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起身,大跨步向前,走到厂房角落的一个摄像头前。
他清咳一声,声线依旧温和清冷。
“能听见么?我有选择了。”
半晌,音箱里传来声音:“有了选择?什么选择?”
监控画面里,秦淮的眉梢眼角微微挑起,半遮在刘海下的双眸突然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光芒,继而绽开,宛若绽开一朵妖异的花——
他猛地抬手,抓住了墙面上的一个把手狠狠向下一拉——
“我选择……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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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韩易眼疾手快, 也由于身高原因没能阻止秦淮。
“秦老师你拉闸干什么!”韩易几乎歇斯底里,他来不及与秦淮对峙,只想赶紧推上电闸, 别让棺材里的孩子别断了氧气。
秦淮却遏住韩易的腕子,不容分说地将他拽开了。
秦淮:“孩子根本不在这里!赶紧给我手电!”
韩易CPU都快烧崩了也没想明白自己如履薄冰地拯救了一晚上的孩子怎么就突然又不在这了。他觉得如果不是秦淮疯了, 就是自己疯了……对, 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的思想还在继续崩塌,秦淮却没时间再耗着了。秦淮一把抢过韩易手中的手电筒, 找到一处窗口, 向外发射了三短三长三短的国际摩尔斯电码救难信号。
在发射了三遍之后, 外面传来一阵强光。秦淮知道特警收到信息了。他赶紧拉着傻掉了的韩易跑到离门较远的角落。
“抱头!趴下!”
韩易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特警一拥而入,训练有素地将二人架了出去。
然而浓厚的烟尘让秦淮的哮喘又一次几近发作,他大口吸着喷雾, 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种并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回警队的路上,秦淮解答了韩易的疑惑。
“那两口棺材都是空的。我观察了一晚上, 心电图上的数据极其稳定, 其他数据也一直没有什么变动,且以两分半为周期, 极其规律。这对于任何活人而言都是不可能的。”秦淮顿了一下,又咳了一会, “而且我发现每一次与神秘人的对话都有时间上的延迟,刚开始我只是以为这是技术上的延迟, 后来我明白了, 他在同时与很多人一起对话。”
韩易:“很多人对话?”
秦淮点头:“没错, 咱们分派出去的各组应该都和咱们的经历类似,都以为自己遇到了藏匿孩子的地点。为了保障人质的安全,各组都会参与到所谓的游戏当中去,而各队特警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韩易的电话响了。后续队伍在切割开金属棺材后发现里面果然没有孩子,证实了秦淮的猜测。
韩易不得不拜服,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秦老师,我还是想不明白。”
“从我们刚进入厂房开始,他就在用威胁的语气警告我们不能断电,这就是他的软肋。一个人越害怕哪方面,就越会在哪方面上虚张声势。还有我在和他沟通的过程中发现他经常说‘你们两个’,开始我以为指的是咱们两个人,后来我发现有几次咱们二人有明显争议的时候,他还会说‘你们两个很聪明’,我就明白了,他不是在和咱们一组人对话。”
韩易点点头,心里却酸酸的。哼,这不就是在说我笨么?
韩易:“那秦老师,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和你的判断差不多?那个人会是谁呢?”
秦淮摇摇头,嘴上说了句“不知道”,可他心里却有了答案。那个人,应该是谢隐。
韩易:“可罪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两个孩子到底在哪呢?”
秦淮:“表面上看,这么做是为了牵扯分散警力,让警方动弹不得。可……”
说到这,二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们都在一瞬间意识到这背后,一定有更可怕的阴谋。
赶回指挥部后,秦淮终于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
在几组人马各自进入到工厂中之后,就全部断联了。指挥部不知道到底那个厂房里有人质,包围在外面的特警又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所有警力都被固定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接到三起报警电话,其中两起是发现在了儿童尸体,另外一个是儿童失踪案。
指挥部仅有的包括荆哲在内的警力又被分为三队奔赴三个现场,连内勤几个大姐都上了。现在指挥部只剩下凌星带着几个技术宅在家指挥协调。
秦淮:“谁负责失踪案出警?”
凌星:“荆哲去了。”
秦淮:“赶紧把所有特警调回,支援荆哲!”
