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 by云雨无凭
云雨无凭  发于:2023年08月12日

关灯
护眼

“该扔的扔一下,会好很多。”丁邱闻实在看不下去这样混乱的家,他善意地提醒道。
“就是,打算把没用的都扔掉。”
“你们吵架了?”丁邱闻觉得宋昕榕应该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生气,他轻声询问。
徐嘉乐将放在茶几上的盛了蛋糕的纸盘子一个一个叠起来,他说:“没吵架。那天考拉过生日,这些到今天都没时间扔掉。”
“小宋是因为……我过来打搅到了生气?”
“她没生气,”这一次,徐嘉乐抓起来几根烧黑的火柴棍,他头也不抬,想了想,说,“记得那时候去你家里,丁娇阿姨把家里收拾得特别整齐,还香喷喷的,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香水的味道。”
丁邱闻没有接着徐嘉乐的话说下去,他深吸一口气。
说:“你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珍惜你的家人。”
“哥,”徐嘉乐顿了顿,冷笑,说,“算了吧。”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拎着大半袋垃圾的丁邱闻,他戴着眼镜,比十几岁的时候成长太多了;人的眼睛往往在诉说故事,而此时此刻,徐嘉乐在诉说的无非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的十多年时光。
丁邱闻低下了头,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哥,”徐嘉乐苦涩开口,说,“我跟她三年前开始就分床住了,搬出来之后,房也分了,她跟儿子睡,我一个人睡,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也许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夫妻有形形色色的关系,许多情况下,结婚大概就是——明明知道会获得一个错的答案,还是要走上错的路、亲眼看到那个错的答案才甘心。”
TBC.

第9章 昨日重现-03
徐嘉乐把冰箱里的水果全都找了出来,做了一个外观很普通的水果拼盘,他站在沙发旁边,一面等着电视启动,一面问:“哥,晚上吃什么?”
“随意吧,我不讲究的。”
“前边两次都和你出去吃,咱们今天在家里做一点,楼下有生鲜超市,我去买点儿菜,”徐嘉乐贴心地把遥控器递给了丁邱闻,他想了想,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买,我来做菜吧。”
丁邱闻提出了殷勤的要求,没有想到的是,徐嘉乐竟然一下子答应了,他点着头,从桌上的干果盘里抓起了半把松子,剥着皮,说:“可以,很可能你比我做饭好吃。”
“我给你做……大盘鸡怎么样?新疆的大盘鸡,和玉门的不太一样。”
“好。”徐嘉乐又把没剥完的松子放回了干果盘里,身处热烘烘的室内,加之宋昕榕不在,所以对他来说,一切操劳和烦躁都能暂时搁置,他看丁邱闻站了起来,看到他已经去门边拿外衣了。
再用不了多久,天就彻底黑了,马上要到下班的最高峰期,徐嘉乐说电梯会很挤。他从鞋柜抽屉里摸出了一沓零钱,丁邱闻站在他身边穿着衣服,两个人距离还不到半米,所以,举起来的手和胳膊肘有些打架。
徐嘉乐把零钱放进了羽绒服的衣袋里,他抬起头注视着丁邱闻,几秒之后,说:“哥,等一下,我帮你弄衣领。”
“谢谢。”丁邱闻正在低着头弄拉链。
“大盘鸡需要鸡肉、土豆,还有呢?我们要不要做其他的菜?”
“买半只鸡两个人吃,再要一些青椒、土豆、皮牙子——”
“什么?”
“洋葱,皮牙子就是洋葱,新疆都这么叫。”
“哦,还需要什么?”
“再弄一些面条,拌面很好吃,就够了,两个人不需要再做其他的了。”
“行。”徐嘉乐信任丁邱闻,从做菜这件事上就可以表现出来,他总是喊他哥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觉得他可以相信、足以依靠。
就在两个人踩着楼梯下楼的过程中,徐嘉乐提起了另外一个计划,他说:“过几天咱们去我爸妈那里吃饭,让他们也见见你,没机会再见丁娇阿姨了,见见你也很好。”
丁邱闻叹气,说:“又要打搅你们。”
“不会。”
“见一见也挺好的,”丁邱闻毕竟三十二岁了,也没什么出色的履历,他能否在北京长久地待下去都是未知的,因此,消极一些再正常不过,他忽然笑了,说,“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又回新疆了。”
徐嘉乐问他:“想没想过有个家?”
