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本来打算回,一看是吃饭时间,就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少吃点儿,咱们晚上……我忘了你今天下班很迟,所以吃不了西餐了,只能吃点儿火锅。”
“可以啊,嘉乐,我说了,吃什么都可以。”
窗外的冷风吹得额头很冰,徐嘉乐的脑子里还是丁邱闻发来的“有点儿想你了”,他在思考,是否要回应一句“我也想你”。
“中午的饭很好吃,意面和牛肉都很好吃,”徐嘉乐认真地回答着丁邱闻刚才发来的问题,最终,还是说,“我挺想你的。”
不轻不重的话,却换来了电话那端的一阵沉默,细细的电流声最终被人声干扰,丁邱闻说:“嘉乐,我没有为难你,我是真的有点儿想你,才那样说的。”
“我也是真的,哥。”
天还亮着,徐嘉乐从阳台上走到了厨房里,又从厨房来到了客厅,他坐在沙发的一角,看到单人沙发上还放着丁邱闻洗完之后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衣服,不过衣服全都叠好了,很整齐。
“好了,不说了,我同事在,见了面再说。”
丁邱闻需要平复一下情绪,因为没想到徐嘉乐会特意地说想他,同事吴茜取了餐回来,正端着餐盘向这里走来,她坐了下来,把丁邱闻的汉堡和饮料递给他,然后,搓了搓发干的手。
丁邱闻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护手霜,递给女生,说:“给,涂一涂。”
吴茜是四川姑娘,十八岁就出来北漂,下个月满二十岁,她的个子不高,有点瘦,为人和善热络,在工作中,她是第一个和丁邱闻熟络起来、愿意和他主动做朋友的人。
“栀子花香……”吴茜读着护手霜外壳上的字,对丁邱闻微笑了一下,问,“这个牌子……很贵吧?”
“是吗?我不知道,我朋友送给我的,他是护士,说是病人送给他的,送了好几支,他就给了我一支。”
“你有女朋友了?女朋友是护士?”
“没有没有。”丁邱闻连忙摆手,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至于这样慌乱,不至于这样不稳重,他三十多岁了,应该在吴茜这个孩子面前有一点哥哥的样子。
“是嘉乐。”
丁邱闻温柔地说出徐嘉乐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看着吴茜的眼睛。
吴茜把汉堡上的纸打开,讶异地半张着嘴,说:“嘉乐……居然是护士!”
“对啊。”
很可能,连徐嘉乐自己都没有炫耀过自己的职业,可是,此时此刻的丁邱闻正在为他骄傲,他必须在几分钟之内吃完饭,再回去继续上班,等徐嘉乐晚上十点多来接他。
吴茜喝了一口可乐,她扶着额头,说:“天啊,他好高又好帅,我还以为是男模什么的呢。”
“你真会开玩笑。”
“那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他离婚了。”
“想不通,跟他结婚了还会离婚?”
这小姑娘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她很单纯直爽,所以招人喜欢,她也很能吃苦,所以哪怕赚得不多也能攒一些钱,并且,在攒钱的同时不压榨自己的生活。
丁邱闻用玩笑的语气说:“你可不要喜欢他,他很无聊的。”
“真的?”
“对啊。”
“好吧,”吴茜又拿起护手霜看了一眼,说,“等我洗完手再涂,好好地感受一下。”
她的普通话里带着一些乡音,笑起来,脸颊上肌肉微微抬起,丁邱闻的普通话更好,但没她那么爱笑;她穿着XS码的工作服,而丁邱闻穿的是L或XL;她最喜欢吃麻辣牛油火锅,丁邱闻却对吃没有显著的喜好……他们实际上很不一样,却因为同样的工作认识了,然后坐在北京的午后着急地吃一顿饭,聊一些天马行空的、几乎没意义的事。
丁邱闻其实很喜欢吴茜,他看着她,回忆起自己的十九岁,那时候的他活在丧母之后的一片灰暗里,读专科,做行尸走肉,残忍地抛弃梦想。
“以前没什么概念,”吴茜说,“但自从认识你之后,觉得北方男孩子真的很好,我以后要找个北方老公,我也不要他买房子,我攒够了钱回老家,在老家县城买房子,再开一间服装店,到时候我老公送孩子上学,我做生意。”
“挺好的。”
丁邱闻很羡慕眼前的女生,他十分想像她一样,对一切都有盼头。
“你要留在北京吗?”吴茜问丁邱闻。
他答:“可能也不是,还没考虑得那么长远。”
“在北京有朋友真好,我很羡慕你有嘉乐这个朋友,你不像我,我十八岁的时候带着几百块钱来北京,一个人都不认识。”
“别羡慕我。”
丁邱闻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值得羡慕的,他不曾拥有徐嘉乐,极大可能今后也不将拥有,徐嘉乐是他在北京短暂的依靠没错,但谁又能保证徐嘉乐最终不是他心脏上的伤痕呢?