凌星挠挠头:“这……我也没权限做这么大决定啊!再说人质怎么……”
秦淮打断他:“人质根本就不在这几个厂房里!罪犯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王世佗的孙女,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分散咱们的警力,他真正要挟持的,是刚刚失踪的孩子!”
韩易的脑子也终于转过来了:“对,我明白了!罪犯说他挟持了的是王世佗的孙女和一个小乞丐。但他却又把王世佗视为最值得敬重的好人,那个小乞丐又帮助过他。他根本不会把两个孩子怎么样!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牵制住咱们!”
所有人都在犹豫不决,毕竟自己的权限都不足以调整这次行动计划,话事人又都不在。秦淮把电话打给了省厅。
秦淮是省厅派来的顾问,可人命关天,哪怕秦淮一再言中事实,省厅也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同意调回15个警察支援荆哲,剩下的按照原行动计划不变。
秦淮一行人赶到失踪儿童家中时,荆哲已经调取了监控并了解完了基本情况。失踪的孩子名叫曲念,女孩,8岁,父母都是城北郊兴隆村村民。
监控显示,曲念在当晚18时放学回家,当时她的母亲正在家里做饭,她就在院子里写作业。9月11日18时18分,一个黑色无牌面包车突然停在了他家门口,监控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面包车司机的面容。
曲念在看到面包车以后,径自走向了面包车,并且自己拉开了后排车门,上了车。
18时20分,黑色面包车驶离。
韩易:“这明显是熟人作案!孩子认识带走她的人!”
荆哲也同意,转头向屋内的女人询问:“家里的亲戚都问过了么?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听到这,曲念的母亲袁咏梅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们老实本分的人家,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女人在巨大的悲痛之下开始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是癫痫发作!
秦淮赶紧脱下外套,卷好一角放入女人口中,防止她咬断舌头。“赶紧送医院!”
本就没有条理的一点点线索也断了。只能从黑色面包车入手了。
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天已蒙蒙亮。秦淮喝了半杯速溶咖啡,靠在曲念家后面的围墙上看着远处群山间透出来的一抹红晕,突然明白了这种半梦半醒间的美感。他不喝酒,或许,微醺的感觉就是如此吧。
韩易:“秦老师,你去歇会?”
秦淮摇头:“等一会吧,你们也累了一宿了,我还挺得住。”
荆哲拎着手提电脑跑过来:“凌星从交警部门拿了监控回来,这辆车无牌照黑色面包车一直向背行驶,下国道之后进省道,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19点45分。”
秦淮看了一眼地点:“城北帽儿山附近?”
“对,车里的人很可能已经进山了。”
A城附近丘陵众多,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陡峭险峻的山。然而现在是初秋,草木仍旧繁茂,如果罪犯将孩子挟持进入到丘陵深处藏匿,那就必须出动大量的警力进行地毯式搜查。
别说手头上人不够了,就是把所有人都撤回来,也够搜上两天的了。
失踪儿童的生命安全根本无法保证。
荆哲咬着下唇,恨恨地重锤了一下桌子:“怎么就能赶这么巧呢?所有劫持儿童的都非要赶到今天?”
秦淮仍旧疲倦地倚着围墙,天边的朝霞给他苍白的脸上带来了一丝血色。
“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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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易:“秦老师, 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也猜测两个绑架案是一人所为。可是这都是猜测,没有实质证据。”
韩易抿了抿薄唇:“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警力不足。”
确实, 在群龙无首,又人员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撒大网捞鱼的方式实在是太不实际了。
荆哲:“秦老师, 那依你之见, 应该怎么做?”
秦淮:“马上排查帽儿山附近所有可以通电通网的村落,重点寻找有信号增强装置的房子!”
