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江朔是幸运还是不幸,陆邵坤今晚的心情非常糟糕。
下午的时候,他接到了陆棅坤的电话。
“荒唐!可笑!哪有堂堂一个集团总裁,做出像你这样幼稚的行为?你真是让我觉得丢脸!”陆棅坤在电话里怒骂。
彼时陆邵坤正在吃饭,将电话反扣在桌上,慢条斯理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然而陆棅坤的声音依旧摆脱不了地,拼命往耳朵里钻。
“——才几年,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了?不知天高地厚,半点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你给我记清楚,没有我和你爷爷打下的江山,你以为就凭你,没有顶着‘陆邵坤’这三个字,没有陆家,那些人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背景里有林婉青的苦声劝阻,哭哭啼啼,一如之前的二十多年,让人心烦。
“那也请你记清楚,”气定神闲地吃完最后一口牛排,陆邵坤放下刀叉,一脸平静地说道,“没有陆邵坤,陆家就没有未来。”
陆棅坤噎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陆邵坤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心里打完腹稿,江朔端着两杯酒,一步一步朝陆邵坤走去。
酒液在杯中晃动,两只手也紧张地暗自发抖,酒店昏暗的灯光下,陆邵坤沉默的侧脸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江朔暗自给自己加油鼓气,正准备按照想好的开场白过去搭讪,一个曼妙的身姿突然从旁插入,朝着陆邵坤所在的卡座走去。
居然有人截胡!
什么精心设计好的开场白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江朔二话不说,三步并做两步,抢在那人前头,一屁股坐到了陆邵坤身边。
陆邵坤惊讶地拧眉回头,而江朔正盯着那个一脸错愕的白人女人,挑衅地呲了呲牙。
女人站在原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江朔不甘示弱地朝她扬起下巴,女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这一幕刚好落进陆邵坤眼中。
怎么又是他?陆邵坤一眼便认了出来。
看来他猜想的没错,这人确实是在跟踪自己,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这么大的滑雪场,两个人三番四次地偶遇。
或许是酒吧内幽暗的灯光,让这人脸上那个酷似纸扎人的妆容看起来不再那么的怪异惊悚,又或者是刚才那一幕戳中了陆总某个奇怪的笑点,再又或者是某些其他什么的原因,总之这一次,陆邵坤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居然没有靠边躲开,反而露出一个兴味浓厚的表情。
江朔见那女人终于走了,顿时松了口气。
手里两杯酒在刚才剧烈的走动中不小心洒出来些,一滴酒液挂在指尖悬而不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他眨眨眼睛,慢慢扭头朝身后看去。
四目相对,陆邵坤朝他挑了下眉。
也不知道刚才的事被看去多少,江朔无视陆邵坤眼中的嘲讽,厚着脸皮,弯起眼睛,按照设定好的剧情,朝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好巧啊,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的。”
陆邵坤在心里冷笑一声,点了下头,“有缘。”
“对啊,真的好有缘!”江朔立马顺坡下驴,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开心地说道,“我刚刚一进门就看到你了,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跟你道个歉吗?来,这杯我请你——”
看着只剩下半杯的鸡尾酒,江朔一愣,随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把另外那杯也只剩下半杯的鸡尾酒,倒了进去,两杯匀了匀,变成了一杯全新的鸡尾酒。
陆邵坤额角一跳,沉默地看着桌上那杯五彩纷呈的大杂烩。
“我再帮你叫一杯啊。”说完,跟没事发生似的,江朔抬手招来侍者,又给陆邵坤点了一杯。
侍者走后,注意到陆邵坤的表情,江朔指着桌上那只空掉的杯子,笑眯眯地说道,“这杯叫long island。”
然后又指指自己手里这杯,“这杯原来叫sex on the beach,现在的话,就叫——”
陆邵坤以为他会说sex on the island,结果江朔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long beach.”
“……”
陆邵坤有些无语地转过脸。
江朔原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见陆邵坤不买账,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那个——”讪笑两声,他试图再换个话题,“你昨天那个滑雪板好好看,什么牌子的?”
