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多好啊……”定远侯回忆道,“我十五从军,十七领兵,十九岁平西域之乱,二十岁定国境,二十二岁开始帮你守北疆……”
“叔亭,只有在说起当年事时,我才能找到你那般舍我其谁的模样。”
定远侯听出这感慨之中的真情,知道今天这番谈话达到了目的,便低声道:“都是过去了,如今主上是君我是臣,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天家竟真的有些动容:“叔亭,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我要你陪我一起看着这江山永固,四海升平。”
定远侯垂首笑笑,便不再说话。午点用毕,陈福亲自将他送至东华门————此举便是向那些意欲窥探之人表明,天家与定远侯相谈甚欢,许仁铎的事情也并没有牵连到定远侯分毫。
晚间,浣榕阁。
“四郎可好?”即墨允落在房檐之上,“实在抱歉,最近忙了些。”
夏翊清:“明之知道我要问什么。”
“安。”即墨允这一个字,便让夏翊清放下心来。他松了口气,道:“多谢。”
“四郎客气了。”
“便是如此了吗?”夏翊清追问。
即墨允摇头:“风刚起。”
“果然啊……”夏翊清说,“看来你还要忙碌些时日了。”
即墨允却道:“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坐等风来。”
夏翊清有些意外地看向即墨允:“明之看起来成竹在胸?”
“不,只是事不关己而已。”
“我们都是旁观者吗?”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点头:“你所在意之人都是。”
“那……就不去管那风波了吗?”夏翊清问。
即墨允沉默良久,道:“我管不了。无论那风波是家事还是国事,我都无权插手,更不能多言。赤霄只是一把剑,可以替主人承担杀戮之名,却不可以替主人做出决断。”
“可你……”夏翊清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只轻声叹息。
“四郎不必替我难过,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这次的风波虽与你无关,但你还是要小心,至于旁的,我会尽力,却不一定能周全。”即墨允说,“四郎,赤霄院之外还有皇城司,我也并非真的深受天家信任。”
夏翊清:“我当然知道。明之,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这般替我着想,我已经很是感激了。”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笑了笑,说:“原来你另有心事。”
“我哪有心事?”
“刚才见你你眉间愁云惨淡,还当你是为了那未起的风波。如今我既告诉你这风波不会波及到你和你所关心之人,你却并未有丝毫轻松。”即墨允道,“若不介意,不妨同我说说?”
夏翊清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明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
“这是个私人问题,”夏翊清说,“你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回答。”
“四郎问罢。”
“明之可有意中人?”
“……”
夏翊清看即墨允一直沉默,倒也没再坚持,只是说:“不想说便算了,是我唐突了。”
“自然是有过的。”即墨允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有过?”
即墨允点头:“年少时总有心动。”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像轻功初有所成,第一次腾空而起之时的感觉。”
夏翊清苦笑:“我第一次是被你拽着跃上房檐的,吓都吓死了。”
即墨允倒没恼,反问道:“四郎觉得什么时候用轻功最舒服?”
夏翊清想了想,回答说:“春日,雨后,傍晚。天气不热,空气湿润,用轻功时周遭有微风拂面,停下来后也不会因出汗而身上黏腻。”
即墨允道:“见到那人,就如春日傍晚雨后,敛起气息飞身屋檐之间的感觉。一切都刚刚好,那便是心动的感觉。”
“一切都刚刚好……”夏翊清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句话。
即墨允解释说:“若真是喜欢,会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忧而忧,会替他担心,会想要照顾他,那便是了。”
夏翊清:“那……又该如何确定他的心意?”
“年少的欢喜是藏不住的,他必定知晓。”即墨允垂眉浅笑,“曾经有人告诉我,年少的欢喜,是心底泛起的波澜,而少年人的眼睛直通心底,所以能在相爱之人眼中看到波澜。”
“真能看到吗?”夏翊清追问。
即墨允:“若不确定就去和他对视,自然会知道答案。”
“那……”夏翊清犹豫了一下,问,“你可曾看见过?”
