好,倒是可以帮我去瞧瞧。”
李彦将一个折子交给了阎云舟,宁咎也凑了过来,随州,在记忆中既近又远的一个城市,当初他出京之后和阎云舟第一站到的地方便是随州,他第一次在兵营中给那些将士缝合伤口是在随州,那个让他和阎云舟差点丧命的地道也在随州。
也是那一次从地道中出来阎云舟和他说了对他有别样的心思,随州还真是一个承载了他不少记忆的地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彦两人已经走了,阎云舟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宁咎也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就是有点儿感慨呗,在随州的时候你演技超群,我还在准备材料做药救你呢,你就已经将自己的命豁出去了。”
那一战阎云舟是报着有可能没办法走出随州去部署的,连他和暗玄都被提前安排出城,阎云舟自然是记着当初的情景的,并不敢搭话,宁咎抬眼白了他一眼,随手从他的手中拿过了刚才李彦留下的折子。
折子上写的正是一些重建随州的细则和预算,他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战事都过去三年了,怎么才开始准备重建随州城?”
阎云舟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手指直端到他的面前,这才开口解释:
“因为国库没钱,这三年大梁也不算太平,南境的战事频发,又有水灾,桩桩件件都要使银子,一个比一个急,随州城的百姓也被分散到了其他的几座城池,再加上有十几万大军在北境,北牧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重建随州的事儿倒也不急,便被拖到了现在。”
宁咎点了点头,确实,重建一座城的花费不可能少,而且之前的地图他也看到过,随州的位置极其重要,乃是北方的门户,这两年是北牧和羯族被打怕了,有北境军在他们不敢闹出什么动静。
但是北方游牧民族在他所知的历史上便是中原王朝北方不安定的根本因素,难保北方不会出现新的战斗力强劲的民族,就像是之前忽然冒出来的羯族一样,所以这随州城是必然要重建的。
“等到四五月份你的腿倒是能恢复个差不多,我瞧着陛下也有意让你去坐镇,那个时候北境天也暖和了,我们可以一块儿过去。”
李彦确实是这么想的,重建城池不是个小活,户部,工部,兵部都会参与进来,再加上这样大规模的重建定然也要征用军队,没有个有身份的人去压着指不定会闹出多少的乱子来。
这朝中职位高的大人确实是不少,但是能压得住北境军还能令户部,工部和兵部不敢趁着这个间隙偷奸耍滑的确实是没几个,若是阎云舟的身子不能出京,这个差事多半就是洛月离去。
在一个月后阎云舟能够拄着肘拐在院子里遛弯的时候,他便将宁咎给彻底赶了出去:
“煜安我真的没事儿,你看这一院子的人看着我,哪会摔跤啊?国子监那边你也有日子没去了,过段时间我们便要动身去随州,你总要交代好啊,去看看吧,去吧。”
一个月之内是比较容易出现静脉血栓的,宁咎总是不放心阎云舟的状况,自从有了上一次他摔跤的事儿,只要阎云舟拄着拐杖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就心中不踏实。
不过国子监那边也确实是好久没去了,也不知道那帮学生荒废了没有?见着阎云舟这次的态度坚决他便也没有再坚持:
“好吧,那我先去,若是有什么状况立刻让人去通知我。”
“好好好,去吧。”
阎云舟拄着肘拐站在院子的门口,这才将一步三回头的人给送走,他有些好笑地转身回屋。
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到了三月末,阎云舟膝盖上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了,甚至在宁咎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偷偷放下肘拐自己试着走路,看着暗玄心惊胆战的,一直在旁边护着他:
“王爷,您也别逞强,要是摔了,侯爷发脾气可没人拦得住。”
阎云舟实在是用那肘拐用的腻烦,但是他也不敢冒险,只是在屋内地毯上,前面又放了助步器的情况下才松开肘拐走两步,若是有问题也能及时抓住助步器,听到暗玄搬出宁咎来,他赶紧抓稳了助步器,无奈地扫了一眼暗玄。
“你快轻些吓我吧。”
暗玄将肘拐再次递给他:
“不吓您,回来侯爷就要冲着我们发飙了。”
阎云舟是在四月初的时候彻底脱离肘拐的,这日正好是宁咎休沐在家,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家这位早就已经自己偷偷实验过了,站在阎云舟身边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你慢慢松劲儿,没事儿的,我就在你身边。”
阎云舟也颇为配合他,松开肘拐的那一下人也是站的很稳的,然后稳健地迈步,步子不快,却走的很稳,宁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腿上:
“膝盖上没有什么异样吧?”
