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我没下完,下的时候有人喊我,吓得我翻墙跑出去了,这药就是金老板给我的,大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李跛子跪地求饶,哭的鼻涕横流,“我原先是游手好闲,可娶了媳妇儿家里种寒瓜换钱,我真的改过了,金老板说只下药,不然不收我家寒瓜……”
惊堂木敲了两下。
李跛子不敢哭诉求饶,那位金老板也是脸色发白,浑身抖着,最后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哪里买的药,只是想给那外来商贾一点颜色瞧瞧的,没成想会伤了人云云。
“此时了,还不忘狡辩给自己脱罪,来人给我先杖十下。”
金老板被压在堂前刑凳上受了刑,那衙役也没手下留情,寸尺厚的木板,一下落下,打的金老板惨叫一声,连连告饶。
十下结束,金老板皮开肉绽,已经站立不住,跌倒在堂前。
“金诚,你可知错认罪?”
“认,认,我知道错了,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来人,上供词,让他画押。”
后来判案,金诚金老板罚钱百两赔苦主岑越,下狱两年,同伙李跛子被判下狱一年……
此事便罢。
退堂后,官大人留了岑老板一步,说:“你家相公伤情如何了?本官知道一位良医,可让他过去看看。”
岑越感激不尽,抱拳作揖,“谢谢杜大人。”
“不必客气,本官也是长文八年的举人,可惜——”杜大人对未曾蒙面的这位齐举人略有些惋惜,顿了顿,又说:“此事也不是徇私,人证物证具在,本官管辖之处,断这个案子是该做的。”
岑越明白,说:“杜大人公正廉明,谢大人替我们主持公道,还了正义。”
杜大人点了点头,说:“商贾买卖乃是轻贱之事,你是齐举人的夫郎,可日后他若是病好了,你这身份,替他蒙羞。”
“还是不要行商的好。”
杜大人五六十岁,是正经传统的读书人,士农工商,商人最轻贱,哪怕是日子过得艰难些,苦一苦,保留着读书人的骨气和体面,尤其是一介举人夫郎,出来行走卖货,确实是——
反正搁他是受不了此等夫郎的。
“谢谢大人提点。”岑越并未多说再做解释,杜大人有自己的理解,他说不通,反倒会惹人恼,何必辩白。
再说辩白那是身份平等才能畅所欲言,如今人家是官阶,他是商贾,还是夫郎,说什么呢?
杜大人抚着胡须点了点头,挥了挥衣袖,岑越作揖告退了。
第二日时,杜大人说的良医就上了客栈,经过把脉,说的也是先前大夫说的那套,观脉象有些弱和迟缓,但缓中有序……
就是没什么大碍,需要静养。
岑越结了诊费,送走了大夫。
他们在北雁郡城一共留了十日,寒瓜早早卖干净了,外头‘寒瓜案’、‘金果子案’、‘下毒案’倒是传的五花八门,各个说法都有,后来编的曲折,而桃花乡齐家果商名气也散开了,最重要是那如同金子一般的果子草莓——
北雁郡城百姓都得知了,这草莓难得,今年三车哪府里能用上,那就是身份尊贵的体现了。
草莓一时成了传说中的金果子。
而百姓们吃不到金果子,就来争相买一买桃花乡齐家的寒瓜,买的早的,一尝果然是不同寻常寒瓜,是汁水清甜,清亮解暑,可惜货不多。
“老板,外头定寒瓜单子太多了,我没再接了。”赵立说。
岑越点了点头,寒瓜早五日都卖完了,如今有人天天来客栈找他订货,人声吵杂,根本不是能休养的地方,这日便说:“备车回去吧,路上走慢一些。”
十三日了,阿扉伤已经止血结痂,只是人还昏昏沉沉的,不过现在醒来的比之前好多了,一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能醒来一两个时辰。
岑越也是见这样,才敢启程回去的。
赵立一听回去,忙去吩咐底下人套车,也不再过夜,当天直接出了城,而那两筐坏草莓,早早都砸烂扔了。
岑越不知,他们前脚丢了草莓,后脚赵三就蹲着一通翻找,嘴里还念着:“这夫郎老板做买卖,下手是干脆,这么好的东西说砸就砸……”
“草莓到底长什么模样,它那种子又在哪里?”
