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明只是摇头笑笑,他比任何人都懂韩易。韩易幼稚爱玩笑,遇事脾气躁直来直去,但他不会落井下石。如果今天韩易在场,一定会一言不发的。
韩冰韵负责总结案情,她发言过后,谢隐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秦淮几乎没有给别人思考的机会,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不对,苏靖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了我们。”
“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我仍然觉得,她不是真凶。”
不说还好,一说就炸了锅了。大家话说得不算难听,但阴阳怪气的也不是没有。说一千道一万,汇成一句话——她不是真凶,她认什么罪呢?
就在焦灼之时,一位警员匆匆闯入会议室。
“头儿,看守所来电话……苏靖撞墙想自杀,已经送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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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往医院的路上, 谢隐一直铁青个脸,没有说话。
车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屏住了呼吸,尽可能不出任何声音, 生怕这个阎王想起自己这只小鬼。
唯有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随时可能发疯的谢头儿,秦淮非常不合时宜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真如苏靖所说, 她杀人是为了报仇, 那她为什么还要杀许维松呢?许维松从来就没出现在苏靖的故事里。”
没有人回答他。
秦淮继续说:“同理,害他的还有陈海峰, 他为什么不杀陈海峰?”
同样, 没有人回答他。
卢晓明一边开车, 一边余光里瞥见谢隐难看的脸色。心中不禁暗暗劝道:秦老师,秦祖宗,你少说两句吧!
似乎是听到了卢晓明的祈祷, 秦淮果然没有再开口。他一路望着窗外的风景,单调乏味的城市建筑,脑子里却一直在找这个故事的漏洞。
实话说, 他也没有找到。
苏靖没有生命危险,甚至都没有陷入昏迷。谢隐拍了拍已经被吓傻了的看守所小民警, 没有一句苛责。
小伙子自然听过谢隐的名号, 紧张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谢隐摇了摇头:“我问过了,你们没有程序过错。一个人想死, 总有死法。”
尽管苏靖仍旧意识清醒,然而躺在病床上的她却开始只字不答。无论问什么, 哪怕和案情没有任何关联,她都只是摇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对于生存的渴望, 一滩烂肉一样躺在那里。
嫌疑人虽然认罪了, 但证据链不足, 根本没法交检察院。兜兜转转又转回到原点了,谢隐坐在病房门口,本能地掏出了烟。
一个护士路过,咳嗽了一声,他又烦躁地把烟揣回了兜里。
不多时,突然一颗糖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抬头望去,秦淮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谢隐看见了秦淮微微冒出地胡茬,和曲线过分良好地下颌。死角也能扛得住,挺好,可能他真比我好看那么一点。谢隐接过糖,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薄荷味的,谢隐被一股清凉冲得脑仁直疼。短暂的刺激过后,他还真的开始清醒了起来。更主要的是,他发现没有那么想抽烟了。
卢晓明:“刚见着点亮,就又撞墙了。如果苏靖一直不开口,单凭认罪书根本不能量刑,又差在证据这了。我发现这几年当警察越当越憋屈,回回都要费这二遍事儿。”
“别胡说。”谢隐的嗓子都开始干哑了,声音粗粝,声线又不高,说不出的疲倦感来。他很想再加一句“不要证据,难不成你判谁就是谁”,但想了想,又咽回去了。
他有点累了,辩不动了。
谢隐等了很久,走廊里便是许久的沉默。其实他想让秦淮说出点什么来的,哪怕是没用的废话呢。
秦淮说话的时候,谢隐难得的感觉安心。
就在这时,秦淮突然有力地握住了谢隐地腕子,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起来,向电梯的方向跑去。
谢隐反擒拿的本能与理智狠狠地撞了个满怀,最终他选择再信秦淮一次。双脚不自觉地跟着秦淮跑了起来。
留卢晓明自己在那里一脸茫然:“头儿,你们去哪啊?”
谢隐也不知道去哪,只大喊了一声:“守住苏靖!等我们回来!”
