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 by云雨无凭
云雨无凭  发于:202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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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鹏说:“邱闻,嘉乐在家呢,等你明天病好了,他找你一起玩儿。”
“我没事,”丁邱闻吸了吸鼻子,说,“我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他又很快地睡了过去,脑子里烧得像是一锅沸腾的浆糊,他尝试着用干涩的咽喉吞咽唾沫,没能成功,他坐上了徐鹏的车,靠在丁娇的身上。
车向着医院驶去,这一片住宅区里的灯光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夜幕中、雨幕中的玉门还是有些静的,丁娇抱着丁邱闻的身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了,才说:“徐鹏,谢谢。”
“真的不用。”
“要是我抱得动他,我就自己开车过去了,”丁娇摸了摸丁邱闻滚烫的脸颊,说,“印象中还是能抱得动的,可是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比我高了这么多。”
丁娇还是在为丁邱闻的病焦急,她却不再惧怕,她流下了一行眼泪,眼泪中有众多的情绪,她倔强地抬头,看向车窗以外。
路灯清淡的光洒下,路边大多数都是已经关了门的店铺,雨夜的玉门有许多分戈壁特有的寂寥,或许,再过几年,她、他、他们都将离开这里。
那时,当下全都会成为缥缈的回忆。
“丁娇,你放心吧,”徐鹏说,“孩子就是着凉发烧了,输输液很快就好了,大小伙子,身体好,没那么脆弱。”
“嗯。”
“有什么事儿就得找我们帮忙,帮忙也是互相的,不用觉得麻烦。”
“嗯,”丁娇说,“我知道。”
这是焦急又微冷的一夜,后来,丁邱闻住进了医院,开始检查以及输液,丁娇在病房里陪他,徐鹏在丁娇的劝告下还是决定回去,他站在昏暗的医院走廊里,对丁娇说:“有事打家里电话,我跟舒霞都在。”
“会的。”
“孩子想吃什么我给他送过来。”
“明天再说吧,不能再这么麻烦了。”
徐鹏注视着丁娇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正在泛红,可是,睫毛仍旧是干燥浓密的,瞳仁仍旧是漆黑的、带着美好的光亮的,她散发着世间少有的迷人魅力,和每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她再次流出了一滴泪,像是珍珠,从她光洁的脸颊上滚落,她转身走进了病房里,背影那么窈窕秀丽,哪怕只是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宽版牛仔衣。
徐鹏离开了医院的走廊,他走出楼门,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气,夜幕中没有星星,还亮着的——是脑海中丁娇眼底的眼泪的光。
第二天阴,第三天阴,第四天终于晴。
当听到了徐嘉乐低低的笑声,丁邱闻才将睡昏了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去,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徐嘉乐的眼睛,他正蹲在床边看他。
丁邱闻没忍住,也笑了。
“你好了没?”徐嘉乐问。
“好了,”丁邱闻在医院躺了两天,回家之后又躺了两天,他的身体完全好了,再度过接下来的周末,他就能正常地去学校了,可是他没心思诉苦,只是急切地询问,“你跟闫亚杰怎么样了?”
“嘘——”徐嘉乐连忙捂他的嘴,说,“我妈在外边,我妈也来了,在跟你妈说话呢。”
“所以怎么样了?”丁邱闻用最微弱的声音问道。
“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是怎么样?”
“我不喜欢她。”相比上次,徐嘉乐这次的否认无比坚定,他忽然变得像个很成熟的男人,用了很负责的语气,这样说。
他的表情甚至有些郑重了。
“那你喜欢谁?”丁邱闻枕着自己的手背,趴在床上,问道。
“现在没喜欢谁。”徐嘉乐皱了皱眉。
“真的?”
“真的。”
TBC.

第52章 年轻风暴-01
1998年的夏天,举行了如火如荼的法国世界杯足球赛,也是这年夏天,Windows98发布。玉门的热季仍旧是西北戈壁上特有的热季,雨不会变得过分多,早晚的风从城市的以南向以北推进,祁连山的轮廓伟岸依旧,万里无云的蓝天是经常有的。
学校还没有放暑假,徐嘉乐仍旧和喜欢他的闫亚杰保持着邻班同学的关系,即便丁邱闻已经告诉过他“女追男隔层纱”,然而,年轻的悸动没有侵袭他,他感受着他和她之间,一切都是平静如水的。
丁邱闻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了闫亚杰,这是个热而干燥的星期六,女孩穿着白色短袖和一条红色的运动裤,背着双肩书包,她抱着自己的二胡,向窗户的方向缩了缩,确保浑身是汗的自己不与丁邱闻黏在一起。
“学二胡去啊?”丁邱闻的脖子上挂着耳机,随身听里播放着王菲的《人间》,他坐在闫亚杰的身边,看着前方座位上那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的头发。
“对,你去干什么?”