赵三想寻常果子核都在芯子里,他是翻完了一圈,也没见一颗核,不由猜测,肯定是这位岑老板,丢的时候把核给挖了,也太过小心了。
活该遭人惦记,他家相公出了事。
赵三说着,拿了手指沾了一些看着好的,放嘴里,又忙吐了出来,怎么又苦又臭的——
呸呸呸,放坏吧,可恶心死他了。
回去岑越让赵立先带大部分车队早早加快回——他在北雁郡城留的时日太多了,一来一回,怕是桃花乡家里担心,还有地里寒瓜也要用车。
岑越留着一个车夫还有王勇两辆车,在后面慢慢走。
回去时不敢颠簸,走的平稳,到了桃花乡已经六月中旬了,他们车子刚进村不久,远远见到了两位姨娘抱着称心,还有刘妈妈也在外头。
见到他们车子,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喊:“回来了回来了。”、“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快去请邹大夫来。”、“跟二苗说回来了,他还在地里,快快。”
马车到了齐家大门前。
刘妈妈先是眼眶发红上前,问:“郎君,三少爷伤着了?怎么样了?”
马车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刘妈妈,我好着呢。”
“没事没事,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刘妈妈听见三少爷声,是一颗高高吊了许多日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擦着泪,念叨哭着说:“三少爷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死去的夫人交代啊,幸好无事。”
门口人围着,家里丫头、车夫、大夫。
岑越先下了车,扶着阿扉下来,说:“先回屋,称心还小,别吓着她,抱她走。”
“好、好。”林姨娘忙答应上,让蕊红抱称心回院子。
齐少扉脑袋裹着厚厚的纱布,腿还有些软,岑越说:“让王勇抱你回去?”
“不要。”齐少扉病音弱弱的,有些低沉。
岑越扶着阿扉手一顿,侧脸看过去,有一瞬间,他觉得阿扉不像阿扉了,待他看过去,阿扉双目软弱,可怜看他,孩子气嘟囔说:“抱着好丢脸越越。”
“那不要就算了。”岑越现如今对齐少扉更是纵容,什么都惯着。
等回到了院子,齐少扉上了床,邹大夫来把脉,说的也是那一套,又检查了伤口,岑越看都结痂差不多了,邹大夫说:“伤口不必包扎了,天气热,小心一些,之后擦擦药就好。”
“可阿扉如今睡意多,一天下来,只有两个时辰醒着,平时都是昏昏沉沉的,醒来也吃不了多少饭,走不了多少路。”岑越一直担心这个。
邹大夫蹙眉道:“这等伤——外伤快好了,可他脑子里应该是还伤着,只能慢慢静养休息——”
“我再去翻翻叔父留下的书,看看有没有办法。”
两人正说话,床上齐少扉就迷糊,眼皮沉沉的,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中。岑越请邹大夫先出,合上了门,让阿扉先休息,一边低声说:“北雁郡城的医堂大夫这般说,后来还有一位大人引荐的大夫也是这么说——”
如今邹长青也是这个说辞。
古代就没有什么神医吗。
岑越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尽力克制着,便说:“劳烦邹大夫多费费心神,阿扉的病,我真的怕。”
“我知道的,岑老板也别太担忧了。”邹长青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岑老板消瘦了一圈,眼底也是泛乌青,但他也不好多安慰什么,也不善此,只能回院子,尽快翻看医书找出良方。
邹长青走了,岑越的工作还未结束,他要安抚家里人,说明事情来意,还要瞒着刘妈妈她们阿扉的真实病情,地里的寒瓜,家里的生意进度,这些都要他安排的。
你不能倒下的。岑越深吸了口气,神色自若的到了厅里,他一出来,大家都看他,两位姨娘也站了起来,岑越让坐,也一边坐下。
