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卡比丘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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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白,”展鸿对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乔抒白惴惴不安地问好,展市长又道:“长话短说,你在圣摩医院做了两次检查,第一次检查,我安排的医生看了你的报告,注意到肌肉松弛剂没有起效,所以给你做了第二次,检测了你的基因。”
乔抒白心脏激烈地跳起来,表面仍不动声色地等着,听到展市长对他说:“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耶茨还有第二个永生人。”
“……”乔抒白想装听不懂,但也知道于事无补,便没有费力去装。
“我检查了你的入城卡和未成年医疗记录,三等舱的孤儿,八岁时在亚洲港登船进舱,成长过程中,除了发育比别人慢些,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展市长慢慢地说,“你是怎么做的永生改造,方便告诉我吗?”
乔抒白看着屏幕上位高权重的中年人,想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展市长微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睛,不过没和他计较,说:“我知道你和展慎之走得很近。”他顿了顿,突然说:“他确实没太接触过你的阶级,也没经历过感情,挺单纯好骗的,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不会由着你骗他。”
展市长的用词很直接,定义乔抒白的阶级。
乔抒白没有恼羞成怒,平静地接受了,只是心里闪过念头,他在地球的时候,展市长都不够资格见到他的妈妈,恐怕也谈不上两种阶级。
“你在摩区闹的命案,我不打算追究,他们本来就是社会不需要的渣滓,”展市长继续说,“而且我很看好你,抒白,作为一个年轻的永生人,你能做很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可以帮我很多忙。”
乔抒白睁大眼睛。
“我这里有取之不尽的康复剂,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展市长露出对乔抒白来说很残酷的微笑,“而且据我所知,你本来就已经获取了何褚的一些信任,对吗?”
乔抒白心里空空荡荡,瞪着屏幕,不知该说什么。
“你愿意帮我吗?”展市长询问他,“还是想让何褚知道你拦了我的车,拍下了他的私人会所小聚会?”他的手指轻轻扣在木质桌面上,文雅地对乔抒白说:“抒白,你知道,永生人也是会死的。”
时间过去很久,乔抒白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麻木地问:“市长,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以后会告诉你,”或许觉得乔抒白很识时务,展市长满意地笑了,“你会用枪吗?”
“不会。”
“我找人教你。以后我会用加密号码和你联络,不会留下记录。”
乔抒白愈益顺从:“好的。”
展市长微微点点头:“没什么事就先这样——”
“——展市长,”乔抒白嘴比心快地叫停,忍不住问,“那展慎之呢?我和他……”
“不用担心他,”展市长微微一顿,许是斟酌后说,“以后就不是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慎之是劳工体混血,情感区域可以精确地格式化。”
乔抒白觉得自己的脑袋空了,他立刻想:我也想要格式化。想得几近愤怒,像思维在尖叫——如果展慎之的情感区可以格式化,为什么他不可以?怎么展慎之总有他没有的东西。
在他发愣时,展市长不知说了什么,挂掉了视频,乔抒白手机屏幕黑了,又马上跳出关于勇士赛的推送。
缩略图片是展慎之,乔抒白本来肯定要点开来看,他本来想保存好,到时展慎之来找他,与他见面,他就要给展慎之看,说:“展哥,我全都存下来了。”让展慎之感到他也很认真,不只有展慎之认真。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乔抒白还是点开了照片,放大看展警官的新闻。
展警官带着队友突破重围,获得了第二天的排名第一,他威严得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乔抒白不禁想,这名展警官是已经经过了格式化,还是还会不期然想他。
屏幕亮得他眼睛酸,他就把手机推远了,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肘弯,没趴几秒,手机又震起来,竟然是劳森给他打电话。
乔抒白胃里发冷,泛着恶心,还是得像狗一样接起来,问:“劳森先生,有什么事吗?”