闫亚杰张开了因为握着二胡而汗湿的手,然后问道。
丁邱闻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的脸孔英俊而干净,不仅仅在学校里受欢迎,在街上肯定也是受欢迎的,他望向女孩的鼻尖,低声地回答:“我去我妈朋友家。”
“噢。”
闫亚杰笑着看他。
这两个人曾经是互相听说过,后来,是因为徐嘉乐这个交集而彼此了解,丁邱闻把耳机戴了起来,他忽然有些担心自己需要回答很多关于徐嘉乐问题。
闫亚杰抬起颧骨,仍旧微笑,她用手指头戳着丁邱闻的胳膊,她有话要说,所以,丁邱闻不得不又把耳机取了下来。
他问:“怎么了?”
“你不跟徐嘉乐一起玩?”
“你说今天吗?”
“嗯。”
丁邱闻看向车窗之外,那些站在站牌下等车的人形形色色,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公共汽车再次启程了,丁邱闻回答她:“我又不是天天要跟他玩儿,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俩关系最好了,我还以为有空就要待在一起呢。”
闫亚杰说着,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那不是。”
丁邱闻说得轻飘飘,心里却滋生着一些快乐和一些自豪,他成为了这个女孩最羡慕的人,他在一瞬间变得不害怕被询问有关徐嘉乐的问题。
他想多告诉她几件关于徐嘉乐的事。
“我挺喜欢他的,我……”闫亚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她不再说,耳根处泛红,然后,把脸埋了下去。
她能够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变乱了的心跳。
丁邱闻说:“我知道,他还跟我聊过你。”
“真的吗?”
“真的。”
或许,闫亚杰正有些兴奋,也有些慌乱,然而,没人会想到,这时候最纠结的人是丁邱闻,他没时间深究原因,只是忽然变得喜欢乱想,想说一些奇怪的话,他看着坐在身边的闫亚杰,咬了咬牙。
“他说不喜欢你,”丁邱闻抱紧了他自己的书包,说,“但你很不错,你不知道,嘉乐是个很真实的人,他不会撒谎,也不会骗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闫亚杰的眼中全都是失落,皱了皱鼻子,险些哭了出来。
丁邱闻又安抚一般对她笑,说:“没关系,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你一定能遇到喜欢你的人。”
“好吧。”闫亚杰点着头,潦草地干笑了一声。
“给,擦一下。”
后来,闫亚杰的眼泪落了下去,丁邱闻把自己身上的面巾纸送给了她,丁邱闻说:“他真的挺好的,有很多人都喜欢他,但他……他什么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我也不知道今后的某一天他会爱上谁,那个人也太幸运了。”
“我没有看错人,”闫亚杰没有继续地哭,她擦去眼角处的泪珠,百感交集,说,“听你这么说,我更喜欢他了。”
“喜欢是好事,”丁邱闻深吸了一口气,他仰起头,慢悠悠说道,“喜欢又不是坏事,喜欢……会让人变得很柔软,很善良,也会让人更漂亮。”
丁邱闻的声音清爽有磁性,语气又那么温柔,他像哥哥一样开导着身边这女孩,他却没办法在此刻开导他自己,他恍惚、慌张,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要是他像你这么会讲话就好了,每次都话不多,说一两句转头就走,”闫亚杰捂上自己的脸,没忍住笑了一声,她说,“有点儿呆。”
丁邱闻说:“要是他跟我一样,你就不会那么喜欢他了。”
又歪了歪头,说:“嘉乐他……就是很可爱,一直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天持续地晴好着,公共汽车驶过几站,停车几次,闫亚杰把手心里的面巾纸攥得湿透,她的心疼得发麻,可是,在想起那个喜欢的人的时候,又愉悦得发麻,经过和丁邱闻的谈话,她几乎妥协地接受了徐嘉乐不喜欢她的事实,放弃的那一刻,她还在妄想着,这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妄想了。
丁邱闻先一步下车,他站在路边,对着靠窗的闫亚杰挥手再见。直到公共汽车驶向路的尽头,消失不见了,丁邱闻才把手放了下去。
他过了马路,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巷子的深处是一条窄路,窄路穿过高高低低的楼群,直通往城市的边缘。走到空阔的地方了,不迅疾的风扑面而来。
丁邱闻看到了徐嘉乐的背影,他站在一颗槐树下边,在那里等他;他低着头,正用脚尖把地上的石头摆成一排。
“徐嘉乐!”丁邱闻忽然高声地喊他。
徐嘉乐转过了身。
丁邱闻向着徐嘉乐跑去,风不仅鼓动他的衣襟,还掀起他的头发,在他们距离不到半米的时候,丁邱闻把手搭在了徐嘉乐的肩膀上,他气喘吁吁,说:“我给你带了蛋糕,可好吃了。”
“真的?”
