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三条马路,落单行人都看不见,程诺文停下打车。夏夜晚风不清爽,吹在身上只有黏腻,吐气都是热的。今晚他至多喝了两杯,一杯还是丁昭给他换的乌龙茶,理性思维仍旧运转完美。
从郝思加那里拖走丁昭时,明明脸上写满“高兴高兴”,现在耳朵也垂下来——这是他钻牛角的表现,程诺文见过。
打车软件显示专车接单,程诺文转过身,小鬼站在离自己五米的位置踩水坑。老马路的路面不平整,昨晚下过雨,凹槽积水,他似乎对此产生浓厚兴趣,一脚一踩,溅出水花。
程诺文领教过丁昭喝多后的杀伤力,神经一跳,过去提对方衣领。脏死了,他嫌弃说,将人扯到一边,丁昭腿软打个趔趄,不由分说,直直撞进他怀里。
头是真的硬,撞得胸腔嗡嗡响,程诺文不禁咳嗽。丁昭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胸口,突然抬起来,“Ryan知道我们住一起了。”
边晔又在吹什么怪风,程诺文没太吃惊。CO2人精多,边晔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看出他和丁昭只是时间问题,乔蓓可能也有数,郝思加对传播流言没有兴趣。他们几人认识多年,有些事情猜到了不会挑明,权当给彼此留个面子。
秘密尚在可控范围内,程诺文不担心这些,他烦恼的是未知数。丁昭这个公式,永远1+12,今天一串乱码,现在揪出线头,“知道就知道了,他不会说出去,最多开开你玩笑,别理他就好。”
他以为一句安慰(硬邦邦的)很快能抚平这个不和谐的线头,没想到起了反作用。丁昭推开自己,哦一声,问你打到车了吗,要不我再打一辆吧。
今天郝思加不休假,冲过来找丁昭生死局,当时他不痛快,对丁昭说喝多自己负责回家,自己不送,以为对方是当真了,“这里又没别人,你打车不一样打去我家?”
嗯,你家。丁昭认真看手机,说我自己回去吧。
到底哪里打结?程诺文思考半分钟,意识到自己不该费神去想。他只在工作上用脑子,日常的情绪消耗理应降到最低,对待一个丁昭,不能太花精力。
——狗有时不听话,不理你,是想引起你注意,让你花多时间陪它玩。
理论跨物种通用吗?程诺文想了半秒,决定先实践,他收走丁昭的手机,“想要什么就说,我不喜欢猜谜语。”
“项目做完了,我想要奖励。”
丁昭定定看着他,落下重音,“我的奖励。”
今晚乔蓓告诉自己,丹斐这个项目的价值在于让客户认识到CO2的执行力,品牌年末有个TVC的海外拍摄,预算非常高,他们若能顺利比下来,对公司极有帮助。
她说这次我是很满意的,但到底客户组有两个,我不能在Ryan和B组面前夸你太多,你手下几个人做得好,你要负责嘉奖,别让他们觉得事情做完啥好处都没有,那多打击积极性。
程诺文考虑过这件事情,丹斐项目bonus比例他做完了,自己没拿,准备全发下去。奖金多好,都是出来做事的,钱到位,大家都满意,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剩下不能解决的那一小部分就是丁昭。
程诺文很少夸他,一来是自己要求高,达不到那个标准,绝不会轻易送出赞扬,二来丁昭有点太看重他人认同,刚进组的那副讨好型人格还未完全根除,偶尔他流露几分赞许,丁昭真会像狗一样开心半天。
他对肯定、奖章这类东西有股偏执,但真正的自信并不源自于此。程诺文清楚他的优点和弱点,丁昭不算机灵,贵在努力肯学,可靠忠诚,共情强,还有偶尔冒出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准确洞察,这些是他的根基。
养踏实,才有结出更好成果的可能,所以帮助他构建自信心需要时间,要慢慢,一步步来。
“今天全组人表扬你还不够吗?”老实说大头那首歌唱得真的蛮难听。
“不一样的。”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丁昭那双下垂眼水汪汪的,十分委屈。
“你训狗都知道,叉烧做得好要给它东西吃,但你看我的时候脸老是这样。”
他手放到嘴角,往下扒,做出一个扭曲的苦瓜脸。
“……我哪有这么丑的表情。”
丁昭摇头,说不丑。他吐出一口气,往前迈一步,抬手摸上程诺文的嘴唇,指腹摩挲唇角,在上面轻轻画。
“我就是想你对我多笑一笑。”
他对程诺文说:“你嘴长那么好看,不笑太浪费了。”
第47章 旧方法(1)
他停在程诺文唇边。第一次见到程诺文,他惊讶怎么有人能将猫唇生得那样严肃,后来见过程诺文笑的样子,暗想程诺文会不会是故意的,有些东西正因稀有,才显珍贵。程诺文难道不知道他的优势?穿个西装也总选最合适的,致力于将肩膀与腰线展现到最佳水平,所以也一定明白自己嘴唇往上弯起时可以造成多大威力。
平日不展现,是要留到合适的机会。程诺文做出的攻击永远致命。丁昭手指颤一颤,他大概是喝多了,自己不是狗,程诺文不会对他的亲近照单全收,连表扬都要计算次数,奢望他对自己多笑笑,不如换成实际点的减免房租云云。
“我说说的,也不是一定要你这么做!”