荆哲眨眨眼, 现实给予他的压力让他没有时间再多思忖。他立即向上级报备了他们的想法, 然后就通知了凌星开始行动。
韩易递给秦淮两根牙签, 秦淮不解。
韩易:“把眼皮支上点吧秦老师。”
疲乏得浑身无力的秦淮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终于明白韩易为什么是整个团队的吉祥物了。关键时刻总能靠可爱给人以力量。
秦淮笑笑,回到车里决定小睡一会。他在等, 等凌星的排查结果。也在等谢隐,等他出来,给所有人做主心骨。
根据凌星的排查, 帽儿山共有行政村9个,附近几乎所有村屯都已经通网了, 但网络都不十分稳定。好几个村支书在接到协查任务的时候都是跑到半山腰去接的电话。
秦淮走到电脑前端详起天网视频来, 他突然指着一个视频画面说:“这是哪里?”
荆哲:“地点显示是凤凰乡东北村。这是A城最往北的行政村了。再往北走就是将近四十公里的丘陵地,然后就出A城界了。”
秦淮:“这个画面, 放大。”
画面中的房子看起来破旧不堪,院子里也堆满了垃圾, 然而在墙头上却竖着一个巨大的环形物体。很明显,这是一个超大的信号放大器!
凌晨5:45, 荆哲一行赶往凤凰乡东北村。车行两旁的丘陵蜿蜒起伏, 撩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披着朝霞的一行人想尽办法去甩掉一身的疲倦, 每个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暗暗祈祷这场与时间和生命的豪赌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
就在距离东北村村口不到3公里的地方,眼尖的韩易在路旁玉米地里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他大喊一声:“停车!”
下车查看,竟果然是那辆黑色面包车!
车子是从省道直冲下玉米地的,压倒了一片玉米杆,但又被顽强挺立的生命所掩盖。现场凌乱不堪,但他们还是在车子附近艰难发现了残缺的脚印。
脚印有大有小,大概都是朝向村子的方向!
这无异于是一针强心剂注入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血液里。即便是永远神色淡淡的秦淮,也在眼角沾染上一抹喜色。
所有人不敢耽搁,立即决定上车向东北村目的地进发。韩易前脚刚上车,转头却看见秦淮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韩易:“秦老师?”
秦淮:“我们分头行动。留两三个人,和我从玉米地走进村子。”
一夜的共同行动让韩易对秦淮甚至产生了依赖感,他虽然不知道秦淮又在想些什么,但本能告诉他秦淮总有自己的道理。于是他什么都没问,抽出三个人陪同秦淮走玉米地,自己也不啰嗦,赶紧上车奔赴现场。
初秋时节,金黄的玉米已有一人多高,身在其中有一种不辨东西不见天日的压迫感。四人艰难靠着指南针和辨别脚印艰难地向村子的方向进发。秦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他也不知道罪犯为什么会把车扔在这而不是开进村。
初秋的太阳仍有余威,烘烤得玉米地中的四人像四头脱了水的困兽。每一个人都已经一夜未睡了,每一个人都在咬牙□□着。
终于,半个小时之后,四个人进了村。按照地图上的方向,秦淮他们找到了那个巨大的信号放大器,孤零零地树立在断壁残垣之上,旁边就是那个破旧不堪的院子。
这里静悄悄的,显然韩易他们还没到。怎么回事?走路绕远的都到了,开车的却没到?
秦淮不敢打草惊蛇,与他同行的警员试探性地推开院门,浓郁的恶臭味扑鼻而来。废旧电器、自行车零部件和生活垃圾堆积成一座小山,高度甚至要超过土坯房,堪堪挡住了视线,让人无法看到窗内的情形。
两个警员手持枪//械,背对背步调一致地向院内行进。院子里静谧极了,看起来没有任何生物到访过。
然而就在两个人即将打开残破的房门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一股不小的力量将二人狠狠炸开。这门口竟然放了炸//药!
自制土炸//药威力不算太大,但二人腿脚上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且耳朵都听不见了。秦淮好在站在垃圾堆身后,没有受到波及。他赶紧把二人拖拽开,安置在垃圾堆的另一侧。
众人在尘烟里咳了好一阵子,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土坯房在爆//炸之后直接塌陷了半边。
秦淮围着土坯房转了两圈,支援队伍来之前,确实没有进屋查看的可能性了。事实昭然若揭,这里一定就是罪犯的藏匿点,而罪犯应该早就得到了警察赶来的消息,已经转移了!