丁邱闻只是摇头,眼前的楼层提示牌显示3F,他说:“不想,没有那个心情。”
“哥,要么……我在我们院帮你找个大夫,你看看心理科。”
如果是对着其他的人,哪怕是很熟悉,徐嘉乐都不会说出这样的建议,因为大多数人觉得这是一种冒犯,可是,在丁邱闻的面前,徐嘉乐就是这样的,他真实到某些时候讨人嫌,情商不够高了,像个鲁莽的初中生那样。
丁邱闻只是一再地强调:“我挺好的。”
安全通道里没有几个人来去行走,灯光昏暗,即将变黑的天色也昏暗,徐嘉乐看着丁邱闻的眼睛,从那里边读到的只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冷漠”,可是,丁邱闻明明是在弯起嘴角笑的。
他的样子真英俊、真美好、真吸引人,那时候在玉门读中学的时候,就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的。
丁邱闻盯着自己的手背,百无聊赖地展开手掌,又握紧拳头。
徐嘉乐提醒道:“哥你小心脚下,不要绊倒了。”
“嗯。”
“哥我还记得……你那时候骑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你给我唱了很多首王菲的歌。”
丁邱闻自我嘲讽,说:“我那时候是个酸不拉几的文青。”
“你现在也是文青。”
“现在不是,”丁邱闻裹紧了身上的旧羽绒服,说,“现在是个被现实绊倒的落难者。”
徐嘉乐却在想——如果一个人不是文青,而是真正的所谓“落难者”,那么,他是说不出“落难者”这样凄美又哀愁的词语的。
徐嘉乐打开塑料袋,把剁成块的生鸡一股脑儿倒进了水池里,他开始清洗食材的时候,丁邱闻正在忙着和面,他问徐嘉乐要吃皮带面还是拉条子。
徐嘉乐问哪一种更好吃。
“口感不太一样,皮带面是宽的,拉条子是圆的,这都不懂,你还是不是西北长大的小孩儿?”
“不是不懂,”徐嘉乐说,“我都行,你想吃哪种就做哪种。”
温水“唰唰”冲洗着徐嘉乐的双手,丁邱闻在他的手腕上瞟见了一根红绳子,红绳子上穿着几个金珠,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他左手上没有婚戒,右手上也没有。
丁邱闻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回去了,他此时此刻不想徐嘉乐察觉到他正在关注什么,徐嘉乐一边冲洗鸡肉一边说:“买的面粉也没时间做,不像小时候在玉门,家里经常和面做面吃,什么焖饼子啊、臊子面啊,不过,离开玉门之后,我爸妈就不经常做面食了。”
“我会做焖饼子,改天给你做,”丁邱闻笑起来,笑得清脆好听,他说,“我虽然是东北的根,但是现在长成了一棵西北的树。”
“啊……”因为丁邱闻这个奇异又精妙的形容,徐嘉乐愣住了。
不太大的厨房在半小时之前更加凌乱,两个人紧急地收拾一番,然后,就穿着毛衣,各自做事。丁邱闻把面团和得很光滑筋道,他又站在菜板前,把徐嘉乐削好的土豆切成大块。
切完了土豆,开始切青红辣椒,然后切洋葱。
“嘉乐。”丁邱闻在叫徐嘉乐的名字。
“哥,你说。”
“油烟机怎么开的,我要开始炒菜了。”
“你等等。”
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徐嘉乐第一次感觉到厨房的顶灯这样晃眼,他站在丁邱闻的身后,看到他转过身来了,但徐嘉乐不能这样近地注视他的眼睛。
抽油烟机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徐嘉乐说:“哥,好了,可以炒了。”
“谢谢。”
丁邱闻拿着锅铲转过了身,虽说他没能像理想中那样成为一名艺术家,但他还是拥有艺术家的某些特质的,比如浪漫、精致,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和油锅热起来的灼人烟气格格不入,他卷着毛衣袖子,穿着徐嘉乐的围裙,手腕上戴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石头做成的手串。
“哪个是白糖?”丁邱闻问道。
徐嘉乐慌忙地从调料架上找白糖,后来才发现白糖罐子已经空了,他只好打开高处的吊柜,把一大袋没有开封的绵白糖取出来、打开,供丁邱闻取用,他就站在他的旁边,等待着帮忙。
炒着菜的间隙,丁邱闻将脸转过来了一次,这回,视线直接落在徐嘉乐的脸上,丁邱闻轻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哥你说什么?”