“给,拿着。”
丁邱闻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袋子,袋子里还有另一个袋子,最里边装着两块巧克力味的蛋糕,丁邱闻说:“我妈的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一共没几块,我给你留了两块。”
“那咱们一人一块。”
“我吃过了。”
“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好吧。”丁邱闻拗不过,他拿着蛋糕坐了下来。
徐嘉乐也同样席地而坐,他的样子完全值得一个女孩那样热烈的喜欢,可是此刻,他只是注视着丁邱闻的脸,忽然,陷入了一种像是没有尽头的沉静。
直到丁邱闻抬起头,徐嘉乐才动了一下眼珠,他弯起嘴角对丁邱闻笑,说:“要是渴了,我包里有水。”
TBC.

“不渴。”
口中浓郁的巧克力香气没有彻底化开,躺下去,枕着瘪瘪的书包,看见翠绿的树的枝梢,以及很远处透蓝色的天幕。徐嘉乐的头顶挨着丁邱闻的头顶,能够感觉到发丝之间的磨蹭、纠缠,徐嘉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有点痒的鼻子。
“好热。”丁邱闻皱了皱眉,用胳膊挡住落进眼睛里的阳光。
这种热,更多的成分是干燥,风将戈壁滩上的水分汲取,几乎一丝不剩,人的手背上有了明显的纹路,喉咙干痒;大地养育不出丰厚高大的植物,只有那些飘摇在沙石缝隙里坚韧的小草和树苗,以及一些无需连年雨露就能挺拔抽枝的落叶乔木。
徐嘉乐的外衣落下来,在一阵欢畅的笑声中,盖在了两个人的脸上。
丁邱闻说:“干什么?”
“这样就不热了,是不是?”
不去看徐嘉乐的脸,只听着他说话,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说话还是不紧不慢的,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些温柔。
丁邱闻捂着肚子笑,说:“还是热。”
“才六月,七月更热。”
徐嘉乐知道丁邱闻马上要升高中了,他们还将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这是最近的好消息。在所有的初三学生为升学考试做准备时,丁邱闻是最悠闲的一个,他还是贪玩,不把学习放在心上,他告诉徐嘉乐:“你不要学我,我有把握考得上,才不学习的。”
“你觉得我没把握?”那天,徐嘉乐问他。
丁邱闻把雪糕递到徐嘉乐嘴边,示意他咬一口,摇着头,说:“我肯定相信你啊,但我想你能考得更好,你要听话,知道了吗?明年好好地复习。”
“哥,我懂。”
奶油味的雪糕融化在嘴里,徐嘉乐被丁邱闻揽住了肩膀,他们从店铺门前的水泥台阶上跳了下去。
透过外衣的深绿色布料,能隐约感觉到被削弱很多倍的阳光,躺在树荫下的两个人,成了这一片野地里唯二的人,几只鸟雀从低空处掠过,停留在树上;鸟在叫,还有虫叫和树叶在风里的响动,有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
风把全部的声音搅动在一块。
徐嘉乐问丁邱闻:“你暑假很长,打算干什么?要去哪里玩儿吗?”
“我妈说了,让我去北京。”
“她不去?”