秦淮看向院子的后门,门从外面被锁上了,如果猜测得没错,罪犯应该是从这里向山上跑去了。
秦淮简单安顿了两位伤员,带着仅剩的一位警员向后山跑去。从脚印上看,一个成年人拖拽着一个孩子踉跄跑着,应该不会走太远。
秦淮拨通了韩易的电话:“你们怎么还没赶过来?”
“车一进村就被两辆农用车给堵住了,我们下车一查看,发现满地的三角钉。我们的车胎也被扎了。之后就不知道哪跑出来三四十个小乞丐,跟野猴子似的,围着我们就是不让走,一个个往身上爬,拽也拽不掉,拽掉了再爬……还不能开//枪”,韩易停顿了很久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你放手!”
随即“啪”的一声,电话断了。
秦淮明白罪犯为什么把车在村外不开进来了,原来他早就埋伏好了!
秦淮毕竟不是警务人员,倒也没真正见识过各色的抗法行为。但从韩易急促的语言中他大概能想象到此刻对方处境之艰难。手机怕是已经被那群孩子砸碎了,秦淮也决定不再联系他。
循着脚印又跑了几步,一种奇怪的感觉猛然袭来,这种感觉仿佛能粘腻住秦淮的脚步。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警员:“乞丐?怎么又是乞丐?”
他更像是在自语喃喃,救人的紧迫感和心头的疑问狭路相逢,一种强烈的碰撞在胸口激荡,仿佛要在他的脑子里豁开个大口子。
听命于罪犯的孩子们,一进屋就炸得恰到好处的炸//药,面对爆炸却纹丝不动的垃圾堆……
电光火石间,他竟豁然开朗!
秦淮不容置疑地对旁边的警员说:“我们回去!”
他几乎没有给警员反应的机会,就掉头冲了回去。警员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衡量片刻之后,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会比救人更重要。
于是,警员选择继续循着脚印找罪犯。只有秦淮一人匆匆赶回。
秦淮冲进院子时两位受伤的警员已经互相简单包扎了一番,秦淮询问一番,二人一直在院子里,未发现有任何异样。
秦淮绕着垃圾堆看了一圈,静静思索片刻,便发现其中暗藏玄机——看似杂乱无章的堆砌,然而每一个垃圾排列得都有其道理。大小不一的垃圾形成了一个个零部件,如同榫卯结构的塔楼层层而上。从垃圾缝隙处窥入,里侧的垃圾又恰好挡住视线。
这绝不是巧合!秦淮从不相信巧合!这里一定内藏乾坤!
可秦淮不敢贸然行动,他对榫卯结构略有了解,其独有的柔性自我矫正能力在面对外部震动时反而会更紧。
弟弟还在时,爱玩好动的孩子不知何时开始对榫卯结构产生了兴趣。秦淮为了能陪伴弟弟,也对榫卯结构略有研究。
天下之事,无外乎化整为零,聚零为整。秦淮闭上眼,在脑海中将这个垃圾堆的细节一一记录、整合,他像是在寻找阿喀琉斯的脚后跟一样寻找着这个宿命的软肋。
是的,秦淮愿意称之为宿命——因为眼前的这个塔他再熟悉不过了。它是弟弟在家中无数次拼搭过的木塔的放大版。秦淮仍记得弟弟为他拆解榫卯时眼中熠熠的光彩。
很快,秦淮睁眼,嘱咐受伤的两位警员,如果他有不测,告诉韩易,直接强行破拆,挖下去。
秦淮没有耽搁,他最终选择了一块形状奇异的废铁,小心翼翼地将它拆解开——这是一块起支撑作用的束腰报肩榫。
捋着这个线头,秦淮更加大胆起来。不多时,他便拆解出一个可通的洞口来。他不敢继续拆开了,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怕耽搁太久时间。
他借着手电的光向内探去,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一块铁板上时,铁板突然被什么东西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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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恰好透过缝隙与秦淮的目光对上, 铁板下的人“妈呀”一声想要合上铁板,然而电光火石间秦淮的手臂死死挡住了铁板的缝隙,堪堪用自己的血肉阻止了铁板的闭合。