陆邵坤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语速飞快地说了串英文。
江朔屁都没听清一个,拖着调子哦了一声,满脸钦佩地说道,“听起来好专业哦!你滑雪这么厉害,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没你厉害,”陆邵坤说。
“啊?我?”江朔一愣,随即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是心虚,“我——”
“毕竟我滑了这么多年的雪,还从来没把人撞飞出去过。”陆邵坤冷笑。
江朔,“……”
这人的嘴是不是有毒?
侍者很快端来了新做好的鸡尾酒,江朔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到陆邵坤面前。
陆邵坤看都不看,“我不喝这种。”
江朔,“……”
妈的老子钱都花了,刚才点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他又把那杯酒拉回到自己面前,“那我喝吧,你想喝什么,我再帮你点。”
自江朔出现在这里,每次见他吃瘪,陆邵坤就感觉自己的心情又变好了一点。
可能是他顶着一张滑稽透顶的面孔,所以作弄起来格外带劲,陆邵坤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忽然问道,“这么费尽心机的接近我,想要什么?”
这么快就要切入主题了?对上陆邵坤审视戏谑的目光,江朔的心跳扑通扑通,面上浮现出一丝羞赧,低下头,捏着嗓子,小声说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天人家不小心撞见你,就对你,对你挺动心的——”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不小心”,省得陆邵坤一会儿又拿这事嘲讽他。
“你认识我?”陆邵坤斜眼看他。
陆邵坤的五官生得极好,尤其是这双眼睛,眼窝深邃,眼型狭长,看人的时候目光锐利,有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俾睨众生的气势。
江朔被他盯得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否认,“不,不认识啊。”
说完,脑袋一歪,一个不当心,捏出来的嗓子甜得发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现在可以认识一下吗?”
这点伎俩放在陆邵坤眼里根本就不够瞧的,陆邵坤也懒得拆穿他,哼笑一声,突然起身。
江朔吓了一跳,差点脱口而出一声陆总,紧跟着站了起来。
陆邵坤抬手弹了下他的耳垂,“想要什么,自己来拿。”
说完,越过他,推开酒吧内的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江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心里随即涌起一阵狂喜,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从这扇门出去,居然是一座巨大的露天泳池。
里面各种玩乐设施一应俱全,而且泳池里的水是热的,水面冒着氤氲热气,一阵寒风袭来,卷起泳池上弥漫的水雾,像是断开的棉絮,将其腾然撕扯向漆黑的夜空。
江朔看了一圈,脑子里只冒出四个字——酒池肉林。
陆邵坤单手揣兜走在前面,江朔跟在后面,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
这座露天泳池面积很大,除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长方形泳池,还有不少直径两米左右的泡池,用小帘子遮挡,水面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周围蒸气升腾弥漫,有点像国内的温泉浴场。
他们过去的时候,泳池里最后两个人出来,拿起椅子上的浴巾,裹在身上进了旁边的更衣室。
可能周围全是热水的关系,这地方倒是不冷,陆邵坤挑了把躺椅坐下,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看向江朔。
江朔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而陆邵坤姿态悠闲,似乎十分有耐心,并不开口催促,江朔回头看看四周,走过去,跪在了他的脚边。
“我帮你按按腿啊。”江朔笑道。
陆邵坤穿的宽松休闲裤,坐下后裤腿略微绷紧,隐约能看出紧实的大腿肌肉线条,江朔抬起手,刚要捏上去,陆邵坤腿一动,避开了他的手指。
江朔乖巧地抬起头。
泳池边亮着一排灯,光一照,眼前这张脸实在是辣眼睛,陆邵坤有些反胃,撇开视线,看着别处,一脸漠然道,“把衣服脱了。”
江朔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开始解身上的扣子,“对对对,在泳池里穿那么多干嘛,”说完看到陆邵坤丝毫没有要脱衣服的意思,又笑道,“这么高级的泳池,我还想下去游一游呢,那我先脱了啊!”