“没有,早就消肿了,这些日子走路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了。”
阎云舟站在窗前的位置,晌午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长身玉立,仪态无双,宁咎背着光看着那人的五官都有些辨不真切,却能感受到他面上温和欣喜的笑意。
初见之时那个病体沉阂,眉眼幽深,暮气深重,只想着安顿好下属和家人后便能坦然赴死的人终于褪去了那一身的沉重和病颓之色,重新走到了阳光下,不过是阳光洒下的那一瞬间,宁咎却仿佛看到了他到这里来的全部时光。
他从不知道为何只有他穿越了这千年时光,甚至他从前还打趣过自己,他来到这里怕不是为了普度众生的,那些过往被他救治的伤兵,死在他制作的炸药下的敌军,似乎都从他的眼前渐渐飘散。
药品也好,炸药也罢,这些换一个人或许也做的出来,但是唯独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是他的,是阴错阳差也好,命中注定也罢,他终究是搅合进了这一段他都不曾知道的历史当中,和这里的一个人有了时空也无法抹去的感情。
他缓缓走上了前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住了眼前的人,双手圈住了那劲瘦的腰肢,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阎云舟的心中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他也回抱住了眼前的人,只听到肩膀处的人闷声开口:
“现在可以谢谢我了。”
刚手术完的时候其实阎云舟就谢过宁咎,那个时候宁咎说他的谢太早,而现在,他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了,不用接住任何的东西,阎云舟微微侧头,微凉的唇带着一个夹满无尽珍惜和爱意的吻落在了宁咎的侧脸上:
“谢谢,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愿意回来,宁玖,谢谢你。”
宁咎的眼眶都有些红,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又过了半个月,李彦正式下旨,着焰亲王阎云舟为钦差,负责随州城重建事宜,宁侯随行。
李彦早便打过招呼,王府也早早便开始准备出行的行装,圣旨下来的时候,已经根本不用再准备什么,即刻便能出发了。
四月中旬,草长莺飞,这个时间最是一年的好时候,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四处都已经泛起了绿色,一片生机盎然之色。
接到旨意的第三日阎云舟和宁咎便准备赶往随州了,车架都已经装好,阎云舟换下了往日在王府中穿着的束腰长衫,而是换上了箭袖,束腰的劲装,衬的身姿越发修长,他亲自去王府后院的马厩中将追风给牵了出来。
追风见到他极为亲昵地在他的手心中拱了又拱,不光要拱他的手,还往他的怀里钻,响鼻打的震天响,明明是个高大健硕的骏马,却黏糊的像是一只大狗,阎云舟被弄的有些心酸还有些好笑,一个劲儿地抚摸他的鬃毛:
“好了好了,知道这两年委屈你了,这不是来看你了。”
这两年他身体一直不好,别说是骑马了,就是走路都费劲,开始的时候还时常来看追风,后来到了冬日他都难起身,便也疏忽了,府里的人也怕他看见追风之后心中不舒服,也甚少在他的面前提起。
前两年承儿也渐渐大了,阎云舟本想着将追风转送给承儿,也算是不埋没名驹,却不想追风怎么都不让承儿骑,偶尔见到他便亲昵的不行,他心中也是不舍,便也没有勉强,只是在出行的时候偶尔带着追风出去,让下人好生照料着。
却不想峰回路转,今日还能和爱驹相伴,他如何能不高兴,宁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马旁若无人的腻歪:
“好了,骑上出城吧,快别腻歪了。”
宁咎回来之后,阎云舟倒是送了他一匹马,通体黝黑,四肢健硕,骑起来颇为有范儿,宁咎给它取名为黑珍珠,阎云舟骑上追风,追风兴奋的便要开始撒欢儿,还是阎云舟顾忌外面就是街市,赶紧勒住它:
“等等,我们到了郊外再跑。”
不同于以往每次出城,这一次阎云舟和宁咎都没有坐在车架当中,出了城门,阎云舟便不再束缚追风,深棕色的骏马四蹄踏雪,仿若神鹰凌空,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簇一样急射而去,阎云舟的耳边只余下了猎猎长风。
骄阳之下,马上那人的长发和玄色的衣摆被风吹起,披风被风带的猎猎作响,细看之下他的眼尾已经有了岁月侵染的痕迹,皎然的面上丝毫不掩那历经战场杀伐后的内敛和坚毅,犹如一柄被风霜打磨许久的古剑一般,沉稳又不失锋芒。
宁咎看着那个身影久久不能回神,思及从前的过往,他第一次见到阎云舟骑马还是他教自己的那一次,而那次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抱着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北境,想要和他留下一些独属于他们的记忆的想法才亲自教他骑马的。