“自然是见过。”即墨允道,“但不是对我。我在他看向别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心底的波澜。”
夏翊清连忙道歉:“对不住。”
“没什么的。是我一不小心弄丢了他,后来再见时他已经有了别人。”即墨允平静得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夏翊清却觉得这平静更像是一种和解,与自己,抑或是与时间。
“明之,你……这些年都没成家,可是为了你所说的这人?”
“四郎想多了,我身边有人相伴。”即墨允此时却又挂上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听完了我的故事,是不是该我问问你了?”
夏翊清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慌张回话道:“不过闲聊而已,明之竟当真了吗?”
即墨允轻轻一笑,说:“我无意窥探,而且四郎的心思我已猜得一二。不过我想告诉四郎的是,人首先要有能力自保,才能去想其他的。”
夏翊清稳了心神,道:“闲谈而已,你太认真了。”
“是的,闲谈而已。四郎早些休息罢。”
“明之!”夏翊清出声叫住准备离开的即墨允,“他……是真的生气了吗?”
“圣怒便是圣怒。”
夏翊清愣了一瞬,旋即回道:“我懂了。”
第48章 四十八 千秋
虽有许仁铎提供的名单,有赤霄院送到的证据,但御史台和大理寺还是要把明面上的事情做好,例行问话,文书记录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事让众人忙了几日,最终以侯诚认罪收场。侯诚的供状上只说自己因仕途不顺久无晋升才想谋求东宫门路,那些人都是他自己作主送往东宫的,与旁人无关。
天家得知此事之后,下令解了东宫禁足并稍加安抚,而后依律将侯诚革职下狱。
许仁铎经手此事本该受罚,但因他检举有功,功过相抵,只停职留用,待日后复起。
许策多年辛劳未有错处,况且其子已经成年,只罚三个月月俸稍作惩戒。
吏部尚书、左右侍郎、文选司员外郎等人,因对下属监察不力,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众人都道这事是小小波澜,如今已经一切安稳。
很快便到了千秋节。八月二十三日,天家生辰,便是千秋节。今年恰好是天家四十岁生辰,阖宫同庆,十分热闹。也正因为如此热闹,许琛和夏翊清的离席才并没有被注意。两个人躲在廊下,互相分享着这段时间彼此的生活。
因为前朝的事已经有了结论,许琛便少了些顾虑,问起夏翊清那日信中所提之事。夏翊清回答:“那日之后父亲便没再来过。你也知道,他不常来看我的。”
“你觉得那话是意有所指?”
“他一定意有所指。二哥已经出宫,大姐只是公主,其他几位皇子都还太小,我这些年从来不去讨好他,但也未曾对他失了礼数。那时他心中烦闷无处诉,自然就来找我了。他在问我这话时,大概并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儿子罢。”说到此处,夏翊清轻轻摇头,“弗爱弗利,亲子叛父。我说句不该说的,他对我才是真的弗爱弗利。”
“和光慎言!”许琛立刻四下查看,幸好此时周围无人。
“这话我也就说给你听。”夏翊清轻叹一声,旋即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这衣服就是后来尚服局送来的,连同一本高诱的《淮南子注》。我想他应该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对我稍作补偿。”
“你……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习惯了。”夏翊清道,“这宫中恩宠过盛反而不好。当年我刚得了名字,就有那薛氏对我下手。且不论是不是她做的,总归目标在我。后来上元节……再后来这些年,只要父亲表露出一分还在意我这个儿子,浣榕阁就定会出些乱子。只不过是我如今长大了,不再那么容易被伤到而已。”
许琛问道:“和光,你真的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夏翊清摇头:“自然不想,可我没的选。”
“如果可以选,你想怎么样?”许琛问。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它做甚?我才不要自寻烦恼。”夏翊清停顿片刻,却还是回答道,“若可以选,我便要寻一处山水俱佳之所,闲云野鹤过此生。”
闲云野鹤,对生在这大内的皇子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许琛心生悲戚,便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直到永嘉公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知白哥哥,四哥,我猜你们就在这儿!”
