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 by蓝鲸不流泪
蓝鲸不流泪  发于:2023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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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口供之后,天家特选了昭文阁一位学士为主理,着兵部、吏部和户部配合,同时命定远侯为督查,彻底调查兵部这些年的账务和政务。这位主理,便是穆飏。
既接了主理的差遣,资善堂穆飏便去不得了,好在这一年的时间品墨斋三人都大有长进,郑英便带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回到品墨斋,品墨斋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本就有着许琛老师这层身份,如今穆飏又得了主理的差遣,定远侯协助督查,两个人自然在工作之中很快熟悉了起来。
其时清查任务颇为繁重,穆飏有时散值后还会随定远侯回府商议,甚至有一段时间,许琛从宫中回来还能看到穆飏和义父在前厅谈事。
这一转眼,便是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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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一昂的官是朝奉大夫,所以大皇子叫他崔朝奉。
关于钱,最低单位是文,就是一枚铜钱;百文为陌;千文为缗,十缗(万文)可换一两黄金。

第20章 二十 周年
九月时节,天气渐凉。这一日许琛从宫中回府,见穆飏还未离开,便入厅房行礼。
“快来坐。”定远侯招呼着许琛坐下,问道,“今儿学堂讲了些什么?”
“今日郑大学士询问我们关于兵部之事的看法。”许琛恭敬地回答。
穆飏挑了挑眉,心道:这郑大学士怎的转了性了?
“那你是怎么说的?”穆飏问。
许琛摇了摇头:“许家是臣子,不敢多言。”
穆飏笑笑,对定远侯说:“许侯莫要把孩子管得太拘谨了,知白如今已是半个皇家子弟,被天家亲自赐字的孩子,仲渊可是独他一人。”
定远侯却道:“如风此言差矣。天家赐字是恩典,我等臣子怎可将恩典当做资本?”
“知白如今既已入了许氏宗祠,便是名正言顺的许家少主了。谦逊自然是好,但也莫要太软弱了些,没得让旁人瞧低了去。”
定远侯不欲在这件事上与穆飏过多争执,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刻钟,便顺着转了话题:“在家中用过晚饭再走罢,正好今儿也是个好日子。”
穆飏和许琛均不解地看着定远侯。定远侯只是笑笑,召人前来伺候洗手布菜。
三人落座之后,定远侯才道:“今日是琛儿的生辰。”
许琛这才想到,这一日正是九月十五。
穆飏:“没想竟是侯府的大日子,我也没带什么贺礼,实在是不好意思。”
定远侯笑道:“如风此言差矣,这一年来你对琛儿的教导是千金不换的。来,我们举杯。”
许琛举起杯子:“多谢义父,多谢先生。”
穆飏干了杯中酒,说:“许侯言重了,资善堂之事是皇命,既然是奉旨办差,自然尽心竭力。”
定远侯略有深意地一笑,旋即对许琛说道:“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多吃些。”
许琛点头:“谢谢义父。”
穆飏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许琛面前:“这个就当是贺礼,世事跌宕起伏,希望你能保持本心。”
许琛见过那玉佩,平常在学堂时穆飏需穿官服,官服配饰皆有规矩,不得随意添改,这玉佩便一直放在穆飏随身的书箱之中,后来又见到穆飏穿便服时都将这玉佩随身带着,就知道这必定是心爱之物。许琛不敢接下,郑重地说:“多谢先生心意,这玉佩如此贵重,琛愧不敢受,还请先生收回。”
穆飏却并未收回。
许琛只好转头向义父求救。定远侯伸手将玉佩拿过,又推还到穆飏面前:“这礼你送得不明不白,我们可不敢收。”
穆飏道:“怎么不明不白?我给学生送生辰贺礼,这难道不是理由?”