他窘迫地缩回手,下一刻却被紧紧捉住。程诺文捏着他手腕,对方力气不小,出去遛狗时,叉烧不听话到处跑,只要程诺文手腕动一动,向后一拽,就能将它牢牢控制住。
两人站在路边,眼对眼,似乎都在考虑下个动作要做什么合适,也像在等对方先做出一个打破局面的反应。
都没,第三者帮忙。一个不解风情的车前大闪,程诺文叫的车到了。
程诺文松开他,打开后车门,将丁昭塞进去。坐到车里的丁昭安静许多,车子启动时,他可能还是头晕,顺势靠到程诺文身上,再也不动了,就这么睡了一路。
到家进门,程诺文推他后背,说赶紧去洗澡,臭死了。
浴室雾气弥漫,丁昭用热水打湿头发,整个人稍微放松一些。程诺文在车上看他头晕,特意开了点车窗,热风倒灌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酒意也散掉大半,后面半程一动不动是装的,否则程诺文不会借出身体让他靠那么久。
他让水流淌过身体每处,面前的浴室架上挂着一条毛巾,灰色,程诺文的。他自己那条也是,颜色很像,所以某天收衣服时拿错了。
程诺文有点洁癖,衣服和他向来是分开洗,用的洗涤剂味道也不一样,凑近一闻就能分辨。
应该还的,却鬼使神差收了起来,藏进这间只有他用的卫生间里。那晚冲凉,丁昭看着毛巾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是程诺文现实中的嘴唇,猫唇,一点点上翘。
第二个是想象,程诺文张开嘴,舌头蛇一样灵活地滑出来。
原来自己也有一些想象的天赋,他浑身发烫,闭上眼,等到再睁开时,他已经将程诺文的毛巾搞脏了。
羞耻感极其强烈,隔日,他连程诺文那张脸都不敢多看。对方没在阳台找到毛巾,询问丁昭。他心虚,说没见过,程诺文以为是叉烧拖走了当玩具,抓住它问你偷拿我毛巾做什么坏事了?
不是它啦……丁昭内疚,想着要么干脆将毛巾扔了,处理干净,当一时冲动也可以。他反复劝说自己,今天扔还是明天扔。毛巾在这种愧疚与理智的拉扯中被留了下来,最后还是前者压倒后者,掺杂一丝丝歉意的痴迷来势汹涌,连着好几天,丁昭都悄悄用它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凑上去,贴住织物柔软的表面。好好闻。为了让毛巾保持住程诺文的痕迹,他偷买了一样的洗涤剂,亲手洗,只为让那股芳香代替程诺文包围自己。那股味道现在钻进来,后颈发麻,他感到小腹很热,手不自觉伸下去。
今晚摸到程诺文的嘴唇,也许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对方微微张开嘴,他的手指也就往里——程诺文的每个动作都可以装点他想象的乐园,尤其现在,哪怕不乖,他也只想在“程诺文”面前做个偷吃糖的坏孩子。
程诺文擦着头发走出主卧,叉烧跟在他身后。今天两位主人回来得都很晚,它在笼子里待了一天,不太乐意,呜噫呜噫叫,找存在感。
别吵,程诺文想捏它的嘴,叉烧飞快逃开,换个角落继续。他去逮,比格伸出两只前腿,不停用爪子拍他的脸,好不容易按住才消停,一双大眼湿漉漉对上程诺文:你晚晚,你坏坏。传递类似意思。
这种感觉半小时前也有过——我就是想你对我多笑一笑?直男的无意识攻击真的很麻烦。
程诺文挑了一包叉烧最喜欢的零食,喂完小狗满意了,不再叫,甩甩尾巴跑开。程诺文将擦完头发的毛巾扔进洗衣机,新买的毛巾用起来不如旧的柔软,也不知道叉烧将原来的那条卷去哪里,找也找不到。
客房边上的那间浴室仍然紧闭,程诺文看一眼时间,洗什么澡要半小时。他靠在门边听,里面水流声不断,敲两下门,也没反应。
北京那次,丁昭喝多了躺进浴缸睡觉,还好发现得早,浴缸水只放了一半。这人不长记性,程诺文担心他出事,转开门把手。
丁昭没锁门——为什么不锁?