许琛看了夏翊清一眼,立刻起身:“见过公主。”
永嘉向前迈了一步:“知白哥哥!”
许琛立刻后退一步:“公主有何吩咐?”
许琛如今十分挺拔,已比永嘉高出不少,虽然他现在躬身低头,也还是比眼前的少女高出一头多。永嘉稍稍仰起头,逐渐靠近许琛的脸,似乎想看一看他的表情。许琛又退了一步:“公主!”
永嘉站定,笑出声来:“知白哥哥,你这么怕我吗?”
“臣不敢。”
“那你躲什么?!”永嘉说,“我长得就这么让你不忍直视?”
许琛依旧低着头回答:“公主这是哪里的话。”
“知白哥哥,你还记得这个吗?”永嘉将一只已经泛黄的小纸船举到许琛面前。
许琛有些发愣,不知道永嘉公主要干什么,只点头道:“记得。”
“你看着!”永嘉说完便转身跳到廊外,将那纸船放入玲珑池中。许琛不明所以,用目光去找寻夏翊清,可夏翊清不知何时已经退到远处,许琛无奈只好等着永嘉下一步动作。
永嘉返回廊下,对许琛说:“直到半个月前我才意识到,我从未喜欢过小船。”
“公主?”
“你说得对。”永嘉道,“有些事强求不得,而且我不该一叶障目的。”
“……”许琛低着头并未作答。
永嘉故作蛮横地说:“我是仲渊的嫡长公主,这天下的男子只有任我挑选的份!所以,知白哥哥,你记住了!是我永嘉宸公主没有看上你!”
许琛暗自松了口气。
“还有!我不喜欢船,以后不要再送船了!”永嘉含笑对许琛说,“我喜欢北雁,可以飞很远很远的北雁!我想像北雁一样飞出去看那广阔天地,我想像姑母一样去草原尽情驰骋。你记住了吗?”
许琛:“琛记下了。”
“那现在,我有一个要求。”永嘉说。
“公主请说。”
“换个称呼。”
许琛犹豫片刻,低声唤道:“永嘉妹妹。”
永嘉红了眼眶,却依旧微笑着说:“好了!我要回去吃水晶脍了!”
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终究还是落下了。就在刚刚,她亲手放走了那只珍藏多年的纸船,亲自结束了这一场多年的错恋。
不过一月的光景,许琛便觉之前那个跟在他身后无忧无虑喊着“知白哥哥”的公主长大了,并非是年岁和样貌上的变化,而是眼神。永嘉望向自己的眼神中虽然依旧有爱慕,却多了几分克制。以前的永嘉,心中所想皆在眼中,可现在……她有了更深远的思虑。
许琛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坐在了廊下。夏翊清又悄无声息地坐回到许琛身边,笑着问道:“轻松了?”
许琛无奈:“又教你看了一场好戏。”
许琛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在月色的勾描下,侧脸和颈部的轮廓更加分明,如今眉眼之间淡淡的无奈让他更显动人。夏翊清心内微动,突然想去触摸一下这侧颜。而许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向夏翊清,正对上了那双勾人心魂的丹凤眼。
二人沉默对视半晌,许琛方如梦初醒般低头避开了夏翊清的眼神:“和光在想什么?”
“你看到了。”夏翊清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许琛愣了一下:“什么?”
夏翊清摇头:“没什么。”
许琛:“你今日好生奇怪。”
“没事。”夏翊清起身,“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夏翊清问的是什么,可他既然将字条原样放回,此刻便该装傻到底。装作不知,便可将二人的友情维持下去,他自知没有永嘉公主那般洒脱,有些事情若真的摊开来讲,日后再见恐怕只剩尴尬。
许琛刚刚回到玲珑水榭内落座,便感觉到周围有异动,立刻凑到定远侯身边低声说:“父亲,帘后有人。”
定远侯却道:“有王禹和院首在,无事,坐回去罢。”
许琛放下心来,抬眼间便看到夏翊清手指着帘幕后方,看来也是发现了问题。许琛轻轻摆手,示意夏翊清放心。
不一会儿,王禹从帘后出来跟陈福耳语,陈福听后立刻走到天家身侧,低语了几句。天家笑了笑,举杯朝众人说道:“朕近日深觉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登极二十年了,有时候朕总在想,这些年有没有做错过什么。”
在座的众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百余人的玲珑苑内安静得只剩下水声。
晟王起身,恭敬地说:“主上弱冠即位,励精图治,仲渊如今国力强盛,四方来朝,全有赖于主上的圣明。”
天家举着酒杯指向晟王:“五哥惯会说这些场面话。这么多年了,你说说,朕可有做错过什么吗?”