“自古只有学生给恩师送束脩,哪有座师给门生送礼的?更没有拿贴身玉佩送学生的,你快收回去罢,这要是传出去,该说我侯府仗势欺人了。京城居,大不易,你我君子之交,不必如此。”定远侯如此说,一壁又将玉佩往穆飏身边推了推。
穆飏笑笑,便没有再坚持,道:“玉佩不收,我也总要有些表示才行。”
定远侯说:“你若真有意,就给琛儿写幅字,昭文阁学士的墨宝可比玉佩值钱多了。”
穆飏却道:“许侯这是拿我打趣,子丁先生墨宝千金难求,我还想请许侯为我引荐呢。”
许琛不明所以,定远侯则愣了一下,随后笑道:“罢了,你若想见,改日叫季亭来家里便是。”
许琛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那个经常给自己带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的俊美小叔,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子丁先生。
子丁先生诗文卓绝,名声远扬,但其人却异常低调神秘。每年只两篇新作,都是极品。子丁先生每年的手稿都会经由临越最大的青楼归雁楼拍卖,所拍得的银钱一半经归雁楼送往当年生计最为艰难的省份惠及百姓,另外一半则与归雁楼三七分账,子丁先生只取其三。前些年有洪灾旱灾之时,子丁先生更是分毫未取,将自己的一份全部捐出。子丁先生文动天下,又心系百姓,是以许多文人都将见到他当做毕生心愿,义商富豪们也以能拍得他的手稿为傲。然而世人完全不知道子丁先生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关于子丁先生常住临越的猜测也大多是因为归雁楼在临越,而当年令子丁先生才华震天下的一曲《鸣凤》,便是最先在归雁楼唱响。
有些人信誓旦旦说子丁先生就是归雁楼的头牌行首,也有人言之凿凿说子丁先生其实是某大户人家的女儿,一直藏在深闺之中,还有人说子丁先生是世外高人轻易不露于世。
其实当今世上,知道子丁先生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人。
穆飏说:“大隐隐于世,谁能想到子丁先生会是晟王挚友、定远侯亲弟呢。”
“那先生是如何猜到的?”许琛好奇地问。
“是子丁先生自己告诉我的。”穆飏回答。
定远侯:“我怎么不知道?若他自己承认了,临越的文人怕是早就要把我这侯府踏平了。”
穆飏:“季亭二字各取半,便是子丁。”
定远侯摇头:“这个早就有人猜测了,几年前季亭亲自出手拍下了子丁先生的手稿,还与子丁先生隔帘相拜,这谣言便不攻自破了。没有人会自己拍自己的手稿,更何况季亭和子丁先生字迹并不相同。”
穆飏:“是啊,可是若此人是一向行事不按常理的言公子呢?”
定远侯心中一凛,但脸上却看不出变化,只道:“如风此话我可听不明白了。”
穆飏:“许侯放心,言公子当年于我有恩。他病逝的消息我总是不信,只是想确认一下。如今你帮我确认了。”
定远侯无奈地笑了笑:“好你个如风,竟是诓我的!”
穆飏道:“也并不全是。我幼时曾有幸见过言公子早年笔迹,当时言公子是右手执笔,可后来却听闻言公子惯用左手,心下一直纳罕。待有幸见到子丁先生的手稿后我便发现,虽然字体有变,但笔锋的习惯却有保留,所以我猜子丁先生便是当年救下我的言公子,而左手与右手不过是种掩盖。又加上那年令弟拍下手稿后,我曾见晟王将手稿随意放在诗集之中,并未如何珍藏待之。这对于痴迷诗文的晟王来说太过不寻常,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这手稿对晟王来说是寻常之物。思来想去,便大胆猜测了。”
“言清手稿尽数销毁,只有那字条留在你手中,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猜到。”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跨门而入的正是刚才他们谈论的主角————子丁先生,也是定远侯的亲弟许箐,表字季亭。许箐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窄袖窄身锦袍,腰带下只挂一枚香囊,打扮颇为低调。
“小叔!”许琛跟许箐的关系很亲密,一见到他进来便跑了过去。
“乖,小叔给你带好玩的了!”许箐边说边从拿出一个精巧的机括袖箭,或者应该叫腕箭更合适。
这腕箭状似手环,只在手环的正中藏有一个细小的发射装置,发射装置连着一根细线,细线的另一头是一个指环,细线和指环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纤薄透明,戴在手上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而触发腕箭则只需打开腕箭的开口,将细线绷紧即可。细线一旦绷紧,机关被触发,藏在手环之内的细箭便会射出,手环最多可藏五根细箭,内部还有自动上箭的机括,这种腕箭是最适合防身的。
穆飏看到许箐进来,立刻站起来躬身一拜:“飏见过言公子。”
许箐摆了摆手,说:“言清的墓在皇陵旁,想必穆学士是祭拜过了。”
穆飏立刻会意:“飏失言了,今日得见子丁先生,三生有幸。”
许箐入座,将许琛抱在怀里,一边教着许琛使用那个腕箭,一边说:“叫我季亭就好,什么子丁先生,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定远侯大笑道:“你这话要是让外面的读书人听见,怕不是能把你活吞了。”
许箐看着怀里的许琛,继续说:“怕什么,难道三哥这里隔墙有耳不成?”
