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斐出事那阵子,碰上郝思加休假,没人知道他跑去哪里。等他回来,丁昭已被停职,工位空空荡荡。
后来丁昭回上海,联系上他,郝思加一条60秒语音致以亲切问候,发泄过后,问他没有解决房子的问题。丁昭说没有,刚从程诺文家拖出箱子,正在马路边望天发呆。
郝思加又甩来两条长语音,说他现在楼上有套一室户,房东急租,速来看。
丁昭过去,空房就在郝思加住的那栋,一个二楼,一个五楼。他说五楼那套也是他小阿姨的,本地拆迁户放着收租,价格紧贴市场价,不算贵。
问起付款方式,答:押一付一。
手上钱不够,丁昭犹豫,郝思加啧一声,问差多少。
丁昭说我不想问你借钱。郝思加凶他,烦来!我想借你,行了吧。
哪有你这样。丁昭无奈找来纸笔,认真写好欠条交给郝思加,说等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郝思加也不仔细看,小猫叉腰:你又欠我人情了。
丁昭明白他是过过嘴瘾,一笑置之。
搬进五楼前,他暂借几天郝思加的沙发床,等空房打扫通风。
闲聊时,郝思加听他要进BD,有些惊讶,问不是B组吗?
说完自己推翻:算了,Ryan那边乌烟瘴气,一群白痴,不去最好。
郝思加平等敌视每一个阿康,对Kate的评价却高很多,说BD人手一向精简,岗位很少外招——噢,去年年底,Kate的小助理留学去了,你大约是去填那个位置,就是BD出差很多,你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应验,丁昭连坐多天空中飞人。进BD报到第一天,刚坐下,就马不停蹄开始规划行程。熬到北京回上海,他登机后,觉得疲惫不已。旁边Kate的精神倒是好得出奇,丁昭听说她每天早起一小时瑜伽,雷打不同,精力非常人可比。
未起飞前,他继续开着电脑看资料。Kate见他用功,问这次来北京见Z牌的客户感觉如何,丁昭思考后,说比稿规模太大,竞争的agency众多,CO2虽从上海赶来,诚意有,但真要比稿,感觉还是北京的本地公司更有优势。
Beth希望我们参加,能拿多少拿多少。Kate语气平稳。回去就可以推进了,这是你第一个案子,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对了,你是不是和思加挺熟的?她又问。BD的资深文案还在休产假,Z牌比稿需要老辣的文案执笔,看来看去,要借司内文案,郝思加最合适。
近期给郝思加添过很多麻烦,他不想再来一桩,没立即答应。
隔天去办公室,还在烦恼如何开口。郝思加早一步收到风,中午楼下长椅吃饭时,踢他,“Eric说BD想借我做Z牌的比稿,你干嘛不发邮件申请?”
丁昭讲得吞吞吐吐,“这样岂不是又要欠你人情?而且这个比稿东西多,时间也赶,估计要加班的。”
郝思加嚼着孢子甘蓝,大概是在考虑。他的私人厨师恢复了健康餐供应,全糖饮料是不准喝了,最近重新开始和各类蔬果搏斗。
借宿那几天,晚上夜谈,他听过丁昭在伦敦前后的经历,先不说话,随后冷笑:单身基佬,尤其是1,如果还在市面上流通,就一定都有他的问题,要么生理阳痿,要么感情不举。
丁昭包了好几团纸巾,黯然想,程诺文是后一个。
噢,还有一种。
郝思加哼哼道:大变态。
那你还特意休假和他一起。
郝思加瞪他,示意丁昭闭嘴:是他……求我的,我好心施舍。
睡沙发的头天夜晚,丁昭难以入眠。开窗吹风瞅见楼下一辆豪华轿跑,定睛看,郝思加正坐在引擎盖上和一个高大身影接吻。
迈赫厘的vp,中德混血白睿德,郝思加与他地下发展小半年,被丁昭撞见,也没想着瞒,只是嘱咐他别和公司的人说,白睿德到底是客户,流出去很烦的。
丁昭问你们交往了吗。郝思加摇头,说我还在观察。迟疑几秒,他也是。
两人暂时安静下来,听自己的心跳声。性与工作,都市人可侃侃而谈。说到爱,总做沉默。
“加就加吧。”
他做完决定,对丁昭说,“你进BD,这个比稿做得好,能开个好头。”
第77章 坏习惯(2)
丁昭替郝思加在BD的工区申请了一个临时工位,没两天功夫,已被郝思加堆得到处都是东西,还有源源不断增添的架势。
同事见到,打趣说思加,这次做完,要不就留在BD别走了,我们这儿鸟语花香,纪律也很松散,多适合你。
BD分工明确,阿康、策略、创意,各自负责一块内容,终极目标是为公司拿下新业务。项目来了,劲儿都要往一处使,一起躺平一起通宵,彼此战友情谊颇深,上班氛围相当欢乐。
郝思加飞去白眼:我很贵。
坐在角落的Kate笑声响起,我有部门预算,给你多开个20%,你愿意来吗?
