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燕惊秋的眼泪很冰,同他的病容一样毫无生气,他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濒死的动物最后发出的声音。
在此之前,梁鹤洲从未见燕惊秋哭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自己会这么不忍心。
他总觉得燕惊秋就该一直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脸上挂着冁然的笑,或是不屑地半阖着眼睛。
是真的摔疼了才这样吗?到底和宋寒清说了什么,两人竟然闹得要动手。
梁鹤洲习惯性地把手垂在他腰侧,却只碰到一片空落落的触感,紧了紧手掌,才握住他那细细一截的腰肢,好像比卧病在床的母亲还要孱弱。
他皱了皱眉,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燕惊秋如此消瘦,精神萎靡。反正他总归过得比自己好,至少不用操心钱,生活上还有程庭南照看。
“别哭了,”他叹了一声,“真的很疼的话,我们去看医生。”
燕惊秋摇摇头,很小声地说话,好像怕把他吓跑。
“不要,我和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我要回去了,我妈在等。”
“……马上,再一小会儿。”
梁鹤洲瞟了一眼他头上的绷带,没有拒绝。
“我好冷鹤洲。”他又说。
楼梯间里寒气确实很重,梁鹤洲犹豫了一下,收紧了手臂。
燕惊秋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问:“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梁鹤洲沉默良久,一直没有说话。
燕惊秋指尖冷得发麻,他从梁鹤洲怀里退出来,声音颤颤,“所以那几张记者拍到的照片是真的,你们两个——”
“回去吧。”梁鹤洲打断他,牵着他要往外走。
燕惊秋甩开他的手,急急地喘着气,身子一歪靠在楼梯扶手上,像是站不住了,刚刚才止了的眼泪又开始掉。
“等等,我还没说正事……”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我已经问过我妈了,她会找研究肺纤维化的专家来,你别听他们的,这边的医生都不行,等我妈联系我,我再把专家介绍给你,到时候可能需要转院或者出国。”
“不用了。”梁鹤洲淡淡答道。
燕惊秋抬头看向他,“什么?为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和缓的气氛直转急下,燕惊秋神情呆滞,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是外人,但宋寒清和你……和你关系匪浅,他提出帮忙你就能接受,我不行,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是吗?”
梁鹤洲沉默无言。
燕惊秋把两臂环在肚腹前,缩着身体,不停发抖,“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他还是紧闭着双唇。
“你说话啊,你说话!”燕惊秋陡然喊叫起来,冲上前推他,“你为什么总是这幅样子,你不会讲话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又要我猜?是钱吗,是因为钱?因为他是明星,他的钱比我多?他能负担你妈妈的医药费,能替你还债,是这样——”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梁鹤洲便已经摔门而去。
久违的谈话以难堪的不欢而散收尾,燕惊秋一直耿耿于怀,接到母亲舒琼的电话时也心不在焉。
“我已经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你尽早联系。”
“嗯。”
舒琼顿了片刻,又说:“有空给你爸打个电话。”
“知道了。”
挂断电话,燕惊秋联系了那位医生,简单描述了裴素丽的病情,交谈中得知目前他正在国外带领团队开发一种肺纤维化的特效药,目前处在临床试验二期阶段,还没有上市。
“如果想参加这项实验,我可以安排,但存在一定风险,如果不想参加,也可以过来,我这边有专业的团队,至少条件和技术比国内先进。”那人说。
燕惊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告诉他不日就会把人送去国外,又询问目前是否有其他药物可以暂缓病人咳嗽的症状。
那医生说了一个药名,燕惊秋立刻找到关远山,要他给裴素丽开处方。
关远山看着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说:“学长,你不用操心这些事,回去休息吧。”
燕惊秋还未回话,有护士闯进办公室来,把关远山叫走了。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看着桌面上打开的电脑,坐下来找到了开具电子处方的页面。
当天晚些时候,他再次去找梁鹤洲,到病房门外时,正好遇见他从里面出来。
两人差点撞上,梁鹤洲手里拿着饭盒,里面的饭菜几乎没动,洒出来少许,溅在燕惊秋衣服上。
他不在意地拍了拍,听见里面传出的咳嗽声,问:“阿姨吃不下饭吗?”