穆飏此时倒是拘谨了起来,恭敬客气地说道:“昔年之恩,飏无以为报,若他日有所需,请一定要让我知道。”
许箐毫不在意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当年救你只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也没想着你能回报,就别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了。”
穆飏此刻却没那么洒脱,只是一个劲地说道:“救命之恩,怎么能不报。”
许箐哄着膝上的许琛,说:“琛儿啊,你这位老师年轻有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了,跟他学知识可以,可别把他那个迂腐劲学回来。”
官场上人都道昭文阁的穆学士天资聪慧,为人机灵,行事进退有度,丝毫没有文人的教条刻板。穆飏自己也从未想过会被人说迂腐,而且还是当世的大文豪,昔年的救命恩人,此时脸涨得通红,一向善辩的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琛看着自己的小叔,又看了看穆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定远侯解围道:“季亭,你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许箐:“琛儿生日,三哥肯定让厨房做好吃的了,我来蹭饭。”
“我们都快吃完,难不成你忘了我府里晚膳的时间?”定远侯示意厮儿们上前布菜伺候。
“我早来了,听到你们在聊子丁先生,一时好奇就听了一会儿。”许箐说。
穆飏刚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低声说:“是飏唐突了。”
许箐抬头看了一眼穆飏的脸色,说道:“穆学士,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可把你轰出去了。”
定远侯笑着接话道:“如风不必拘束,季亭最见不得别人拘礼,你放松些,没事的。”
坊间都知道晟王有位挚友,不过此人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据传此人是定远侯的亲弟,无官无职,从不跟临越的一众衙内公子应酬厮混,也从不惹是生非,是个低调到可以忽略的人。穆飏曾在晟王府见过许箐的背影,每次都是远远的,只觉得此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穆飏记得年幼时救助他的言公子常年蒙着面,是个活泼的少年人,总对着他说以后要好好读书。后来每年拜读子丁先生的大作,总是震撼于他诗词中传达出来的意境,他在心中描绘了这个人无数的性格,却没想到眼前的许箐竟是这样的跳脱不羁。
许箐貌似是饿极了,除了埋头吃饭,便没再多说什么。许箐不在官场,许琛年岁尚幼,穆飏自然不会在饭桌上说起朝中的事,便只说了些坊间的趣闻。
一顿饭毕,穆飏起身告辞,定远侯送穆飏出府。
穆飏说道:“今日多谢许侯解了飏一桩心事。言公子既然已离世,那早年间的手书便不会再存世。”
定远侯点头,明白穆飏此举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便说道:“你且放宽心,季亭就是这样的性子。”
穆飏:“想来令弟是对的,是我太过迂腐了。”
“你莫听他胡言,在他眼中世人皆迂腐,不必放在心上。”定远侯顿了顿,道,“季亭托我转达几句话。”
穆飏立刻恭敬地说道:“许侯请讲。”
定远侯话语间带了些许郑重:“第一,玉佩给了你便是你的,不要想着还回来,这是上一辈的事情,不必牵扯晚辈。”
穆飏点头:“我明白。”
“第二,你是君子,又是天子之臣,不要被所谓恩情束缚,季亭不需要,琛儿不需要,我更不需要。”
穆飏抬头看着定远侯,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定远侯接着说:“第三,季亭当年让你好好读书,如今他让你好好做官,更重要的是,做个好官。”
穆飏此刻像个孩子一般,用力点头道:“我记住了。”
定远侯说:“你是聪明人,天家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兵部一团烂账牵扯颇深,至于这账是从哪乱起来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穆飏点头:“我明白,兵部之后便是户部,户部清查之后六部格局必然有变,那时长主和许侯大概可以结束这样的日子了。”
定远侯不置可否:“天家如今还需要我们,我们便继续守着这边塞,若有一日边塞安稳无虞,我们便该有自知之明。”
穆飏:“许侯莫要妄自菲薄,天家是长主的兄长,与你亦是昔年挚友,万万没有鸟尽弓藏的道理。”
定远侯笑了笑,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只是我希望,若真有那一日……”
穆飏立刻接话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必定将奏疏送至天家案前。”
“不。”定远侯却否定了他,“记住方才季亭的话,永远不要被所谓恩情束缚。若真有那一日,你要做天家的臣子,做仲渊的臣子。”
穆飏愣住了。
定远侯长叹一声,道:“言清的墓,可就在皇陵旁边啊!”