“估摸赵立跟你们说了——”岑越在心里组织语言,见刘妈妈担忧焦急神色,神色尽量放的自然轻松一些,说:“路上送货时,有人给马下药,冲撞了些。”
“我报了官,凶手已经伏法。”
阿扉伤着,也苏醒,并未——岑越不想说那个字,所以杜大人判金诚罚银百两,两年牢狱之灾。
岑越是不服,恨不得给那金诚脑袋一棍子,让他也受一受阿扉的痛楚——
可杜大人不会这么判的,在杜大人看来,如今这般的判,已经是偏颇他们了。岑越不懂时下法律,若是纠缠想要泄恨,得不偿失。
自从阿扉伤了后,岑越到如今心里积攒了许多愤恨,却只能一一压了回去,此时眉头跳动,说:“凶手主谋判了两年,从凶一年。”
刘妈妈早听闻了,此时没忍住说:“该他们的。”
“阿扉之后在家中养伤,我也不会出门了,郡城几位大夫,还有杜大人派的大夫都看过了,说阿扉要静养。”
刘妈妈一听是官老爷派的大夫看的,当下是放了一半的心,小声说:“没大碍就好,静养静养。”
“郎君你面色不好,也让邹大夫看看,多照顾好自己身体。”林姨娘是说了句,心里担忧,比起三少爷脸色,郎君的面色也差不多了。
岑越:“我知道的,大家安心吧。”
“对对,我去给郎君备一些吃食,还有热水。”刘妈妈说。
两位姨娘便起身离去,不叨扰。
岑越还未洗漱,二苗来了,不敢大声,小声在门口喊,岑越是出来才应了声,姜二苗见到小越哥模样,一下子没忍住眼底是两包泪。
咋就、咋就成这般模样了。
姜二苗把眼泪忍回去,“小越哥,你瘦成这样了,三少爷有福气,你也有福气,肯定没事的。”
“你来,我正好有事跟你说。”岑越引着二苗到了偏厅。
姜二苗知道,小越哥还担心买卖的事,他不插嘴,听小越哥安排,这些混账背地里搞坏的太可恶了,就该老天爷收拾他们,全都死了!
“今年的买卖调度靠你,我实在是没有精力把关这个,北雁郡城缺寒瓜,可以大部分货往北雁郡城去,一路上注意安全事事小心,带着赵立王勇二人,他们二人对买卖也熟悉一些,镇上还有福宁府县——”
姜二苗忙说:“福宁府县我送了一批回来了。”
岑越点了点头,他们去北雁郡城耽误的太久了。姜二苗知道小越哥说啥,忙说:“小越哥不怪你们的,要怪就怪那黑心的烂心的坏人……”
“我知道。”岑越声有点哽咽,忍了回去,继续说:“二苗,今年你别怕,压力也不用太大了,草莓不用送了,也没有了——”
“小越哥,你别担心我了,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别操心了,你好好的就好。”姜二苗先带着哭腔,“你好好吃饭,果园子买卖有我,我不会了,我就问吴掌柜,你别愁心了,三少爷福大命大,我阿奶说你是贵人,贵人命好,福气好,肯定能没事的。”
“小越哥你睡一觉,洗了澡,多吃饭,你好了,三少爷才好。”
岑越嗯了声,说:“二苗,都交给你了。”
“好好。”
后来姜二苗就出去忙活了,不打扰小越哥休息了。
岑越是洗了澡,给阿扉擦了身,吃了饭,阿扉还是睡着,关上门时,他上了床,一个人的情绪才泄露出来,红着眼眶无声哭了许久许久,这一路回来他提心吊胆,脑子里闪过无数次的各种意外。
更别提睡上一个安心的觉了,时常夜里打盹没多久惊醒,做梦梦到了车祸去世的爸妈,梦到了阿扉一脑袋的血——
“……我真的怕。”岑越浑浑噩噩的睡了。
两世为人,他的至亲。
岑越不敢去想,阿扉要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本是昏睡过去的齐少扉,从头至尾,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眉心紧蹙,想叫越越,想护着越越,想说阿扉好阿扉在,越越别哭,可发不出声来,他的头好痛,阿扉的头痛了——
还有好多画面,跑到阿扉脑袋里了。
阿扉看到了阿娘,看到了爷爷,爷爷让阿扉背书,夸阿扉聪明,阿娘说阿扉要乖,要练字不能睡觉——
齐少扉烦躁了急了,不想乖了,第一次想同阿娘爷爷顶嘴。
阿扉不看书,不写字,你们快放阿扉出去,越越担心阿扉,越越都哭了,掉眼泪了,气死阿扉了。
刘妈妈怎么也不听阿扉说话呀!