秦淮应该庆幸, 眼前与他抗衡的人只是个力气不大的孩子。秦淮几乎没有时间考虑手上的伤势,只顺势向前一轱辘, 便和那人一起钻进了洞里。
他嘴里叼着手电筒, 另外一手钳住男孩的后脖颈。对方死命抵抗,又是踢又是咬, 好在逼仄的地形帮助了手上本就有伤的秦淮, 让他足以用一个小臂从后面按住孩子两个臂膀。
对方吃痛, 嗷嗷乱叫,想咬人却又咬不到。无奈之下,那孩子尽可能用最难听的话痛骂着秦淮, 狭窄的地洞像是一口大缸,让聒噪的声音成几何倍放大。
秦淮啧了一声,说实话, 他有点讨厌这个孩子。
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这孩子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秦淮扭着推进了地洞深处。
通过狭窄的过道, 里面竟有一个房间, 秦淮警觉地推门,里面已经看不到人了。
与外面的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地下房间内的整洁与现代。一台服务器机柜、十几个显示屏、几台电脑……
如果不是一路追查过来,秦淮甚至怀疑这里是个什么电信诈骗窝点。然而当他仔细看向显示器里的画面时, 一切都已明了。
画面中是几路警员仍旧被困在几个工厂的场景。联通自己去的那个工厂的画面已经黑了,秦淮又在寻找着谢隐的身影。
他没有找到。这也该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他能脱困, 谢隐也一定能。
光线充足, 秦淮才看清自己押解着的孩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给孩子拍了张照片传回警队,让他们找王世佗辨认。
其实已经无需辨认,秦淮已经知道这孩子是谁了。一定是那个帮助罪犯戏耍王世佗的小乞丐。
确切地说,应该是小乞丐头子。
“他人呢?”
小乞丐一脸无所谓:“谁啊?”
秦淮也不愠,只手上稍一着力,痛得小乞丐嗷嗷直叫:“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弟弟走失时,大抵就这么大吧。秦淮突然生出一丝隐忧来,自己那冰洁如玉的弟弟,会不会也在走失之后变得如此油盐不进,顽劣不堪?
愣神的功夫,小乞丐一脚踹向秦淮的小腿,秦淮几近一个踉跄,然而手上一点也没有松动。
见挣扎无望,那孩子索性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外面依然没有动静,支援应该还要等一会。秦淮思考着,试图寻找一个支点,撬动男孩看似坚硬的防备。
这种过早流入社会的孩子大抵是不在乎生死、金钱、法律、道德的,否则他也不会成为罪犯的帮凶。然而社会之中越是趋近于底层的群体,越是有一个维系甚至管理他们的体系。
正所谓仗义多是屠狗辈,这种维系底层社会的重要纽带就是——道义。
秦淮作为心理专家,自然是循循善诱之人。然而平和舒缓的心理疏导在极特殊情况下显然过于柔和了。响鼓要用重锤,秦淮更需要的是尽快找到罪犯和人质的下落。
时间9月12日8点45分,秦淮也不知道罪犯在已经被抄了老巢的情况下还能否遵守48小时的约定,但他知道快一分钟找到人质,就多一分钟的生机。
如果他的弟弟……
秦淮用指尖抠住了手上的伤口,让自己快速聚集精神。一想到弟弟,橡圈厌恶疗法已经无法阻止他的胡思乱想了,他需要更清晰彻骨的疼痛,才能保持冷静。
秦淮在想,如果谢隐在,他会怎么办?
谢隐一定不会柔声细语地面对这个顽劣的孩子,那他会怎么做呢……
那么一瞬间,秦淮余光瞥见的黑色显示屏里的自己,竟有了那么三分谢隐的影子——那种与他截然不同的气质,那种咬碎牙也要担千斤担还臭屁地微笑的气质。
嫉恶如仇,举重若轻……那是天生敏感忧郁的秦淮所不具备的坦然。
此刻,这种如烈火般的感染力竟然奇迹地在秦淮阴郁的生命力生根发芽,竟长出了他的影子……
秦淮看着小乞丐,学者谢隐的混不吝模样:“你说,你在这死鸭子嘴硬。你外面的小兄弟早晚得被警察制服,到时候他们得遭多少罪啊……”
秦淮拖长尾音,像谢隐一样不再看那小孩子,而是轻松地吹起了口哨,云淡风轻地环顾四周。
“他……他们不会怪我!”
