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祥龄抖动着身体直到断气后,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头上冒汗的常生小心翼翼地走到夏风面前,把衣裳被撕得破烂的她抱在怀里,小声说:“姐姐你先回屋里去洗洗,把衣服换了。”
夏风这才猛吸一口气哭了出来:“阿生你怎么办啊?”
常生在她面前强装镇定地说:“姐姐不用管我,你的身子要紧,快去洗洗,如果需要大夫,我……我就……”
“阿生!”夏风哭喊道:“你快逃吧!没人看见你回来!我就说人是我杀的!”
“那怎么行?”常生大叫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求求你了……”夏风哭求道:“姐姐知道你心疼我,但你不能为了我把自己给毁了呀!”
“姐姐不要说了,你只管照顾好自己,我来处理祥龄的尸体。快去!”常生说着,就把夏风往外推,就在两人推推搡搡的时候,大门开了,许六斤带着刘伯和张妈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常生和夏风两人僵在东厢房门口,但常生还是下意识地把衣裳不整的夏风挡在了身后。
刘伯和张妈眼神不是很好,但许六斤眼尖,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可他顶多以为是少爷和少奶奶跑到东厢房温纯去了,连忙打着哈哈把刘伯和张妈支去了厨房:“哎呀,说了一路话,我都口渴了!刘伯、张妈,你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解渴的东西,赶紧给我解解。”
两人答应着,都只是客气地朝着常生和夏风的方向鞠着躬打声个招呼,便去了厨房,常生连忙护着夏风回了正房。许六斤哪里会想到家里发生杀人事件,也跟进了厨房,然后几个人除了一壶热水啥也没找到,水太热也不能喝,便都出来了。他们的住处都在东厢,便都一一股脑地涌进了东厢房,于是发现里面很多摆设散落一地,正纳闷,再往祥龄房里一望,顿时都吓傻了。
当许六斤渐渐反应过来刚才家里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刘伯和张妈已经呼喊着跑了出去:“不好了!杀人了!杀人了!”许六斤冲出去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大门外路过的街坊邻居都听见了,纷纷闯进来看热闹,事情瞒不住了。
一个时辰后,常生被祥龄家里人喊来的警察带去了警察厅。临走前,他悄悄交待夏风,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任何人说祥龄玷污她一事,所有的后果他一个人来扛。
小年夜,常生进了警察厅的看守所。
陆子亭一家人翘首企盼常生和新婚娇妻来家里一起过年,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只好派人去请,结果派去的人带回来的是一个惊悚的消息:常少爷因为杀人被警察抓走了。
陆子亭连夜去警察厅想要保释常生,但人命关天,警察厅那些当差的,没有上头的命令谁敢放人?而警察厅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早都回家过小年去了,根本不在局里。陆子亭虽然急得焦头烂额,但也不便在小年夜直接去局领导家里打扰,最后只好给看守所的守夜塞了些钱,让他给常生搬去一只火炉,送了些吃的,然后先回家去了,准备明日再去打点。
常生被警察带走以后,夏风实在坐不住,匆匆修整了一下面容,去孔府找二少爷了。
孔家那边,大小姐孔颜宁离婚回娘家一事纸里包不住火,很快就传得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小年夜更是谁的院里都不好有一点欢声笑语了。
二少爷只吩咐厨房较平时多做了几个菜,然后让桃花带着奶娘和孩子到他屋里一起用晚饭。这饭才吃到一半,孩子也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开始哭闹时,月菱在外面传了一声:“二少爷,常少奶奶来了。”
二少爷一听,一下子愣住了,倒是桃花问了一句:“是夏风吗?”月菱在外面答了一声“是”,二少爷才回过神来说:“让她进来吧。”
夏风一进屋就冲到二少爷跟前跪下了,眼泪跟着就下来了:“二少爷!求求您救救常少爷吧!”
二少爷又是一愣,纳闷地问道:“常生他怎么了?”
“他……”夏风泣不成声地说:“他杀人了。”
桃花吓掉了手里的筷子,奶娘怀里的孩子也哭得更大声了,二少爷整个人呆若木鸡,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低声问:“他杀了谁?”
夏风小声说:“祥龄。”
二少爷一听便知道事有蹊跷,于是说:“桃花,你带孩子先回去吧,我问问怎么回事。”
桃花也有点着急:“可是……我也想知道啊!常生是我弟弟呀!”