穆飏心中刺痛,当年以白衣之身获“公子”雅称的,名动天下的言清,如今不过一抔黄土一个墓碑罢了。
说话间已走到侯府门口。
穆飏整理了心情,道:“今日还要多谢许侯款待。”
“穆学士客气,明日兵部见罢。”
两人互相一拜,穆飏便转身上马,离开了侯府。

第21章 二十一 往事
许箐带着许琛在院中练习如何使用腕箭。许琛仰头询问:“小叔,言公子是谁?”
“言公子是个故人。”许箐慢慢地说。
许琛抬头,却有些看不懂小叔脸上的那种表情。直到很久以后,许琛历经世事,才明白那是极致的落寞。
许箐的表情转瞬即逝,瞬间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想听故事吗?”
许琛点头。
月光洒在院中,许箐和许琛盘腿对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缓缓讲述道:“很久以前,有户人家的儿子生得特别聪明,那个孩子的大哥和二哥都说他是天纵奇才,但唯独他的三哥,将他牢牢看在家中,而且不许家中任何人对外炫耀他的才华。那个孩子很不甘心,他的大哥二哥都考中了进士,三哥更是在十五岁那年就考中了武状元,后来成了特别厉害的将领;只有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是,每天被关在家里,给妹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许琛问:“那他不想办法吗?”
“想啊,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没有成功。后来他大哥外放做地方官,三哥随军出征,家里只剩下了二哥和他还有小妹。那一年冬季的一天,他二哥因为受了风寒早早休息,他就趁机逃了出去。他毕竟是私自离家,自然不敢用真实的容貌和姓名,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个人皮|面具,然后化用了姓名之中各一半,给自己取名为言清。言清偶然之间遇到了当时已经监国的太子。太子请他入东宫做侍读,那时候言清因为怕被自己的三哥发现,一直没有答应太子的封官,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庶人住在东宫,太子经常跟言清对谈国事,那时候言清还挺开心的,觉得太子眼光独到,又虚心纳谏,且敢于创新,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于是心里想着,要多帮帮太子,或许真的能为这世道做些什么。”
定远侯此时已回到院内,他听见许箐在讲这些,便收敛了气息脚步,隐在一旁。
许箐并没有发现,只继续跟许琛说道:“后来的某一天,他三哥在外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太子自然会邀请他三哥到东宫一聚,言清害怕极了,虽然带着面具,但他还是害怕三哥认出他来,于是只好装病躲起来。好在三哥回家之后得知了他私自外逃的消息,根本没有在东宫多待,他便躲过了一劫。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他被他三哥发现了,倒不见得是个坏事。”
许琛问:“为什么?”