病房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这种气味轻松地掩盖了原本该有的血腥味,腐烂味,像一场隆冬时节的鹅毛大雪,轻巧地隐匿了一地的泥泞与肮脏,成为纯洁的代名词。
病床上躺着的是身材高挑且消瘦的人,或许是原本就这么瘦,或许是昏迷不醒导致的,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干瘪。
这个人,就是唯一生还地受害者,许维松。
许维松和苏靖都被安排在公安医院里,病房上下只差一层楼。路程太近,近到秦淮来不及过多向谢隐解释,只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声“信我”。
他说了,谢隐就信了。
谢隐问主治医师:“他什么时候能醒?”
主治医师宋辞和谢隐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也是谢隐师姐许令仪的老公。他摇摇头:“不好说。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了,我们尝试过疼痛刺激,反应还是挺明显的,但呼喊无反应。患者应该还是处于昏睡状态。这种状态下对于外界的意识反应不一定是正确的……”
谢隐:“昏迷过程中对于疼痛刺激也会有反应么?”
宋辞:“一部分人也会有。”
说到这,宋辞眼角一睨,脸色都不太好了:“这……这位,您不能乱动病人。”
他说的,是秦淮。
此时此刻,秦淮正从病榻上将许维松的手腕拿起来仔细端详着。奈何许维松的手腕同样被割伤,伤口还未愈合,上面害缠着纱布。
这个可怕的男人,竟然要把伤者的纱布拆开看。
这是宋辞绝不能允许的,谁都不能动他宋辞的病人,警察办案都不行,更何况……对啊,这人是谁啊?
谢隐大概看出了宋辞的疑惑,赶紧回答:“这是我们省厅派来的刑侦专家。”
他没说什么心理学教授之类的话,往刑侦上靠一靠,还能让秦淮的怪异举动好解释一点。一边说,谢隐还一边往后挪了挪。毕竟学医的人都轴,更何况这可是能降服住许令仪学姐的男人。
在谢隐的心目中,许令仪的战斗力不亚于美杜莎。
宋辞一把拽过秦淮,不由分说地挡在许维松前面,冷白的皮肤下血管已经浮现出来了,看得出来,确实是生气了。
“刑侦专家怎么了?人死了让你们大法医拉走,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现在人没死,是我的病人,有什么问题,先来问我。”
秦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赶紧松手,向后退了一步。
“宋医生,抱歉,我只是想看一下他伤口的情况。”
宋辞眼中的余怒仍在,但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他叫许维松,男,26岁。他有轻微小脑萎缩,轻微小儿麻痹后遗症,右上侧第一磨牙缺失,血压偏低,胆囊摘除。这位……先生,我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你完全没有必要私自行动。”
谢隐本来一脑门子官司,这会也忙里偷闲地偷偷庆幸起来,这世上算有人不至于色令智昏,连秦大专家也解决不了。
秦淮碰了钉子,推了推眼镜,仍旧温和笑笑:“抱歉宋医生,那么请您告诉我,您的患者许维松伤口的走向。”
谢隐觉得是时候上前帮个忙了。因为他感觉秦淮笑意里已经有了平时不易见的情绪了。
这种情绪上次见到时,还是他把秦淮弟弟房间门踹坏的时候呢。
好在宋辞点到为止,也没过分苛责,世界了当地告诉了他情况:“许维松手腕处地划算不上太深,没有伤及动脉,再加上救治及时,失血不算太多,倒不至于造成过度地脑损伤。”
秦淮却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走向。”
宋辞被问懵了:“什么叫走向?”
秦淮:“由内划向外,还是由外划向内?整个伤口深度一致么?伤口上能看出停顿痕迹么?”
宋辞脸上终于出现了无措的神情。病人送来被抢救,他作为医生,救死扶伤为天职。至于这些微末细节,他确实没有注意到。
谢隐也怕秦淮说出点什么来,走上前去,却只见秦淮只朝着病床上的许维松低声说了句“抱歉”,就解开了他手上的纱布。
秦淮动作很轻,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也是,一个仍陷于昏睡的人,怎么可能有反应?
三个人都凑到跟前来仔细端详起伤口来,宋辞此时解说道:“嗯,伤口应该是从外侧割向内侧的······伤口确实由外向内越来越浅,可这……怎么了?”