“我说,”丁邱闻抬高了声音,说,“你应该让小宋和孩子留下一起吃,吃完暖暖和和地过去。”
TBC.

“好吃吗?”
徐嘉乐尝着刚出锅的大盘鸡,咬着烫得发麻的舌尖回答“太好吃了”,他把菜和面条都端去餐桌上,还开了两罐啤酒,丁邱闻站在厨房门口,一边解围裙一边说:“没有做得特别辣。”
“这个辣度刚刚好,哥,我真的,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很久没有这么隆重地做过一次饭了,平时都是在单位食堂解决,要么就是去我爸妈或者岳母那里蹭饭,要么点外卖。”
“给,”丁邱闻把筷子递到了徐嘉乐的手上,说,“只要你愿意吃,就快吃吧。”
“咱们喝两口,反正我今晚没班。”
“行啊,喝两口。”
丁邱闻把解下来的围裙放在了椅子靠背上,他顺势坐下,先用筷子给两个人的碗里盛面条,又用勺子把大盘鸡的汤汁舀进碗里;香辣回甜的汤汁还是烫的,带着青红辣椒特有的香气,以及浓郁有特点的香料味,丁邱闻一边盛一边问徐嘉乐:“够不够?我再给你加点儿?”
“够了,哥,”徐嘉乐几乎要馋得流口水了,他很有礼节地接了对方递过来的碗,先迫不及待尝一大口面,又举起易拉罐,说,“来,我们先干一杯。”
“好啊,干杯。”
丁邱闻仍旧泰然自若,他抬眼看向徐嘉乐,话说得轻飘飘。
两只沉重的易拉罐撞在一起了,浅浅的啤酒泡沫险些要溢出来,徐嘉乐喝了两大口,丁邱闻仰起头猛地吞下半口,想了想,又提醒道:“凉,少喝点儿,先吃饭吧。”
徐嘉乐又吃了一口面,啃了一大块鸡腿肉,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说:“哥,好吃,真的。”
“真的吗?”丁邱闻这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小块土豆。
“真的好吃,好吃死了。”
丁邱闻往徐嘉乐的碗里夹肉,说:“嘉乐,再吃一块。”
“谢谢,”徐嘉乐抬眼之后,察觉丁邱闻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的声音低下来,说,“哥,你也吃。”
“在吃。”
丁邱闻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小口啤酒,他慢慢地展开了卷着的毛衣袖子,顺便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肩部。
“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儿吧,有两个房间,你不用在那边开房间了。”徐嘉乐觉得自己没什么帮得了丁邱闻,他只能给予他一点足以忽视的好处,所以,徐嘉乐讲话很没有底气。
丁邱闻说:“不行啊,我的东西都在那边,而且,钱是从中午开始算的,没什么,嘉乐,也就几十块钱,谢谢你。”
“要么……昕榕她这星期都不回来,你住下吧,我待会陪你去取东西。”
“不了。”
“没什么的,哥,你先把工作的事办好,其余都不重要,”徐嘉乐干脆放下了筷子,他站起来了,去开卧室的门,说,“你住我的床,你过来看,很干净的,没什么东西,我给你换个床单,这个房间的暖气更热,我到时候把考拉的加湿器给你拿过来。”
丁邱闻也站了起来,他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哪种反应,他看着急切地解释了一堆的徐嘉乐,深深吁一口气。
“嘉乐,”丁邱闻说,“先吃饭吧,我再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
“我知道。”
等徐嘉乐走了过来坐下,丁邱闻才说:“我以为咱们这次见面之后,还会计较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些……我没想到,你没有提,所以我也没有提起来,可我还是很想问,你为什么不提?”
“我不想提。”
徐嘉乐直摇头,他顿时表现出一种不知所措,他看着丁邱闻的脸。
丁邱闻说:“挺好的,不提,你继续好好地过你的生活,你和小宋之间不论有什么嫌隙,你们都是夫妻,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哥,先不聊那么多,你今天晚上先过来住,其他的不用说了,好不好?”
“好吧,我……待会儿就去取东西。”
“你不用担心别的,这个决定我还是能做得了,我老婆不会说什么。”
“嗯。”
“哥,我觉得你想错了,我和你之间才是什么问题都算不上问题,不论有什么嫌隙,都可以解决。”
“嘉乐,真的吗?”