晟王:“主上自然无错。”
天家又举杯朝众人:“你们说,朕错过吗?”
皇后起身拉住天家:“主上醉了,不如回去歇息罢。”
“朕没醉。朕即位二十年,自忖从无错漏!”天家顿了一下,而后低声道,“不,朕错过,但朕只错了那一次。这些年午夜梦回,朕只对那一人有愧……可是谁没犯过错?朕用了二十年,把这仲渊治理得如当初我们所愿的那样,想着他九泉之下若能看见,该原谅朕了!”
许琛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晟王,晟王表面上神色如常,但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可是!”天家扬声说,“朕虽然对不起他!但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这些孩子!”
在座的皇子和有皇子的嫔御们都心下一惊。
“太子!”天家叫道。
太子立刻上前跪下:“臣在。”
————天家叫的是“太子”,太子便要以臣子之礼应对。
“这些年朕待你如何?”天家问。
太子回道:“主上待臣很好。”
“那你觉得朕可有对不住你?”天家此时已经放下酒杯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连忙说:“臣不敢。”
“不敢啊?真的吗?”天家弯下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太子。
此时容贵妃走到太子身边跪下:“主上息怒,太子对主上一直十分尊敬。”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天家对容贵妃喝道。容贵妃被吓得立刻噤了声。
天家一甩宽大的衣袖,冷声道:“王禹,带上来。”
总领拱圣十二营的都统制王禹从外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王禹行礼回话:“主上,所有刺客均已伏诛,即墨院首在玲珑苑外抓到了此人向刺客发信号。”
听到刺客二字,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知身份?”天家问道。
王禹双手奉上一个腰牌:“臣在此人身上发现了此物。”
陈福从王禹手中接过腰牌,转呈天家面前,天家只看了那腰牌一眼,便面色阴沉地说道:“物归原主罢。”
陈福又将腰牌送到了太子面前,腰牌上的「东宫」二字,在此时显得异常扎眼。
太子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上请明察!臣冤枉!臣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他为何有东宫腰牌!”
天家说:“既然你说冤枉,那我们问一问罢。”
王禹:“主上,此人无法开口说话。”
天家皱眉道:“即墨允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并非即墨院首所为,此人是早被割了舌头。”王禹回答。
听闻这话,在场女眷都不禁掩面。
“外面的刺客可有能说话的?”天家问。
王禹答:“刺客全部无法说话。”
“好,很好,想来也必然是不识字的。”天家说,“那就让他指认罢。”
那人因被捆着,手脚均无法动弹,只用眼神看着太子。
“你看我做甚?!”太子慌乱地喊着,“我压根不认识你!你别看我!”
“呜呜……”因为不能说话,那人只是含糊地发出呜咽的声音,双目依旧狠狠地盯住太子。
太子喊道:“主上明察,臣真的不知道!真的与臣无关!这是构陷!是有人要害臣!”
容贵妃也赶紧说:“主上!这么多年太子对主上如何,主上是知道的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主上明察!”
“是啊,这么多年朕竟然没看清楚他的尊敬有礼之下,竟是如此歹毒心肠!”天家怒道。
“臣没有!主上!爹爹!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儿做的!”太子痛哭流涕,用双膝跪着向前,蹭到天家身边,抓住刚好垂在履上的长衫下摆。
天家气到发抖,直接甩开太子的手,指着他说:“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跟着开宇朝一同成长!朕给你这个‘衍’字,是希望你能衍嗣清明盛世的愿景,承继我和故人的理念希望。可你在干什么?!”