再说。郝思加问丁昭呢。同事指向不远处,说中饭吃完就进war room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BD有间自己的作战室,与公司其他会议室不同,四周不透明,里面是几个懒人沙发和一块巨型玻璃板。郝思加推门进去,一个脑袋凑在板前,不停写写画画,只让他看个后脑勺。
Z牌此次比稿任务繁重,要比全年品牌营销方案。策略同事搭完框架,方案至少百来页,几个创意看过待办的物料清单,惊呼,也太多demo要做了。
郝思加敲一下门,丁昭回头,两个皮蛋似的青色眼圈。
“你昨晚睡多久?”郝思加拖个豆豆袋,躺到丁昭身边。
“三……四个小时。”
“?军训拉练都没你这样。”
郝思加又想翻眼睛。他来BD帮忙,虽然同意加班,最晚十点一定拎包跑路。办公室只剩丁昭,坐在桌边忧虑对着电脑,和他道别,说你先回家吧。
换组后,丁昭不要命一般,全身心投入工作,仿佛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郝思加打量他脸色,都快白过自己。
擦去玻璃板的字,丁昭脑子一团乱,深呼吸几次,说我下去抽支烟。
郝思加眉头打结:“你最近烟瘾会不会太大了点。”
丁昭含糊说还行。他急着下楼,神经绷得难受,只有尼古丁可以暂时缓解。
第一次负责大型比稿,他吊着一口气,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拿出点成绩,这份迫切接连好几天压着他,回过神,手指夹上同事递来的香烟,再一晃,已成为烟纸店的常客。
没想到自己也有烟不离手的一天,这份反弹来势汹汹。
吸烟点难得清净,丁昭摸打火机,两个口袋都是空的,正懊恼,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少见喔,我还以为你讨厌吸烟。”
边晔表情带笑,向他递出火机。
谢谢。丁昭点上火,舒展肩膀,“偶尔也是有需要的,再说自己抽,总好过在别人身边吸二手烟。”
“你只讨厌吸万宝路的二手烟吧。”
边晔摸出自己的烟盒,对丁昭晃一晃,“好彩,我不抽万宝路。”
丁昭做个请的手势,两人边抽边聊。得知丁昭近日为Z牌的比稿劳心劳力,边晔哇一声,“我听说了,是个大项目,pitch起来不简单,你刚进BD,Kate怎么就扔这么大个帽子给你。”
他说着,视线瞥到丁昭身后,话锋一转,笑道:“其实Z牌Nate做过的,他是那种就算不服务了,也会日常关注品牌动向的人,你要有疑惑,怎么不找他呢?好歹也是你前上司,不至于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丁昭拉下眉毛:“能别提他吗?”
边晔忍笑。好,不说不说,他做出同情的模样,“工作是要紧,但也别仗着年轻透支身体,你看你这下巴,尖得都快没了。BD这么辛苦,不如来B组,我给你留着位置呢。”
这份关心半真半假,丁昭刚要开口,鼻尖飘来一股熟悉的淡香水味。适量檀香,尚算舒心悠远,过量喷,只觉得痒,还刺鼻。
丁昭皱起鼻子,转过去一看,果然是程诺文那张臭脸。
“不用了,”他扫一眼,对边晔说,“我能吃苦,吃苦适合我,以前我吃过的苦还少吗?”