劳森对他说:“晚上八点,来我这儿。”
“什么?”乔抒白没有听懂。
劳森说:“学枪。”

第34章 浮沫
难得有闲的周四下午,乔抒白待在与安德烈同居的顶层公寓里,读一部出版于五十年前的书,《二十二世纪初伦理战争:基因编辑体始末》,作者是杨典玄,那年代著名的基因编辑工程学家。
今年九月比往常热得多,耶茨地表气温高达43度,民间有这样的传闻:天幕很快要损坏了,权贵们即将登上跃迁方舟,而普通市民则留在这儿,等着被耶茨太阳晒成瘪掉的干尸。
电视里正在播放安德烈喜欢的情景喜剧,两人各看各的,互不打扰。
一点半,喜剧结束后,下午的新闻时刻开始了。
头条新闻仍然是前哨赛的冠军展慎之,赛事结束后,展慎之升任警督,成为下都会区警局的特别调查科负责人。
在万众期待中,展警督又和同事破获一起重大跨区私售毒品案。
不知是在哪一个乔抒白没参与的时刻,那个自称讨厌镜头的人,突然变得不那么讨厌镜头了。
英俊挺拔的展警督在掌声中站上宣讲台,胸口别着勋章,面对记者,就案件做发言,顺畅地回答问题,背后是交叉的下都会区和耶茨的旗帜。
记者像展市长安排去撑场面的,一个尖锐的问题也不问,真叫乔抒白不屑。而展警督泰然自若的模样,也直让乔抒白怀疑,他以前说不喜欢镜头,应该都是假的。
勇士前哨赛在六月一日结束,至今已经三个月过去,理所当然,乔抒白没有等到那个说要来找他的人。
幸好乔抒白是乔抒白,早已习惯失望的滋味,失约的又不是他,何况他也没多期待。
什么上都会区有公寓,可以给他住,那为什么不提前给他一把钥匙呢?
管他有没有被格式化,明明就是不够在乎。
乔抒白越想越气,把电视关了,遥控揣在怀里,客厅霎时静了下来了。
安德烈问他要遥控不得,开始不断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抱怨空调的制冷效果差。
“服务器会被烧坏的!”
“如果梅蜜在,绝对会给我换空调!”
乔抒白充耳不闻,翻着腿上厚厚的书,继续阅读其中有关劳工体的章节。
(第二章第五段起)
人们未预想到的是,二十一世纪中旬,当仿生与人工智能结合的课题研究陷入瓶颈时,基因编辑的精确靶向技术出现了重大突破——第一只纯基因编辑制造的猴脑合成羊在瑞士问世。
七年后,康芒斯博士在GnEd世界技术论坛上展示他的最新研究课题,第一次提出了劳工体的概念,即使用Cas17a技术,敲除志愿人类胚胎中的情感、痛觉,以及部分记忆中枢的基因组织,再插入数段经设计后可由固定电流对行为进行干扰影响的基因组,经由现已成熟的营养快速培育技术,制造一种绝对安全,适用于进行重复精确劳动,或看护老人、病患的哺乳类合成动物。
宣讲中,康芒斯博士展示了他的实验室制造的三件劳工体原型(如图示),他认为,与仿生物相比,合成劳工体的培育成本更低,可塑性更强,容错率更高,可极大地改善人类的生活质量,将会是未来基因编辑技术主要的应用方向。
(照片)从左至右分别为工厂型、看护型和保镖型劳工体。
此后数日,康芒斯博士博士的课题引发了全球性大规模的伦理讨论,无数蓝领、动物保护人士走上街头,抗议对此技术的应用。
主要的观点有“使用劳工体是否应被认定为虐待动物行为”、“劳工体应该具有人权吗”乃至“康芒斯博士用‘劳工体’称呼基因编辑人是否有偷换概念之嫌”。
随着反对的浪潮日益高涨,康芒斯博士的项目被政府勒令中止,D大学也宣布不再聘用他。
失意的康芒斯博士携夫人、子女离开了欧洲,到东南亚定居,过上了养花种草的田园生活,还收养了当地的一个弃婴。
然而,数年后,随着人造子宫的普及,弃婴潮(1)爆发,金融市场的重建,劳工体市场应运而生。
通过康芒斯博士的技术指导,以越南为首的发展中国家,率先建立了劳工体制造工厂,吸引了几位大胆的北美投资人下单。他们售出的第一批看护型劳工体,获得了医疗机构的广大好评。