梁鹤洲关上病房门,阻隔他打探的视线,冷冷回:“你别管。”
“不行,鹤洲,你听我的,我已经联系上国外的医生了,你准备准备,过几天出院,我送你们到那边,之后——”
梁鹤洲推了他一下,仿佛全然没有听,说:“让开。”
燕惊秋趔趄着退到一边,看着他走远。他在走廊里枯等,隔了很久才看见梁鹤洲回来,身旁跟着宋寒清,两人自顾自说着话,一同进了病房。
谁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心里空落落的,魂不守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晚上,他急躁得睡不着觉,哪怕是睡着了,也会很快从裴素丽死亡的梦境中猛然惊醒过来,耳边会回荡着梁鹤洲冷漠的话,一闭眼就能看见她怨愤仇视的脸。
天一亮,他实在按捺不住,又去了裴素丽病房。他站在门外观察,透过小窗没有看见梁鹤洲,又听见裴素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直咳了十多分钟都没有停。
他听得焦躁,不知不觉走到了关远山办公室,里面没有人在。他拿起挂在墙上的白大褂穿上,戴好口罩,回到裴素丽病房,这一次他推门进去了。
另外病床的家属以为他是医生,朝他打招呼,他不动声色,点头应下,来到裴素丽床边。她精神很不好,眼皮耷拉着,似乎也没认出他来,一边气喘,一边时不时咳两下。
燕惊秋看着,总担心下一秒她会因喘不上气就这么死去。
他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药瓶,是他昨天开的那瓶止咳药,还没有拆封。边上放着的水杯已经不冒热气了,他重新倒了一杯,打开那药瓶倒出两粒药,一同递到裴素丽手里。
她拿不稳,水洒了大半,眼睛浑浊,没有生气,像一具行尸走肉。燕惊秋看不下去,蹲在床边,扶着她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胳膊,帮她把药吃了下去。
他不敢和裴素丽对视,红透了一双眼睛,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本以为这样裴素丽能好过一些,但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出了事情。
关远山急匆匆跑进来时,他正坐在窗前发呆,不等他说什么,便被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学长,你是不是偷偷用我电脑开了处方?你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情!闯了多大的祸你知道吗!”
燕惊秋一脸惶然,“什、什么?”
“上次你来问我那个止咳药的时候,我就该和你说清楚,这个药她吃了有副作用,会产生严重的内出血,之前在别家医院吃过,出了事情,所以我才不给她开,否则她住院第一天我就给她用了!”
燕惊秋听了头晕目眩,直冒冷汗,耳边嗡嗡响个不停。他跌跌撞撞走出去,到了裴素丽病房外,梁鹤洲就站在门口,好像一直在等他,不等他开口便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了楼梯间。
他没有防备,被梁鹤洲甩在墙壁上,肩胛骨一阵遽痛,眼泪冷不丁又落下来。
“阿姨她……没事吧?”他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
梁鹤洲异乎寻常的冷静,语气很淡,“你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
燕惊秋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帮忙……”
“我告诉过你,不需要。”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等了许久,不见回话,一抬头发现梁鹤洲正拿着手机在打字,他觑了一眼,看见对话框顶部的备注——一个暧昧的“清”字。
他咬牙握了握拳,突然抬手打落了梁鹤洲的手机,上前揪着梁鹤洲的衣领,几乎是尖叫着大喊道:“我在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认真地听?!假如之前你答应我送阿姨出国看病,现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梁鹤洲掰开他的手,瞥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又看向他,目光沉静。
“所以这都是我的错。”
第20章 决绝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两人的争吵和冷战以梁鹤洲低头认错为结束,尽管有些时候,错并不在他身上。
从前他甘之如饴,现在他已经对这一切感到疲乏,甚至生不出什么怒火。
他想不明白,五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忍受燕惊秋的狂妄和自私,他那些蛮横专治的言语,像战场上的炮弹肆意袭来,而自己,甘愿供他驱使,好像不是丧失了自由,而是赢得了奴役。
他以为这五年间,燕惊秋至少会反思,会为他曾经那无所欲为的态度和无礼的要求感到抱歉,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可以,但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转身要走,燕惊秋拉了他一下,挡住他的去路。
“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
梁鹤洲掏出烟盒来,点了根烟,“那你说吧。”
燕惊秋被烟味呛得咳个不停,透过朦朦胧胧的雾看过去,才发现梁鹤洲抽的不是铁塔猫,劣质烟草燃烧的气味在阴冷逼仄的空间里弥散。
他沉默了,眼中闪过几分无措,陡然灭了气焰。
“我……你听我的,送阿姨去国外,这——”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听我说话?”梁鹤洲看着他,还是那副平静的姿态,语气和缓,不带一丝斥责的意味,只是单纯的疑问。
“什、什么?”