他撞到了比溺水更棘手的场景。如果他是个懂得为人着想的好人,理应退出去,关上门,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但可惜,他向来不喜欢当这种好人。
程诺文关上门,手伸到背后,别上锁。
丁昭吓得叫不出声音,用一条灰色毛巾遮住自己,“你你你怎么来我的卫生间?”
“这套房子所有房间都是我的。”
他挑他话里的语病,丁昭眉头挤在一起,好像是哪里还疼,他当那条毛巾救星似的——程诺文早认出来了,他的毛巾包边有一条白色。
毛巾失踪,他怪叉烧,还忍痛抽它屁股,说你太不听话了。
不听话的另有其人,程诺文靠在门上,“怎么不继续?都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先出去?”丁昭祈求他,回到最初认识时的那种紧张。那时程诺文但凡声音高点,他就抖个不停,看他的眼神满是可怜凄楚。
程诺文对员工没有施虐欲,训人、教育,他不会从这些行为中得到什么快感,那些手段都是为了让人成长,变得更好。如果手下的那群阿康可以将自己负责的事情全部做好,他是求之不得。
但换成性对象,一些低声下气的态度会让他提起兴趣,很快进入状态。
丁昭不爱出去玩,压力如何舒缓,途径少得可怜。狗有时也会有这种需求。程诺文喜欢狗,愿意与其亲近,叉烧肛门腺都是他亲手挤的。那么去帮另外一只,好像也是顺理成章。
卫生间巴掌大的地方,他两步就走到丁昭跟前,见他过来,丁昭缩得更紧,恨不得变成一个点,最好消失掉。
“不是想要奖励吗?”
“不是这种……”
“只有这种。”
他将毛巾丢到地上,又从后背环住丁昭,在他耳边说腿打开。对方蜷缩起来,磨蹭半天,顺从了。
丁昭在该乖的时候能做到相当听话。拿工作打比方,程诺文让他动就动,停就停,该喊就喊,该叫就叫,就算不好意思,他也会忍住,小声问他这样做对不对。他百分之百信任程诺文,相信程诺文给与的指令都是最正确也最不能违背。
又好学,实践起来不嫌疲倦,努力做到让程诺文满意。当他领悟到一些窍门,稍稍自如起来,便会用讨好的语气问是不是可以了?程诺文说可以,他就能轻松一下,说不可以,他就哭着说怎么还不行呢,程诺文你放过我吧。
脑子缺氧的时候,丁昭会喊他全名,程诺文不同他计较,公司里大把人叫他Nate:请原谅我Nate,我再也不敢了Nate,求求你帮忙Nate。
都是听惯的话,但将Nate换成程诺文,一样的句子从丁昭嘴里说出来,恳切的力度提升不少。
两块突起的肩胛骨顶到自己身上,丁昭在完成最后的进度,程诺文的要求是:你要懂得忍耐,不会忍,你和狗有什么区别?
以前丁昭维持五分钟的抬头挺胸都要偷懒,现在他能穿着定制西装,端正站满一天。杨师傅曾经私下偷偷与他说,你这个小跟班和你一样,是个衣架子,穿西装比普通衣服好看多了,至少高两个台阶。程诺文打量丁昭修长的四肢,细腰,窄胯,一具如果是同个取向他不会放走的躯壳。
所以自己的忍耐力才是更胜一筹。
差不多是丁昭的极限了。嘴上哼哼唧唧,不肯说,程诺文知道他的体力并不优秀,熬夜像要他命一样,胜在年轻,不服输,凭借毅力坚持到现在,也算不错。他放开手,小狗耳朵通红,喉咙呜咽一声,瘫在他怀里。
浴室的热水一直没关,程诺文浑身湿透,他要出去重新找块毛巾擦干头发,今天的奖励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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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特别的……技术……
第48章 旧方法(2)
隔日去恒光,丁昭经过一楼星巴克,相熟的咖啡师与他打招呼,没像往常那样收到一个灿烂笑脸,只见他闷头向前冲,脚步虚浮飘进电梯。
关门键按三次才按准,电梯门慢慢合拢,丁昭许愿不要有人进来——事与愿违,一只手伸进来摁住电梯门,跟着一头乱蓬蓬的浅金色头发。
丁昭看清对方,惊讶问:“你今天怎么来公司?”