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驱动下,大多数主流国家逐步通过了劳工体保护法案,开启了劳工体合法制造的自由时代。
(1).弃婴潮:低廉型人造子宫技术普及后,婴儿培育项目开始降价,全民冲动育婴的乱象产生了。然而紧随而来的75金融危机,造成大量体外生殖的婴儿被父母抛弃,社会福利机构难以承载,此前后六年的时间被称为“弃婴潮时期”。
与书中所写的“大多数主流国家”不同,乔抒白童年时所在的C国,对劳工体的生产管理十分严格,设定了明确的实用条例。
那里只允许制造三种基础型的劳工体,只可在特定场合参加工作,而稚童乔抒白生活在安保良好的庄园之中,由母亲和保姆抚养长大,几乎从未见过这种合成生物。
很巧的是,耶茨沿用了同样的劳工体法案,禁止生产服务型、功用型变体,设立了劳工体保护协会,在马士岛区,还有专门的暮年劳工体疗养区域。
工厂型的劳工体是耶茨的城市建设者,干的都是些体力活。
他们身材壮实,语言能力薄弱,有自己的活动区域,除非工作接触,否则几乎不与普通市民打照面。
保镖型劳工体则更加沉默寡言,以出厂使命为最高优先级,大多应用于政府采购的辅警、或私人定制保镖。
乔抒白在耶茨待了十多年,能从表情、面貌中分辨出谁是劳工体,但如要细说,他对他们的认知的确十分浅显——就像一些人不熟悉足球规则,另一些人分不清酒的种类一样,乔抒白不关心劳工体。
毕竟,十几岁的乔抒白,自己想好好活着,就已经够艰难,根本没有闲心顾及劳工体的生存环境,顶多会在劳工体协会举办宣传活动时,为了蹭优惠券而收下他们的传单。
他确实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工作日下午,待在摩区的高级公寓顶楼,怀着愤怒的心情,仔细研读大部头的劳工体前世今生,妄图从其中分析出一些门道。
可这毕竟只一部科普书籍,再怎么读,也读不到更多细节。除此外,乔抒白也读了其他一些不那么全面的科普书籍,以及耶茨劳工体法案。
结合两者,乔抒白深刻怀疑,他想了解的内容,在耶茨恐怕不合法到无法被印发。
“乔抒白,我发现,从住进来开始,你就在看这本书,已经看了63天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由于抱怨得不到回应,安德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关心了乔抒白。
乔抒白正烦躁着,抬起头,发现安德烈似乎是认真地问,便不报希望地说:“你觉得劳工体和人类能混血吗?”
没想到安德烈来了劲:“你提出了一个好假设。”
“首先,是哪种类型的劳工体?人类是男是女?自然生育,还是人工培育?”
“人类是男的,其他不知道。”
“理论上说,保留了生育功能的,女性劳工体,其卵子是可以,和人类的精子相结合的,但由于劳工体的基因,经过多重编辑,最后能和,人类,繁衍出正常胎儿的几率,并不高。你所说的混血,应该是,实验室混合体,将父体的一条染色体,与母体的,X染色体结合,形成胚胎后,再次进行编辑,最终培育出胎儿。”
安德烈磕磕绊绊又激情地发表了一大通演讲。
乔抒白听得有些迷糊:“那他和普通劳工体有什么区别?”
安德烈突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会有一条,完整的人类染色体,纯劳工体,只有几种原始供体可选!”
乔抒白撇撇嘴,放下书。
安德烈又唠叨起来:“太热了,我的服务器会被烧坏,你也别想分到钱。”
“不会的,”乔抒白站起来,看了看时间,推断新闻结束了,把遥控塞回了安德烈的怀里,敷衍地安慰,“明天如果还是这个温度,我就找人来再装两台空调。”
安德烈打开电视,新闻结束,他的情景喜剧又开播了。
乔抒白陪他看了几分钟,忍不住开口问:“安德烈,劳工体的情感能格式化吗?”