小乞丐的声音逐渐减弱,他上钩了!
秦淮索性松开了他的手,激将起来:“算了,你也不肯说,我抓着你也没意义。你快跑吧,跑快点,生得像你的小兄弟们一样被抓起来。”
青春期男孩脆弱的自尊心无疑受到了最大的践踏,他恨恨地推了秦淮一把:“我才不跑呢!谁跑谁是孬种!”
秦淮终于明白谢隐那一身市井无赖的气息从何而来了,皆出自于他这摸爬滚打的工作经历。
秦淮笑笑:“留着你又没用。啧啧……减不了刑了……”
小机灵不断,大智慧没有是这些过早失学的孩子普遍的特质。被秦淮这么一激,小乞丐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一场不亚于科索沃战争的内心斗争开始了。狂轰滥炸的少年意气与死守堡垒的契约精神在这一刻悍然相逢,他不得不在小兄弟们和罪犯之间作出抉择。
秦淮不知道罪犯与小乞丐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金钱关系,血缘关系,胁迫关系……
但秦怀知道这个半大孩子此刻动摇了。他急于寻找一个可以两全的平衡点,而秦淮就是那个提供平衡点的人。
“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两个被拐的女孩在哪,我想警察会善待你的小兄弟们的。”
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男孩纠结在一起的五官竟霎时间舒展开了,他滴溜溜转的小眼睛里透出一股自作聪明的狡黠。
想了片刻,最终小乞丐咬着后槽牙看向了角落里的一个铁皮柜。
那是一个与整个房间里柜子都无异的柜子,然而仔细观察,柜子里陈列的几个小显示器都是黑屏的——不是没有信号导致黑屏,而是没有连接电源。
秦淮如醍醐灌顶,罪犯既然能够在废墟中建一个隐蔽的控制室,就一定有能力造出更隐蔽的空间。
秦淮没时间惊叹罪犯究竟筹谋了多久,他也顾不上手上的伤,他用身体狠狠推开铁卷柜,房间里凄惨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血液的腥臭味,两个女孩,躺倒在血泊中。
秦淮伸手探了探两个女孩的鼻息,应该还都活着,只是陷入了昏迷。
秦淮讨厌血腥味,讨厌扎眼的红色,讨厌生命流逝的无力感,但他不得不面摒弃他的厌恶,蹲下身来,赶紧去解救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都被蒙上了眼睛,其中一个被捆绑住了手脚,但在铺平女孩们的身体时秦淮惊讶地发现,地上的血液竟然都出自一个人。
而另外一个女孩竟然没有丝毫的外伤。
同一个罪犯,在处理两位人质的时候竟然用了截然不同的方法……秦淮突然想起罪犯在游戏中将王世佗列为世界上最好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并没有受伤的女孩就是王世佗的孙女,她不过是罪犯吸引警力的引子。而旁边身受重伤的女孩,农村女孩曲念,才是罪犯的真正目的。
曲念被割破了手腕脚腕,罪犯没有困住她的手脚,应该是想让血液流速加快。
很显然,罪犯真的希望曲念死。
秦淮赶紧解开王曼身上的绳子,帮曲念止血,此刻的小乞丐站在门口,亲眼目睹房间内的血腥之后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他也没想到,房间里竟然是如此惨烈的模样。
或许混迹社会的孩子早早就已见识过生死,然而如此有冲击力的惨状还是夺走了小乞丐所有的理智。
不知是意识到自己成为帮凶的愧疚,还是单纯的恐惧感,让小乞丐突然惊叫起来。他发现自己双脚发软,几近挪不动步。
过于血腥的画面很容易给心智并不成熟的孩子造成心理创伤,权衡之后,秦淮选择起身将小乞丐推出了地洞,同时安排外面受伤的两位警员赶紧打120。
安顿好外面的一切,秦淮又一次折返,试图将两个孩子拖拽出来。
此刻血液已经布满了地洞的墙壁与地面,秦淮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孩子的血液,还是他扯裂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
废墟外瘫坐了许久的小乞丐也终于找回了三魂七魄,他看着艰难救人的秦淮的身影,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