而后他倒是是见过许多次,却每一次都是目送那人上战场,细细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那人如此纯粹的跑马,意气风发。
他也拍了拍黑珍珠的脖颈:
“黑珍珠,走,咱们追上他们。”
黝黑的马匹昂起头来,随即高扬马蹄,身后卷起了一阵烟尘,冲着前方那一人一马而去,这宽阔的官道上,两匹马你追我赶,好不畅快。
阎云舟由着追风撒尽了欢儿,这才渐渐慢下来了速度,宁咎追上他,两人并肩而行,清风拂过,白驹过隙,过往一切阴霾似乎都随风而逝。
阎云舟似乎还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宁咎似乎也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副主任,阎云舟歪头看着身边的人,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不错,骑术越来越好了。”
宁咎丝毫不客气地回敬:
“自然,小虎教得好,对了,他此刻就在北境吧,说不得还能碰到。”
果然这一句话说完,身边那人的脸色都没那么好看了,阎云舟转过头不去看他:
“风和日丽的,你非气我。”
宁咎施施然开口,骨子里的劲头又上来了:
“现在又气不坏。”
果然,什么小意温柔都是假的,阎云舟正要抬手抚上心口,就看见那人转过身,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现在装病可晚了啊。”
阎云舟…果然,大夫最讨厌了。
两个人在前面骑马而过,身后暗玄带着一队侍卫随行,身后才是缓缓而行的车架。
宁咎一边骑马一边瞧着这过往的路人,他平常虽然是不常出城,但是到底也走过几次,平常没见这么多的人啊,而今日这路上怎么瞧着人这么多,好似都像是读书人的样子,他骑马凑近身边的人问道:
“哎,这路上怎么人这么多啊?”
阎云舟看了看那过往的人:
“这是进京赶考的。”
“赶考?春闱吗?春闱不是每年的二三月份吗?”
阎云舟开口解释:
“去年秋季,闽浙水灾严重,耽误了当地的秋闱,陛下特下旨将今年的春闱向后延了两个多月,赶在四月末开考,算算日子,这些考生这些天陆续都该抵达京城了,前面有不少的茶棚,我们去歇歇脚。”
“好。”
快晌午了,太阳大起来,宁咎也有些热了,这官道的两旁总有做生意的小商贩,多是卖些面食,提供些茶水,有些大的摊铺还能提供一些小菜和酒水,供过往的路人歇脚。
因着春闱在即,这官道上来赶考的考生络绎不绝,赶着来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这一排都是面食茶水铺子。
来歇脚的人也多,加上到了饭点儿,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阎云舟和宁咎便随意寻了一个只有一人的桌子拼桌,阎云舟轻摆手,暗玄会意,着底下的人都分开休息,不要引起什么骚动才好。
宁咎倒是第一次这样悠闲地和阎云舟坐在这茶棚里,忍不住四处观望了一下,阎云舟倒像是常客一样开口:
“店家,两碗阳春面,一斤酱牛肉,再加一壶茶。”
“哎呦,这位爷会吃,小店的酱牛肉可是祖传的秘方。”
宁咎瞧着上来的那一盘色泽诱人的酱牛肉就已经食指大动了,早上吃的到这会儿早就消化了,他是真饿了,尝了一口:
“嗯,真是不错,你尝尝,这牛肉做的还真好。”
简简单单的阳春面,配着牛肉,迎着阳光在这棚子里吹着微风确实是十分惬意了。
同桌的人瞧着是个书生的样子,看着宁咎和阎云舟的年纪以为也是进京赶考的:
“两位官人也是到京城去吗?”
“我们啊,我们刚从京城里出来,到北边去。”
宁咎正回话的间隙,便瞧着远处有几个人衣衫褴褛地过来,为首的人一身鸦青色衣衫,却发髻散乱,但是面容却十分周正,瞧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他的目光在茶棚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阎云舟的身上,当下便冲他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的病好了,意气风发,我废了
第148章 陈年醋坛子(上)
那十几岁的小公子一身轻纱锦缎,虽然面容有些脏污,衣衫也有些破损,但是单看着这料子便不是普通人家的能有的。
那小公子脚步极快地带着身后的几个仆从到了阎云舟面前,十分有礼地施了一礼,那双晶亮的猫儿眼都亮了一下:
“言公子,这样巧,您也去京城吗?”
他这一声叫正在挑阳春面的宁咎都撂下了筷子,看向了身边的人,那目光很明显是在问“你认识?”
阎云舟也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给弄的愣了一下,周云溪很显然是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没认出自己,随即开口提醒:
“言公子,我是周家的老玄,多年前您在去江南的路上救过我们一家,您还记得吗?”