“她要上班,我有个舅舅在北京,我妈让我去找他,玩一段时间。”因为脸上盖着衣服,丁邱闻有些困了,所以声音也是懒懒散散的。
徐嘉乐说:“我也想去,要是咱们能一起去就好了。”
“那就一起呗。”
“恐怕是不行……我爸要我趁着这个暑假好好地补课,他说要是再不好好学习,高中都考不上了,哥,我又不是你,我脑子很笨。”
徐嘉乐很丧气,下一瞬间,眼前忽然变得亮了,丁邱闻掀去盖在两个人脸上的衣服,坐了起来,他说:“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早就说了,你很聪明。”
“我自己学习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徐嘉乐觉得自己只是在努力地认清现实,而并非自暴自弃,他没有深厚的天赋,也没有努力的基因,在读书这件事上做什么都无法拔尖,他说,“反正我尽力学就行了,考试什么的……看命运的安排吧。”
“我相信你,”丁邱闻抬起手,拍着徐嘉乐的颈后,他靠近了他,又低声说,“搞不好学习可以搞别的,就像我,根本不喜欢读书,我就喜欢艺术,我想做设计师。”
说起艺术和设计,说起热爱,丁邱闻的眼睛里散发着光亮。
徐嘉乐说:“我觉得你能成功。”
“我也觉得我能,”丁邱闻抚过徐嘉乐的耳垂,然后,将手放了下来,说,“你都这么相信我了,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对吧?”
这种探讨没什么波澜,说的都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所以像是没什么意义,年轻的人一遍又一遍兜圈子,迷茫到不知道怎样才好,平静之后,只保留那些宏大的梦呓。
呼呼一阵风又来,枝上树叶又晃,人用瞳孔反射太阳光线,身体在戈壁中一点点流失着水分,徐嘉乐对着丁邱闻笑,这一刻,他们都会觉得遥远的未来是很好的。
在忙碌中,迎来了这个夏天的下半程。
丁邱闻考上了本校的高中,暑假,他没能去得了北京,丁娇打算送他回东北老家住一段时间,丁邱闻却主动地留了下来。几十天里,他几乎一直待在徐嘉乐的家里,帮助他补习落下的功课,还和他一起搞定家长上班时候的午餐,以及,一起玩耍、逛街、聊天、买漫画书、玩游戏、看电视……
宿舍区附近那条街上的那家面馆,两个人隔一天去吃一次,最好吃的是牛肉面和炸酱面,最经常喝的是玻璃瓶装的冰镇汽水可乐;徐嘉乐和丁邱闻总是坐在距离电风扇最近的位置,踩着在家时候穿的拖鞋,套着松松垮垮的短裤和背心。
店里是老板夫妻两个人在忙碌,妻子招呼完客人,跟他们搭话,问:“你们俩,爸妈是哪个单位的?”
“管理局的,”丁邱闻报以微笑,把塑料吸管从嘴里拿出来,说,“他爸妈是侧钻的。”
“多大啦你们?”
“阿姨你猜。”
徐嘉乐没有回答的机会,也没有回答的想法,他抬起头吸了一大口面条,看着丁邱闻。
女人说:“十五六岁吧。”
“阿姨,他十四我十六。”
“你们都长得好高好漂亮,”女人从吧台上沸腾的锅子里捞出了两颗茶叶鸡蛋,她把碟子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说,“看你们天天来,送给你们吃的。”
这时候,徐嘉乐正吃面吃得鬓角流汗,他撕了两张面巾纸,在丁邱闻说了“谢谢”之后,也连忙说“谢谢”。
女人穿着灰色T恤,白色围裙,后来,她也成为关于玉门的记忆录中的一页,不因为还有其余的故事,只因为她的热络、真挚能够代表玉门。
她对徐嘉乐和丁邱闻说:“有时间就过来吃啊。”
丁邱闻说:“阿姨,我们一定。”
走出了面馆,穿过这条街道,人的身上的皮肤被太阳炙烤得发疼,靠着墙根和树干寻找阴凉处,徐嘉乐说:“哥,以后就算不在玉门了,我们也要回来。”
丁邱闻说:“肯定啊。”
徐嘉乐说:“我们要经常地见面,再来这里吃面。”
丁邱闻说:“肯定啊。”
TBC.