涂开的栀子花香护手霜,清新好闻,吴茜说了谢谢,丁邱闻重新把护手霜放进了衣服口袋里,他走出了快餐店,打算和吴茜从直梯上楼,吴茜还在轻轻按摩手上的皮肤,香气飘散一路。
徐嘉乐来了,他站在夜色中等待,然后转身,朝着丁邱闻走了过来。他用带着烟草气的手指摸了摸鼻尖,丁邱闻问他是不是很冷。
“走吧,不冷,去吃海底捞。”
“好。”
“下次再吃好的,今天实在是没计划好,都是我的错。”
徐嘉乐有些自责,丁邱闻却在笑,他挽上他的手臂,郑重其事地靠近了他,说:“嘉乐,没关系,我说了,只要我们一起,吃什么我都开心。你知道嘛……今天和同事一起吃饭,我说你是护士,小姑娘说‘嘉乐又高又帅的,我还以为是男模呢’,你说,是不是小姑娘看见你都会喜欢?”
丁邱闻的这一顿夸赞让徐嘉乐有些脸热,他连忙说:“哥,那时候在学校受欢迎的不是你?”
“但现在受欢迎的是你。”
这样冷的冬季的夜晚,行人不多不少的街上,是情侣约会很好的时机,丁邱闻在想,如果他和徐嘉乐是真正的情侣就好了,要是那样,他们就能在这里接吻了。
丁邱闻很想接吻的。
TBC.
在街边,丁邱闻忽然抱住了徐嘉乐。
那些过路的行人可能在猜想——这两个年轻的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行人也可能在腹诽——一对同性情侣在闹市区做出亲密的举动,还是超出了一部分人接受的范围……丁邱闻把下巴搁在了徐嘉乐的肩上,这样子,他就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温度的气味了,那或许是润肤乳的香,或许是洗涤剂的香。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徐嘉乐摸着丁邱闻后脑勺上滑溜溜的头发,问道。
“想……接吻。”
丁邱闻轻声地说着话,后来,几乎笑出了声。
“在这儿吗?”
“不可以?”
徐嘉乐有一些顾虑,丁邱闻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他们三十多年来都活得低调收敛,并没有以同性恋者的身份做过太多放肆的事情。
徐嘉乐还是没有能够下定决心,他说:“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这样。”
“怎样?”
丁邱闻终止了这个拥抱,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徐嘉乐的肩膀上,他眨动着眼睛看向了他。
“当下太美好了,我不敢想以后。”
徐嘉乐打算向前走去,他有些强硬地抓住了丁邱闻的一只手,将两个人的手都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衣袋里,往前走,硬硬的鞋底磨蹭着脚下的砖块,要是再往前二十几米,就是这一条人行道的尽头了。
北京的夜色被霓虹彻底映亮,天空尽头泛着冷冷的月白色。
丁邱闻佯装得十分善解人意,实际上,他的内心只剩下酸痛和不甘,他说:“我知道,我理解你,咱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了,但你还有父母和孩子,有你的交际圈,我不会向你要什么,你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哥。”
徐嘉乐睁圆了眼睛向他解释,瞳孔中写满了新鲜的诧异。
丁邱闻在慢慢地控制忽然急促了不少的呼吸,丁邱闻觉得胸腔在痛,连锁骨也在痛,他摇着头,说:“算了,我们不应该聊这个,根本就聊不清楚。”
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自信又张扬的那个少年了,他三十多岁,没了青春年岁的加持,更别提权力亦或是财富,他自认为除却廉价的美貌和能说会道,就不再剩下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优势了。
所以,丁邱闻是自卑的,哪怕在徐嘉乐这个平庸的男人面前,他仍旧是自卑的。
“哥,不着急,咱们可以慢慢地聊,想说什么都可以。”
徐嘉乐能够感觉到丁邱闻正在挣脱他的手,他走出几步,停下、转身,看见丁邱闻正站在他身后大口地喘气,白雾从他嘴里出来,他的一只手放在心口上,再向上挪动,按着他自己的锁骨。
丁邱闻在心底里自嘲——看,丁邱闻,你的幸福就是这么不堪一击的。
“哥,”徐嘉乐试图抱他,却被一把推开了,徐嘉乐说,“你如果不想去吃饭,咱们就不去了,改天再去,先回家吧,回去了我陪你聊,想聊到几点都行。”