边晔闻言,着实意外,知道丁昭这句话是别有所指。小嘴还挺会输出。他被逗乐,配合说:“我就欣赏你的毅力,这种优点有些人不懂,我明白,来来,Z牌我也挺熟,这里人多,空气差,我们换个地方交流。”
他揽住丁昭肩膀,准备一起离开。程诺文抱着手臂站在前面,墙一样堵着,面色沉沉。
“Nate,这么巧,这里位置空出来给你,反正你喜欢一个人呆着嘛,对不对。”
笑眯眯扔下一句,边晔也不管程诺文,带丁昭绕开走了。
虽爱说笑,边晔的知识经验却是实打实。他不藏私,真的换个位置,结合Z牌的情况给丁昭提了几个建议,极具参考价值。
看丁昭专注记录,边晔嘴角一挑,叹道:“原来Nate以前是这种感觉。”
你说什么?丁昭没听仔细,边晔也不重复,弹落烟灰,问他知不知道做BD最要紧是什么。
资源?大局观?丁昭连猜几个,边晔均做否决。
“都不是。”
边晔指着他胸口,“关键是,要舍得。”
丁昭不太明白。边晔笑两声,说值得你慢慢参详。随后意味深长道,多锻炼吧,小昭,Kate手下不好混的。
这是句实话。在BD做比稿,考验阿康的综合素质,对客户与brief的拆解、团队的把控力等,只是必备项目,还需要站在更高维度洞察比稿的真正用意,确保提案的方向不会歪掉。
短短几周,丁昭堪比海绵吸水,什么都学,什么都看,一天一包烟已是常态。
同事笑称他是拼命三郎,他也不反驳,只有郝思加说得了吧,再拼就没命了。他们现在住得近,了解对方作息。丁昭每天在家只待四分之一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作战室和策略与创意bs,就是对着笔记本埋头苦干。
中途累了,趴桌上睡一会,只要有人从背后经过,他很快就醒,起来去茶水间打一杯双倍浓缩,加两块冰一口闷掉,随后重复以上两个选项。
熬过几个大夜,方案接近成品,Kate特意约乔蓓来旁听,让丁昭亲自pre。
老总听完,没立刻反馈,凝神想了片刻,问丁昭,你们这个方案改过几次?
丁昭说前期反复调整,至少有三四次,废稿也做过两个。他将枪毙的思路也阐述一遍,说清为何没采用的原因。
乔蓓继续问,语气尖锐,挑剔方案中的诸多细节,并质疑大方向是否合理。丁昭沉心静气,协同策略和创意一一作答。
等他结束,乔蓓表情没有变化,丁昭以为她还是不满意,捏紧双手。
对方忽而微笑:没有白改,的确是现在这版最合适。提案时客户一定会挑战你,问得只会比我多,话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对Kate点头,报价确认没问题之后,可以发给客户了。
丁昭长舒一口气,开会的众人也放松下来,几位合作的策略与创意暗中给丁昭比个大拇指。
方案成功发出,只等客户敲定后续的提案时间,即可订机票飞往北京。
然而整整一周过去,客户那边一片寂静。
丁昭陆续发去几封邮件,委婉追问,收到的回复一次比一次短,后来干脆变成自动回复,说暂时休假,请勿打扰。
Kate也觉不妥,说去问问。等了两天,女人找他进作战室。
丁昭以为是方案有什么问题,Kate摇头,直接道:“没比下来,整个项目都判给了他们惯用的那家本地agency。”
“百分百之给他们吗?我们一点线上传播或者其他的执行——”
“都没有。”
其实有这个心理准备。业务全部落到CO2的可能性不大,但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输得如此彻底,边角料都没摸到,客户甚至连现场提案机会都不给,丁昭难免失望。
他胸口极闷,还是打起精神,询问哪里做得不好,我们可以吸取经验,下回改进。
“小昭,”Kate示意他先别急,“错不在我们,是客户那边的问题。”
“我托人问过,客户内部实际很钟意我们做的方案,但看过报价,认为CO2收费太贵,所以私下将方案传给别的公司,让他们做点改动,然后开个低的报价拿去执行。”
丁昭呆住:“这……不就是骗稿?”