“可以。”安德烈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回答得很简略。
“你怎么知道?”乔抒白惊讶于安德烈的笃定,毕竟他翻了这么多书,都没找到过相关的知识。
“因为你,浪费时间出门的时候,我在博览,涉密论文。”
乔抒白这才发现这些天自己四处搜寻无果的信息,安德烈全都晓得,便立刻把书丢到一边,抓着安德烈,逼问他,关于劳工体情感格式化的原理。
安德烈痴迷情景喜剧,死死护住遥控,实在无法摆脱乔抒白的纠缠,才不情不愿地解释了起来。
他告诉乔抒白,情感格式化,是劳工体热潮时期,伦理管理宽松的国家的劳工体厂商,针对功用型劳工体发明的一种辅助医疗手段。
起因是不少劳工体主人,在腻味之后,会将自己的功用劳工体售卖给回收商。
而市场里的二手买家,则不希望买到对上任主人留有感情的劳工体,由此,回收商研发出了专用的情感格式化医疗舱。
劳工体躺进舱内后,医疗舱会对其电磁和药物处理。
仅需几小时,医疗舱便能在不损坏连续记忆的前提下,清除上任主人在劳工体脑内建立的大部分情感神经突触。
“简单地说,”安德烈像看笨蛋似的,瞥了乔抒白一眼,主动简化,“还记得主人,但是情绪不会波动了。”
安德烈说得轻巧,乔抒白的大脑却沉沉地坠了坠。
他听到自己说:“我不懂。”
“怎么,这都不懂?”安德烈生气了,转过头来,他声音大得失控,瞪着乔抒白。
乔抒白吓了一跳,倒是被他从情绪中拉了出来,摆摆手,解释:“我随便说的,我听懂了。”而后便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有很大的落地窗。
乔抒白想,展慎之在上都会区的公寓,大抵也没这么好的风景,而后又想到安德烈说的那些冷静又突如其来的,像最终宣判一样的话。
记得主人,但是情绪不会波动了。
替换成展慎之,就是他记得乔抒白,但是没有喜欢,所以不再履行诺言了。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乔抒白站在窗边,看着摩区脏乱的棚户区,和远处的星星俱乐部紫顶,对自己说“这有什么”。
再有什么期待就像真正的白痴了。展市长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可记得却不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
展慎之是自愿躺进医疗舱,还是被骗进去的?现在想起接过的吻,会不解吗,还是后悔。
乔抒白想得百爪挠心,只恨自己没有展慎之的命,没有那些编辑过的基因,轮不到这种的好事。
站得腿微微发酸时,曾茂打来了电话。
自从他们成为平级,曾茂的话总是很简短了,他通知乔抒白:“七点到琼楼,吃晚餐。”

第35章 夏夜九点半
琼楼位于摩区与新教民区、马士岛区交汇的边缘,是何褚用来招待贵宾、召集重要下属开会的私宅。
五月以来,乔抒白已经去了不下十次。
他去琼楼听何褚训话,领任务,陪何总和客人喝酒,在酒桌上像个小丑似的夸张地吹嘘自己和展慎之其实早已消失的关系,默默替展市长记下各人的面孔。
和在售酒部混了几年都不出头的劳森不同,乔抒白单枪匹马闯进九号巷大楼、砍下哈代的头的狠劲,立刻便得到了何褚的赏识。
或许也有想利用乔抒白与展慎之的关系的原因,恰巧原本掌管何氏运输公司的人偷窃货物、私下售卖,被处理了,何褚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带乔抒白离开俱乐部,而后试探了他几次。
乔抒白表现得不能更忠诚,直说展少爷不过是玩玩他,何总才能给他成功。何褚觉得他出身简单,头脑清醒,值得信任,便把运输的活交给了他。
不需劳森教着用枪,乔抒白在何褚的私人射击场,由高级教练带着,只几天,便从脱靶打出十环,拿到了持枪证和一支漂亮的轻型枪。
何褚运输的货物十分复杂,包罗万象,有些只是劳工厂里制作出来用于零售的小玩意儿,有些却让乔抒白不敢细究,只有当展市长要求时,乔抒白才会小心翼翼地稍稍撬开集装箱,送红外机器人进去拍摄。
八月底,他拍到一批违禁劳工体,发给展市长时胆战心惊,只怕展市长差一队军人过来扫荡,他就是泄密的头号怀疑对象。
展市长似乎感觉到他的焦虑,倒是宽慰了他几句,“只是为了掌握情况,不会有什么动作,你放心待着。”
乔抒白放不了心,不过没什么应对方法,只好随它去。
他和安德烈的线上赌场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一场前哨赛已赚的盆满钵满,半年后勇士赛正式开启,又将是一副更美妙的光景。