“对。”
吃了晚饭,洗了碗,徐嘉乐开着车陪丁邱闻去他住的那家青旅,店在一幢大楼的十几层,需要绕过极其复杂的巷道和走廊,丁邱闻的手放在外衣口袋里,他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说:“嘉乐,你在外边等。”
“嗯。”
“我马上就出来了,我跟老板说几句话,说不定过几天还要回来住的。”
青旅不过是一家小店,连招牌都只有小小的一个,徐嘉乐在门口等到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又等到了一对吵架的情侣,后来,才等到了丁邱闻。
丁邱闻拎着一只很旧的帆布行李箱,说:“好了,我们走吧。”
在没有一盏像样的灯的暗处,丁邱闻的眼底正倒映着远处路灯月白色的光,他呼出来的气是白色烟雾,笑起来嘴角上挑,不笑的时候,眼珠转几下,认真看着徐嘉乐的表情,问:“嘉乐,在想什么呢?”
“没有。”徐嘉乐对他笑。
回去的路上,丁邱闻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我在克拉玛依一个人生活了十多年,其实已经很习惯孤单的生活了,我一开始的工作是超市的导购,后来还做过酒吧驻场,又一直在服装批发那里给别人打工……总之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我都三十二岁了,居然还在为工作的事发愁。”
“其实在那边也很好,你至少不用为房子发愁。”
“我不可能把房子卖了,再说了,那已经是老房子了,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
“嗯,哥,我懂,”徐嘉乐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星期,我们唯一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开始上班。”
“嘉乐。”
丁邱闻只说了两个字,又不说什么。
“哥,你说。”
“嘉乐。”
“嗯。”
“要是有时间就好了,我们回一趟玉门,回去看看,我想念那时候了,我真的很想和你再回去。”
丁邱闻的眼睛很红,但专注地开车的徐嘉乐没有察觉。
TBC.

第11章 妄想流星-02
在沙发上关着灯看《Her》的两个人,和十几年前骑车飞向夕阳的两个人无异。
丁邱闻坐在沙发的这端,将肘骨搁在扶手上,优雅地用掌心托着脸,徐嘉乐递给他什么,他就认真地品尝什么,先是两颗剥了皮的炒栗子,然后是一块花生牛奶糖,又是一片切好的橙子。
徐嘉乐连吃完橙子后用来擦手的纸巾地及时地递给他了。
丁邱闻问:“你几点睡觉?”
“困了就睡,现在还不困。”
徐嘉乐又站起来去倒水,把丁邱闻的杯子添满,看得出来,他十分想叫客人感受到温暖和热情,奈何他已经没有多少表现的余地,丁邱闻还是以最开始的姿势坐着,用两只手的指尖搓了搓眼皮。
“嘉乐,要么……我先去睡了。”
电影已经看完了,快要夜里十一点,丁邱闻觉得没什么事可干,倒是有一些话很想和徐嘉乐聊的,又觉得当下还不是时候。
徐嘉乐说:“哥,好吧,你想洗澡吗?洗不洗都可以,看你自己。”
“昨天在青旅洗过了,我改天再洗吧。”
“哥,那你就放心地去睡,我已经把加湿器拿过去了,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明天早晨上班,你白天就在家休息,想出去也行,我晚上带你出去吃。”
“你不上夜班吗?”