Kate不陌生这种低级操作,语调平稳:“对,是我和Beth高看他们。最早接触,其实已经有些端倪,心想到底是大公司,我们前阵子又——你也知道,为了保持进账,有些比稿是硬着头皮也要做的。”
这份方案堪称呕心沥血,不止他,郝思加、BD的几位同事,包括Kate,都付出很多。
“我和Beth今早与他们谈判,那边表示可以象征性给CO2结十万块,当做买方案的钱。我们接受了,但Z牌也上了我们的黑名单,以后不会再合作。”
Kate表情始终保持冷静,丁昭心中五味杂陈。如何才能做到阴沟翻船还面不改色,他不理解。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份疑虑,注视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比稿你跟下来有多辛苦,做BD,这种事情会经常发生,你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很多时候可能屁都不是。”
“尽快调整好情绪。经历100次失败,才能看到1次成功,这就是BD,我希望你能学会接受这一点。”
骗稿一事,Kate没有隐瞒,向部门全员做了通知。参与比稿的几人情绪低落,创意同事唏嘘,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飞机稿应付下,唉,白熬夜了。
丁昭愧疚,和他们说真是不好意思。同事见他来道歉,笑起来,说拼命三郎怎么道歉都这么拼命?没人怪你啦,要怪就怪客户太恶心。
今天周五,晚上我请客。Kate宣布。大家一起吃顿好的,不必替我省钱。
BD众人心态极佳,一秒钟切换,说对嘛!垃圾客户不配我们发火,让我来问问日本师傅的烧鸟店今晚能不能定位,Kate请客就要吃最贵的!
一群人吵吵闹闹,丁昭没加入。郝思加对吃饭不感兴趣,比稿做完,他和艾瑞克申请多留几天,在BD等结果,听完Kate的通知,脸色也不好。
他用手指戳一戳丁昭。对方嗯一声,再无更多。
“啧,我在热店碰到这种事情多了去了,甲方也分三教九流,素质差的就是这样——”
郝思加还没说完,丁昭突然站起,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手机也没拿,摇摇晃晃往外走,横穿整个办公室。进到走廊,机械性往前,一步步走到消防通道。
过去这里是三个人的秘密据点,赖茜与大头嫌下楼麻烦,常常偷跑来此,咬着电子烟吞云吐雾。丁昭就坐在台阶上,听他们聊天,分享八卦,还要时不时替他们盯梢,警戒是否会有物业的人突然窜出来。低头看手机,偶尔会收到程诺文的信息:人呢?
很多烦恼,很多工作上的困难,也在这里抱怨并解决。恍惚时,有那么一两秒,丁昭以为世界就会这样运转下去。他与赖茜、大头的三人合照也会持续是他的手机屏保。
门在身后关上,丁昭再也忍不住。憋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无休止的疲倦与委屈,伴随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整个人掩埋其中。
身体在要求一场彻底的发泄,他逐渐哽咽、抽泣,随后放声大哭。
以往流泪,他总是默默的,最好刚淌下就消失,难过一下就行。成年人活到独立时,力求情绪稳定,为工作为生活哭成小孩像什么话,不酷,也不成熟。
可负面情绪积压,还是需要大哭一场。哭出来,哭到连连颤抖,喉咙耳朵都疼,心头积郁才能减去薄薄一层,最后抽丝剥茧留下痛,痛快的痛。
通道外有人经过,脚步声渐响再渐轻,似乎停在门口。
没进来。是走开消失,抑或仅是错觉,外头根本没有人。丁昭分不清。
他只顾哭泣。隔着一扇门,不敢伸出的手,距离最近也最远。
第78章 坏习惯(3)
周五夜,众人聚餐完,续摊喝酒,丁昭本想回家,被郝思加生拉硬拽,只好一同前往。
BD人均花蝴蝶,呼朋唤友,CO2有些同事收到邀请,纷至沓来,很快将酒桌围满。他们选在巨鹿158,大型夜生活区,酒吧夜店鳞次栉比,填充整个地下广场。
喝到一半,有人提议去隔壁蹦迪,立即呼啦啦跑了大半桌。丁昭情绪低,闷头喝两杯,没响应。郝思加受不了了,揪住他,说陪我,我也要去。
郝思加厌恶集体活动,今晚反常参与,目的是想拖丁昭放松。下午他出去一次回来,两只眼睛肿成灯泡,要独自回去,肯定窝在小房子里伤春悲秋,不如来吵闹的地方发泄一通管用。
这些话郝思加嘴上不会讲,但表现太别扭,丁昭也看懂了,知道他是通过实际行动传递关心,强撑起精神,说好,我陪你。
两人挤进人潮最为汹涌的一家俱乐部,好不容易找到空角落,结果在音响边上,没站几秒就开始耳鸣。
郝思加全程皱眉,最后实在顶不住。他厌人症发作,被不认识的人碰一下都难受。丁昭忙拉他出去,担忧问你没事吧,不喜欢那种地方还硬要进。
蹲在地上的小猫干呕两声,“我要去洗手间。”
丁昭送他过去,门口等待时,点上烟。抽完一根,有人跑来借火,借完也不走,赖在面前硬要与他聊天。
洗手间紧贴gay吧,大约是将丁昭看作同类。搭讪者用一双眼睛巡视:个高,腿长,脸也长得很清爽。
对方兴趣渐增,说话嘴唇一开一合,与程诺文有点像,微微往上翘。
好烦。丁昭闭着嘴,不想搭理,手上香烟缓缓燃烧。火光中,喋喋不休的眼前人却变成程诺文。他猛一睁眼,确认不是错觉,真的程诺文就站在离他几步的位置。
不远处的露天位,不止他一个,庄晓朵也在,可能是收到谁的邀请。
走神之际,搭讪者手扶上丁昭的腰,凑近与他攀谈。丁昭刚要反应,迎面有个声音掷来,硬邦邦一句:“你站错地方了。”
就是这种语气,所以说猫唇很烦。丁昭灭了烟,任由搭讪者搂住自己,“请问你哪位?”