皇后走到天家身边耐心劝说:“主上息怒,此事尚有疑点,一定得查清楚才行。万一真不是太子做的,岂不是冤了太子?不如派人再仔细查过,若是仅靠几个不会说话的刺客和有心便能得到的东宫腰牌就确认是太子做的,有些太过草率了。”
“皇后这是要替他求情吗?”天家问。
“主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任何决定,会后悔的。”
天家看了看皇后,对外扬声喊:“即墨允!”
一个白影闪身进入玲珑水榭内,片刻就到天家面前:“臣在。”
天家冷冷地说:“你赤霄院的刑具空置很久了,希望还没有生锈。”
“是。”
这是夏翊清第一次见到即墨允对待天家的样子。他以为即墨允即使再洒脱不羁,面对天家的时候也总该有点敬畏,可刚才即墨允的表情和动作并非如此。若夏翊清完全不认识即墨允,又或者没有见过即墨允更多的神情,他会以为那就是尊重。但正因为这些年他常常和即墨允见面,他了解即墨允,才知道即墨允刚才只是例行公事,全然没有任何情绪。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此时的即墨允和这些年夜晚与他密谈、教他轻功、同他说笑的不是同一人。
“主上,先让太子起来罢。”皇后轻声道。
众人都在等天家发话。
“主上?主上!”皇后的声调逐渐提高,长公主和晟王也第一时间起身上前————天家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晕了过去。
天家骤然晕倒,一切事情还来不及安排,众人都陷入了慌张之中。一众皇子坐在第一排,很快便围了上来,长公主则转身喊道:“去请太医!泽兰先来看看!”
皇后回过神来,安排道:“将主上挪到福宁殿去,叫太医直接去往福宁殿,泽兰跟去。”
立刻有人上前按照皇后的吩咐行动。
等看着天家被抬出玲珑苑后,皇后转身说道:“天家情况不明,此事不宜外传。为避免引起恐慌,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得离宫,王禹去安排禁军加强守卫,邓继规去传吾的命令,让皇城司卫戍戒备起来。”
王禹和邓继规领命而出。
皇后继续说:“各宫娘子带着皇子公主回各自宫中等候。太子也暂且先回东宫,没有主上和吾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东宫,包括容贵妃。”
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也都行礼退出。
许琛抬头看了夏翊清一眼,却见夏翊清和其他人的惊慌和担忧不同,眼中全是疑惑。许琛想拉他过来问个清楚,但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夏翊清跟惠妃一同离开玲珑苑。
皇后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担忧的两个女儿,柔声说道:“你们先回慈元殿。”
两位公主也点头离开,她们虽然十分害怕担忧,但心里更加清楚,皇后此刻首先是后宫之主,其次才是她们的母亲。此时的皇后不可以慌乱,因为整个皇宫都等待着她的指令。
“宏王随顺妃回莲绮阁。”皇后继续安排道,“晟王、定远侯、平宁伯带着侯府两个孩子暂时安置到福宁殿朵殿之中。诸位夫人、郡君先到慈元殿歇息,由司宫令安排。”
“长主随吾一起。”皇后最后低声说了这一句。
一切安排妥当,各位主子都跟随内侍女官前往各自去处。许琛抱着仁珩,许琛抱着仁瑲,和晟王一起往福宁殿去。许琛觉得今天事发蹊跷,但如今人在宫中,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跟着往前走。
即墨允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玲珑苑,他一向行踪成谜,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是临走之前他和夏翊清有过一个短暂的对视。
这一夜,注定无眠。
福宁殿在勤政殿后,是天家起居的宫殿,一应物件都十分齐全。
天家急病,翰林医官院所有太医即刻进宫待命,当值医官和专为天家看病的御医则先一步到达。长公主陪着皇后等在福宁殿主殿之中,杜广白在里间给天家诊脉,外面一众医官和宫人来来往往甚是忙碌。而旁边的朵殿中,仁瑲仁珩已经睡下,定远侯、晟王和许琛三人坐在桌前,都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晟王心里在盘算,他进宫时虽带着木鹞,但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敢冒险使用。他若没有回府,季亭必然担心,此刻宫门落锁,直隶营和皇城司加强戒备,是断然无法将消息传出的。
而定远侯则在疑惑,天家一向身体康健,今日也没有过多饮酒,怎么就急火攻心直接昏厥了?