二少爷不耐烦地说:“等我问清楚了自然就会告诉你的。”
“是。”桃花这才知趣地起身出去了。
同时二少爷又向外屋的月菱交待:“月菱!你到门外守着,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等屋里屋外的人都支开以后,二少爷才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夏风拉起来:“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风这才哭着把全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少爷。二少爷听完,久久没有作声,直到夏风又一次求他,他才点了点头说:“你放心,祥龄对你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就算是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常生是冲动了些,可情有可原,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谢谢二少爷!”夏风笑中带泪地给他鞠了一躬,然后又说:“听说常少爷的义父已经去警察厅疏通了,但一点用都没有。”
二少爷叹了口气:“他走的方向不对,当然没有用,这件事得从祥龄家里人身上想出路。他们现在人呢?”
“在新宅子守着呢,说要我们赔他们钱。”
“哼!他们想要钱就好办。”二少爷冷笑一声:“你先回去,拖住他们,就说你已经在张罗钱了,很快就可以赔给他们,让他们在新宅子等着。”
夏风不放心地问:“二少爷您可真有办法救常少爷出来吗?”
“嗯。”二少爷点点头:“祥龄当初是我找来的人,所以这件事只能我来处理。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一定能让常生完好无损地从警察厅放出来。”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夏风走后,二少爷把管家喊进来问:“雇佣祥龄的契据是不是在我们府里?”
“在。”管家说:“跟我们府里人的雇佣契据放在了一起。”
“你去找来给我。”
“是。”管家出去不一会的功夫就拿着契据回来了。
二少爷接过来一看,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你找个可靠的人,去那边把祥龄的活接替下来,这冬冷寒天的,锅炉还得正常烧。记得叮嘱,只干活别说话,更别瞎打听事。完了你再过来。”
“是。”管家出去以后,二少爷拿过纸笔,模仿着祥龄的笔记,写了一份借据,最后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后轻轻地抹了抹,让手印看上去有些模糊。
管家回来以后,二少爷才开始交待正事:“常生把祥龄杀了,但事出有因,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件事给盖过去。”
管家吃惊地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脑海中,常生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会杀人的人。“我相信常少爷不会草菅人命的,二少爷您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常少爷洗脱罪名。”
“好。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嘴又严的人,去那边闹一下,就说祥龄欠了他们的赌债,听说他人死了,他们家人都来了,所以要找他们讨债。”
“好,我一定安排妥当。”
“然后另外再找两个人,面生一点的,等他们闹起来以后再去,就说住附近的,刚搬来的,今天在街上闲逛想熟悉一下路,刚好看见几个流氓模样的人从宅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接着就有人回来了,也就脚前脚后的事。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管家点点头:“就是让祥龄的家人认为祥龄欠了赌债,因有人追债而被杀死在家里,追债的人刚跑了常少爷就回来了,还有人证。”
“对,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作证,就让他们说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这宅子里死的是什么人,被抓走的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怕摊上事所以不敢出声。最后听见宅子里有人闹,又过来看热闹才明白了来龙去脉,所以才出来作证,免得有人无辜背了人命债。”
“好,我都会交待清楚的,定会说的像真的一样。”
“其实真不真都不重要,我还有办法对付祥龄的家人,到时候双管齐下,不怕他们不就犯。你去吧,闹起来了以后你来找我,我再过去。”
“是,我这就去安排。”管家领命出去了。
二少爷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把刚才写好的那张借据折起来,揉了几下,让它看上去有点旧,最后揣进怀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
管家安排的人在新宅子那边跟祥龄的家人闹起来以后,孔修仁特意从头到脚穿了一身华贵奢侈的行头,火速赶到新宅子踢开了大门。“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吵大闹?”孔修仁大步走进院子,厉声说道:“怎么说这宅子也是姓孔!我看谁敢在我们孔家闹事?”
挤了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只有许六斤拨开人群迎上来说:“二少爷!您可算来了!这些人都把家里闹翻天了!”
“可不是吗?”孔修仁横眉冷目地说:“都传到我府里去了,这是纯心不想让我好好过年哪!”
祥龄的家人自然知道雇佣他的是孔家这位当家的,现在正主儿来了,虽然有些犯怵,但求财心切,便相互递了个眼色,然后祥龄父亲壮着胆子说道:“孔二少爷!您来的正好……我家祥龄……好端端地……死在您家里了,这孔家也……脱……脱不了干系吧?我儿子不能……就这样……白白没了一条命吧?我们……我们得算算账吧?”
许六斤已经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孔修仁面前:“二少爷您坐下说。”于是孔修仁便四平八稳地坐上去,冷笑一声问:“那你说要怎么算这个账啊?”
祥龄父亲说:“如果我儿子没死,一个月……没十个大洋……也有八个吧……他才二十四,至少……还能活个三四十年吧?也至少……还能赚上三千多……四千来个大洋吧?”