“我说你不要管这件事,你哪里听不懂?”
“可是我是为了你,为了阿姨好,我……”
“好在哪里了?你一直在添乱。我妈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办法出远门,她也同意在这边治疗,关医生和院长都说了,吃西药她身体受不了,所以就在这里先吃几个疗程的中药看看情况。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梁鹤洲垂着眼眸,看着簌簌落在脚边的烟灰,又说:“你有一点真心吗燕惊秋?说是帮我妈妈,其实是为了感动你自己,还是为了证明你比宋寒清好?”
“我……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梁鹤洲怔怔盯着地面,“你一直都是这样,永远在自说自话,所有人和事都必须围着你转,你想要怎么样就必须怎么样,要是违抗了你的想法意愿,你能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去达到目的。这一次,先不说我妈,关医生可能因为你被医院开除,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哪怕有一点点为他、为别人想过吗?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只关于你自己。”
燕惊秋一脸茫然,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觉得梁鹤洲一定搞错了,他怎么会是他说的那种人,他当然为别人想过,就是因为不想见到裴素丽受苦,才喂她吃药的不是吗?
他用这套说辞辩驳,梁鹤洲反问:“那你想没想过她不能吃那种药?”
“我……”燕惊秋觉得梁鹤洲在强词夺理,在故意刁难,从前,他从来不如此苛责自己,他永远那么温柔包容,接受他的一切。
他脑袋发疼,意识恍恍惚惚,脚下趔趄着退到了墙边。
梁鹤洲皱着眉,扔下烟蒂,用鞋尖碾灭。
他说出了一直以来很想说的话,但也早已预料到燕惊秋的反应,他的骄矜和倨傲促使他永远不会去反思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必学会为他人考虑,他高高在上的位置注定了只有别人为他考虑的份。
这个矛盾一直存在于两人之间,细细想来,几乎每一次的争吵都有它的作祟,并不直白,隐隐约约的,蒙蔽着梁鹤洲的心和眼。
“算了,我真的……”
他停了一下,声音变得很轻,“我真的很累,和你在一起,好像心血都要被熬干……”
他想起和燕惊秋在一起之后的很多个深夜,他被迫向火锅店请假,踩着月光在无人的街道上奔波,为了买一份燕惊秋想吃的零食跑遍大半个城市,或是赶去公寓为他做饭熬粥,做完这些,第二天,他要还打起精神去上课,参加足球队的训练。
即便如此,换不来燕惊秋一句感谢。他的爱人,从来看不见他的付出,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那时候,每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公寓,在大楼下看见日出的第一丝曙光时,他总会感到无力,还有茫然。
此刻仍是如此,好像一靠近燕惊秋,他的人生就变得困倦,蹒跚老者般难以前行。
“鹤洲,”燕惊秋凑上来,握住他衣服一角,不知何时又哭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以前我们明明那么开心……”
“换成一个有求必应的保姆跟在你身边,你和他过得也会很开心。”
燕惊秋错愕,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挥拳打了他一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梁鹤洲,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不知道我……”
他忽然止住没再说下去,梁鹤洲也不追问,越过他身侧拉开安全门,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跨出门去,安全门自动合上,撞击声像铁锤一般重重砸下。
燕惊秋心口疼得厉害,双手不住地发抖,胃里阵阵翻腾,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蹲下,用双膝抵着胸口,呐呐自语:“不要紧,没事的,别怕,小秋,不要怕……”
程庭南找过来时,燕惊秋还蹲在楼梯间里,他出了很多汗,头发湿透,衣服摸起来都发潮。
他已经从关远山那里得知了发生的事情,但什么都没说,扶着燕惊秋回到病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倒了两粒在燕惊秋手心。
燕惊秋精神恍惚,也不问是什么药,就这么吞了下去,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程庭南没有走,拒接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坐在病床边看着他,熬得眼睛通红,一直等到午夜,燕惊秋才醒。
他似乎有了些精神,自己坐起来倒水喝,喝完水便也呆坐着,看着窗外的月光沉默。
良久,程庭南说:“今天又下雪了,我去你店里看了看,遇到一个顾客来催单子,你是不是忘了?”