手指头有点发颤,第一颗扣子解了三次才彻底解开,陆邵坤看着他,下颚前后滑动一圈,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见状,江朔加快速度,衬衫扣子被逐一解开,他脱下衬衫,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陆邵坤坐起来,岔开两条腿,手肘架在膝盖上,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身材。
没想到这家伙脸长得难看,身材倒是不错。
想到这里,陆邵坤眸光微动,又瞥了眼他的脸,顿时厌恶地皱了下眉,“裤子。”
江朔赶忙站起来,三两下脱下裤子,这地方虽然没雪地里那么冷,但也就十度左右,浑身上下只穿一条平角内裤,江朔冷得直打哆嗦,乖乖站到陆邵坤面前,和他商量道,“内裤就算了吧,万一有人来了看到,怪不好意思的。”
陆邵坤的视线在他笔直修长的腿上扫过,听到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低头看向他的脸。
江朔冻得瑟瑟发抖,抬起眼,双眼雾蒙蒙地看着他,扯扯冻僵的嘴角,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冷?”陆邵坤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问。
江朔猛地垂下眼睛,心脏剧烈地撞击胸膛,咬住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帮你暖暖?”
陆邵坤低头,将唇凑到他耳边,充满暧昧与宠溺的声音仿佛有种蛊惑人的魔力,让江朔失神一瞬。
而下一秒,陆邵坤嘴角的笑意猛然放大,一把抓住了江朔后脑勺上的头发。
后脑勺上袭来一阵剧痛,江朔愕然睁眼,陆邵坤将他用力拽离自己几公分,然后盯着他惊愕的双眼,恶狠狠道,“想上我的床,你也配?再让我看见一次,小心有你好看!”
说完,陆邵坤猛地上前一步,扯着江朔的头发,反手将他丢进了泳池。
一声巨响,平静的泳池表面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江朔脸上的惊愕像是被定格了,自破开的水面缓缓沉入水底。
陆邵坤瞬间心情大好,站在水池边不禁放声大笑,江朔沉在水底,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着水面上那张扭曲的笑脸,他根本不可能听见,但尖锐的笑声仿佛还是随着水压钻进了耳中,刺得耳膜生疼。
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陆邵坤心情愉悦地原路返回,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水面上冒出一颗脑袋,想起刚才将这人丢进泳池时,对方脸上惊愕茫然的表情,再加上那个妆,真是滑稽又可悲,嘴角不禁再次爬上充满恶趣味的快意。
舌尖划过口腔内壁,陆邵坤顺手将手里的衣服丢进垃圾桶,转身离开了泳池。
江朔从泳池里爬出来,寒风一吹,顿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陆邵坤已经走了,整个泳池就剩下他一个人,江朔浑身湿漉漉的,抱着胳膊哆哆嗦嗦走到躺椅那儿,原地转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衣服。
衣服呢?
心里咯噔一下,他蹲下看了看椅子下面,然后注意到了几步外的垃圾桶。
他那件唯一的奢侈品衬衫正惨兮兮地躺在里面,半截袖子耷拉在桶沿上,随着风轻轻摆动。
江朔在心里骂了一句,趁有人来之前赶紧过去,把衬衫和裤子从垃圾桶里给扒拉了出来。
这垃圾桶还没来得及清理,里面估计是谁倒的饮料,滴滴答答沾在衣服上,将白色衬衫染得五颜六色,江朔用手指捏着衣领,凑近过去,满脸嫌弃地闻了闻,还好不臭,就是摸着又黏又腻,怪恶心的。
以前只知道陆家这位大少爷风流成性,谁想到做人竟如此缺德,把他丢进泳池里不说,连衣服都要顺走。江朔咬牙切齿,可现在自己手上只有这一套衣服,当街裸奔有损国人形象,再恶心也只能穿上。
穿上衣服,江朔又从草丛里扒拉出被陆邵坤踢进去的鞋,穿鞋的时候,一滴水从额头滑落,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他顺手抹了一把,结果抹了一手背的化妆品。
