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把音色挤得很甜,“曾哥,我今天表现得还可以吗?”
“还行吧,”曾茂不冷不热地说,“怎么,罗兹还没凉透呢,就来抢活干了?”
“没有呀……”
展慎之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乱七八糟的可怜央求:“曾哥,我是想,马戏舞会不能停,现在又一下找不到能接替导演的人……而且我自己是很喜欢指挥舞蹈,我在孤儿学校就是话剧团的呢……”
“行了行了,”曾茂听得不耐烦了,摆手,“你先指挥着吧,明天我和路淳说一声,你是路淳手下的吧?”
线人感恩戴德,不住地谢着,最后被曾茂赶走了。
他沿着走廊,下了楼,推开俱乐部的后门,沿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往前走。
走到小巷中间时,展慎之叫住了他:“乔抒白。”
监视器画面停在当场,乔抒白小声地说:“展哥?我在回宿舍的路上。”
“我有事问你。傍晚六点二十分到四十分,你把衣领扣上了,你在干什么?”
乔抒白没有马上回答,画面动来动去,大概是他怕被发现,在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才说:“展哥,你等等啊,我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
听他的语气,并没有紧张和心虚。
他熟练地东摸西拐,走进一家私人影厅,要了一间房。
进房后,他锁上大门,选了一部电影,开始播放,才对展慎之说:“展哥,我扣衣领是因为冷呀,今天外面才十三度。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我本来也想找你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我差点吓死了!”
他听上去确实是在后怕,声音又细又弱。
展慎之立刻问:“怎么了?”
“你知道罗兹,就是死掉的舞台导演,”乔抒白打了个寒颤,“我看到他掉下去了。
“晚上开舞前,他先来点了两个女郎,要她们明晚去地下会所陪客人。其中一个女郎明晚要陪姥姥去看病,想请假。罗兹把她骂了一顿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偷偷坐电梯,上了七楼。
“罗兹一直色眯眯的,老是占女郎便宜,我在里面待得闷,心里担心她,我就走消防梯,走到七楼去。
“当时你叫我,我跟你说话,风一吹,我好冷,就把领子扣上了,然后我趴在门上听,偷偷开门,看见罗兹和女郎在里面扭打。我还没来得及进去,罗兹就自己摔下去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展慎之并没有全信,紧追着问:“现场的椅子呢?谁搬的?”
“……展哥,我不想说,”乔抒白可怜巴巴地说,但强调,“他真的是自己摔下去的。”
投影上的电影播放了几分钟,一男一女便开始接吻。展慎之没说话,乔抒白应该也没注意电影,主动开口问:“展哥,我听其他人说,后来来的警官也觉得是意外呢。”
“你什么意思?”
“你会说吗?可是我亲眼看到是意外的。”乔抒白小心翼翼地说,好像担心得不得了,怕展慎之不肯罢休,非要追究,查到女郎身上。
想了片刻,展慎之说:“这次不说了。下次碰到这种事,先告诉我。”
“我不知道怎么找你。”
展慎之给了他自己不可追踪的临时号码,乔抒白记下后,突然说:“展哥,我混进地下会所了哦。”他听上去有些得意和傻气:“我做跳舞领班了。”
“我知道了。”展慎之说完,今天和线人的沟通就应该结束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关闭监视器的画面。
乔抒白告诉展慎之,私人影院播一部电影要二十块,是他一个半小时的工资,街上有宵禁令,所以他准备把这部电影看完,再在这里洗个澡过夜。
展慎之一个人待在单人宿舍,也没事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可能只是因为无聊,陪他的线人一起把电影看到了最后。
这部电影拍摄于公元一九九三年,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修复的画面上,男女主角上演勾心斗角的戏码,结局是男主角将女主角杀死在精神病院。