孔修仁被气笑了:“你他妈倒是会算啊?这是赖上我了?他不死我还得养他一辈子啊?”
一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祥龄母亲这才臊眉耷眼地接过话去说:“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可雇佣的契据上写着三年……”
“好!三年!”孔修仁打断他:“他已经干了半年,还有两年半,就算我一个月给他十个大洋,他如果不死也就还能从我这里赚三百个大洋,没错吧?”
祥龄母亲说:“没……没错。”
“那他还欠我两百个大洋呢,你们替他还了吧。”
“什……什么?”祥龄父母一听,又惊又恼:“你这账是怎么算的?明明是他还有三百个大洋没拿到,怎么变成他欠你的钱了?”
孔修仁这才不紧不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搞下皮手套,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他亲手写下的借据。他从我这里借了五百个大洋,答应一年内还清,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一个仔儿还没还,这离还清的期限可就剩下半年的时间了。”
祥龄的家人拣起那张借据一看,顿时就傻了眼,是祥龄的笔记,内容正如孔修仁所说,签着他的大名,还按上了手印。虽然手印是孔修仁的,但黑灯瞎火的,哪里分辨得出来?
孔修仁看了许六斤一眼,他便心领神会地走过去问:“看清楚了吧?”然后一把抢回借据交还到孔修仁手里。
孔修仁揣回借据,问道:“怎么样?白纸黑字,欠债还钱,你们说说吧,这钱打算怎么还啊?”
“这……”祥龄家人如五雷轰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时,管家安排的那几个讨债的也开始起哄。.
“那还有我们的赌债呢?什么时候还?”
“是啊!欠债还钱!一分也不能少!”
“赶快还我们钱!”
孔修仁跺了一下脚,厉声说:“你们讨债我不管,也不关我的事。但你们讨债讨到我家里来,是想找我的麻烦?还是想看我的笑话?”
“孔二少爷,那我们哪敢哪?,我们是冲着祥龄来的。”
“是啊!我们是担心他死了,这债没人还啊!”
孔修仁说:“他欠你们的债,你们该找谁要就找谁要去,该上哪儿要就上哪要去!以后再敢跑到我家里来追债,可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那我们就先走了!多有打扰!”几个人一边给孔修仁赔笑,一边威胁祥龄家人扬言要去他家里讨债, 然后相互推搡着走了。
孔修仁站了起来,走到祥龄父亲面前,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想好怎么还钱了吗?如果你想不出来,那我们就去趟警察厅吧,问问欠五百个大洋不还要坐几年牢……”
“别别……”祥龄父亲这才慌慌张张地哀求道:“孔二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祥龄已经死了的份儿上饶了我们一家吧,我们真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
“饶了你们?”孔修仁冷笑着把眼睛一瞪,怒斥道:“你家祥龄借了我五百个大洋拿去赌钱,又欠下一屁股赌债,最后又不明不白地死在我的家里!你们非但不还钱,还把他的死赖到常少爷身上!现在你让我饶了你们?你当我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祥龄父亲连忙说:“我……我们……我们错了!孔二少爷您息怒。我……我这去警察厅,撤、撤、撤、撤案……我会跟警察说清楚的……是我错怪了常少爷,我这就去!”说完拉起他婆娘就要走。
“站住!”孔修仁一声呵斥吓得他们差点摔了个跟头,赶紧回过身来紧张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孔修仁瞄了他们一眼说:“你们就这么跑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去哪?”
祥龄父亲说:“我们……保证是去警察厅,您放心,借据还在您手里,我们跑不了的呀!”
“是啊!孔二少爷!” 祥龄母亲也说:“再说了您也知道我们家住在哪里呀!”
孔修仁冷哼道:“你们跑不跑得了我可不知道,腿又没长在我身上。但你们要是真去警察厅撤案,那我跟你们一道去。”然后转头吩咐管家:“你找几个人,用板车把祥龄的尸体给拉回他家里去。”说完对祥龄家人扬了扬下巴:“走吧!坐我的车一起去。如果你们能跟警察解释清楚祥龄的死跟常少爷没有任何关系,让他安然无样地回来,那五百个大洋的账,我可以一笔勾销。”
“哎!哎!我们就这去!”祥龄家人一听用常生的自由就可以换回那张借据,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孔修仁上了车。
第135章 回归
后半夜看守所里值班的警察睡的正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地起来开了门,一看是警察厅那边值夜班的带着两个报案人前来撤案,气得又骂他们没事找事给警察添麻烦,然后让他们又写了份保证书,按了手印,才把人给放了。
虽然有陆子亭打点,常生在看守所里没遭一点罪,但外面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还深陷在杀人的阴影之中缓不过来。听说祥龄的家人把案子撤了,没他什么事了,他虽不明所以,但也猜得到定是有人使了手段,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孔修仁。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常生看见二少爷一身华衣地站在那辆莱斯莱斯汽车旁边,不禁恍惚,愣了那么一会,才向他走过去。到了近前,看着他那夜幕下深不可测的眼睛,又惊又怵地问:“怎么是你?”