阎云舟看着眼前已经长得玉树兰芝的少年,这才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插曲,瞧着这一双黝黑儿的猫儿眼才将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多年前那个故作镇定挡着母亲身前的小男孩儿联系起来。
“啊,原来是周大人家的老玄,叫,叫…”
阎云舟微微眯眼试图搜寻他的名字,周云溪正色施礼,开口:
“周家三子周云溪。”
宁咎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不过听着像是阎云舟救过的人?
只是听着这少年一口一个言公子,若不是读错了音节,便是并不知阎云舟的身份,阎云舟也没有什么架子,招呼他坐下:
“坐下说吧,你这是进京赶考?”
“是,言公子您也是到京中赶考吗?”
宁咎笑着一边吃面一边看着披着马甲的阎云舟和少年说话,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打趣:
“他没有,他乡试就没过,如何能进京赶考?”
周云溪听他奚落阎云舟有些不悦,但是良好的涵养还是让他先问了对方身份,阎云舟也笑着开口:
“这是我的王…我的同窗,也是乡试落榜了,我们准备去北境看看。”
宁咎…真是不肯吃亏。
周云溪怔怔地点头,落榜了,那还是别多言了,年轻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阎云舟心中好笑地开口:
“你这是中了举人?”
周云溪年刚十七还稚嫩着,眼前的恩公落榜了,他便拘束了不少,只是干干点头:
“啊,侥幸得中。”
这下不光是阎云舟就是宁咎都多看了眼前的少年两眼,范进中举的故事他可是知道的。
这举人可不好中,这少年瞧着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得中举人,这年纪放眼这一届的春闱考生中都是相当年轻的。
阎云舟笑了,冲他举了举杯子:
“如此年纪得中举人,确实是年少有为,到京中莫要紧张。”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怎么瞧着衣衫褴褛的,可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事儿?”
近来是各地考生进京赶考的日子,各地州府都有官兵在沿途官道把守,就算是流寇作乱的地方应该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撒野。
何况瞧着周云溪也带了不少的人手,身上也不曾带伤,应该不是遇到了流寇,只是如何弄成了这幅光景?
周云溪有些汗颜,也知这一身有些失礼:
“我是走水路来的,自白堤河而下,却不想前几日大风,船的桅杆被吹断了,船也侧翻,周身之物都掉落河中,幸得那日周边有一队渔民的小船经过,我们这一船的人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阎云舟微微皱眉:
“入京的盘缠也没剩下吧?”
周云溪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阎云舟抬起手:
“暗玄,取两百两银子给周公子。”
周云溪连忙推拒:
“不用的,言公子,您大恩我们家都无以为报,我哪能还要您的银子啊?没事儿的,我随身的玉佩没丢,到了京中总能典当出百两银子的。
而且我外公在京中也有店铺的,我已经差人去送信了,他们应该很快便能来接我。”
“这银子不算是给你的盘缠,便算是给你中举的贺礼吧,好生复习,来日若有所作为便算是你谢了我这二百两银子。”
阎云舟和宁咎再一次启程之后,宁咎才忍不住问出声:
“那小公子是谁啊?怎么叫你言公子?”
阎云舟也回想起了那许久之前的往事:
“那时候我父兄还在,我经常不在京中的四处跑,那段时间江南水灾之后流民骤增,沿途不少落草的,路上正巧碰到周家一行被劫,我带着几个府中的家将救了他们,那时我化名言琚。
算起来这事儿都有十年了吧,那时候周家那小子才一点儿大,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挡在母亲身前,都过了这么久,那孩子还能一眼认出我还真是难得。”
宁咎手拉着缰绳,笑了一下:
“王爷对自己的这张脸是多没有清晰的认识啊?但凡见过你一次,想要再认出来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瞧着那小公子守礼知恩的。
说不得周家将你的画像都画下来挂在家里呢,认出你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这小周公子倒是出息,官宦世家吗?十七岁便中举参加春闱,确实优秀。”
阎云舟也颇为赞许地点头:
“周家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应该也算是官宦之家,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望。”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阎云舟侧头打趣地和宁咎开口:
“周振海应当也算是勤勉,我少去江南,了解的不多,不过这位周大人为官的名声远没有当年大婚闹出的动静大。”
这一听就是八卦的味道,宁咎立刻转头:
“快说吧,吊我胃口。”
“我也是早年救了他之后,听人说起的,这位周大人不是家中荫庇封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但是娶妻却没有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的嫡小姐,而是娶了一个商贾之女,也就是周云溪的母亲,似乎因为这个事儿还开罪了几个同僚。”
宁咎知道这个时代的商人和他们那个时代的商人可不一样,士农工商,商贾虽然富有,但是社会地位却算是最低的。
有身份的人家,尤其是官宦人家,哪怕是没有封爵,也走不了仕途的二公子都不会娶一个商贾之女,更何况周振海是年纪轻轻的进士?