“嗯。”
“出院吧小秋,”他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就当是一场梦,之前也熬过来了,现在没什么不一样。”
燕惊秋动了动嘴唇,没应声。
“一会儿天亮了我就去给你办出院手续,小关已经被停职了,他的事,你爸妈能帮吗?至少别让他以后当不了医生。”
“我会跟我妈说的。”他低下头,摩挲着腕间浮现的红痕,似乎还能感受到梁鹤洲粗糙的手指扣在上面,那力度,那触感,那体温。
“庭南,”他哽咽着,“我这次做得很过分吗?”
程庭南没有表明态度,只说:“别想了,过去的就过去吧。”
两人相顾无言,一同枯坐到天亮。
程庭南收拾了他的换洗衣物,办理完出院手续,带他离开了医院。把人送回公寓后,他又买了些礼品送去关远山家,向他道歉,回到公司已经是中午了,办公桌上堆满了没画完的设计稿,客户发来的催促信息一条接一条。
他埋头忙到晚上,顾不上吃晚饭,又去接燕惊秋,把他带去了一家私人医院的精神科。燕惊秋很顺从,仿佛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甚至对前台的工作人员笑了一下,讨来一枚棒棒糖。
他在咨询室里待了两个小时,出来后什么也没说,只问以后每周要来几次。
“我下次自己来好了,”他坐进车里,打量着手里的药盒,“医生给我开的安定,我之前在国外也吃过,好像是同一种,这个吃了之后睡得很香,什么梦也不会做。”
程庭南握着方向盘,讲不出一句话。
他送燕惊秋回到公寓里,燕惊秋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车开远,又披上衣服出门,慢吞吞走去店里。
坐了一天的车,也没吃晕车药,他昏昏的整个人都不舒服,走路摇摇晃晃。
已经很晚了,气温很低,路上没什么行人,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看见了正要收摊的小贩,突然心血来潮,买走了他那儿最后一块烤红薯。
以前和梁鹤洲在一起,冬天很冷的时候,梁鹤洲几乎每天都给他买,递到手里的烤红薯总是滚烫的,还散着热气。
梁鹤洲习惯把它藏在怀里,用衣服裹得紧紧的,他喜欢把头埋在梁鹤洲胸前,闻沾在他毛衣上的红薯的甘甜气息,喜欢他干燥灼热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喜欢咬一口甜蜜的红薯,再和梁鹤洲接吻。
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一个人,走在寒风凌冽的街道上,就连红薯都是半凉的,一点也不甜。
来到店里,他打开工作台灯,开始处理需要修复的手表。
他是在国外养病时学会修手表的,隔壁病房的老大爷是个表匠,平时总是念叨着手表的事情,正好他闲来无事,于是每天跟着老大爷学两三个小时打发时间,慢慢地就什么都会了。
他其实很喜欢这项工作,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救死扶伤”。
宋寒清的那一枚劳力士,他没有碰,把盒子塞进了抽屉最里面,总觉得一旦把这枚手表修好还回去,和梁鹤洲的连接便会就此彻底断掉。
所以他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到时候再修不迟。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关远山那儿传来消息,他已经重新回医院上班。而宋寒清似乎仍是天天往医院跑,被狗仔拍到过好几回。
紧接着他便召开了一场记者发布会,宣布息影,没有明确解释他和梁鹤洲的关系,但任谁都能听懂他言语中隐藏的暗示。
燕惊秋也看了这场发布会,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看宋寒清,他不仅长相出众,身形也很完美,或许是所谓的“夫妻相”,他站立的姿态,莫名和梁鹤洲很像。
这让燕惊秋很难过,但他仍然把宋寒清出演的所有影片找来,全部看过了一遍,试图从他身上找寻梁鹤洲的影子。