“除了我,还能是谁?”孔修仁不动声色地反问一句,然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说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闯下这么大的祸。”
“那……”常生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怎么解决的?”。
“祥龄欠了赌债,被讨债的人给杀了,凶手跑了,也找不到了,他父母已经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总之祥龄的命案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了。”孔修仁把他推起来,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
常生忽然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不禁有些憋屈地问他:“是不是我不出事儿,你就再也不会见我了?”
孔修仁叹着气,心情复杂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去找过你几次,只是你都不在家。好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吧,夏风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常生担心地问:“夏风她……还好吗?”
“你不回去,她怎么能好?”孔修仁打开车门,把他推上车。
二人在路上没怎么说话,因为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自打二少爷带着祥龄父母去了警察厅,夏风就一直守在院门口等常生回来,谁劝她进去去等也不听,许六斤只好陪她一起等。刘伯和张妈年纪大了,受不了冬夜里的寒气,只好回屋去了。管家派来烧锅炉的伙计默默地装了两个暖手炉塞给夏风和许六斤,然后也回屋去了。
当巷口亮起汽车的灯光时,夏风便迎着灯光跑了过去。到了近前,车子停下,车门打开,常生从车上跳了下来,夏风扑上去抱住他就开始哇哇大哭。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常生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你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孔修仁也下了车,走到他们面前对夏风说:“我不是答应你了,一定能救他出来的吗?你怎么还这么担心呢?”
常生听他这么一说,才紧张地问夏风:“是你去找二少爷的?你……是不是都跟他说了……”
夏风点点头,抽泣着说:“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说呢?还不是因为我……”
“姐姐别说了!”常生拍拍她的肩膀,搂着她往回走:“那件事再也不许提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夏风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你回来就好了,我也能放心地走。”
“走?”常生愣了:“你要去哪?”
夏风幽幽地说:“我想回无锡娘家过年,我娘来信了,说没人陪伴,所以我想……回娘家呆一段时间也好。”
常生心里明白,其实她是想躲开这个环境,毕竟祥龄那畜牲对她做的事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阴影,只要住在这个院子里,她就不可能会忘记那段屈辱的经历。“也好。”常生叹了口气:“那你就回老家陪两位老人家过年吧,也暂时换换环境。过完年我去无锡看你和岳父岳母,然后直接从无锡送你去上海……”说着话,他发现二少爷好像没跟上来,于是回头一看,发现他还在车边上站着,一脸被抛弃的哀怨表情。
常生无奈地笑了,对他招了下手:“你还不过来?回自己家还要等我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去不成?”
孔修仁瞪他一眼,拨下车钥匙,关上车门,跟了上来。
东厢房出了人命,祥龄住的屋子加了锁,原来跟他睡一间的许六斤也不敢住了,常生便让他搬进张妈住的屋子,新来的伙计跟刘伯住一间,然后让张妈暂时搬去正房住进少奶奶隔壁的房间。
等大伙搬好了新的住处,都安顿好睡下,已到了鸡叫时间。
常生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西厢房时,孔修仁虽然已经脱了那身华贵的行头,换上了平时在家里穿的衣服,却还在沙发里坐着。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常生关好门,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卧室走。
孔修仁起了身跟进去说:“你去洗个热水澡吧,我把壁炉点上。”
常生回头看了看他:“你不是新叫个伙计来烧锅炉了吗?这暖气也挺暖和的呀。”
孔修仁瞪他一眼:“我想更暖和一些不行啊?再说了,我装那个壁炉是摆设吗?”
“行,行,你爱点点吧。”常生不知道他哪来的火气,不想跟他因为这么点小事争执,转身进了浴室。
孔修仁默默地引燃了壁炉里的木头,然后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对着跳动着的火光发呆。虽然他今天出手救了常生,但两个多月以来他与常生拉开的距离感和生疏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手相救就能立刻消失不见。想到两个多月前自己打常生的那一巴掌,并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他就觉得有一种隔阂在他们之间难以逾越,即便是常生不再跟他计较,他自己也不容易释怀。
常生洗完澡出来,见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对着壁炉发呆,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了。二人对视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开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我没想到……”常生带着感慨小声说:“你会以这种方式回到我身边。”
孔修仁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想到。我以为……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你就再也不会去找我……”
“不是你以为。”常生打断他:“我就是这么想的。”
孔修仁“嘶”了一声,扭头瞪着他:“你……怎么这么绝情?”