“因为他会被他三哥拎回家关起来,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许箐叹了口气,“那之后没几天,边塞又乱,三哥再一次奉旨出征,这一走就是两年。就在这段时间里,皇帝的病情加重,几位年长的皇子蠢蠢欲动,威胁到了太子,言清便出手帮了太子。他那时见多了人和事,本不愿张扬,可奈何皇城之中眼线众多,不久便有传言说言清天纵奇才,谁得了言清谁就得了天下。这传言来势汹汹,很快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便把言清叫到宫里去,言清跟皇帝密谈了一夜,之后皇帝放过了他,赏赐了太子很多东西,而且默认了言清的幕僚身份。”
许琛:“言公子应该特别开心才对。”
许箐:“其实并不算太开心,因为他已经走不掉了。他生性还是向往自由的,他很不喜欢朝堂那些算计,但时势迫人,当时确实太乱了,他不能走。老皇帝把一个烂摊子交到了太子手上,他既然答应了皇帝,就得帮着太子铲平内忧外患。不过好在还有他三哥,他三哥很厉害的,那些外患见到他三哥就都吓破了胆;至于内忧,他也有帮手一起摆平,所以很快,几个年轻人联手,开始掌控着这个国家的走向。”
许琛问:“太子继位之后,言公子没有得到嘉奖吗?”
许箐回答:“其实言清根本不在意什么嘉奖,他只是不忍百姓苦,国家兴盛了,百姓就能富足安稳。后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当年太子的一众兄弟之中,只有一个醉心诗词不问世事的亲王活了下来,就是这个亲王后来救了言清一命。”
许琛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新皇帝所有孩子名字中都有一个‘清’字,是因为言公子?”
许箐愣了一下,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偷偷吐了下舌头。
许箐摸了摸许琛的头,继续说:“太子继位之后,言清并没有封官,依旧住在东宫的那间屋子里,他以为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献策进言,但是他错了。他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想跑了,只是宫中比不得自己府中,到处都是眼线。”
许琛:“皇帝是不是怕他了?”
许箐捏了一下许琛的脸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如果当年言清早一点功成身退就好了。他几次想跑出东宫,都没有成功,后来没有办法了,趁着那个亲王进宫的时候,托人给他偷偷塞了纸条。大概一周之后,亲王和他三哥同时出现在了他的房间之内。他们密谋了很久,终于骗过了皇帝,把言清带回了家。后来从皇宫中传来消息,言清病逝,皇帝扶棺痛哭,下令把言清的墓安放在皇陵旁,同时让他以白衣之身配享太庙。”
许琛不安地问:“那……皇帝就没有发现?”
许箐笑了笑:“他发现不了,因为那个人真的死了。言清一直带着的面具,是照着他自己的随从做的。他逃离家中之后,二哥便把那个随从打发到后院去做劈柴扫洒的工作了。后来三哥找到了那个随从,那随从得知自己的主子有难,便立刻服了毒药,用自己的尸体换回了自己主子的平安。”
许琛倒吸了口凉气,他早就明白言清就是小叔,也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欺君之罪,他直愣愣地看着小叔,许箐却忽然一笑,把许琛搂在怀里说:“不怕,言清早死了,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许琛缩在自家小叔怀里问:“小叔,你至今未娶,是怕万一事发,连累到别人吗?”
许箐:“那倒不是,言清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至于连累到别人,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定远侯出声打断。
许琛觉得搂着他的小叔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小叔说:“你能不能走路有点声音!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定远侯也不理他,只冲着许琛说:“差不多该休息了,今晚不必练功,明儿还要早起,别耽误了进宫听学。”
许琛点了点头,向义父和小叔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许箐满不在意地坐在高台之上:“你听了多少?”
“从你化名言清开始。你怎的想起同琛儿说这些了?”
“哄孩子讲个故事而已,你别这么紧张。”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许箐道:“没有什么真相,你愿意相信的,就是真相。而且许氏宗祠里,琛儿在你名下,是你和长主的嫡子,所以前尘往事真的还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定远侯说,“你藏了这些年的秘密,如今就这般告诉他,一旦他将消息走漏,你可想过后果?”
许箐淡然一笑:“言清当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名字、容貌、字迹全部都是假的,就连声音都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过去,夏祌如果觉得言清没死,他难道不会找吗?就因为言清是真的死了,我才可以活。”
定远侯迈上高台跟自己的弟弟对坐:“可琛儿还是个孩子。”
“他不会说的。”
“你怎的确认?”