“销假了。”
一整晚没见,郝思加越发像个幽灵,他声音沙哑,身上残留着一股宿醉者的酒气,衣服也没换,仍旧昨天那套,却是整个人最体面的部分,不仅洗干净了,还熨得相当整齐服帖,一看就是有人细心料理过。
休两天就销假,丁昭没理解,这不是他用加班换来的长假吗?昨晚郝思加跟着边晔的朋友走后,丁昭不放心,发微信询问,今早收到回复,只有三个字:我死了。
差点吓得丁昭起床报警。
没事。郝思加补充两字。丁昭追问真没事吗?在哪里?他便不回了,死一般沉寂。
分明是有事,很多事。丁昭侧身给郝思加让位置,两人同时按28层,手指碰到,互相瞅瞅,郝思加抿紧嘴唇,模样与丁昭几乎是在照镜子,三魂七魄尽数抽空,只剩一具皮囊走路。
电梯门关,稳定往上升,两人叹气,宛如复制黏贴。他们对看一眼,似乎明白些什么,匆匆别过头去。
到楼层后,郝思加按住胃说要去洗手间。昨夜狂欢,下午两点,办公室堪堪来了三分之一,坐着的人也是呵欠连天,个个隔夜面孔。
丁昭走到工位,赖茜不在,只有大头一人。昨晚他走得最早。丁昭问你不是在TB前放过狠话,说晚上喝死一个是一个,怎么提前跑了。
大头笑笑,说有点私事。他哼着小曲,用小水壶给赖茜桌上的向日葵喷水,心情非常不错。
丁昭坐下,偷看小会议室,没人。听实习生说今天还未见过Nate,开会吗?他翻程诺文的日程表,并无会议提醒。
碰不上也好。早上醒来,他在门口蹭半天,不敢出去,生怕撞见程诺文,结果只有叉烧甩着尾巴等自己。主卧空关着,程诺文早走了。
虽刻意提醒自己,别去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但大脑不受控制,稍稍放松警惕,浮现出程诺文这个名字,就会触发自动联想,直接跳转至浴室场景,原样播放,一秒都无法快进。
做事不锁门,如此深刻的教训,他该记在备忘录的第一条,高过所有程诺文的警示名言。
有脚步声,从门口开始。
程诺文不是没来,大概是出去过再回来。他和Kate同行,两人都是职业装扮,走在一起,冲击力加倍,经过谁的座位,必有人抬头欣赏。
他往自己的方向走,越走越近,丁昭呼吸急促,心跳快到近乎跳出胸口——程诺文会怎么看他?会避开他吗?还是掉转视线?他从没见程诺文不好意思或者脸红过。
都不是,程诺文没有停下,略过他,在找庄晓朵,说Doris,你来一下。
心跳恢复到正常频率,甚至变慢了,也许是受到失望或者什么影响。他们在丁昭身后商量工作,丹斐的新项目,代言人之类,说话语气一丝不苟。
上班时间,自己想那些太不专业,丁昭镇定下来,他回头,Kate在纸上勾出一条时间线,将笔递给程诺文。
笔被夹进程诺文纤长的食指与中指,他轻轻提起,下笔,在时间线上画出几个圈。那只笔在他手下异常灵活,程诺文示意它滑向哪边,它就听话执行。
像他那样听话。
昨晚程诺文帮他手*,说什么奖励,明明都说不要了,还不肯放过他。酒精和浴室热气冲昏头脑,他在程诺文手里高*几次,程诺文才勉强满意,关掉水,说舒服了吗?舒服过就早点去睡觉。
“哇,你脸好红,”大头用手给他扇风,“热的吧?我也觉得,今天办公室冷气的力度好像不太够。”
丁昭讪讪,说确实有点热。下一刻,程诺文靠到他桌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敲了敲。
“丹斐马上要有新的pitch,过来一起听。”
敲桌那两声,警告一般。丁昭挪着椅子,加入几人的谈话。程诺文是在用工作惩罚他吗?昨晚结束,他近乎虚脱,摸到床就睡着了。今早埋在被子里,动也不敢动,试图裹住那颗羞耻心,现在强打精神坐到办公室,一见真人,羞耻心哗啦啦全碎开,难为情到多看程诺文一眼,那抹记忆就开始在脑中凌迟他的神经细胞。
一点都听不下去,他煎熬地看程诺文勾勾画画。什么男明星,档期,都不如程诺文手上那只笔。
“你发什么呆?不想听回去。”
笔落到他头上,程诺文最恨工作分心,丁昭吃痛捂住额头。神是你,鬼是你。
后半段话他认真听,终于续上。丹斐在国内签下一名男星,明年年初会官宣全球代言人身份,对此十分重视,计划前往伦敦拍摄TVC。Kate的意思是,客户倾向CO2来做,只要他们创意过关,比稿就是走个形式。
广告片拍摄,程诺文是资深,自然亲自上阵,其他组员保持不变。众人聊完,纷纷散了,程诺文照例进小会议室,没看他一眼,却忘记拿走那只笔,留在丁昭桌上。
无论职场工作,还是在他身上工作,程诺文都是驾轻就熟,绕一圈感到尴尬的只有自己。丁昭拿起笔,夹在指间,恨起来咬一口——所以程诺文做那种事是为什么?