丁邱闻轻蹙着眉毛,摇头。
他说:“你走吧,我待会儿就回去,我——”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半夜把你一个人丢在街上,”徐嘉乐猜测丁邱闻心理不适,生理也不适,于是,他更加笃定丁邱闻的精神出现了一些病症,譬如焦虑或者抑郁,他揽住了他的腰,说,“走吧,没事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我陪着你呢。”
丁邱闻向前挪动着脚步,他深深吁出一口气,说:“嘉乐,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逼你,也不是在要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幸福,要是你给我太多,我还怕承受不住呢。”
“嗯,回去聊,哥,我晚上抱着你睡。”
路灯很亮,一切都看得清楚,然而,此时此刻的徐嘉乐却觉得——天像是在下雾了。
徐嘉乐不得不谨慎地处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他的每一个决定对于他的生活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改变的开端。
丁邱闻因为在街上的对话,暂时地将自己封锁,暂时地远离着徐嘉乐。
他换上了洗好的睡衣,站在镜子前边看着自己空洞的表情,徐嘉乐敲着洗手间虚掩的门,说:“哥,洗漱好了吗?快点儿出来睡觉了。”
“这就来。”
丁邱闻回答得迅速而冷静。
晚上吃饭的计划泡汤,徐嘉乐独自在厨房解决了一桶泡面,他问丁邱闻要不要吃,丁邱闻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了几天之前吃剩下的面包,站在洗碗池前啃掉,现在的他刷完了牙,但腮上还沾着一粒面包屑。
徐嘉乐也穿着睡衣,他和丁邱闻面对面站着,牵住了丁邱闻的双手,打算将他在街上很想要的那个吻给他。
丁邱闻木然,深刻地注视徐嘉乐的眼睛,在吻来临时肃穆得像一具死尸,他连嘴唇都没有动,等徐嘉乐吻完了,他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
“抱歉,哥。”才发现徐嘉乐今天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什么都不要,你别怕,”丁邱闻还是在说这个,他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他并没有流下眼泪,他继续说,“我过年之前就搬走了,很可能……回克拉玛依吧,谢谢你在北京照顾我,让我做了这么美的一场梦。”
“搬走……”徐嘉乐的呼吸都变得急了,他感受到什么叫做当头一棒了,他说,“别搬走,住得好好的,你要是回了克拉玛依,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你不用谢谢我,你留下来就行了,别搬走。”
徐嘉乐捧上了丁邱闻的脸,丁邱闻不看他的眼睛,而是看向别处,丁邱闻抬起手,略显暴躁地胡乱推开了他。
“你不要弄我,我心里很烦,”丁邱闻转过身,却不知道应该走向哪里,他的背影在发抖,说话时候的呼吸也在发抖,他说,“我和你说不清,有些话和谁都能聊,就是不能跟你聊。”
此处不寂静,热水器正在发出“嗡嗡”声,徐嘉乐慢慢地往前走着,他抓住了丁邱闻握成拳头的那一只手,他不顾他的挣扎,走到他的面前,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丁邱闻几乎要将嘴角咬破,丁邱闻也几乎将在徐嘉乐的怀中成为一个疯子。
“哥,”徐嘉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低低地说,“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生气,你不要走,不要离开北京。”
丁邱闻已经无暇顾及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只觉得他们之间果真淡如水,天气温热时便急不可耐地“嘶嘶”蒸发,只是一会的功夫,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TBC.