许箐道:“我就是能确认,刚才他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他知道我是言清,他知道一旦这件事捅出去,死的不仅是我,还有你。所以他不会说的。”
“你莫不是还有旁的打算?”定远侯问。
“没有。”许箐懒懒地说道,“哥,你还是把琛儿的身世告诉他吧。”
“你确定没问题?”定远侯有些犹豫。
许箐:“确定,有任何问题我担着。他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是不可能安心在侯府生活的。小小年纪这么小心谨慎,我怕他神思抑郁,活不长久。”
定远侯皱着眉说:“你这又是什么胡话?你当年要是有琛儿一半的谨慎,还用得着我救你?”
许箐以手撑头,半躺在高台之上,说道:“年轻啊,毕竟年轻!这不是自尝恶果了么。”
定远侯用脚轻轻踢了下许箐,道:“自尝恶果?你如今家财万贯,我侯府都得靠你支撑,若真是恶果,倒不如也分我些,我也辞官跟你一起做生意去。”
“那你总得让我有点儿存在的意义吧。”许箐笑笑,旋即又稍显严肃地说,“三哥,差不多便撤了吧,虽然有三嫂这层关系,你倒不至于像我似的,但是自古功成能身退的都是少数。”
定远侯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但是他还需要我,我若现在辞官,且不说他会不会同意,单是草原那边就定然会乱,我既然为朝臣武将,就不能这般舍弃家国大义。而且你也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他毕竟还是感谢你的。”
许箐一脸鄙夷:“你快歇歇吧。他要真拿我当个人,就不会把我锁在东宫。你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他只不过是怕我出去之后再扶持别人罢了。他是打算把我锁在宫里一辈子的。”
“话不能这么说,他除了不让你随便出宫,其他一切照旧。”
许箐翻了个白眼:“他让我一个人在东宫里,绞尽脑汁替他想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应对策略。你知道那有多煎熬吗?想太多真的容易老啊!那还不如给我痛快来几刀呢!”
“你就是胡话多!”定远侯站起来,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许箐依旧半躺在石台上:“在你家里待会儿都不行?”
定远侯低头看着他这个弟弟,渐渐生出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他轻笑一声,说道:“行啊,我这便找人告知晟王,你不想去找他。”
许箐挥手:“随便随便!告诉他更好!”
“吵架了?吵架了就更得回去才是。”
许箐坐起来,装作可怜的样子说:“这几天给你儿子做那个腕箭做得我腰酸背痛,你就收留我一天行不行?”
“你房间早就找人收拾好了!”定远侯说完便转身欲走。
许箐说:“给我加床褥子!”
定远侯也不回头,只将手臂举起,摆了摆手,扬声说:“知道你腰疼!”
许箐冲着定远侯的背影大喊:“许叔亭!你给我闭嘴!”
定远侯的笑声回荡在侯府的内院之中。
许箐头枕着手,躺在高台之上看着月亮,喃喃说道:“三十三年喽……”
第二日许琛照常进宫,在骤然得知了多年前的秘事之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慨,毕竟自古以来皇家多秘辛。他心中对天家多了几分畏惧,对许家未来可能面对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了。
许琛到达资善堂的时候,夏翊清已经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书了。
待走到书桌旁,许琛见桌上放着一本书,如今书房之中只有夏翊清一人,这定然是他放的。
许琛略翻过那书,便立刻起身走向了夏翊清。

许琛走到夏翊清身边,恭敬地行了礼:“多谢浔阳公。”
夏翊清放下手中书,起身向外走去,许琛则跟在身后,示意安成和谭从守都不必跟随。
“我生辰时你送了我一本心法,我该还礼的。”夏翊清抬头看着许琛。
许琛本就比夏翊清年长,又加上在侯府日夜练武,如今身量渐长,要比夏翊清高出近一头了。他自然感觉到了两人之间越来越明显的身高差,便稍稍向后退了半步,说:“和光不必如此,我之前就同你说过,生辰于我,毫无意义。”?
“你虽这么说,我却不能信。”半晌,夏翊清问,“知白,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过自己的身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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