他想问又不敢问。到点下班也不走,怕回去太早,要面对程诺文,于是故意找事加班,做到十点多才回家。
开门小心翼翼,客厅亮着灯,程诺文没有如他所愿去睡觉。他陪叉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近热播一部狗狗大冒险的动画片,叉烧无意间看到,一眼万年,每周五晚准时蹲在电视机按遥控器。
平时要没事,丁昭也会加入,今天却不过去,呆呆站在门口,还没想好用什么表情和程诺文说话。
见他回来,程诺文也没叫他,手放在叉烧身上给它梳毛,叉烧翻个身,躺着露出肚子。
这么舒服吗?程诺文低头问,手指轻轻揉它肚皮,叉烧享受被这么伺候,立即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四脚朝天彻底打开,任程诺文为所欲为。
程诺文摸了一阵,将它抬起来,屁股对准自己,自言自语,差不多该挤肛门腺了。
叉烧受到惊吓,它不喜欢别人盯屁股,后腿一蹬跳下沙发,飞快跑到丁昭脚边。
程诺文撑着头,面朝它的方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帮你解决正常生理问题。”
话是一式两份,抄送丁昭。
他愣了愣,脱口而出:“你也不能那样帮忙啊……”
“我不帮它弄,它能自己好?”
“一直都是自己弄的!都很好的!”
程诺文头一点,“你让叉烧自己挤,它会吗?”
还真讲肛门腺呢。程诺文演技惊人,只要他想,可以轻易做出那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自己只能配合。
丁昭抱起叉烧,让小狗贴紧自己胸口,“以后如果有需要,难道你都会帮忙解决?”
“当然不是。”
程诺文突然拍了拍自己面前位置,丁昭手一抖,叉烧趁机窜出去。动画片过完广告,开始播剧情,它绕着程诺文转几圈,最后跳上沙发,在程诺文跟前坐好。
乖了。程诺文挠它下巴,眼睛对着丁昭,猫唇微微上扬。
“只有听话的时候才可以。”
程诺文对人挑剔,对狗博爱,早就知道的道理。
他摸向裤子口袋,有什么躺在那里。
——好想做那只笔。
上海夏天长,九月底仍似火炉,惹人心情躁动。
销假后,郝思加似乎中邪,坏脾气暴涨,阿康找他干活处处碰壁,多封投诉邮件雪花般飞到CD那里,CD转发给老总,乔蓓批复已阅,转头飞去瑞士避暑。
A组幸运些,凡是涉及和郝思加的沟通,全部二转手,让丁昭负责,毕竟他是如今唯一不会被对方骂回来的阿康,自然物尽其用。
丹斐的TVC比稿在即,丁昭与郝思加形影不离,天天盯着对方写拍摄脚本,事情一多,工位也不回了,干脆将笔记本搬去创意组,在郝思加隔壁的位置办公。
两人头靠头,创意同事经过,调侃丁昭是陪公子读书,郝思加听见,一个眼刀甩过去,谁接谁死。
丁昭忍不住打个喷嚏,眼前满园春色:今天送来的是朱丽叶玫瑰,橙色花瓣,淡粉花心,开得正正好。
“不是说了让你扔掉吗。”
郝思加满脸嫌弃,丁昭揉揉鼻子,说那么贵的花,又漂亮,扔了太可惜。
可惜个屁,郝思加眼珠上翻。近两个月,他身边冒出一位不知名的追求者,浪漫不计成本,各类鲜花不断。好事者暗中按计算机,以这把朱丽叶玫瑰为标准,鲜切花,二十支包扎成型,知名花艺店出品,保守也要一千一束,每周三次,周一、三、五准时送到,一月四周,至少计一万二。
追求者不仅浪漫,背后身家也相当可观——有钱人!一众人羡慕不已,烦的只有郝思加,他起先拒收,对来送花的快递员说以后再接到给他的鲜花订单,不用送进公司,门口找个湿垃圾桶扔掉即可。
快递员义正言辞,说那可不行,仍是风雨无阻送货上门。每次送到,前台都十分兴奋,捧着鲜花横穿办公室,说思加哥,你的花来啦!随后拿出随花的卡片问郝思加,到底是哪位神秘嘉宾,如此锲而不舍想获取汝之芳心?