程诺文最受不了他这样,一看表情,就知道火气冒上来,极力压下,阴沉说:“你现在不清醒,过来,我送你回去。”
“我有人送。”
搭讪者大受鼓舞,嫌程诺文碍事,说哥们,有点眼力见儿行不,店里人那么多,你找谁不是找。
程诺文拿出用来凌迟人的眼神,在对方身上穿洞。今天在消防通道外面,丁昭哭多久,他就站多久。思想斗争做了半天,却始终没进去。
Z牌骗稿一事他听说后,去找Kate,想请她不要逼得太紧,丁昭那种性格经不起太大打击,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循序渐进行不行。
Kate一脸受到冒犯:认真的吗Nate。我和你、Ryan、Beth,哪一个不是在失败里面泡出来的?如果他连这些挫折都消化不了,还怎么往前走?
他哑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界,说抱歉,我不该插手你的工作,我只是希望他可以——
可以什么?不受伤?Kate觉得好笑,有他在你这里受的伤严重吗?现在他有重新出发的机会,你看好,丁昭远比你想象中坚强。
她挥手赶人: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离他远一点,别来捣乱,懂吗。
今晚BD在158,邀请函发给全公司。他无法独自去,请庄晓朵一道(贴了半天假),想着万一碰上面,也能尽量自然些。
结果情况还是比想象中糟。相处这么久,丁昭的确很懂如何惹怒他。
视线落在陌生人的手上,再移两寸,就要摸到下面。他神经狠狠一跳,有人快一步:郝思加回来,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空桌上的菜单,啪地打开丁昭身上的咸湿手。
搭讪者叫一声。郝思加不为所动,“滚。”
发音清脆有力,他面相冷,摆上威胁表情,看着不太好惹。对方一别苗头,夹起尾巴离开。
上个厕所,出来过中元节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跑来碍眼。
“158这么大,你就非要跑来这边是吧?”郝思加看向程诺文,“我今天带丁昭过来玩,不想他看到任何不开心的东西,所以Nate,你最好也快点滚。”
他举起打人专用的菜单,“别逼我抽你。”
远远观戏的庄晓朵掐准时间,跑来打圆场,以免战火升级。郝思加买她面子,让她带着程诺文走了。
闹哄哄一场,没人有兴致逗留。郝思加打车,载上丁昭。半路收到信息,打开看。程诺文这个烦人精还追着不放,让他平安送丁昭回家。
[白眼] 用你说?
发完不解气,追加一句:但他想和谁睡觉,我管不着。
程诺文:……
郝思加删除对话框,不想沾边。他收起手机,见丁昭撑着头看窗外,似乎有点心事。
“你干嘛,对刚刚那男的有兴趣?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是。”
“你要敢说在想程诺文我现在就扔你下高架。”
“也不是,”丁昭扭过头,“我在想工作的事情。”
今晚白来玩了。郝思加无语,正想骂醒他。手机忽而来电,波丽露舞曲。他听见,身体一抖,赶紧摁掉。
过去半分钟,同样的音乐再度响起。
你怎么不接?丁昭好奇问,那是郝思加给白睿德单独设置的铃声。
郝思加低头不答。丁昭又问,吵架了?