秦淮摇头,看向谢隐。对方同样没有说话,但二人神情近乎同步,已然心有灵犀。
谢隐突然提高了音量:“就是啊,这不很正常……”
话没说完,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以下,一个趔趄差点四仰八叉地摔在病人身上。好在秦淮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谢隐是没砸到病人,可秦淮攥着病人手腕的力道却拉扯到了病人的伤口。
病人有了些许反应,应该是疼痛带来的。这一下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床上人手腕本能用力抵抗了一下,时间很短。谢隐与秦淮相视一笑,谁也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什么。
宋辞看不下去了:“我说过了,我们对病人做过疼痛刺激,也有轻微反应。人在陷入沉睡时也可能是有意识的,易地而处,你们希望在你受伤的时候别人对你进行二次伤害吗?”
宋辞的声音高昂,且字字铿锵,秦淮求助地看向谢隐。谢隐终于靠着自己那张锥扎不见血地厚脸皮和见人说人话的小舌头把宋辞给哄笑了。
他看似无意地回头朝秦淮笑了一下,眉梢地疤都不正经地挑了以下。明晃晃地挑衅,怎么样,秦大帅哥,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吧?
秦淮无可奈何一笑,有点像面对大骂不得的孩童,他不再作理会,转头问护士长:“许维松送到医院时穿的衣物呢?”
护士长想了想,把个大袋子递给秦淮:“血太多了,但我们也没敢扔,怕患者醒过来之后找,呐,签个字,证明你们拿走了。别等他醒过来再找我们闹。”
白色衬衫,牛仔裤,鞋子,袜子……呼,这味道。
这个许维松还算爱干净,但血腥味混合着腐烂味仍旧扑面而来,谢隐这个大老粗都直禁鼻子,他看了一眼秦淮那张性冷淡一样的瓷白脸,好像洁癖俩字都恨不得刻在脑门上了,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秦淮手中的脏东西,还不忘臭屁地说一句:“算了吧,我这人出淤泥而全是淤泥,还是我来看吧。”
就这样,谢隐甘当工具人,秦淮认认真真地看物证,谢隐也试图全神贯注,却总是不小心撇出一分心神来,去看看秦淮那明净澄澈的眼神。
突然,秦淮身形向后,眨眼间便跑出去了几步,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快到电梯时,又好似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谢隐:“守着许维松!等我回来。”
黄昏向晚,彩霞漫天。谢隐在走廊里踱着步,既不让抽烟,也没人给糖了。
所有人都丈二和尚一样,也不知道头儿是怎么想的,到底在等什么。这一下午的光景里,他们试图敲开苏靖的嘴,试图用各种方式去唤醒许维松,皆是徒劳。
这期间,荆哲来了电话,杨平被找到了。
谢隐:“怎么找到的?”
荆哲:“还记得那个宋师傅么?就是一直跟在您身边刺探消息的那位?您让我们查查他的底细,果然他和杨平一直有联系。”
谢隐:“说重点。”
荆哲:“这个杨平一被抓到,就全招了。亏了他女朋友还把他吹得跟战神似的,实际上就是个招猫逗狗的小混混,打架战五渣,杀人可能性太小了。之所以当晚就跑了,是因为在离开4号楼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恐吓短信,说有他猥/亵顾婷的证据。”
谢隐:“谁发的信息?”
荆哲:“我让凌星去查了,挺有意思的,和威胁赵小蕊的电话是一个号码。”
其实谢隐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已经渐渐认同了秦淮的观点,他也知道这个杨平,压根就是炮灰。如今也算印证了这一观点,但对于破案,不过是排除了一条已知的线索罢了。
他垂头丧气地摆弄着手中的烟盒,把烟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遍又一遍,又再塞进去。
谢隐终于忍不住,打算下楼去透口气,刚出电梯,便见一人风尘仆仆而来,镜片上沾染水汽,水汽上镀着晚霞。
“苏靖松口了么?”
谢隐摇头。
“许维松醒了么?”