【三少爷,行囊都收拾好了,路上您缺了什么喊墨玉,墨玉年纪小,这一路也不知道能不能照看上的……】
【……十三岁的举人,我们齐家有望了。】
齐少扉在梦里看着熟悉的面容,刘妈妈絮叨不停,爷爷送他,说让他好好考,交代牛师傅照看好他,让他专心考试,定能拿下功名,加官在身,改换齐家门第。
考什么试呀,阿扉不要考试,越越在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少扉在梦里日记33:快把阿扉急死了,考什么试,做什么官呀,阿扉不要考试不要做官不要换门第,阿扉要给越越擦眼泪,要抱着越越贴贴亲亲……
第84章 桃花乡84
齐少扉被困在梦中,他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想着找越越,可那个他,不听他的话,光听阿娘和爷爷的话了。
爹也没死。
爷爷送他出了镇子,含着眼泪挥手,他爹站在爷爷后面,张着嘴说什么,车里的他听不见,背后的景致被拉的远远的,很快小的看不见了。
【三少爷坐好了。】
车外头牛师傅说话。
车厢里墨玉说:【三少爷安心,以三少爷才智,明年回来就是另一翻天地了。】
这个人好生,他不认识的。齐少扉想,但他知道这人叫墨玉,刘妈妈刚才说了,说这是墨玉路上照顾他的。
他想说你能不能放我回去,我要去岑村找越越。
可什么都发不出音。
【三少爷好勤奋,又读书了,那您看书,我去外头坐着。】墨玉说话往车外去,坐在车架上。
齐少扉一个人在车里,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他没有看书,他想越越的呀。
齐少扉很是烦恼,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呀。
半夜时,岑越迷糊醒来,先摸黑去摸旁边阿扉,是对上阿扉一双眼睛,黑夜里,阿扉的眼睛很亮,清澈的亮。
“越越!阿扉终于见到越越了。”
齐少扉声音都带着透亮高兴。岑越听了,觉得声比之前状态要大一些,心里也略略安心,是藏不住的温柔,说:“睡醒了?饿不饿,我给你备点粥吃。”
“阿扉不吃粥,阿扉要看越越,不然一会见不到了。”
齐少扉伸着胳膊去摸越越,岑越把手递过去,两人手紧紧握着,岑越略高了些声喊梅香。
梅香在外间软榻上睡着,以前岑越齐少扉不要下人守夜伺候,如今齐少扉病着,岑越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梅香守几晚。
外头点了蜡烛,岑越一看光亮就安了心。
“越越,阿扉要去考试了。”
岑越回过目光,“什么考试?你就在这里呀,没有考试。”
“好像是做梦。”齐少扉现在分清了,他抱着越越,听越越说话,这才是真的,当即点了点头,认真说:“太好了,是做梦。”
岑越笑了下,摸了摸阿扉头发丝,声音跟哄小孩子一样,“做梦不怕,我一直都在呢。先起来洗了脸刷牙,吃一口热饭,好不好呀?”
“阿扉要看着越越吃。”
“好啊,我陪你一起吃,我也饿了。”
齐少扉开心起来。
外间梅香敲了下门,岑越让进,小菊是端着烛台先放下,梅香把砂锅里温着的肉粥端了上来,小菊去拿碗勺,很快就备齐了。
因为齐少扉一天大部分时间在昏睡,岑越怕营养跟不上,在路上时吃饭不方便,也是用空间泉水和参煮的粥,或是加些鸡蛋花,如今到家中,那就是放肉糜。
做了咸口的肉粥。
岑越给阿扉穿好衣裳,阿扉浑身没什么力气,“梅香小几搬过来,在床上吃。”
“好。”梅香忙去搬小几。
齐少扉又陷入迷迷糊糊状态,好一会说了句:“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岑越怔了下,看向阿扉,“阿扉?”
“越越,这个是《中庸十四章》,何为君子。”
岑越一头雾水,觉得奇怪,但他点了点头,说:“这话回头阿扉仔细说给我听好不好?”
“好。”齐少扉点点头。
岑越给阿扉擦了手脸,端着漱口的让阿扉先漱口,小菊递了痰盂过来,等简单洗漱后,岑越说:“我喂你吃好不好?”