这才想起今天出门前忘记喷定妆喷雾,江朔叹口气,心想总不能顶着张大花脸走来走去,于是起身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镜子里的男人顶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眼线全都糊到了眼睛下面,假睫毛掉了一半,还有一半挂在眼尾摇摇欲坠,散粉东一块西一块,晕开的腮红像是猴子屁股,整整两大坨挂在颧骨上。
更衣室里安装的白炽灯,江朔看了几眼,自己都觉得瘆得慌,赶紧低头就着水龙头,把脸上的妆全都洗了。
洗完后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他又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脸,剑眉星目,是他自己。
浑身上下有种洗掉了厚厚脏污的轻快感,然而没几秒,扬起的嘴角猛地一垮,江朔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然后自娱自乐,做了个恹恹的鬼脸。
衬衫上的水渍在夜晚看不太清,江朔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离开了泳池。
酒吧里的客人比之前要多了许多,江朔将视线投向窗边,他们刚才的卡座上现在坐着几个年轻人,陆邵坤已经走了。
从侍者手中接过外套,江朔道了声谢,穿上外套,拉开门走出酒吧。
凌冽的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江朔低着头,沿着度假村的石子路往前走,脚下的路很湿很滑,他记得之前摔的那一跤,于是走得很慢,头上、肩上,很快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停在一条十字路口,恍惚地抬头,环顾四周,神情有些茫然。
片刻后,像是放弃了,又像是不甘心,或许确实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江朔走到路边,裹紧身上的外套,在路边雪地里的长椅上坐下。
“嘶——”
冷风呜呜的吹,他缩起手脚,将脸埋进领口里,对着衣服里面吹气取暖。路上偶尔有人经过,扭头好奇地打量他几眼。
江朔在脑子里盘算。
他的房间只预订到今晚,明天早上回去,收拾完行李退房后,得先去把租的设备全都还掉,交通卡不知道能不能退钱,早知道就不买两个星期的了,花了那么多钱,可是一次性买两周可以打折,一天一天买又很亏——
脑子里乱哄哄的,江朔被风吹得头脑发麻,索性掏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他在微博上号称有一百万粉丝,当初经纪人还搞了个百万粉丝福利,搞笑的是,那条微博的转赞评加在一起,连一千都不到。
可能是被这惨烈的数据所震惊,从那之后,公司就再没帮他买过僵尸粉,他的粉丝数也就一直停在一百万左右,两年过去,估计也就涨了三、四万,然而实际上从这三、四万人里,能再凑出几十个活粉来就算很不错了。
如今江朔每条微博的评论数差不多都固定在两、三百左右,其中还不伐一些余俢厉的粉丝,总喜欢跑到他这儿来阴阳怪气。
对,余俢厉。
江朔就不懂了,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这位同门师弟,以至于他的粉丝将他假想成了余俢厉的对
要真是对家就好了,人家余俢厉的亲爹是某家上市公司老总,现在公司里所有能够得上的资源全都往他身上砸,要说一年前,余俢厉的粉丝有这种担忧还算情有可原,如今江朔都快成了公司里的隐形人,也不知道那群人一天天上蹿下跳的是在急个什么劲。
可能还是作业太少了。
江朔噗噗笑了两声,自动开启肉眼过滤模式,把自己粉丝的留言都挑出来,一条一条往下翻看。
【长得帅演技好,小哥哥为什么不火啊啊啊啊啊!】
【他资源真的太虐了[哭]】
【呜呜呜上一部戏已经播了快一年了,这么久还没有进组的消息,微博也不怎么发了,狗公司到底在干什么啊!】
【可以去看朔宝的直播哦!福利满满,入股不亏!】
【兢兢业业小演员而已,火不火是其次,只想演好每一个角色】
看到这条评论,江朔忍不住在心里呐喊——不火哪儿有戏拍啊?他想火,做梦都想火!