逐渐地,丁邱闻平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或许真的出了问题,因为,他敏感、自卑、多疑、善变,和身边许多正常人都不太一样。在徐嘉乐还没有说出什么绝情的话的时候,他就在幻想他做出了绝情的事。
这种情绪浮在云上、无法掌控的感觉其实很糟糕。
丁邱闻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被子和枕头随意地在他身后堆叠着,窗帘并没有关起来,窗外的灯影照了进来,覆盖在卧室里的陈设上,同时,也覆盖在人的脸上。
丁邱闻打开了手机,刷过去两个无用的网页,开始搜索“情绪容易激动是什么原因”,他深吸一口气,盯着亮白色的手机屏幕,他又把手机关掉,随意地将它塞进了被子底下。
“哥。”
两声很轻的敲门之后,徐嘉乐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了。
丁邱闻什么也不回答。
“哥,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我,你这样把自己关起来,我很担心你。”徐嘉乐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在工作中练就了让人舒适的交流方式,说什么几乎都是温柔的、能安抚人的。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徐嘉乐的手机亮起了光,丁邱闻这一次把手机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他埋下脸,整个人都蜷缩着,趴在被子上,他的肩背颤动,内心里觉得痛苦又无措。
徐嘉乐走到了客厅中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看见丁邱闻早晨整理好的干净衣服仍旧放在沙发的一角,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徐嘉乐拿起了手机,丁邱闻一分钟前发来文字:我觉得我可能疯了。
徐嘉乐皱起眉头,拿着手机去鞋柜的抽屉里寻找备用钥匙,他不是精神科医生,甚至连医生也不是的,然而,在医院上班很多年的他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病症,和丁邱闻的情况类似的也不在少数。
徐嘉乐颤抖着手,打开了丁邱闻的卧室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床头灯,第二件事——将窗帘关上,第三件事——爬到床上去,坐在丁邱闻的身边,以一种很安全的方式抱住他。
丁邱闻试图推开徐嘉乐,他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说:“你不要碰我。”
“有我在呢,你明天请个假,早晨和我一起去医院,我找个好点儿的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徐嘉乐用一只手扶着丁邱闻的脸颊,看向他漆黑的眼睛,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相信我。”
“我不可能是生病。”
丁邱闻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应该真的是病了,才会变得这样焦躁又不可控,变得正常又狂妄,既想隐瞒他和徐嘉乐见不得光的关系,又强迫徐嘉乐在大街上和他接吻。
徐嘉乐说:“没生病当然是最好了,检查了我们就放心了。”
“我不会有精神病的,我真的不会。”
“是,不会的,我们就是检查一下,医生问你几个问题,现在这种病很常见,和感冒一样,要是生病了,我们就得吃药,对吧?”
徐嘉乐把揉成一团的被子铺好了,他将腿放进被子里,说:“过来躺,咱们一起睡。”
“徐嘉乐,”丁邱闻发着呆坐在床沿上,他茫然地握了握拳头,说,“我可能是真的生病了,我控制不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回克拉玛依,要是我回去了,说不定就好了。”
“好,等天气暖和一些,我陪你回去一趟。”
徐嘉乐张开了双臂,他希望丁邱闻至少在今晚能放下一切负担,扑入他怀中,好好地睡一觉;丁邱闻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挪动着膝盖,钻进了被子里。
徐嘉乐主动地凑过去,抱他。
“不生气了吧?”徐嘉乐问。
“不生气,我不是生气,我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三十二岁的丁邱闻了解更多,徐嘉乐便愈发难以想象丁邱闻在过去的十几年是怎样生活的,他不足够了解他的苦痛,他甚至不敢去幻想。
丁邱闻对这十多年里的事,并没有提起太多,他只是偶尔会说起自己在克拉玛依的生活,偶尔感叹那种极端的孤单,偶尔将那座北疆城市拿来和首都作比较。
“我关灯了。”
徐嘉乐关掉了床头灯,然后,就从侧躺着的丁邱闻的身后抱他,丁邱闻僵硬地蜷起身体,徐嘉乐询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丁邱闻愈发地自责、愧疚,与此同时,他也更加强硬地把自己封锁起来了,他没法在此时此刻对徐嘉乐敞开心扉,在舒适的角色里诉说对他的那些感情。
这天夜里,丁邱闻睡着以后,徐嘉乐还是睡不着,他去阳台上,开着窗户吸了一支烟。
再去仔细回忆夜里在街上对话的过程,徐嘉乐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看似平和,实际上却是十分伤人的,毕竟,他在丁邱闻企求一次接吻时,说了“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这样”,以及“我不敢想以后”。
城市是不可能拥有漆黑一片的夜的,风从室外灌进来,冷得要命,徐嘉乐夹着烟低下了头,抬起手,又把窗户关好了。
他看着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多肉植物,花盆是宋昕榕买的,花是小考拉选的,后来,这盆植物在不被照料的情况下长得旺盛,再后来,宋昕榕和小考拉都离开了这个家,而植物还在。
徐嘉乐掐灭烟头,走回了客厅里,走近卧室之后,他看到丁邱闻睡得很香,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徐嘉乐爬上床去,再次抱住了丁邱闻,睡梦里的丁邱闻没什么防备,甚至是苛求亲密的拥抱的,他紧紧地贴在徐嘉乐的身上。
丁邱闻在问:“几点?”