宋寒清的演技很好,燕惊秋看那部得奖的《明月赋》时总会不自觉被剧情吸引,不知不觉就看完了全片,反应过来时屏幕上已经开始滚动演职员表。
某天,他无意间在表上看见了梁鹤洲的名字,恍然醒悟,原来梁鹤洲是宋寒清在电影里的替身,怪不得他们那么像。
可是本来,梁鹤洲该在绿茵地上奔跑,意气风发,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球星。
梁鹤洲的未来,就像裴素丽所说,断送在他的手上。
燕惊秋解开围巾,随手扔在玄关处的衣架上,脱了鞋往里走。
推开浴室的门,热气氤氲升腾,再往里去,淋浴间的玻璃移门关着,上头罩着一层水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里面人的身形。
然而或许是空间太狭窄了,身姿放不开,那人一双挺翘的蜜臀紧贴在移门上,左移右晃,动作之间将门上的水汽蹭开一大片。
燕惊秋看得耳热,衣服也不脱,拉开移门走进去。
梁鹤洲在洗头发,动作不停,也不看他,淡淡地说:“回来了。”
“嗯。”
他抓了一把落在梁鹤洲颈边的泡沫,涂抹在手掌上,去摸他的胸,捏着乳尖扯了几下,“你怎么都不欢迎我的,我出差这么久,你不想我?”
梁鹤洲拿过花洒冲走泡沫,搂着他的腰把他逼到角落,俯身吻下来,手掌在他腰间游移几下,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衬衣,纽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燕惊秋手上动作也不停,握住他的胸揉捏,踮着脚迎合他的吻,舌尖去舔他的上颚和牙齿。
梁鹤洲接吻时总是闭着眼睛,燕惊秋却喜欢看他因为情欲而微蹙的眉,震颤的睫毛和翕动的鼻翼。不管多少次,这么一副不熟于欲望的姿态都能让燕惊秋身体颤栗,好像只要看着他就能高潮。
他尝到从头顶洒下来的微烫的水的味道,从梁鹤洲嘴里渡过来的牙膏清香,和几丝残留的洗发露花香,涩涩的。
他更用力地吸吮,一手仍旧捏着他的乳尖揉捻,一手摸到他胯下,握住后用力掐了掐。梁鹤洲的呼吸声变得很重,喉咙里发出一声粗喘,他揪住燕惊秋后颈的头发,拉开了他纠缠不休的唇。
“再这样不做了。”他威胁般地说。
燕惊秋讨好地笑,把手移到他臀尖,“那我掐这儿总行了吧?”
他还穿着裤子,隔着稍显粗糙的布料,用自己的蹭着梁鹤洲的,一边挺腰,一边掐着他的屁股往自己这边压,微微晃着跨,自己先呻吟起来,仰着头含含糊糊地说:“亲我。”
梁鹤洲吻下来,去脱他的裤子,手伸到二人肚腹间,握住两人的一起磨蹭。
燕惊秋先软了腿,倚着墙勉强站住,手指探进他双臀之间,只伸进了一个指节,便觉察到一片暖热湿濡,水淋淋的,又软又滑。
“鹤洲,你……原来是这么欢迎我的啊,真好,我好喜欢。”
他把梁鹤洲压在墙壁上,梁鹤洲很主动,掰开双臀,握着他的往里面塞。很多水,一下子就进去了。
涨得发疼,只稍动一动,便能清楚地感受到里头微小的蠕动。燕惊秋喟叹一声,压着他的腰,又提着他的跨,狠狠往里面撞。
墙壁很滑,没有支撑点,他又曲着膝盖好让燕惊秋动作,没一会儿就跌在地上。燕惊秋跟着压下来,再次撞进去,摸他的胸,伏在他背上说荤话,什么“里面好软好热”,又是“好紧好爽”。
梁鹤洲在做爱时几乎不发出声音,除非被弄得很疼才会哼一两下,但今晚反倒是坚硬的地板顶得膝盖更疼一些,有快感从尾椎一路攀到头顶,一波一波的,虽然像青烟般渺茫。
他不自觉收紧双腿时,燕惊秋便会更用力地挤进去,肉体相撞的声音在促狭的空间里被放得很大,好像比身体交融更能刺激他的感官和神经。
他浑浑噩噩的,好几次双臂发软没撑住身体,趴在瓷砖地上喘气,稍微一动腿,就能碰撞到一侧的玻璃移门。
后来不知怎么的,一睁眼自己竟身处洗手台边的全身镜前,燕惊秋仍是从后面压着他,身上的衬衫还未褪下,半垂在臂弯,被水打得湿透,隐隐绰绰现出他手臂上的薄薄肌肉线条。
膝盖已经麻木了,但快感变得很强烈,潮水般一层层堆叠压迫过来,逼得他吐出一声长吟。
燕惊秋低低地笑起来,带动着还在体内的火热一起颤动,梁鹤洲浑身发抖,往前逃,又被拽回来。