送花人坚持手写卡片,郝思加最见不得这个,全部用剪刀拦腰剪断,让它们在垃圾桶相见。丁昭瞄过一眼,字迹秀气,想起司内流言,说郝思加肯定是被富婆包养,有人在恒光楼下撞见他上了一辆豪华轿跑,车主是位气质超群的贵妇,ps,还是个外国人。
他与郝思加分享这则滑稽的谣言,原是开玩笑,没想到郝思加听后,不说话,用力咬着全糖饮料的吸管,神色阴郁。
总之,被缠上是一定的。坏心情影响了郝思加的创作,脚本第一版差点写成伦敦恐怖故事,丁昭看完哭笑不得,说剧情很精彩,但丹斐请影帝来做代言人,总不好让人家在广告片里演尸体吧。
没心情改,明天再说,郝思加收拾东西,“你什么时候回去?”
“九点吧,怎么了?”
郝思加将他椅子转个圈,“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客户组。”
来创意这边办公两个礼拜,原来的工位空着, 都积出一层灰。
“你想坐哪里我无所谓,但Nate很烦的,我不想被他烦。”
不是不想回,得知丹斐全球代言人的身份后,丁昭惊讶之余,生出期待——品牌签下的影帝去年成功四封,拿的还是国际大奖,业已飞升超一线。
更重要一点,对方曾经代言佲仕,当年程诺文经手的那支广告片,他正是主角。
与佲仕约满之后,影帝极少接其他商业代言。丹斐公关有点造化,居然请动天尊下凡,也难怪说想和CO2合作,估计是希望程诺文梅开二度,再出一支牛逼轰轰的片子。
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如果能和程诺文一起做成这个项目……丁昭心潮澎湃,愿广告之神保佑。
他对待这次比稿格外认真,连续几天重煲影帝旧作与各类采访。影帝年轻时默默无闻,三十过后厚积薄发,温习过他的多部电影,丁昭佩服不已,在家和程诺文吃宵夜,也抓紧学习,架个手机看对方的得奖访谈。
影帝低调谦逊,谈吐极有深度。丁昭看得津津有味,与程诺文感慨对方演技好性格佳,业界典范,男性楷模,好想见见真人blablabla。
“有什么好见的,都装的。”
程诺文泼来冷水。他对合作多次的影帝无甚好评,丁昭在家看电影,也不屑一顾,摁着遥控器说有空看黄鼠狼演戏,不如给叉烧看动画片。
丁昭认为他是同类相斥,alpha男看alpha男,容易产生竞争心理,觉得好笑,嘴角也勾起来。
程诺文抓到他小动作,“你工作很闲?每天花时间研究这种人。”
“我研究他就是工作啊,不是你教的吗?‘阿康是活的不是死的,比稿要多做功课,才能给创意提供有针对性的建议’,这几天郝思加的脚本写得不顺利,我看这些是想帮他拓展思路。”
“他写不出是他的事情,你天天坐他旁边看他干活,工位不回,人也叫不到,这么想去创意组,早点申请调岗,我给你批。”
“哪里做事不是做事……你不也在小会议室办公?”
程诺文被他呛到,拉下脸:“你看清楚你和谁说话。”
硬邦邦一句,听得丁昭很不是滋味。这个月的确花了太多时间和郝思加在一起,但这么做是有原因。他感到委屈,将访谈关了,低头吃两口小馄饨,食不知味,对程诺文咕哝我不吃了,去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