乔抒白评价男主角太狠心,怎么舍得杀死心爱的人呢。展慎之完全不感兴趣,等电影字幕结束,就关闭监视器,不再和他的线人聊天。
罗兹死亡的次日,乔抒白便开始了他在俱乐部的马戏舞会做导演的日子。
两周中,他每天在后台忙前忙后指挥,又要纠正舞台上的小失误,又得充当演职人员之间沟通的桥梁。
他比罗兹好说话太多,跳舞女郎全都把他当做宝贝,侍应生们集体对他投来嫉恨的目光。
曾茂还未完全信任他,所以他暂且没法进入地下会所工作,但或许是由于展慎之的到来,也或许有什么其他乔抒白不清楚的原因,地下会所已经两周没有开张过了。
展慎之到摩区当警官,上了两次无关紧要的新闻。乔抒白在摩区时报的分页上读到了。
一条报道说,前哨赛的参赛名单公示,由于调职的缘故,展慎之被分在摩区三组;另一条,乔抒白觉得很好笑,讲展慎之和搭档在巡逻时,抓到了一个正在兜售致幻糖的非法商贩。
照片上,展慎之的脸还是模糊,站得笔挺,他的搭档方千盛揪着矮小的商贩的领子,把小贩揪离地面,大方地对镜头咧出八颗白牙,好像那种在双子湖里参加仿生金枪鱼赛获得了第一名,正在拍照炫耀的钓鱼发烧佬。
展慎之和乔抒白的联系还算密切,没再问过关于罗兹身亡那天的事,让乔抒白隐约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获取展警司信任的关键:装蠢、装可怜、装白痴。
不过展慎之本人倒没有乔抒白想得那么绣花枕头,他不知从哪弄到了金金当时去警局报案的笔录,以及失踪的四个跳舞女郎的资料,甚至还成功登录了咪咪和第一个失踪女郎笑笑的某个出于法律灰色地带的交友软件账号。
他发现她们在失踪前,都与同一个叫Lenne的人有密切的加密消息往来。但这个叫做Lenne的人,已经几天没有上线。
调查到这里陷入了困局。展慎之要求乔抒白:“你平时多留心,身边还有没有用这个软件的人。”
乔抒白像做贼似的,四处偷看了跳舞女郎的手机,都没有发现这软件的痕迹。甚至还自己下载了一个,但软件只限女人和有钱男人使用,需要视频验证或者验资,乔抒白两个都不沾,只好放弃了。
三月中旬,乔抒白换了宿舍,从臭气熏天的八人间里搬出来,和路淳两人分享一间十平的卧室。
他拥有了一张不用爬上爬下的一米二宽的床,还有了一个小床头柜和衣柜。
来耶茨十多年,乔抒白头一次过上这种有尊严的生活,不再活得胆战心惊、受尽欺辱,也不用对人人曲意逢迎,如同来到了仙境。
躺在新床上的那一刻,他真飘飘然得几乎快忘掉支撑他活过这么多年的愿望了。
不过第二天晚上,他的梦就醒了。
晚上九点半,乔抒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发现门上了锁。他先是轻轻敲门,路淳不开,他只好开始用力地敲了几下。
大约敲了三十秒钟,门被人一把拉开,路淳腰间围着白色毛巾,满脸好事被打断的愤怒,火大地骂着脏话,狠狠地推乔抒白肩膀:“没见我忙着?”
“路哥,”乔抒白被他推得往后好几步,不敢生气,讨好地对他笑,“我是来睡觉的。”
“我在里面忙着,”路淳身上的肥肉震颤着,“你听不懂?”
乔抒白还想和他讲讲道理:“可这也是我的房间啊——”
他的话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力扇在他脸上。乔抒白的背撞在墙上,眼冒金星,右脸火烧一般肿了起来,牙齿都仿佛松动了。
“我说,”路淳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阴沉冷酷,“不会教教几个小姐跳舞,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吧?让你滚,你就乖乖给我滚出去。”
门在乔抒白面前猛地甩上了,昏暗的走廊里没有别人。他头顶的灯可能快坏了,一闪一闪的。
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头还晕着,脸痛得像被刀割了一百道,失魂落魄地走出破破烂烂的宿舍楼,宵禁已经开始了。
无人机的探照灯在街上扫过,他躲进屋檐下,体内突然传来展慎之的声音:“你为什么还在外面?”
展慎之的嗓音中气十足,傲慢非常,像指责他违反宵禁规定。
乔抒白几乎是恨着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但他现在已经很清醒了,展慎之比俱乐部那些暴徒好糊弄的多,是他唯一有希望攀上的靠山,只要能往上爬,不再过这种日子,要他跪在地上对展慎之摇尾乞怜,他就可以做最可怜的那条狗。
“展哥,”他挨着墙,细声细气地对展慎之说,“我被赶出来了。”
“怎么回事?”