徐嘉乐低声说:“睡吧,哥,还早呢。”
“你抱着我。”
“好,抱着你。”
耳边回响着丁邱闻平静的呼吸声,徐嘉乐在手机的亮光中注视着对方的面容,他看到他干燥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看到他鼻梁挺直,嘴唇红润,还是十几年前最讨女生喜欢的那副样子。
接着,手机屏幕熄灭了,徐嘉乐的回忆和遐想也暂停了。
TBC.
第43章 落雪之春-01
丁邱闻穿着一件浅青色的羽绒外衣,春季的薄雪还没落地就融化不见,他踩着湿漉漉的地,从自行车上下来,热得解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徐嘉乐站在宿舍楼门前等他,只穿了一件毛衣,朝向他跑了过来。
“我骑一圈,就骑一圈。”
徐嘉乐握着自行车的把手,跃跃欲试,他踩着脚蹬向前方滑去,拐了个弯就上车,在楼前的院子里骑了整整一大圈,他还是意犹未尽,一边冷得牙关打颤,一边走到丁邱闻面前来,说:“你先上楼,我给你停到车棚里去吧。”
“好。”
丁邱闻看向他,用嘴脱下了手套,应声道。
徐鹏不在家,韦舒霞给三个人煮面吃,她让徐嘉乐和丁邱闻坐在餐桌前捡豆子,说明天早晨起来磨豆浆喝,徐嘉乐把坏豆子全拣出来捏在手里,于是,丁邱闻去厨房里拿了一个空盘子。
“今天晚上在这儿睡?”韦舒霞一边切菜,一边笑着问。
丁邱闻抱着盘子冲她点头,说:“阿姨,要打搅你们了。”
“没事儿,嘉乐跟我说了,你妈妈出差了,我们嘉乐喜欢跟你一起睡,你叔叔晚上才回来,正好,咱们仨一起吃饭,我做拌面,辣子炒牛肉,可香了,”韦舒霞做起家务来井井有条,她是一个看似和缓,实则利落而规整的人,白菜叶子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上,被她切成了整整齐齐的窄片,她说,“再炒个醋溜白菜。”
“拉条子么?”丁邱闻问。
“对,喜不喜欢吃?”
“喜欢,”丁邱闻说了几句很中听的话,他说,“阿姨,我觉得你做饭可香了,尤其是你炒的菜,格外地香,晚上做梦都能梦见。”
韦舒霞被他逗得笑到不能停,说:“那就经常过来。”
丁邱闻把空盘子放在了桌子上,用来盛拣出来的坏豆子,徐嘉乐一边拣豆子一边看着电视,还吃着放在桌子上的袋装零食,丁邱闻摸过去拿了两片饼干,塞进嘴巴里开始咀嚼。
他问:“嘉乐,你的寒假作业写完了没?”
“快了。”
徐嘉乐的寒假作业是在徐鹏的敦促下写完的,要是没人管他,他必然不想去管作业,而丁邱闻是很随心所欲的人,作业写不完的时候也常有,可他什么都会,所以老师也不会管他。
徐嘉乐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尤其是上次在丁邱闻的卧室里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变得会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和丁邱闻聊青春期时身体的改变,更加深入的就是聊性。
至少在表面上,他们的关系尚且处于极其友好的、没有秘密的兄弟阶段。
“数学好好写了吗?你不是说你的代数老师……”
“那肯定的啊,我代数写得最认真了,”徐嘉乐的脸上绽开微笑,他拿起一根香蕉酥塞进丁邱闻嘴里,之后,干脆把整个袋子递给他,慷慨地说,“哥,给,你多吃点儿。”
“对我这么好?”
“那肯定啊,肯定要对你好,现在咱俩最好了,是吧?”
“张耀东呢?”