“不许跑。”燕惊秋喘着粗气,揉捏手下圆熟的臀,麦色的,很软,软得像棉花,随着晃动一颤一颤,又像水,好似要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
“鹤洲,你怎么……这么色啊……”
他握住梁鹤洲的上下撸动,把手指塞进他嘴里,夹着他的舌尖,与身下一起动作。梁鹤洲一时也不知是疼还是爽,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侧身钳住了他的手臂。
燕惊秋便退出来,换了个姿势,从前面进去,梁鹤洲抱着他的肩,细细地呻吟,抓得他背上全是血痕。
“小秋……”
“我知道……”燕惊秋啄吻着他的眉钉,“你说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我。”
“永远……”
他夹了下腿,燕惊秋身体一颤,没能忍住,快感攀上来的时候,浑身发麻,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闭上眼睛,粗喘着缓了几秒又睁开,映入眼帘的竟是雪白的天花板,吊灯还亮着,刺眼的光照进来,大约已经是中午了。
挂在墙上的电视还在播放《明月赋》,正是一场武打戏,全是远景,特写的时候只给宋寒清的脸,或是只拍身体,这种时候,燕惊秋就知道镜头拍的其实是梁鹤洲。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等这个片段放完,脑袋还钝钝的没反应过来,本能往下摸去,才发现睡裤一片湿濡。
原来是一场旖旎的春梦。
但水乳交融带来的快感仿佛仍残留在身体里,食髓知味般,下身又半勃起来,血液还在情欲里燃烧,四肢倦怠。
他蜷起身体,去摸身旁冰凉的枕头,再度闭上眼睛,像一个收藏家在起火的博物馆中奔跑着,试图抓住一切——梁鹤洲的眼神,低语,喘息,呻吟,绷紧的腹肌,微微仰起的头,或是下坠的腰和挺起的臀,他想要把所有的画面和声音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好好保存。
可是不过是徒劳,清醒过来后,再怎么去回忆梦境,也朦朦胧胧的,记不真切了。
电视里开始播放片尾曲,他坐起来盯着看,直到抓住一扫而过的梁鹤洲的名字,才下了床。
刷牙的时候,他接到了宋寒清助理小许的电话,催促他在晚上七点之前将手表送到指定地点。
挂断后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串地址,他点开,发现是城郊的一条公路,周围连一家商店都没有。
不过是交个手表,去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像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似的。
他合上手机,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去店里上班,终于将那只劳力士从盒子里拿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表盘全碎了,表带成了三四段,拆开来,里头还浸着水汽,表针松动,面目全非。
他嘀咕着,早知道该多收些钱,不情不愿地拿起了镊子。
晚上六点,没顾得上吃饭,他叫了出租车赶过去那条公路,半路上忍着眩晕,下车后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吐得昏天暗地,等了十多分钟,一辆车子缓缓靠近,在他面前停下了。
不是那辆迈巴赫。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个隐约的身形轮廓,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也不是梁鹤洲。
燕惊秋弯着腰把手表盒递进去,在那人接住后又有些不舍,眼眶一阵泛酸,没能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