“就在十分钟前,你可以看录像的,我得先找地方躲躲。”
乔抒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的治安警和无人机,跑到他上次来过的私人影厅敲门。
影厅老板娘本来不冒险开门,或许是看他像条丧家犬犬似的,还是开了条门缝,把他放了进去。乔抒白想多给她十块,老板娘不收,给他塞了回来,带他进房,还送了他一瓶冰水。
观影间很小,黑漆漆的,乔抒白拆了毛毯盖在身上,用冰水敷脸。
展慎之应该是去看了看了监视器的录像,出声问他:“那是谁?”
“我的新室友,”乔抒白裹紧毯子,告诉他,“以前的领班,路淳。”
展慎之沉默,乔抒白又马上说:“没关系的,展哥,我从小就老挨打,没有很痛。大不了就是以后睡到外面来。”
“为什么会挨打?”
“这哪有为什么呀,”乔抒白觉得展慎之简直有些不谙世事,苦笑,“看我不爽就打了嘛。”
他转了转手里的瓶子,压到肿起的牙龈,“嘶”了声,说:“就是不知道明天回去睡会不会又被他打。要是每天都要出来睡的话,真是很贵。”
展慎之安静了几秒:“过几天我想办法,给你拿点钱。”
这么好骗。黑暗中,乔抒白嘴角弯了弯,没有接话,他播了一部老电影,电影没什么剧烈剧情,音乐也很安静。
冰敷过的皮肤不再肿得厉害,没多久他就躺在散发着霉味的沙发上睡着了。
或许倒霉和好运气是相伴的,次日早上醒来,乔抒白便接到了通知,他第一次获得资格,能够参加俱乐部的管理例会。
一晚上过去,他脸还没完全消肿,白皙的脸颊红了一大块。中午走进员工食堂,坐在门口吃面条的金金一眼看见了。她拉着乔抒白,心疼地问他怎么回事。
金金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涂了红指甲,手指轻轻地摸乔抒白的脸。乔抒白不愿她担心,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柱子,拜托金金用遮瑕膏把他脸上的红遮一下,他不想肿着脸去开会。
管理例会在俱乐部大楼四楼,人数比乔抒白想得要少,大约十个,围着椭圆形的桌子坐着,曾茂坐在桌子的一端。
乔抒白在最靠尾的位置坐下了。
几人分别汇报了自己部门的收益情况,酒部主管劳森最得曾茂欢心,他坐在曾茂左边。
轮到乔抒白时,乔抒白不知该说什么,曾茂露出不耐的表情,劳森代他说:“下个月要换春夏排舞,你们开始准备了没有?”
乔抒白一愣,但面上装作笃定:“正在准备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们排练。”路淳突然阴阳怪气地插话,“你不会是骗主管的吧?”
曾茂怀疑地看他一眼:“不行就说,别给老子捅娄子。”
“主管,您放心。”乔抒白脑袋一热,真情实意地保证。
会议结束后,乔抒白有些发愁,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发现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劳森,便冲劳森笑了笑,起身想走,劳森突然叫住了他:“舞会真的开始排舞了?”
劳森穿着三件套西装,身材瘦削高挑,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乔抒白。
乔抒白几乎没有和劳森接触过,不过也曾听说,他是几个领班里比较好相处的一位,此时乔抒白别无他法,劳森跟他搭话,他便立刻显出了烦恼的样子来,可怜地问:“还没有呢……劳森先生,您知道哪里能找到春夏舞资料吗?”