“要,换班了,明天的大夜,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不会影响生活。”
徐嘉乐跟随丁邱闻站了起来,丁邱闻往卧室走去,徐嘉乐走在他的身后,丁邱闻站在床边脱衣服,脱得只剩下T恤和内裤,他又从箱子里翻找着睡衣,取出来,穿好了。
“我去洗漱一下。”丁邱闻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牙刷、牙膏、毛巾。
徐嘉乐很慷慨,他帮丁邱闻取了洗面奶和润肤乳,还把自己的剃须刀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趁着丁邱闻刷牙的功夫,徐嘉乐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说:“你说了回玉门,可惜,我走不开。”
丁邱闻背对着他摇头,把嘴巴里的牙膏泡吐出去,说:“算了,我就是随口说一说。”
徐嘉乐说:“老城现在基本上空了。”
“是啊。”
“走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久,我爸那天还在说,很多东西都没带上,一整箱罗大佑、郑钧的磁带,录音机,全都落下了。”
丁邱闻在漱口,塑料牙刷摩擦着漱口杯的杯壁,他说:“我落在玉门的东西更多,包括我妈对这世间的喜欢。”
徐嘉乐想听丁邱闻说丁娇的事,不由于他有多么强烈的好奇心,只由于他想给丁邱闻一次倾诉的机会,他觉得今晚不是时候,所以,没有接着说下去。
丁邱闻洗完脸就去睡觉了。
电视里是地方台的午夜剧场,播放的几年前就看过很多遍的肥皂剧,徐嘉乐坐在沙发上,越来越睡不着,于是开了一罐啤酒,结果更加睡不着了。
虽然丁邱闻睡在仅仅几米以外的地方,可徐嘉乐依旧牵挂他。这种牵挂出现在不久前,或许是几天前,甚至是几小时前,徐嘉乐原本没有做好重逢的准备,所以,重逢之后的一切都令他没办法应对。
徐嘉乐忽然想起,十几岁被丁邱闻恐吓之后的夜里,他做了一个梦——被丁邱闻推进热水里洗温泉,他吓得尿裤子,后来,长大了的徐嘉乐再仔细地想,倒觉得那不是个丢脸的噩梦。
而是一个生涩的春梦。
电视屏幕上闪动着剧集片尾的字幕,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丁邱闻大概已经睡着了。
被干燥气候长时间驯养的胸腔,不需要频繁的雨水润泽,然而,玉门的雨水仍旧珍贵,丁娇的自行车修好了,丁邱闻的新自行车也买回来了。
丁邱闻不需要再借用徐嘉乐家的自行车了。
“你现在和丁邱闻做朋友了?”在张耀东家里打游戏的时候,徐嘉乐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算是吧。”他答道。
“他那时候打你,你不讨厌他了吗?”
“他没有打过我,”徐嘉乐咬着牙按动手柄,说,“他就是和那几个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所以,你不跟他计较了?”
“我不想计较了。”
这雨落在尘埃上,散发出微微苦涩的气味,气味穿过开了一半的玻璃窗,钻进人鼻子里。林小丽到了楼下,徐嘉乐连忙把游戏机和手柄往柜子里塞,说:“快收拾,你妈回来了。”
没过几分钟,林小丽的声音从楼下上来,穿过空气、振动耳膜,她打开了厨房水龙头,高声喊道:“张耀东,马上要上课了还在看电视呢?”
趴在床上的张耀东乱翻着课本和练习簿,回答:“没看电视,我跟嘉乐写作业。”
徐嘉乐的笔戳在纸上,深一划浅一划,他一抬头,林小丽正好推开门进了卧室,徐嘉乐咬着笔帽问候:“阿姨好。”
“嘉乐,张耀东,你俩快点儿收拾啊,下午上课别迟到了。”
林小丽是洗完脸、取完东西之后才走的,匆忙赶来的雨即将匆忙离去,刚走到楼下,张耀东忽然狠狠戳徐嘉乐的腰,说:“嘉乐,嘉乐,你看,那是不是丁邱闻?”
“啊……”
“那边,骑自行车过来了。”
远处的人正是丁邱闻,他穿着一件有米老鼠图案的运动衣,头上扣着运动衣的黄色帽子,他卷起了袖子,手腕上还戴着一块黑色的电子表。
“是他,”徐嘉乐说,“他买新自行车了。”
张耀东感叹:“这车子太好看了,嘉乐,你借来骑一骑呗。”
十三岁,徐嘉乐背着书包,站在即将飘离的雨云之下,丁邱闻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向他一点点靠近。
或许,正因为两个人各自后退一步,才为这段友谊敞开了大门,叫一切都变得温和起来,丁邱闻专程来找徐嘉乐,没有其余的原因,只是想告诉他,这一整个星期的傍晚都可以一起从学校回家。
徐嘉乐说:“张耀东也和我一起走。”
丁邱闻说:“我们一起走。”
张耀东却说:“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我妈要去学校接我。”
徐嘉乐知道张耀东是怕,他胆子小,林小丽又很凶,要是张耀东和丁邱闻一起玩,林小丽肯定要生气的,母亲韦舒霞总说张耀东是个听话的孩子,遇到事不冲动,做决定总会和大人商量。
“耀东……”徐嘉乐看着张耀东,欲言又止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也是怕的,但他的母亲不像林小丽那样严格,所以,他又是没那么怕的。
TBC.