谢隐仍旧摇头。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指标无比正常的男人还在装晕,却也拿不出实质证据。
秦淮气息不匀,仍旧喘着粗气,终于让这个冰冷冷的吸血鬼也有了一股热乎气,“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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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 各色机器精密地运转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地洗刷着人们的鼻腔,让谢隐有点想打喷嚏, 又打不出来。
苏靖被转了病房,与许维松的床位挨着。让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住在一个病房, 谁也弄不明白秦淮怎么能胡闹到出这么个盖世馊主意, 更弄不明白谢隐怎么就同意了呢。
谢隐伸手去开灯,却被秦淮制止了。
浅淡的夕阳余晖披在秦淮身上, 让他成为这房间里最温暖的光。他缓缓走到许维松与苏靖的病床中间, 慢慢坐下, 左边是形容枯槁的昏迷者,右边是干瘪蜷缩的人中尸。
秦淮没着急说话,病人不声不语, 旁人皆屏着呼吸……整个房间静谧极了,静得与这消毒水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分不得嗅觉还是听觉。
闭上眼, 你会感觉这是混沌的世界,五感都模糊了, 又都相通了。
终于, 秦淮开了口,他睥睨万物地眼神看向许维松:“你知道吗?我们抓到凶手了, 她认罪了,你可以安心了。”
冷冽清泉一般的声音, 听不出立场,只是冷漠地讲述着一个故事。
谢隐咬着下唇, 替秦淮捏一把汗。可他不能作声, 他相信秦淮自有办法。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然了,不可能有任何回应。床上人的表情自然又安详,呼吸仍旧平稳,睡得很沉。
“你说怪不怪,杀害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还是身材魁伟的大老爷们的凶手,竟然是个女人。身材消瘦,个头儿也矮,更称奇的是她还身患残疾,佝偻得像个小虾米。这样的人都能把你们三个杀害了,真是人间奇迹。”
谢隐瞥了一眼测心率的机器,幅度有了明显的变动。一旁的宋辞更为紧张,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谢隐狠狠拽了回来。
这一次,没有了嬉皮笑脸,侧脸的阴影在本就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为凌厉。桃花眼荡然不见,只剩下狠戾的刀疤。宋辞也是和警察朝夕相处过的人,她知道,现在是她不能插嘴的关键时刻了。
“这女人你认识么?叫苏靖,还化了个名,叫苏静静。”秦淮转头看向苏靖,“要不你和他自我介绍一下?你为了报仇,杀三个人,两个真有仇,一个错杀。你得和错杀的道个歉,是不是?”
苏靖的一只手狠狠攥着身旁的床单,能攥出个大窟窿似的。疤痕遍布的脖子上都能看出泛起的青筋,她不知还剩下多少颗牙齿,咬着后槽牙的样子有点像谢隐那摘了假牙的奶奶。
但说实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看,她嘴硬,不想和你道歉。不道歉就不道歉吧,左右她也是要被枪毙的人了,法律会给你公道的。”
秦淮说到这,竟声线一提,自导自演了起来:“什么?你说她证据不足,定不了罪?”
他一脸无奈的笑笑:“是,我们确实证据不足。我们没弄明白她为什么放着仇人不杀,要杀你这个路人。我们没弄明白她这个体格怎么迷晕你们三人的。我们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地录一段童谣,毫无意义。她怎么杀人的,怎么处理尸体的,你为什么没死成,我们都不知道……”
夕阳恰在此时散尽余力,天地之间终于犹如无知无识的苍茫。谢隐感觉有点吃力,他有些看不清秦淮了。
秦淮的声音也像这夜晚一样,冰冷,又无情。
“不过没关系,苏靖只要咬死了她是凶手,门外那些警察有的是方法结案。破案率是警察的命,他们乌眼鸡似的,巴不得赶紧想办法结束呢。要是这位女士……”
说到这,秦淮缓缓回身,一把拽住苏靖那紧绷的手腕,床单上豁然出现一个口子,比这黑夜还黑,像一张吞人的大口。
苏靖惊愕又艰难地看着眼前这张脸,斯文与狰狞,平和与阴郁,为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会出现在一张脸上。苏靖本以为自己脸上盘曲错节的疤痕才是最可怖的,但此刻,她才明白,真正令人胆寒的,从来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森。
“恰巧这位女士,她今天撞墙了,脑震荡了……甚至……死了,那门口的这群警察更容易交差了。相信我,办法总是有的。”
秦淮倏地俯下身,凑近许维松的耳畔,低沉的气声逡巡而来:“你以为,她的命真的那么值钱吗?”