劳森果然没有为难乔抒白:“隔壁的资料室里放着罗兹的电脑。”他还告诉乔抒白:罗兹的电脑是公物。因为罗兹本人已经死亡,被从星星俱乐部的管理人员名单里注销了,他原有物的密码便都被更新为初始的一到十位。
乔抒白对劳森千恩万谢,劳森客气地摆摆手,说等他的排舞,而后便离开了。
资料室里很乱,储物柜都没贴名牌,幸好罗兹的柜子很显眼,被漆成纯黑色的,上头贴着不少软色情贴纸,像想营造一种艺术,却只让人感到粗俗。
乔抒白输入密码,拿出电脑,启动后,屏幕面板上跳出一大堆窗口。他正想打开桌面上那个叫马戏舞的文件夹,目光莫名其妙被一个独特的粉色登录框吸引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软件上的字很眼熟。
盯着看了几秒,他还肿痛着的面颊忽然热了起来,心跳加速,四肢僵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资料室的门。
因为这就是展慎之叫他留心的,失踪女郎用过的那个软件,而登录框里的默认用户名填着Lenne——那位神秘人。
粉色的登录框有闪光的特效,红唇在左下角张张合合,乔抒白看了几秒钟,平复心情,给展慎之发了一条短信,呼叫展警官上线,冷静地合上电脑,抱在怀里,走出门去。
晚上九点半,全城宵禁的警报声准时响彻摩墨斯区大街小巷。
乔抒白趁路淳还没回去,到宿舍迅速地冲了个澡,收拾细软,背着包在漆黑的小巷里小跑穿行,在十分钟的清排时间结束之前,钻进了私人影厅半掩着的门。
影厅老板娘在抽烟,看见他头发湿漉漉的,逃难似的模样,同情地望他一眼,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感应门卡,丢在桌子上,又按灭了烟,勾勾手指,站起来拉开她身后的布帘:“到我房里来把头发弄干吧。”
乔抒白感激地谢过,跟着老板娘走进去。
她的房间装得粉里粉气的,有一股很温暖的香气,门口便是浴室。她给乔抒白拿吹风机:“被谁打了?”又伸手戳戳乔抒白还有些肿的脸。
乔抒白痛得“嘶”了声,小声告诉她:“室友打的,不让我回去,我以后可能都要住这里了。”
“好吧,真可怜。”老板娘叹了口气。
她比乔抒白还要高几公分,开了吹风机,让乔抒白低头,亲自给他吹了吹头发。
乔抒白的黑发有少许自然卷,因无心打理,已经长到耳下,靠近肩膀的位置。
吹风机的风不是很烫,吹得乔抒白暖洋洋的。老板娘用手指轻轻拨动他的头发。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让乔抒白觉得好像回到了童年,他被精心照料着的时候。
白色大理石砌出的堡垒,大片的紫丁香花海,温柔的保姆,妈妈的亲吻。
“头发真软,”老板娘笑着说,“头发软的人性格最好了。”
像宠物一样靠在老板娘肩旁,乔抒白秘密地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幸福。他的幸福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你在干什么,”展慎之的声音冒出来,“还不上楼?”
乔抒白一下泄了气,又在讨厌展慎之的记录条上加了一横,像小狗一样甩甩头发,对老板娘说:“谢谢姐姐,可以了。”
“你真要一直住,可以在这里洗澡,”老板娘捏捏他没被打过那一边的脸,“不过不准乱碰我东西啊。”
乔抒白拿着门卡上楼,进了房间,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了。
他没精打采地过去开门,因为走廊的灯亮,房间里暗着,展慎之背光,一言不发地杵在门口,高大得就像忘记背好镰刀的死神。
门一打开,展慎之就推了一下,迅速地挤进来,反手关上,没礼貌地问:“电脑呢?”
虽然还一样是乔抒白不喜欢的声音,但展慎之真人面对他说话,总比在监视器里说话来得舒服点。
“在包里呢。”乔抒白拉开拉链,从衣服和杂物里翻出罗兹的遗物电脑,递给展慎之。
展慎之坐在沙发上,开了机,在电脑上插了一样东西,敲击着面板和键盘,不知鼓捣什么。
乔抒白选了一部片,靠在沙发上看,用余光偷窥电脑屏幕。
电影开场十分钟,展慎之登入了Lenne的账号,乔抒白立刻凑了过去:“展哥,你真厉害!”
展慎之理也没理他,检查账号里的内容。
这交友软件的名字很直白,叫做SUGAR ZONE,是给漂亮女孩儿和糖爹拉皮条的。乔抒白在网络上查过,软件的安全性很高,会自动删除数据库中的记录,只要未联系四十八小时以上,联络人和信息就都会消失。
而Lenne的个人介绍很神秘,只写自己身高一米八五,有花不完的钱,喜欢会跳舞的女孩。
乔抒白看展慎之翻了一遍,好像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忍不住搭话:“展哥,Lenne真的是罗兹吗?”