齐少扉有点点害羞,喃喃说:“阿扉都大了,阿扉是君子了——”
“君子也要吃饭的嘛。”岑越端着碗说。
齐少扉眼睛是迷迷糊糊的,听到越越声又亮晶晶的,然后点了下脑袋,“越越喂。”
啊呜一口。
岑越给喂了半碗粥,期间一直跟阿扉说话,但越到后面阿扉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一会背书,一会喊墨玉,等半碗喂得差不多了,齐少扉是极力的挣着眼皮,说越越,阿扉要睡觉觉了。
“漱漱口,不然蛀牙。”岑越把茶盏递到阿扉嘴边。
齐少扉咕噜咕嘟漱口吐掉,刚做完这些,就困得眼皮子抬不起来似得,只是手还紧紧抓着越越衣袖,嘴里喊越越,很轻很轻喃喃声说些什么。
岑越低头凑过去,隐约听到阿扉说做梦、不怕、越越。
他拍了拍阿扉的背,给阿扉掖好了被子。
“郎君,您用一些吧,刚都照顾三少爷了。”梅香新盛了一碗粥递过去。
岑越:“端到外头吧。”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梅香小菊端着小几先去了外间,岑越穿好了衣裳,拿着烛灯远了些,别晃着阿扉的眼。
到了外间,岑越三两下把粥喝了,漱了漱口,一路回来没怎么睡个踏实安稳觉,到家了虽然还操心,但确实是睡得不错,心里安慰了些,因此这会吃了宵夜,精神来了些。
“什么时候了?”
梅香看着外头月亮,估摸说:“郎君还没到子时吧?”
“我去隔壁院子看看。”岑越想到刚阿扉说的那些话,他心里有些揣测,想跟着邹大夫说一说问一问。
要是邹长青睡了,他在回来。
岑越实在是睡不着,心里记挂事,便出了客厅。梅香让小菊在外间守着三少爷,不必收拾碗筷,她忙跟了上前,说陪郎君一道去。
“嗯,一道吧。”岑越步履匆匆,到了隔壁会客厅院子,那边两扇小圆门平日里是不关的,就虚虚掩着。
梅香挑着灯笼,推开了门,往里头探了两步,回头说:“郎君,邹大夫屋里灯还亮着。”
岑越想到下午时,跟邹长青说的那些话——
虽是最后没明说,可情绪泄露出来,邹长青怕是明白,他是觉得大夫们医术普通平庸,治不好阿扉。
此时岑越看着邹长青屋里的烛光,心里升起抱歉愧疚来。
“郎君,我去敲门。”梅香说。
岑越跟着一道,没说什么话。梅香扣了门声,里头传来邹长青有些低的声,问谁。
“邹大夫,我是梅香,我家郎君有事询问邹大夫。”
里头窸窸窣窣声,伴着邹长青声:“稍等,我马上出来。”
刚梅香要跟着他一道过来,岑越就明白过来,他是夫郎身份,要避嫌的,梅香替他着想,屋里邹长青也是替双方名声着想。
岑越退了几步,到了庭院里。
很快邹长青穿着外衣出来了,两人隔了几步,就在庭院说话。岑越把刚阿扉醒来,说了中庸十四章的一段跟邹大夫说了。
“岑老板以为呢?”邹长青问。
岑越也不打谜语,直接问:“我想,阿扉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从郡城到回来的路上,他时常困顿,沉睡的厉害,我先前觉得他伤了脑袋,或许脑震荡,多休息养脑子的。”
“也不是今晚,今晚阿扉的话,让我想到之前回来时的一些蛛丝马迹,先前他时常睡着,偶尔有时候醒来,眼神有些不对,但很快的,有时候说话也有点像大人——”
但齐少扉自从那次从岑村回来后,就会装成熟稳重装大人。
所以岑越并没有为这个起疑,直到今晚,“阿扉说做梦,要去科举,说了阿娘爷爷爹,邹大夫知道,三位长辈皆去世了,还说到了墨玉。”
“他以前的书童。”
邹长青是拧着两条眉毛,说:“若是像岑老板所说,三少爷恢复以前记忆,这不是好事吗?”
“我是往好处猜的,就怕——”岑越一日没见阿扉好彻底,总是提心吊胆,他猜的好没用。
邹长青:“不介意我再去看看三少爷?”