钱包头一回塞得如此满当,乔抒白给金金和老板娘分了不少,又买了一块地,筹备起从前只敢在梦里造造的大电影院来。
照理说生活很忙,也很充实,但乔抒白总不太开心。
有时候陪客人喝酒喝多了,乔抒白迷迷糊糊嚼开从劳森那儿拿的解酒药丸,会觉得现在还不如从前,至少以前的他,比现在更喜欢自己。
可是时间是不能回退的,乔抒白又是没得选择的人,只能向前走下去。
去往琼楼的路上,乔抒白的车沿着摩区和马士岛之间的黑色洼地,开了一小段路,他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因为不想忆起旧事而闭眼假寐,这次他第一次睡着了。
乔抒白做的梦没有画面,只是听见声音。他听到自己问展慎之:“我可以亲你吗?”展慎之说:“你耐心点。”
就是这样的对话,循环往复,耐心到最后,乔抒白醒过来,黑色的琼楼近在眼前,告诉他耐心无用。
两个保镖型劳工体杵在两边,为他打开了门。
一楼的餐厅里,只坐着曾茂和廖远山。
乔抒白一进门,廖远山便道:“我们抒白这么大牌,又是最晚到的。”他替何褚打理好几间工厂,与乔抒白往来较多。他年纪近三十,留一头灰黑色的长发,为人和气,倒不像旁人,言语间总止不住讥讽乔抒白几句。
乔抒白坐到他对面,和他聊天。不多时,何褚便来了,漂亮的女劳工体开始上菜。
热腾腾的正菜端上来,乔抒白听明白了何褚的意思,今天叫他们三人来,是因明晚有一批重要的货品,要走暮钟道,运去下都会区不同的几个仓库。
廖远山负责出货,曾茂陪着乔抒白散货。货品十分昂贵,不可有一点闪失。
第二天傍晚,乔抒白和曾茂带着车队,按时来了靠近耶茨边境的劳工体制造二厂。
天色红得像血,参杂着少许橙色和蓝色。
乔抒白和曾茂一人负责一边,盯着劳工体把一人高的长礼盒往集装箱里叠。劳工体们都长着极为相似的脸,汗从他们的下巴滴落,晕在白色的背心布上。
这时乔抒白很少能近距离地观察劳工体这么久,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有些忍不住地在心里寻找展慎之和他们的相似之处。
等货装完,天也全黑了,几台重型卡车依次排着队,沿着黑黢黢的柏油公路,绕过热闹逼仄的摩墨斯中心区,驶向暮钟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暮钟道四周的流浪汉棚屋,比乔抒白上一次来更密集了。
到了夜里,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路中间放上了不少路障,不过都被在车队前头开路的清障车推开或压平了,有些想拦路的流浪汉跃跃欲试想冲上来,但见车队毫无减速之意,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开了半小时,乔抒白望见了那座废弃的天桥。他心里并没有太大感觉,盯着桥,只觉得桥好像被车队的灯光照得很亮。
可又过了两秒,他听到遥远的警笛声,脑海里腾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身旁的曾茂“操”了一声,抬手及时拍下了紧急制动键,设置了遇障不减速的车队齐齐刹停。
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耳畔,巨大的刹车冲力把乔抒白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扯回座椅,他的后脑勺撞在皮垫上,撞得眼前发黑,肋骨刺痛着,像被勒断了一般。
乔抒白眼前模糊一片,终于看清,天桥的亮光来自它的后方。
他摇晃着头,眯起眼睛,陡见柏油道上设置的又厚又高、尖刺一般的路障,流浪汉那些小儿科的东西,与这根本无法相比。
清障车来不及刹停,冲了上去,撞在路障上,发出一声巨响,坚硬的钢铁刺穿了清障车,纹丝不动地,仍树在路中央。
曾茂大声骂着脏话,几乎是踹开车门,乔抒白也连忙跳下车,和他一起来到路障边。
靠近了路障,他才发现原来天桥的西边站着一队人,为首的很高。四周亮如白昼,乔抒白的眼睛没有马上适应,看什么都是白晃晃的,一片虚无。
他挨在曾茂身旁,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突然听见曾茂的脏话戛然而止,气氛怪异地沉默了几秒,曾茂说:“展警督。”
乔抒白又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展慎之穿着警局的执勤短袖,乔抒白在他摩区宿舍的衣柜里见过那种,只有肩上的肩章换掉了,提醒乔抒白他现在的职位。