他的微博账号一直是自己打理,好几个账号几乎每天都会给他留言,这些人也算是他的大粉,看到有个大粉问他下次到底什么时候进组,江朔动动手指,回了一个呲牙的表情。
回复完,又想起有人抱怨他许久不发微博,于是便举起手机,扬起脸对准头顶的路灯,用后置摄像头拍了一张自拍。
P掉黑眼圈和下巴上两颗痘印,又加了个氛围感十足的滤镜,江朔发了条微博。
【开心度假中[雪花][墨镜][比耶]】
几分钟后,立马收到了几条评论。
【朔宝你终于出现了!!】
【我想你想得要死,结果你居然去度假了?度什么假,快给我进组拍戏,《万华路三号》我都刷了三遍了!!】
那是江朔刚出道时拍的一部小成本悬疑电影,剧组穷得叮当响,但因为剧情不错,在当时也算小火了一把,不过他在里面演的是个不起眼的配角,出场三十分钟就领了盒饭,而且人设很不讨喜,是个因爱生恨被反杀的小人,所以吃到的红利并不多。
江朔笑着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说起来确实心酸,他都快记不起自己上次进组是猴年马月了,小破公司不给力,再加上他自己没什么背景,在圈里混了两年,眼下还是个寂寂无名的三十八线开外小龙套。
不过前段时间经纪人突然发力,为他谈下一个相当不错的资源,在一部S级投资的古装剧里饰演一个反派,虽说依然是男N号,但也算是他犹如一潭死水的演艺事业上的重大突破了。
就是看了剧本后,江朔合理怀疑,可能是因为这个角色实在是太不讨喜,根本没有人愿意演,这才轮到了自己头上。
【太帅啦!朔宝素颜yyds,[流口水]嘶哈嘶哈】
【看背景难道是在我大东北?】
【朔宝是去滑雪了吗?】
江朔犹豫了一下,没有点赞这条评论。
刚才问他什么时候进组的那个大粉又来了,她果然看到了江朔的点赞,上来就问——【朔宝下部戏定的什么啊?】
江朔回复【哈哈,秘密】
虽然就是个男N号,也已经签了合同,但在正式官宣前,任何私下透露消息的行为都会被视为违约,好不容易到手一个不错的资源,江朔绝不会拿来冒险。
那粉丝很快回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此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又刷了十分钟微博,江朔的手指已经冻得快要抓不住手机,只好把手缩进口袋。
看了看身前这条空无一人的小路,怕坐久了脑子给冻傻掉,他灵机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原地跳了跳,舒展了一下筋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排练一下新戏的片段,争取给导演留个好印象,以后能多点被推荐的机会。
台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几乎是在起身的瞬间,江朔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对着空气,惊疑不定地问道,“发生何事?”
紧跟着,他的视线凝在远处一点上,眼神中崩裂出怒火,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圣墟天宫!”
圣墟天宫。
江朔扶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好歹也是一部S级投资的剧,编剧起名的时候能不能上点心。
陆邵坤是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再次回到酒吧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侍者拿来被其他客人捡到的手机,掉在卡座沙发的缝隙间,想来是不注意的时候,从口袋里滑了出去。
卡座上坐着几个年轻人,陆邵坤过去向他们道了声谢,将手机揣回兜里。
夜里十二点多的气温着实阴冷,饶是向来抗冻的他也忍不住皱起眉,逐渐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半,他向右拐进一条昏暗的小路,打算抄近道回去。
长长的小路上只亮着一盏路灯,他就是在那盏路灯下,再次遇到了那个人。
陆邵坤第一眼没有将他认出。
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他停下脚步,迟疑又警惕地打量远处那张脸。
路灯照出的光束在漆黑的夜里辟出一片三角形的切割面,雪花纷纷扬扬,从黑暗中飘入光的领地。那人便坐在光的中央,像是冻坏了,蜷缩着手脚,挺高的身量一下子缩水一半,却仍在竭力地仰着头,望着天空的清澈瞳孔中,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和迷茫。
陆邵坤愕然,认出了他身上之前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衣服。
所以他还在跟踪自己?