第54章 年轻风暴-03
程俊安抬起了手,放在徐嘉乐的衣袖上,对上了他的目光,说:“我们去你房间,我有事儿要问你。”
“就在这里问。”
“我是有重要的事,私事儿。”
“好吧,”徐嘉乐把外衣挂好,对丁邱闻说,“哥,我和他进去聊聊,你先吃。”
“好。”
徐嘉乐的表情很平静,丁邱闻比他更平静,他们几乎没有时间进行更加深入的眼神交流,丁邱闻去了餐厅,把三杯咖啡、三人份的薯饼、猪柳蛋堡全部拿出来,放在了餐桌上;几天前,他从下班的路上带回来一束花,才花了二十块钱,现在,那束花被徐嘉乐放在加了水的花瓶里。
徐嘉乐打开了虚掩着的卧室门,刚下了夜班,全身都觉得疲倦,他比程俊安先一步走进房间,坐在了床尾,他打开手机看时间,又放下手机,翘起一个二郎腿。
程俊安关上了房间门,在他的身边坐下,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刚下班,困。”
“那你睡,我陪着你,”程俊安从床边站了起来,他慢步地走在卧室里,随意地打量了几眼室内的陈设,说,“你房间现在收拾得不错,比以前干净多了。”
“在医院时间长了,职业习惯就有了,”徐嘉乐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根,他盯着程俊安留给他的后背,问,“你要跟我聊什么?”
“想聊的有很多。”
“都很重要?”
“对。”
程俊安希望徐嘉乐现在就开始睡觉,这样的话,他们可以在睡前聊一些轻松的话题,甚至可以敞开心扉,找回几分从前的感觉。他介意门外的丁邱闻,他使他不得不收敛言行,装作是徐嘉乐的普通朋友。
程俊安把一只手搭在徐嘉乐的肩头,说道:“我知道你很累,你先换睡衣吧,去洗漱,我在这儿等你,咱们少聊一点,等你睡醒了,再聊别的。”
徐嘉乐无奈地叹气,问:“你不去上班?”
“我可以请假,我的工作不坐班也可以完成。”
“我哥在。”
“可他待会儿……应该要上班去了吧。”
徐嘉乐陷入了没有解法的困局,他要隐瞒和程俊安的往昔,也要隐瞒和丁邱闻的现在,三个人共处一室,风雨欲来。程俊安还是站在他的身边,正在摇晃他的肩膀,用那种柔软的语气,说:“或者,咱们一起睡会儿也行。”
“那还是算了,咱们……咱们就是普通朋友。”
“你肯承认我是朋友了?”
“普通朋友,也算是吧,算是朋友。”
有些时候,错觉是致命的因素之一,程俊安的错觉便是——哪怕分开好几年了,哪怕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层层叠加……他在徐嘉乐的心里仍然是不同的。
“我隔一段时间就梦到你,还梦到咱们以前的事儿,”程俊安站在徐嘉乐的身边,却幻想坐在他的腿上,由他抱着;他咬了咬嘴角,手还是搭在他身上,说,“我那么喜欢你,现在还是的,我又那么恨你,我不爱哭,你让我哭了那么多次。”
徐嘉乐蹙眉,说:“你把手拿下去。”
“你别生气,”程俊安真的把手拿下去了,嘴上说着“那么恨”,眼睛里却是“那么爱”,他用指腹摸了摸徐嘉乐的眉骨,又整理着他额前垂顺的头发,说,“咱们重新开始吧。”
徐嘉乐不为所动。
“说出这句话其实特困难,但我还是说出来了,嘉乐,咱们重新开始吧,我们都成长了,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程俊安也有他的傲气,他顿了顿,说,“也不是要强迫你答应,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会尊重你的。”
“你不要现在说这个,”徐嘉乐辩驳的声音很小,他抬起眼睛盯着程俊安看,说,“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回到过去再来一次。”
“你这么凶干什么?”
“我哪儿凶了?”
徐嘉乐有些不解,他戴上眼镜站了起来,他持续地看着程俊安的眼睛,说:“我说话都不敢大声,我哪儿凶了?你怎么老是这样。”
“我就是这样,我是什么样你不知道?”