第12章 妄想流星-03
徐鹏和韦舒霞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韦舒霞攥着两根竹签子织毛衣,毛线是浅紫色的马海毛,徐嘉乐回来的时候,天马上要黑了,他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说:“丁阿姨给的红肠。”
“丁阿姨……”韦舒霞暂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哪个丁阿姨?”
“丁娇。”
“丁娇?”韦舒霞站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徐鹏。
徐鹏说:“玉门有几个丁娇?就是管理局那个会计呗。”
韦舒霞问:“嘉乐,你怎么认识她的?”
徐嘉乐取下了挂在肩头的书包,然后,开始脱外套,他拿走了放在徐鹏面前的茶几上的遥控器,回答:“我认识她儿子,初二的,他们是东北人,薛继杰是她的男朋友,今天送给她一箱红肠,她让我带回家尝尝。”
韦舒霞又坐下了,她拿起签子继续织毛衣,斜斜靠在单人沙发里,微笑着,问:“那你跟人家说谢谢了吗?”
“我说了。”
徐嘉乐急着看《真命小和尚》,徐鹏要看新闻调查节目,两个人总因为看电视意见不和,徐鹏说:“徐嘉乐,快去写作业,写完了看看书,不要再看电视了。”
“看一会儿,就半个小时。”
看电视的事倒不是没得商量,徐鹏去卧室取报纸了,韦舒霞还是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她问:“丁娇的儿子是不是……和你一起走的那个高个子的男孩?”
“就是他,叫丁邱闻。”
韦舒霞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徐嘉乐看了韦舒霞一眼,好在她没有要深入探讨的意思,徐鹏从卧室里出来了,他走到茶几前,说:“我看看,是什么红肠?”
“你别挡着我。”靠在沙发上的徐嘉乐皱了皱眉,抱怨道。
徐鹏说:“你看看,眼珠子要掉进电视机里去了。”
塑料袋被打开了,里边是很长很结实的两根红肠,闻起来是一种混合着肉味的甜香,徐鹏说:“这个和腊肠还是有所区别的,东北口味。”
“你想吃吗?我去切一点?”韦舒霞问道。
“明天再吃吧。”
徐鹏坐在了客厅角落的木椅子上,摊开报纸看了起来,徐嘉乐看电视剧看得入神了,过了好几分钟,韦舒霞忽然说:“徐鹏。”
“嗯,怎么了?”
“薛继杰是不是那个……谁的儿子来着?”
“我知道,税务的薛英明的儿子。”
“对,这么说,我就能记起来了,原来丁娇找的是他啊……没想到是他。”
“他怎么了?”徐鹏问道。
“不怎么,”韦舒霞说,“就是喜欢玩嘛,身边换各种漂亮女孩,眼光非常地高,丁娇的儿子比嘉乐都大了,丁娇的年纪也不小了吧?他为什么看得上呀?”
“我怎么知道。”徐鹏轻笑。
“丁娇肯定三十多岁,至少和我们年龄差不多。”
徐鹏说:“怎么你嫉妒了?”
韦舒霞白他一眼,说道:“你会不会说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怪。”
徐鹏却说:“有什么怪的,三十多岁又不是六十多岁,三十多岁也是年轻人,很正常的。”
这一边,大人在顺势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一边,徐嘉乐已经吃完了五颗奶糖,将糖纸扔得满地都是,当徐鹏过来教育他时,他才一边盯着电视一边捡垃圾,很快地,就到了不得不写作业的时间。
徐鹏比韦舒霞严厉一些,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沉稳,不胖不瘦的身形,不高不矮的个子,他总是穿着一身单位发的深蓝色工服,休息的时候穿彩色汗衫。
他坐在书桌旁边盯着徐嘉乐,督促他完成家庭作业。
这时,织着毛衣的韦舒霞过来了,她讲起话还是那样温柔,说:“嘉乐,你改天就不要玩到这么晚了,作业又要写不完,都是初中生了,还要爸爸盯着你,多不好。”
徐嘉乐捂起耳朵盯着她看,结果,手被徐鹏扯了下去。
他说:“别玩了,快写,写完了就睡觉。”
视野的尽头是祁连山的灰色影子,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戈壁上就有了与往日不同的风貌,植物尽力抽枝,深绿浅绿连成一片,在温柔的风里摆动,生长于澄净的天际之下。
到了城区东边,能看见成林的树,也能看到砂石裸露的戈壁滩。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