话音一落,不肖说是苏靖,就连谢隐心头都寒出一个激灵来。
卢晓明觉得秦淮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刚要进屋,被谢隐一臂环了回来。谢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再等等。
心率仪器上的数据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谢隐的拳头都攥紧了,他另一只手伸到了后腰处,宋辞余光里瞥见,也是心惊。
一把枪。
“哦对,你说不了话。那我告诉你,不值钱。她花一样的年纪,本来生活就够苦了。可她生为一个女性,竟然还试图天真灿烂地活着。她本就该逆来顺受,本就该承受男性带给她的□□……可她竟然妄图报仇。如今呢,被抓了,要么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要么……砰!”
秦淮音量骤增,许维松的心率乱得一塌糊涂。
“砰地一声,被毙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女人。”
秦淮再一次凑到许维松的耳畔,这一次,他不屑于好声好语地气声说话了,而是冷漠平静地说了一句:“她活该。”
就在秦淮最后一个音还未落稳时,秦淮的腕子骤然被人攥住,黑暗之中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时,床上的许维松已经坐起身,与秦淮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了。
那张形容枯槁的脸在黑暗之中无比狰狞,他咬着后槽牙,咒骂道:“你这个畜生。”
话音一落,他也就被赶上前的谢隐控制住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咒骂着,却根本挣脱不了谢隐的束缚。
这时的秦淮才转头示意卢晓明开了灯。灯光骤亮,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而许维松一双眼更是瞪得猩红,几欲裂开。
秦淮却仿佛被灯光驱散了一身的邪气,温暖的光晕再一次笼罩了他,阴郁一扫而光。
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清冽温和:“你也知道这种想法很畜生,可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么?”
“是我一步算错,连累了她呀。”
伴随着许维松沉沉的叹息声,临床的苏靖终于一改之前的缄默不语,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狠狠地捶打着床板,仿佛锤透了它,这一切悲剧,就真的不存在了。
谢隐:“所以,是你杀了人,然后伪造现场,把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
许维松顿了几秒,最终重重地点了头。他抬眼看向秦淮:“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的?”
秦淮淡淡一笑:“你的衣物告诉我的。”
“其实这事并不难,只是我们一直抓错了重点。如果不是苏靖女士进了医院,我们都没想到把你这个昏迷的人作为破案的重点。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需要感谢苏女士。”
听到秦淮的话,苏靖用她耷拉眼皮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下。秦淮欠身,万分挚诚的神色说道:“抱歉,苏女士,为了破案,方才说了那么多冒犯的话。没有一句出于我本心,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仍旧真诚道歉,我觉得对你的感激也一样,都是真诚的。”
苏靖别过脸抽噎着,她已经无所谓秦淮是否真诚了。无论如何,如今场面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秦淮继续讲:“在此之前,我便确信苏女士并非凶手。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杀了人不赶紧跑,偏要跑到十楼去。直到我看到了你的鞋袜,就全明白了。你是个爱干净的人,袜子上脚背处白又柔软,很明显这是个新袜子。脚底处却很黑。你的鞋子是很厚的牛皮鞋,血迹并没有浸进内部,可你的袜子上却有了些许血迹。这说明,你在地上已经有了血迹的情况下,光脚做了某些事情,而后又把鞋子穿上了。方才我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在10楼和11楼之间的外墙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空调外机架。在那个架子上,我们找到了一个残缺脚印。宋辞医生和我说过,你有轻微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残缺脚印,确实能看出是个跛脚之人的。”
秦淮顿了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这样的。你光脚从11楼翻到了10楼,又从10楼爬楼梯来到11楼,在案发现场门外用钥匙将房间锁住,伪造一个他人杀人的假象,而后再从窗户爬回11楼,之后自残。我说的对么?”