常生也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你是忘了当初怎么把我推开的?”
“我……”孔修仁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我当时不是说了并不是想就此与你分开,我是需要时间吗?”
常生幽然一笑:“可我也说过,你既然要把我推开,就不可能随时再把我抓回来。”
“那我……”孔修仁盯住他的眼睛问道:“现在算把你抓回来了吗?”
常生对上他的目光,眼里闪动着怨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人是抓回来了,心还没有。”
“你……”孔修仁有些生气,然后眉头一皱,一把将他抱起来扔到床上,双腿跨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着牙问:“那你要我怎样才能把你的心也抓回来?”
常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坚定地看着他,直到两眼模糊、酸痛,泪水溢出眼眶。
孔修仁也看着他,又气又心疼地问:“你怎么还是那么倔强?我今天把你从看守所救出来,不就是不能失去你吗?难道你非要听我亲口说一句请你原谅我吗?”
常生这才一把将他拽倒在自己身上,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在他的肩窝里哭着抱怨:“你非要我出事了才来见我吗?你非要在我绝望的时候才出现吗?如果我不出事你是不是还是不会理我?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知不知道我这两个多月是怎么过的?我白天对所有人笑,到处帮人解决麻烦,天塌了都有我顶着的样子,可到了晚上却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哭,整个世界都是塌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好了,好了,我错了,对不起。”孔修仁摸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抚一边哄着:“别哭了啊,我给你认错,是我太自私了,我把自己不想面对的困难推给你,让你承担了你不该承担的责任,委屈你了。咱不哭了啊!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常生抽抽泣泣地渐渐止住了哭,然后推开他坐起来,抓起他胸前的衣襟就擤了几把鼻涕。
“你……”孔修仁无奈地嚷嚷道:“我的小祖宗!我这件衣服要二十两银子呢!你当帕子使啊?”
“大不了我赔你嘛。”常生抹了两把眼泪,又把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孔修仁干脆把衣服脱下来扔给他:“给,拿去擦吧。”
常生也干脆把衣服糊上脸上擦了个够,待鼻涕眼泪彻底擦干净之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你真的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对我了吗?”
“嗯。”孔修仁点点头,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再也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推开了,而且我们现在是再也分不开的两个人,别忘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儿子。”
常生这才愣了一下,小声问:“孩子……还好吗?”
“嗯,白白胖胖的。”
“我……”常生怯生生地说:“还没有……接受他的心理准备。”
“没关系,慢慢来。我当初瞒着你,就是怕你无法接受,但血浓于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早晚有一天会接受他的。”孔修仁推起他,认真地看着他说:“还有件要跟你商量,孩子都两个半月了,现在还没取名字,我娘天天催,但我想……你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所以我希望他的名字由你来取。”
“我来取?”常生意外地看着他,吱唔道:“那……那怎么行?他到底是属于你们孔家的孩子……”
“没关系,他可以跟我们孔家族谱的字辈排,他是敬字辈的,但还需要一个名。”
“嗯……那让我想想……”常生躺倒在床上,开始认真地想名字。
孔修仁也挨着他躺下去,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有一种想要亲上去的冲动,却默默忍住了。他知道,这小祖宗从来不是粗枝大叶、没心没肺之人,要把他的心真正暖过来,还需要点时间,现在亲热还不是时候。
常生认真地想了半天,然后眨巴了几下眼睛,转头看着他,小声说:“你看‘鸿’字如何?惊鸿的鸿,字加名与惊鸿谐音,也算是致敬他已故的母亲。”
“敬鸿?孔敬鸿……”孔修仁小声念出这个名字之后,便笑了:“好,就叫敬鸿,小名叫鸿儿,是个好名字,也很好听。”
常生转头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又问:“让我给他取名字真的合适吗?”
“合适。”孔修仁笑了,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睡会吧,天都快亮了。”说着拉过被子盖起来,然后把他搂在怀里。常生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在他颈下拱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慢慢睡去。
常生没睡多长时间,天亮以后就醒了,孔修仁见他早早起了床,不禁问道:“起那么早干嘛?”
常生边穿衣服边说:“夏风要回无锡和她父母一起过年,今天就走,我去码头送她,然后还要去一趟义父家,昨天说好了去陆家过小年的,结果我出了事,他们一定担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