陆邵坤脸色一沉,抬脚走了过去。
所谓孩童般天真和迷茫的眼神,是江朔正在排练戏中的角色遭受背叛后,被曾经信任的盟友残忍虐待,坐在囚牢中,面对铁窗回忆往昔的片段。
他演戏的时候总是十分投入,很多时候导演已经喊了卡,都久久沉溺在角色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这个片段不过一个过场,然而人物内心的情感却极为复杂,演好了其实很出彩,江朔在家将剧本翻烂了,仔细捉摸着,一遍一遍梳理,慢慢寻找感觉。
他的思绪被剧情和人物塞得满满当当,压根没注意到靠近的脚步声,直到一道阴影骤然笼罩在身上,才后知后觉地扭头看过去,然后因为惊讶,嘴巴慢慢张大成了O型。
陆邵坤居高临下地凝视这张脸,心想这么蠢的表情,应该不是故意跟踪。
江朔咽了口口水,结果刚才嗓子眼里吸了太多冷风,一咽口水,顿时狼狈地呛咳起来。
“你,你怎么会——”
他一边咳一边问,咳出了眼泪,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眼尾通红。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陆邵坤特意出来找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巧不巧的了,瞄了眼不远处黝黑的湖面,默默往反方向挪了一屁股。
反正陆邵坤看不上自己,他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等咳完了,冻得通红的鼻尖吸溜吸溜,抬头一脸坦然地看向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捏着嗓子说话了?”
陆邵坤冷笑。
江朔,“……”
其实他本身的声线很好听,十分有少年感,明明已经二十四岁,却依旧明朗轻快,捏了嗓子,有时连他自己听了都冒鸡皮疙瘩。
“还想听吗?”
“免了。”陆邵坤手一抬,指腹揉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左右看了看。
江朔不知道这唱的又是哪出,脑子冻得不利索,索性躺平任看,途中还用力吸了下鼻子,恨不得在陆邵坤手上再蹭一把鼻涕。
但他还不想被封杀,只能陪个笑脸,在心里把陆邵坤的祖祖辈辈全都问候了一遍。
没想到这人原本的样子,居然长这样。
回想起刚才在泳池边看到的身材,陆邵坤的眼睛里顿时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坐在外面?”他问。
“等大巴啊,”江朔指了指斜对面的站台,又指指山上,“我住那个度假村。”
陆邵坤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表情顿时有些无语,“你刚才怎么过来的?”
江朔揉了揉鼻子,老实道,“走过来的啊。”
闻言,陆邵坤挑了下眉,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忽然笑了一下。
罢了,正好这两周身边没个伴有些无聊,这家伙还挺有趣,不如带回去玩几天消遣消遣。
陆邵坤松开手,“跟我来。”
江朔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陆邵坤都走远了,才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然而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突然间来了个急刹车,他转而警惕地眯起眼睛,“你不会又想把我丢水里吧?”
风里飘来一声嗤笑,陆邵坤头也不回,“随便你。”
这人真他妈想一出是一出。江朔咬咬牙,管他是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定妆喷雾:怪我咯?
江朔在冰天雪地里干坐了快一个小时,手脚冻得僵硬,踉跄几步才勉强追上陆邵坤的脚步。
陆邵坤完全没有要等他的意思,单手揣兜,甩着两条大长腿走得十分潇洒,江朔两排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整个人都有种在云端漂浮的不真实感。
但他还是有些提防着,生怕陆邵坤又想到什么损招来捉弄自己。
地上积着厚厚的雪,嘴里呼出的白气仿佛都要被冻在半空,白天里化的积雪此刻在地上结成了冰,江朔小心翼翼跟着陆邵坤走上一串台阶,就听他突然问,“喜欢民俗文化?”
江朔,“?”
“没,没啊。”
一想起民俗文化,江朔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画面就是脑袋上扎着花布头的老汉腰上挂着一只鼓,前后前后咚咚隆咚呛地敲,要不就是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上蹿下跳的舞龙舞狮。
陆邵坤干嘛问他这个?
江朔一脸茫然,忍不住探头去看陆邵坤的脸。
陆邵坤那张脸,真是贵气逼人,五官深邃皮肤白皙,在夜色的衬托下,像是电影里那些欧洲中世纪住在古堡里的吸血鬼贵族,江朔看着看着,脑子里突然串了频,浮现出陆邵坤脑袋上扎着花布头,腰上挂着一只鼓,前后前后咚咚隆咚呛的画面。
陆邵坤停下脚步回头,“你笑什么?”
江朔偷偷掐住大腿上的肉,“没什么。”
陆邵坤狐疑地盯了他几秒,转身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就听他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把自己画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