许琛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满心都是刚才看到的夏翊清的表情,他觉得夏翊清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流露出那样疑惑的表情。
一个时辰后,福宁殿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安静,对于其他人来说便只是安静,可对于身涉其中之人来说,便是煎熬。
容贵妃在承庆宫屋内来回踱步,锦瑟也神情紧张地立侍一旁。
“不行,我得去东宫!”
锦瑟:“娘子,皇后娘娘说了,谁也不能去见太子殿下!”
容贵妃满面愁容:“我去问问清楚,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娘子,现在主上不知是何情况,殿下虽然被禁足但依旧还是太子。如果娘子违背了皇后娘娘的命令私自去见了太子,难保主上醒来不会更加生气。”锦瑟劝道。
“我总不能这般干坐着!总要做些什么!”容贵妃十分着急。
锦瑟:“娘子稍安勿躁,现在事情的关键还是在太子殿下身上。若太子殿下没有做过,想来以那位院首的手段,必定是能查清楚的。”
容贵妃道:“对对对!院首!我们要不要给那位疏通一下?”
锦瑟:“娘子千万不可!那可是赤霄院!”
“赤霄院……!他!唉……衍儿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吏部的事我便觉得有些不对,还提醒过他,他到底怎么想的?!”容贵妃已然六神无主。
“娘子如果实在担心,不如去求皇后娘娘。毕竟皇后娘娘刚才也是替太子求了情的。”锦瑟劝道。
“你说得对。”容贵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锦瑟,我们去福宁殿,我们现在就去!”
锦瑟赶紧扶着容贵妃往福宁殿去了。
夏翊清回到浣榕阁,安抚了一会儿惠妃才回到自己的寝室之中,他已然明白今日就是之前即墨允所说的“风起之时”。这风起自东宫,确实算得上是“暴风雨”了。夏翊清自然无法安眠,只让安成去取了水来,在屋内点茶。
“这么晚了,主子若再喝茶,怕是更睡不着了。”安成劝道。
“今夜这宫中还有几人能入睡?”夏翊清轻叹一声,“我也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要喝的,你去随便取些井水和普通团茶来就好。”
安成不再多话,依言去取了井水和团茶,伺候着夏翊清落座点茶。
夏翊清从茶焙笼中取出一块茶饼,用茶槌捣开成拇指大小的茶块,接着用茶碾一点点将其碾成粉末。夏翊清手中的动作极慢,他手中用着茶碾,心中却想着旁的。
旁边茶釜中净水已滚过三次,夏翊清才将茶叶碾碎过筛,开始调制茶膏,这一盏茶就点了近半个时辰。待茶点好,夏翊清也确实并未入口,而是将茶水全数倒在烧水的炉炭之上,激起“滋滋”的声响。
安成在旁,用炭夹翻动了几下炭块,复将茶釜之中添满净水。
“你也点一盏罢。”夏翊清道。
安成:“主子想喝茶吗?那臣去取龙团胜雪来。”
“我不喝。”夏翊清摆手,“我只是想看你点茶,你也不用再去取什么东西,就拿眼下这套东西点罢。”
“是。”安成上前,从夏翊清手中接过茶具开始烹水点茶。
夏翊清撑着头靠在榻上,看着安成手中的动作,沉思半晌,开口问道:“安成,你可有欲望?”
安成坦然回答:“自然是有的。若没有欲望,臣此刻该在庙里念经。”
“那你想要什么?成为两省都都知?”
“臣只想一直伺候主子。”安成说道,“做两省都都知每日要处理许多繁杂琐事,责任更重,臣自知没那个天分,还是踏踏实实跟在主子身边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