他仍旧英俊,像一块不会消融的冰,面无表情地执行他那些会让耶茨变得更好的公务。
乔抒白则只是他的执行对象,不再有何特别之处。
说来好笑,为期一个月的前哨赛直播,乔抒白其实一次不落地看了。
和金金逛街的时候看,凌晨带着车队送货的时候看,就连陪何总跟客人喝酒的时候,也戴着可视隐形偷偷摸摸看展慎之的英姿。
展慎之带领战友时是温和的,永远笃定,不卑不亢的,说他淡漠可以,但情绪稳定更合适,主持人和专评员也都说,有展慎之在的队伍,总是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松弛地拿下比赛,好像他总有办法赢,生来便是冠军。
乔抒白听他们这样说,也很高兴。因为展慎之正在实现自己的壮志雄心了。
但乔抒白好像还是没有准备好面对现实中的展慎之,因为展慎之“情绪不会波动”地扫了他一眼,大概觉得他是曾茂的小弟,因此移开目光,对曾茂说:“例行检查。”
曾茂当然不知道展慎之不再喜欢乔抒白,把乔抒白推到了前面去,低声逼他:“快说几句好话。”
乔抒白险些顶上路障的尖刺,头比方才刚撞到时更晕了,人摇摇晃晃地,含糊地说:“展警督,好久不见。”
他茫然地猜测着,劳工体混血被格式化情感后,到底是不是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伸出手去,想跟展慎之礼貌地握手。
展慎之却真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冷冷地拨开了乔抒白的手,又重复了一次:“例行检查。”
乔抒白发现自己实在太讨厌这个一板一眼的展慎之,几近憎恶,恨不能除之后快,好让他把真正的展慎之还回来。大脑飞速转动着,乔抒白跨了一大步,不顾冷脸和排斥,紧贴到展慎之的身上。
展慎之身后是路障,无路可退,一把擒住了乔抒白的手臂,垂头皱着眉盯着他道:“别往前走。后退。”
乔抒白并不照做,只是冲展慎之笑了笑,在警笛声的掩盖下,用展慎之的下属听不见的气音,好声好气和他商量:“展警督,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吧。不然我明天就去电视台爆料,就说你在摩区当警司的时候,到星星俱乐部选妃,喂我春药逼奸我。”

第36章 :-)
乔抒白被紧紧勒着手臂,短暂地拖离鸣响的警笛和强光灯。站在人烟稀少的沥青地上,乔抒白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冷雾棕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像蒙着灰尘的冰,他松开铁钳般的手,这样冷淡对乔抒白说:“我只给你五分钟。”
没有任何情感,像个被掉包了的假人。
理智告诉乔抒白,现在得低声下气地说上几句好话,把场面圆得好看些。因为不论有没有格式化,展慎之都吃软不吃硬。把这位铁面无私的新晋警督惹毛了,吃苦的还是只有乔抒白自己。
然而乔抒白实际上脱口而出却是:“你还记得我吗?”
黑色的平原上,有一阵轻微的热风吹来,拂在乔抒白微汗的颈后。展慎之几乎没有思考,便告诉乔抒白:“记得。”
乔抒白身体热的发烫,心脏又很冷,盯着他的眼睛,很想让他用以前的眼神看自己:“记得哪些呢?”
展慎之无所察觉地说“都记得”,而后拢起眉头,说:“你到底要说什么?今晚通过的每一列车队,不经检查,我都不会放行。”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又对乔抒白说:“我不接受威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找电视台爆料,电视台未必会接受。跟你过来,是看在你给我做过线人,虽然做得不怎么样。”
展慎之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模样,终于让乔抒白的某一部分冷静了下来。
他勉强地道歉:“抱歉,说爆料我是开玩笑的。不能商量一下吗,展警督。”摆低姿态,和展慎之拉锯:“这些货都要给客户,包装拆开了不好交代。能不能挑一件抽查?而且……”
乔抒白犹豫了两秒,展慎之立刻问:“而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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