徐嘉乐站了起来,挠了挠头,说:“和张耀东也好,但他跟你不一样,你是我哥啊。”
吃饭之前,韦舒霞还认真细致地看过了丁邱闻身上毛衣的花色,她不禁夸赞道:“真好看,我也要学这种,给嘉乐也织一件。”
“是我妈的一个朋友给我织的,阿姨你到时候可以问问我妈。”
“行。”
丁邱闻帮着韦舒霞端菜,又把浇上了辣子牛肉的面端出来,三盘子面,每人一盘,柔韧筋道的拉条子被满是油脂的肉汤包裹,每一口都是痛快豪爽的西北味。
“邱闻,不够的话还有一大盘,你跟嘉乐分一下。”
“好,谢谢阿姨。”
哪怕再熟悉,丁邱闻适时的礼貌都不会少,他很捧场地大口吃面,在吃之前还往徐嘉乐的盘子里夹了好几块肉,韦舒霞说:“你看看邱闻对你多好,就像亲哥哥一样。”
徐嘉乐和丁邱闻握着筷子相视一笑。
这天夜里很晚的时候,徐鹏才从单位回来,他搓着在户外冻得发僵的手,走进了徐嘉乐的卧室。他看到了钻在被子里趴着看书的徐嘉乐,以及丁邱闻。
两个男孩子穿着背心,露着胳膊肩膀,挤在同一张被子里,他们看的是恐怖故事书,却看得大笑。
“徐叔叔。”丁邱闻率先和徐鹏打招呼。
“邱闻,”徐鹏摸了摸两个人的头,说,“看一会儿就早点睡吧。”
“知道了知道了,”徐嘉乐不耐烦,仰着头看向徐鹏,说,“你出去,出去。”
这是极其珍贵的少年时期的回忆,或许,此时的友情易得,但浓墨重彩的很少。对于他们来说,彼此都是需要格外在意的、最要好的朋友。
徐鹏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丁邱闻就用肩膀撞着徐嘉乐的肩膀,悄声说:“哎,嘉乐,咱俩换一下,我睡外边儿吧,我晚上要去厕所。”
“我也要去厕所。”徐嘉乐说。
“真的,没看玩笑,换一下,不然我下去就把你弄醒了。”
“我也是真的,没开玩笑。”
徐嘉乐把脸埋在被子里坏笑,而丁邱闻跪在床上扯着他的胳膊,企图挪动他,两个人的辩论逐渐变成了推搡,后来,干脆在床上又笑又闹,叠在一起摔起跤来。
韦舒霞在外边敲门,温柔地说:“邱闻,徐嘉乐,别笑了,早点睡觉啊。”
“阿姨,知道了。”
笑声只是暂时停止,四肢的对抗却一直在继续,成长中的男孩子不知轻重,骨头皮肉撞在一起,制造出真正的痛感。
丁邱闻压在徐嘉乐身上,说:“好咯,你输了,我睡外边。”
“还没完呢。”
顽强的徐嘉乐再次爬了起来,他没有丁邱闻个子高,但自有一股蛮力,后来,压得丁邱闻胸腔都在痛。丁邱闻被徐嘉乐控制着腿和胳膊,低声地说:“我草啊,真的疼死了。”
“谁赢了?说,谁赢了?”徐嘉乐仍旧不亦乐乎。
“行行行,你赢了。”
接着,又僵持了十几秒钟,丁邱闻才有了再次自由呼吸的机会,他坐在床上揉着酸痛的胳膊,说:“徐嘉乐你吃了什么啊?”
“我赢了。”徐嘉乐钻进被子里躺好,吐了一下舌头。
丁邱闻咬着牙,把最软的那只枕头砸在了徐嘉乐的脸上。
TBC.
第44章 落雪之春-02
乍泄的春光透露出一个消息——冬天正在逐渐地离开,戈壁滩的油城之中,又一个暖春即将来了。
丁娇穿着泥黄色的毛衣,外边是一件黑色皮夹克,她披散着卷发走入小巷之中,在一个卖炸菜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她将名牌手提包挂在胳膊上,说:“老板,要一个夹烤饼的。”
“丁会计来了,”摊子的老板热络地招呼人,问道,“要什么菜,你自己选。”
“这会儿还不忙吧?”丁娇一边选菜一边寒暄。
“不忙,过一会儿学生放学了,人就多了。”
大路小路上的人都多了起来,窄窄的巷子里有不少的摊点和铺面,丁娇在想,半小时之后的此处肯定是摩肩接踵的,她把选菜的篮子递给老板,说:“哥,就这些,算一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