也不知道程俊安是先红了眼睛还是先红了鼻尖,总之,他委屈到声音都在发抖,后来,说话时也带上了哽咽,他很可爱,委屈的时候,可爱就变成了可怜。
徐嘉乐无奈地拿来床头柜上的纸巾,说:“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十八岁,程小安。你别哭了,你在我房间哭,待会儿被我哥看见了,他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你凶了我,又反过来怪我。”
“不是怪你,哎唷……我的天,好了好了,我错了,”徐嘉乐没有细腻到准确地感受对方每一刻的感情变化,他混乱地安抚他,给了他纸巾又帮他擦泪,说,“这样吧,你今天先回去,我这周休息的时候咱们约个地方,好好地说,今天这样子,咱们都上班,也没空。”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都是叫我老婆的,你根本不忍心我难过——”
“记得。”徐嘉乐回答得很艰难。
“对我好点儿,”程俊安仰起脸,对上了徐嘉乐的视线,他说得很轻,却诚恳而坚定,他用手臂环住了徐嘉乐的身体,说,“经历了这么多,要是能重新在一起,是很难得的,我们一定会彼此珍惜的,对吧?”
“再说吧,你先不要抱着我了,外面——”
程俊安忽然问:“你那个哥,是不是喜欢你?”
徐嘉乐挣脱了程俊安的怀抱,他变得慌张且无奈,他不知道丁邱闻有多么喜欢他,也不知道他多么喜欢丁邱闻,比这一切更令他纠结、要他掩饰的是他们当下暧昧不清的关系。
他和丁邱闻不是情侣,没有承诺和契约,他们没有期盼过、争取过未来,在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就选择了投降,只做形式上的秘密伴侣,做懦弱的人类。
“没有,”徐嘉乐说,“你别乱想了,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
“那就是……你喜欢他?”
“更没有可能。”
“好。”
这些是程俊安早就猜到的答案,他能够有的结论是——徐嘉乐和丁邱闻至少还不是确定了关系的情侣,至于他们暧昧与否、纠缠与否、彼此暗恋与否,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去知道了。
程俊安松了一口气。
TBC.

丁邱闻觉得,以现在的角色,他没有理由过问起程俊安的身份。
他看着程俊安从徐嘉乐的房间里走出来,再仔细地瞧,更发觉对方是个长相和气质都很出众的人。程俊安的眼睛还泛着可怜的红,他转过身去,与徐嘉乐讲话,徐嘉乐只是不住地点头,其余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了几天之后的晚上,丁邱闻才有勇气主动地聊起程俊安,他说:“嘉乐,你那个朋友……小安,我觉得他长得很可爱。”
“他……是长得比较可爱,所以看起来不像是二十八岁。”
“他那天是不是哭了?”
“对。”
“他为什么会哭?”
“因为我们聊了以前的事,他有点儿触动了,就哭了。”
徐嘉乐感觉到舌头和喉咙都发干,他从背后环抱着丁邱闻的身体,与他继续着事后的温存,他不敢说出真相,也觉得不必要说出真相。
丁邱闻将手心放在了徐嘉乐的手背上,他动了一下腰,说:“你松松胳膊,我转过去。”
“嗯。”
丁邱闻转过来了,两个人的皮肤正在毫无保留地触碰着,徐嘉乐捧起丁邱闻的脸,在他嘴上吻了两下,问:“哥,怎么了?”
“觉得好奇。”
“什么意思?”
“但我没理由知道小安到底有什么故事,我总觉得他很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了。”
“能有什么故事,我跟他很多年都不联系了,可能以后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是嘛?”
徐嘉乐的眼睛里,慌乱和平静都是有的,丁邱闻和他对视过后,深吁了一口气,将耳朵和脸颊贴在他的锁骨上,徐嘉乐紧紧抱住了丁邱闻,说:“哥,他没什么好聊的,我们聊聊别的。”
“你说。”
感知到的温度来自空气也来自身体,丁邱闻闭上了眼睛,他很需要徐嘉乐,需要到无法冒任何风险——哪怕是试探性的告白,他也不再询问程俊安和徐嘉乐的关系,他害怕那是令他无法接受的关系。
徐嘉乐说:“看到你治疗有效果,我终于放心了,过年那段时间愁死我了。”
“你就这么关心我?”
“肯定啊,”徐嘉乐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我肯定关心你,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你。”
他说出的这句话,是真心也是粉饰,他继续在丁邱闻面前积极地表现,以此弥补他说完谎话之后的愧疚。
不由自主地,丁邱闻因为徐嘉乐的话而触动了。
他睁开了眼睛,说:“嘉乐。”
“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你,”徐嘉乐又重复地说了一次,他接纳着丁邱闻主动的亲吻,将拇指放在他的鬓角,摩挲着他的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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