许维松无可奈何,却只能点点头,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秦淮:“你算得还算周密,只能是‘还算’的程度。因为你割伤袁、田二人的手腕时虽尽力伪装成了左撇子,但伤口走向却和你手上伤口的走向完全相反。如果三人都是被他杀,不可能会有不同走向的伤口的。另外,你没有算到一个最大的变量,那就是突然到访的苏女士。接下来,剩下的事情到底如何,就要靠你们二位给我们讲述了。”
秦淮走上前前,他轻轻拍了拍许维松的肩膀:“说实话吧,为了她。”
许维松第一次认识苏靖,还是在两年前。
厂区一众美女里,苏靖真的不扎眼,可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笑,这一笑,就笑到许维松心坎里了。
许维松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村里那时候得这病的孩子也不算少,别人家都选择不治了,但他父母不放弃,最终落下了点小病根,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后来父母早亡,成绩一直优异的许维松不得不早早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他与人和善,又颇有些文化,所以在一众工友里算得上是人缘不错的。
他一度暗暗盘算过,等自己再攒点钱,就去和苏靖表白。
可这点钱,又哪是说攒就攒下的?
年轻的生命总觉得来日方长,可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苏靖突然消失了,再后来就传出她疯癫了的消息。许维松几度寻找苏靖未果,再后来就没了她的音信。
直到有一天,许维松在工友那里看到了苏靖受辱的视频。他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活剐了这个畜生。他了解到造成顾婷和苏靖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田萌萌,于是他想到了这个周密的计划……
许维松提前踩点很久,知道杨平和龙莉莉每周都会到11楼来幽会。他在监控画面自动覆盖之前来到11楼布置自制的小音响,而后故意找茬,在园区里与混混杨平发生冲突。之后,许维松利用戏曲社社团交流的途径诱骗田萌萌、袁近贤来到11楼。他诓骗田萌萌要做戏曲服饰,让她从工厂带一把电剪刀来。许维松也正是用这把由被害人亲自带来的电剪刀,杀害田、袁并自残,将嫌疑嫁祸给杨平情侣二人。
在杨平逃离11楼之后,他早已定时给杨平发去了恐吓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杨平曾经骚扰并间接导致顾婷死亡的证据,这让杨平惊恐不已,匆匆逃离A城。
许维松的算计是精确到几分几秒的,也是深入人性的。他知道杨平外强中干,必然会被这个短信吓到。而杨平的匆匆逃离,只能让警方对这个混混的疑心更重。他的算计,奏效了。
为了把戏做全套,许维松在冲突中特意拽掉杨平衣服的一块布料,沾染上受害者的血迹挂在10楼楼梯把手上。正是这一细节,误导警方费了好大一圈事。
秦淮:“为什么选择了杨平?”
许维松脸上没有多少恨意:“据说逼死顾婷,他也有份,不过我不清楚。但他嘲讽过苏靖,被我听见了。明明犯错的是那些畜生!畜生!他却对一个受害的女人恶语相向……”
话说到这,谢隐终于明白秦淮是如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了。
一切都按照许维松的计划来的。他们在11楼与杨平二人发生冲突后,杨平二人离开。随后他趁袁、田二人不备,迷晕了他们,用电剪刀割破他们的手腕。
在割手腕的时候,面对袁近贤的那张脸,许维松始终忘不了他在视频里的畜生行径,越想越气,愤怒最终战胜了理智,让他在袁近贤的喉咙上又割了一刀,当场毙命。
在昨晚这一切之后,许维松将二人并列摆放在床下,脱了鞋子,从窗外利用空调外机爬到了10楼,在楼内跑到11楼用龙莉莉落下的钥匙将门锁上,擦掉指纹,之后又从窗子爬回11楼,之后自残,伪造现场。
许维松真算得上心思较为细腻的人了,做戏也真的做了全套。他在准备过程中就假扮顾婷鬼魂,利用虚拟号码给赵小蕊打了几次骚扰电话了。在案发之后通过远程定时播放恐怖童谣,又利用虚拟号码定时拨打赵小蕊的手机号加以恐吓。
他做这一切,都为了让警方觉得凶手仍然在逃,甚至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
听到这就连几位警员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机之深沉,谋划之缜密,无不让人胆寒。
可这一切,成也苏靖,败也苏靖。
许维松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孩就藏在这栋楼里,就在他的身边。
案发当日凌晨,11楼的吵闹声惊动了住在10楼的苏靖。苏靖起初并没有理会,毕竟楼上有动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直到后半夜,苏靖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来了10楼,并且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