如果是的话,他把女郎们都骗到哪里去了?又为什么要用这个软件和女郎聊天呢?他们明明天天都在一起工作。
“你和他接触过,你觉得他像不像?”展慎之转过头问他。
展慎之的瞳孔很黑,问话公事公办,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乔抒白想了想,说实话:“我不好说,他看起来挺蠢的。”
“他失足那天,是用什么方法把你说的那个跳舞女郎约到七楼的?是普通短信吗?”
乔抒白心里一动:“我去打听打听。”
罗兹出事后,小莲请了两天假去陪姥姥看病,回来之后,又照常跳舞上工下工,但经常表现得很恍惚,一惊一乍的,乔抒白怕她紧张,没有找她聊过天。
“不过,”乔抒白又想了想,“如果罗兹是Lenne,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有跳舞女郎失踪的事儿啦?”
“你先打听吧。”展慎之说着,突然从黑色皮夹克内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乔抒白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拿出了钱包。
电影还在放,屏幕明明灭灭的,照到展慎之打开钱包,抽出一叠纸钞。
他递给乔抒白,乔抒白低头看了一眼,都是五十、二十的不新的纸币,叠得很厚。
“给我的吗?”乔抒白没有马上接,抬眼看着展慎之,“好多啊。”
展慎之“嗯”了声,又往乔抒白这边递了些,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拿着那么一叠子零钱。
乔抒白有时候会变得敏感和别扭,觉得展慎之很像施舍乞丐,或者买他的服务。
“有多少啊?”乔抒白故意不接,问。
“两千,”展慎之没有察觉,只是说,“用完再跟我拿。”
乔抒白接过来,说谢谢展哥,展哥给得太多了,他碰到展慎之的手指,温暖、干燥、平滑,就算做了警察,也是大少爷的手指。
乔抒白小时候手也是这样的,又香又软,因为不用干活。手背上也没有别人用烟头烫出来的旧疤。
电脑检查完,钱也收下了,他和展慎之就没有什么要交接的情报和物证了。展慎之马上离开他的观影房间,看来毫无和他接触的兴趣。
乔抒白瘫在沙发上,继续看着电影,把纸币数了几遍,闻闻被人用了无数次的钱的臭味,塞进裤子口袋里。
第二天早上,乔抒白得去给新的跳舞女郎面试。七点钟,他自然醒了,穿了衣服走出影厅,在很低的气温里走了一段路,回到那栋暗紫色的,充满香薰味和酒气的大楼。
星星俱乐部的跳舞女郎,选拔标准很高,女郎入职前要经过好几次的面试。面试考察女孩子的仪态,舞蹈展示,其他才艺,问答等等。
这是招新女郎的第三次面试,入围的只剩下十五人。今天最后选出的十人,要带去给曾茂进行最终面试,挑选正式女郎的名单。
乔抒白和金金、以及马戏团的负责人一起,坐在四楼面试小厅的方桌后面。
女郎一个个进来,跳上次面试发给她们学的舞蹈。
第七位的面试结束之后,金金去领第八个求职的女郎。不知怎么,过了五分钟,她才回来,低声告诉乔抒白:“好奇怪,她没有来。”
第八个女郎叫梅蜜,乔抒白对她印象很深刻,她长得非常漂亮,有一头飘逸的红色直发,眼睛是天蓝色的,从言语中能够感受出她对获得这份职务的渴望。
乔抒白从电脑里翻出她的完整简历,在第九名求职女郎进来前,看了一眼。
梅蜜住在二号大街九号巷的102室,二十一岁。简历后是大量的生活照片。
乔抒白看着屏幕,把照片往下滑,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他的大脑。他盯着梅蜜生活照,突然想起,咪咪在私下也喜欢穿和梅蜜同样的紧身吊带上衣。
咪咪和乔抒白说过,这种吊带很便宜,没宵禁前在夜市上九块钱就能买一件,在房里穿很舒服。许多家长觉得这样的衣服太暴露,不过反正她又没有父母管着,她不在乎。
当时她就穿着这样一件黑色的吊带,逼迫乔抒白帮她刷卡开门,溜到室外的消防楼梯吸烟。
乔抒白问她穿得这么少冷不冷,咪咪说不冷,而后吐着烟圈这样告诉乔抒白。她雪白的手夹着香烟,细细的烟雾在冷空气里往上飘。
——而上一场面试是在三天前,当时梅蜜还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面试厅,一副很有活力的模样。罗兹已经死了两周多了。
接下来的面试,乔抒白都没能好好地集中注意力。
结束后,他走到没人的地方,按照简历上的号码,给梅蜜打去一个电话。号码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把事情告诉了展慎之,展慎之答应他,会去梅蜜住的地方看看。
乔抒白觉得压抑,看了看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他想散散心,走出了俱乐部,外头是大晴天。
天幕模拟的太阳光很亮,乔抒白天天待在没光的地方,只觉得很刺眼,走到了屋檐下躲了躲光,沿着俱乐部旁边的商业街走,想去买杯合成蔬菜汁喝。
经过门面小小的美发店和披萨店,有一家门口写着清仓的女装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推门进去,中间一排打折的架子上挂着不少紧身吊带,还有一些女孩子的内衣。
可能是因为今天想起咪咪,让他觉得恍惚,他心里浮现了一个有些荒谬但好像不是行不通的想法。
见乔抒白站在架子旁一动不动,原本在看电视剧的看店女孩儿抬起头,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问:“给女朋友买吗?”