“这倒是确实是有点儿意思了,不会是图人家钱财吧?”
别嫌他心脏,毕竟这年头就是做官也是需要银子来打点的,商贾地位虽低,但是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阎云舟也笑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当年我听说的时候,也有不少的人说他是冲着吴家的银子去的,后来倒是也没再见过这位周大人,不知道如今如何,不过瞧着周云溪这般有出息,这周大人应当也是个端正的人。”
十几岁的举子并非绝无仅有,但是数量也绝对不多,若是周云溪真的出息,这一次进京便能高中进士,这般的年纪就算是在殿试的时候陛下都会多看他两眼的。
这一次出京,没有上一次去凉州时那样的清闲,却也不似从前赶着去北境那样的急行军。
阎云舟和宁咎白日都是在骑马,晚上若是赶在途中县镇关城门之前进去了,便到客栈留宿,若是没有赶上便到附近的驿站留宿。
晚间的时候宁咎还是有些不放心阎云舟的腿,沐浴之后便掀开人的裤腿看膝盖有没有红肿,嘴里还不住地唠叨:
“你也别刚好一些就放飞自我,真当这是好腿呢?也注意着点儿。”
这样的言论一路上阎云舟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他次次都是认真地应着:
“知道了,这一天下来我们歇了四五次脚,这路程还不及从前能走的大半多,没事儿的。”
不过宁咎还是用药油帮他热敷了一下膝盖,这种手术过后膝盖最忌着凉,两人并排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宁咎翻过身搂着阎云舟的腰身:
“这一次重建随州还要建成上次那样吗?”
上一次的随州城底下都被挖空了,那不是一代之功,若是建造成那样恐怕很难,阎云舟也搂着他的背:
“不用,随州这个大杀器用过一次便没用了,再者因为随州的陷落,原来的河道也有不少都已经改道了,无法再恢复。
这一次的随州城并不是建造在原址上,而是在原随州城偏西北的位置,主要是加强城防,坚固城墙。”
宁咎想到上一次的那一战,残忍确实是残忍,但是战争就是这样,只有你死我活才是战争。
阎云舟是在两日后到随州的,他都没有在幽州驻脚,而是直奔随州大营,随州城虽然还没有建起来,但是随州大营却已经在此驻军了,阎云舟和宁咎骑在马上远远便看见前方黑压压一片的驻军。
军中最前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提前得到旨意回来驻守随州的李寒还有张慎,他们从前便是随州的参将和副参将,这一次重建的事宜着他们协助,必然是事半功倍。
两匹马在军营前驻足,黑压压的一营的将士齐齐单膝跪地,有些跟随阎云舟多年的老兵,甚至眼睛都有些泛红。
他们本就是边军,非召不得进京,这几年中,李寒等人每一次去京城都会去王府,却次次带回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阎云舟病重的消息更是时常传出来,此刻看着安然在马上的人,没有人不激动,山呼王爷的声响几乎响彻天地,阎云舟的手也抓紧了缰绳,今日的一切他又何尝能想到。
他不但再一次踏在了北境的土地上,还是和宁咎一同回来的:
“都起来吧,陛下特旨,随州将士驻守边关苦寒之地,功在社稷,今日大宴三军,这后面的酒都搬来了。”
阎云舟下了马,亲自拉了李寒起来,李寒在年前大比之后便回了北境,那会儿瞧着阎云舟的身子虽然比从前好了不少,但是腿上依旧受不得累,出行多走一些都要人扶持,他忍不住打量那人的腿:
“王爷,你的腿?”
“你们王妃本事大。”
李寒听了这话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朵后面:
“我就知道王妃,啊,不,侯爷,定然有办法。”
他这话音光落下,一个人影便冲宁咎扑了过去:
“宁公子,你可回来了。”
扑上去的不是别人,可不正是此刻在李寒手下当差的邹小虎吗?虽说之前在京中邹小虎是见过宁咎一面,但是那一共算起来也没见面多长的时间。
这一次他听李寒说王爷和侯爷要来北境负责随州重建,他简直兴奋的几天都没睡着觉,就等着今日呢。
宁咎对邹小虎也十分纵容,看着他扑上来要行礼忙给扯了起来,还颇有现代礼节性地抱了他一下,毕竟在这个时代,邹小虎对于他的意义和别人还是不大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