“单方面,我吵的。”
“为什么吵?”
“我说他年纪大了,硬不起来别勉强。”
丁昭咳嗽一声,还在车上呢。
司机默默开高车载音响的音量。晚上憋了一肚子气,郝思加没处撒,开始冲丁昭抱怨:“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提了一句,他就不高兴了。四十好几的人,本来每天都缠着我,最近碰也不碰一下,你说他是不是自尊心受创,和我示威?好笑,我年轻是无所谓,他最近工作那么多,我怕他白天搞完晚上再搞,精力跟不上,猝死怎么办。好心提醒一下,居然还和我发脾气,靠。”
等下车进公寓,他还在细数白睿德的几大罪状,声音响亮,说得咬牙切齿。
走到二楼,楼道昏暗,只见郝思加家门口有个黑影,影影绰绰。两人吓得一激灵,郝思加登时没声了,丁昭赶紧跺脚,声控灯随之亮起。
不是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白睿德正靠在郝思加家门口,衣冠楚楚,像是刚下酒会。
他见到丁昭,含笑说你好,小昭,我记得你,好久没见。
随之看向郝思加:“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电了。郝思加嘴巴犟。白睿德微微一笑,按手机,郝思加兜里又开始演奏波丽露。
白睿德让出门,示意郝思加拿钥匙。
手伸进口袋,郝思加半天没掏出来,他的手机铃声未停,舞曲开始渐强变化,管弦乐在楼道间的回响格外清晰。
这氛围太焦灼,看得丁昭也喉咙发紧。直到郝思加拿出钥匙,他踱到门前,锁眼插了几次也没对准。
白睿德轻叹一声,俯身到他耳边,“这么简单都做不到吗?”
他包住郝思加的手,对上锁眼,一次就插成功。
“晚安,小昭,谢谢你送思加回来。”白睿德按住郝思加后背,将人推进房内,与丁昭礼貌道别。
老式公寓没有电梯,爬上五楼,丁昭缓过气,给郝思加发条信息,问他怎么样。
那边许久未回。
租的房子仍是乱糟糟的。两个行李箱半开,丁昭只拿出部分生活的必需品,其余还塞在箱中。
前段时间忙于工作,回家就躺床上眯一会,没有心情打扫。他跨过拆开的几个快递盒,走到窄小的阳台,窗沿边有个烟灰缸,丁昭拿起旁边的烟盒,抽出烟。
大约开封时间太久,烟卷受潮,吸两口,有股馊掉的霉味。
在车上对郝思加撒谎了。他确实想了一会程诺文的事情。
在公司避开对方,社交平台不去了解,为程诺文建过的相册也删除了——该干的都干了,人的记忆却无法用扫帚扫一扫就变干净。
程诺文留给他的烙印实在太深。这段日子他寄情尼古丁,希望借这样东西来获取精神上的稳定,以维持面对工作时的从容不迫,程诺文的从容不迫。现在想,只觉愚蠢,从容不迫的是程诺文,而不是那支烟。
以前他向往程诺文,向往他的工作能力,他的自信,他的临危不乱,他的薪酬与公寓。他向往以“程诺文”这个名字为核心辐射出去的整个世界。
然而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他连某个角落都不曾占据。
今晚遇到,程诺文还是以前那样,只想着管他。稍不如意,就习惯摆出那副教育的态度,高高在上地试图驯服自己。
曾几何时,他一度极想触摸那句“非凡似你”。程诺文是佲仕slogan的最好诠释。因此程诺文的所有教育,他全盘接受。程诺文的一句肯定,在他看来,比任何人的赞扬都重要。
跟着程诺文确实学到很多,可在这个追赶过程中,他总是不断怀疑自己:丁昭,你还是不够优秀,处事不够聪明,反应不够快……还有很多时候,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够,就是觉得自己不行,远远不行。
仰望山的人,最终都会皈依。遇见程诺文,他错以为是好运的开始,借其东风,可以飘上云端。但那股风终究是借来的,不渡你时,分分钟掉下来。
唯有死死扎根,从地下而起,才有机会再度冲进云霄。
丁昭按灭烟,推开所有窗户。夜风吹到身上,不冷。什么都不能依靠的时候,只剩自己。
他抱紧手臂。还好有自己。
周一上班,丁昭骑一辆共享单车,衣服换成轻便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