“给我姐姐,”乔抒白看向她,对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她身高体重都和我差不多,请问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合适的号码?”
二号大街的地税较摩区其他地方高一些,算得上区内较为安全的街区。
大街上的建筑颜色统一是灰色,街道整洁,人也不多。
展慎之在摩区警局表现得很消极,从不干特别指派以外的活,成天和心系上都会区酒吧街的方千盛一起迟到早退。
因此今天他提早离开警局,完全没有引起谁的关注。
到了二号大街附近,他披上准备好的速递员制服,拿着礼盒,走进九号巷那栋十层建筑的大门。
公寓楼楼下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保安,见他推门进去,没什么精神的抬头瞥他一眼,指了指他身旁的电子面板:“访客登记。”
“我来给102的梅蜜小姐送快递,”展慎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分了两根给保安,对他笑笑,“这是份贵重物品,请问梅蜜小姐在吗?”
保安立刻接了过去,不再提登记的事,道:“有几天没见着她了了,不过她弟弟应该在家。”
展慎之谢过保安,托着礼盒进入走廊,找到102室按了按门铃。
这建筑隔音不算很好,展慎之隐约听见战争游戏特效音传出来。
过了大概两分钟,门才被打开,应门的是个头发很乱,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看长相大约二十来岁,他狐疑地盯着展慎之:“什么事?”
“有一份梅蜜小姐的快递,需要她亲自签收。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就直接上门来了,请问她在家吗?”
“不在,”男人说,“我是她弟弟,能不能代签?”
“抱歉,只能本人亲自签收,请问她什么时候在家?”
“不知道,”男人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前两天说去马士岛了,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请问她下周会在吗?”
“不知道,你下个月再来吧。”男人说完便关上了门。
展慎之捧着礼盒放回后备箱,选择了自主驾驶,一面开车,一面打开监视器,搁在中控板旁的架子上。
乔抒白在给跳舞女郎们排练舞蹈。
他动作起伏很大,还在挥手,用扩音器纠正各个女郎的动作:“金金,再往前一点好不好?——小莲,你要跳一下喔。”
乔抒白的声音毫无攻击性,听起来软绵绵的,虽不至于中气不足,但总像在撒娇。
展慎之觉得不好评价,不过跳舞女郎们似乎都很吃这一套,乔抒白点谁的名字,谁就会冲他露出微笑。
等排舞告一段落,乔抒白坐到一旁休息喝水的时候,展慎之也到了自己的宿舍房间,开口告诉乔抒白:“我去过二号大街九号巷的102室了,梅蜜还有个弟弟,他说她去马士岛区了,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乔抒白十分大惊小怪,听到他的声音,就呛了水,咳嗽半天,才鬼鬼祟祟站起来,跑到了消防通道处,刷卡走到了室外,小声说:“真的是去马士岛了吗?那怎么不接电话,也不来面试呀。”
展慎之坐下来,搜寻了摩区人口的资料库,由于摩区的人口管理实在混乱,耶茨建城至今,从未更新过数据库,且按照年龄计算,梅蜜很可能是新生儿,并且说不定改过名字,所以资料库中没有任何关于她和她弟弟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