“请。”
又到了正院,邹长青进了里屋给齐少扉把了脉,过了一会,移步到外间,邹长青说:“脉象浮躁了些。”
岑越:“他刚眉头都皱着,不知做了什么梦。”
邹长青实在是惭愧汗颜,正要作揖抱歉,岑越先一步说了抱歉,“昨日我的话,虽是没说完——”
“我不该跟你发泄情绪的,阿扉的病是古怪,多谢你过去还有如今一直尽心尽力。”岑越郑重抱拳道。
邹长青一怔,而后眉头松开,说:“无碍,也是我无用。”
“说句不好听的,你叔父在世时也束手无策,阿扉的病,靠他,靠邹大夫尽力。”岑越实话实说,“先养好他的身体,实在是不成,我带阿扉去盛京求医。”
如今记忆恢不恢复,已经不重要了。
梅香挑灯送邹大夫出院子,岑越回了屋里,借着一点月光,看着床上眉头紧皱的阿扉,慢慢伸手轻轻的摸了下。
“你小孩子梦什么呢,皱巴巴的眉头。”岑越轻声道。
牛师傅一路赶车,一路借宿客栈、农家,很少是在外头宿着,若是农家时,墨玉就忙前忙后铺床、伺候三少爷用饭。
齐少扉看到田头劳作,问民妇这是做什么。齐少扉心想,这都不知道,他知道的,这是掰玉米呢,阿扉和越越掰过,还搓过玉米粒,越越夸阿扉聪明,一学就会。
他给哥嫂干了许多活,阿扉多干一些,越越就轻松一些。
阿扉干活可好了。
后来到了镇上、府县上,墨玉或是走在车边,或是坐在车架上,跟三少爷说到哪里哪里了。
齐少扉想他来过,陪越越做买卖来过。
这个铺子,越越给阿扉买过甜糯米球吃。这个铺子,越越请阿扉喝茶的,还听了故事,这个铺子的鱼粉好吃……
全都是越越和阿扉去过的地方嘛。
那个墨玉胡说,净说:【三少爷没来过第一次来,真是热闹,三少爷快看,这糖球怎么做的,这般大……】
他吃过的呀。
坐了好久好久,一座座城、镇,有一日,牛师傅在外说:【三少爷,咱们到盛京了,到了。】
墨玉搬了脚蹬扶他下来。
盛京他没来过。齐少扉抬着脖子,看到高高的好大的城门,上面写着盛都城。
盛都城又叫盛京。
墨玉看着匾额,问:【既是盛都城,为什么又叫盛京?】
阿扉也不知道呀。
齐少扉却听自己说:【圣祖当年定过盛京,后改了名字。】
阿扉知道呀?
【三少爷,咱们先过了关,进去再说,找家客栈歇歇脚,我到时候跑一跑,瞧瞧贡院在哪处……】
阿扉是来考会试的。
他们进了城,门口守卫搜了车,验了身份,到了客栈中,牛师傅问银钱多少,要一间好的上房。
【好的上房?】掌柜的上下打探牛师傅,张口说:【天字间,一晚上这个数字。】比了个手掌。
牛师傅笑着挨了打量,从怀里掏银钱,说半两银子是吧?
【谁跟你说半两的,五两。】
【什么?一间客房睡一晚就五两?】墨玉在旁跳脚,嚷嚷说什么地方睡一晚五两,金子打的床不成?
那掌柜的摆摆手说你们外来的几个小儿,别来凑热闹了,这地方是哪处?离着贡院近,大江南北出了名的举人老爷都在他家客栈下,你们三个住店去旁处吧云云。
牛师傅忙道:【掌柜的,我们家三少爷也是举人。】
【什么?他?举人?】掌柜的都惊住了,【观他年岁,黄口小儿。】
阿扉不小了。他听自己说:【今年十三岁。】
黄口小儿,那是说小孩子的。
掌柜这下态度转了大的,从柜台前出来,瞠目结舌,是信又不敢信,就没见过十三岁的举人——
牛师傅拿了三少爷的册子给掌柜看,他不让掌柜的碰,只许看。掌柜的一见,大惊失色,郑重作揖赔礼道歉,说有眼不识泰山,小老儿是从没见过十三岁的举人老爷,请齐老爷莫要生气云云。
齐老爷是喊阿扉吗?像是喊爹,好老哦。
齐少扉想,醒来要跟越越说,阿扉在梦里当了老爷了,都喊他老爷的。
他如今知道这是做梦,越越说他都在,陪着阿扉。齐少扉不怕了,觉得这梦里内容也好玩,越越没去过盛京,等他醒了要告诉越越盛京有什么好吃的。
可惜,牛师傅和墨玉都听不到他说话的。
就是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说话。齐少扉气得鼓囊囊的。
【齐老爷见谅,这家客栈因离着贡院近,都是接待来盛都赶考的举人老爷,您来的早,客房有,小老儿是想多空一空房间,给后来者入住,就想报个高价,劝劝您另寻他处……】
后来还是住下了,天字间最贵的如今是三两银子一晚——掌柜的说给他们便宜便宜,越是到了后头,差个十天半月就是另外价钱了,要是开年过去了,十两银子住一晚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