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粗为什么想那么多?”小太子困惑,奶乎乎地问道。
贾珠:“许是因为身体不好,长久在家,便多了些胡思乱想的时间。”他认认真真地说道,那声音软软的,听得小太子直拧着小眉头。
“不过,保蹭也不喜欢他们常跪着说话。”允礽坐在贾珠的膝盖上晃悠着小短腿,哼声说道,“一个个跪得摇摇晃晃,保不准明儿就病了。”
贾珠回想起昨日那位含笑观摩着这一出的康煦帝……或许,即便发生这样的事情,万岁也不会怪罪太子的。
“阿粗,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阿粗要一直在保蹭身边。”小孩肉乎乎的手捏了捏贾珠的脸蛋子,忽而惊讶,“阿粗的脸好软!”
贾珠傻乎乎地笑起来,也捏了捏允礽的小脸蛋子,“殿下也好软。”
两个小孩嘿嘿地对笑,就是在这个时候,曹珍来了,后脚,格图肯也来了。再紧接着,今日授课师傅也来了,在众人坐下,而授课师傅开始讲课的时候,允礽随意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大臣,“师傅便坐下罢。”
汤斌看了眼太子殿下,也不推辞,老神在在地便坐了下来。
今日授课,先行是背诵,而后是检查昨日的功课。
几个伴读自是完成了,但他们完成与否算不上重要,要紧的是太子殿下。面对授课师傅的眼神,允礽略带气恼地说道:“昨儿已经做完了,今来时,被水糊了。”小太监取来那些抢救无果的纸张。
汤斌依稀能从上面看出原来的模样,从这字迹来看,的确是做了。可是这最终的成果并未完成,却也是事情。
这位老大人的目光从几个伴读的身上掠过,随手选中了贾珠,“殿下虽完成了,但也没有完成,便稍作惩罚。”
伴读便是这个作用,陪伴皇子读书的同时,倘若皇子功课出了差错,被师傅教训,那自然是轮到伴读来惩罚。
贾珠从晨起听到太子那般说时,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这伴读怕是有人要挨打,听得授课师傅点了他的名,也不觉得奇怪。
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站起身来,而汤斌已经从小太监端着的盘子里取来板子。
允礽的小脸露出怒意,“孤分明完成,只是落了水,为何还要责罚伴读?”
汤斌似乎早就猜到了太子殿下会开口,平静地说道:“殿下,其上字迹确有痕迹,却非完全,按理做不得数。只是臣信任殿下已经完成全部,然这信任也是担有风险,臣罚伴读,是因为太子的功课。而其他失责的宫人,臣无权处置,但也会禀报万岁。”
贾珠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汤斌,没想到这位老大臣一眼猜出来这起因过程。
那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功课,倘若太子殿下在时,这殿内有人伺候,当然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又或者窗边花瓶换水的时候更仔细些,而不是落了些水,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贾珠欠身行礼:“师傅教训得是。”
他主动伸出了小手。
允礽见状,小脸怒意更甚,“汤斌,你敢!”
他说话前,汤斌已经一板子敲在了贾珠的掌心。
而这时候,允礽已经气势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贾珠的左手,看着上面的红痕气得像是一头炸毛的小兽,凶恶地看向汤斌。
有那么一瞬,贾珠仿佛从允礽的身上看到未来那个暴戾男人的身影。
——他怒视着汤斌的眼神无比恐怖。
若是争吵起来,皇帝压根不会认为是自家儿子的错。他只会将这些责任怪罪到汤斌身上,继而诱发更大的矛盾。
可贾珠认为汤斌没错。
万岁爷一开始就将太子殿下架到高高在上的地位,高处不胜寒,环绕之人皆为仆奴,毫无亲近之人,那将来的允礽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是系统说的,可怕的未来吗?
贾珠尚小,还不明白这种森冷的寒意是为何,却仍然因为那一刻的冷意又颤抖了起来。
贾珠反手握住小太子的肉手,“殿下!”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很紧,两只不同的手几乎要捏到一起去。
那很疼。
允礽一惊,那可是阿珠受伤的左手。
当他回头的那瞬间,那戾气也随之一散,小胖崽心疼地看着贾珠的伤痕,气得鼓起了脸。
贾珠欠身说道:“殿下,师傅说得有理,还望殿下莫要担忧。”然后,他快速又小声地说了一句,“阿珠没事,不疼的。”
他觉得汤斌做得对。
清晨他来时,看到太子孤身一人,便已经心生担忧。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后面太子那一连串的小麻烦。自然,也不会有功课的问题。
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贾府,都不会让几岁的小主子一个人呆着。
只是汤斌无权处置宫人,这才先惩处了功课的问题。
在贾珠的安慰以及其他两位伴读你一嘴我一嘴的劝慰下,允礽的怒火勉强压制了下去,只是接下来对汤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
汤斌前头遭过万岁爷的指教,已经清楚这位帝王对太子出阁读书的态度。
他并不希望这些授课师傅将来当真对太子殿下产生什么影响,甚至希望太子只将他们当做是教书的工具。
一旦清楚这些,汤斌就没打算让自己涉及其中太深。
汤斌是皇帝从京外调回来的大臣,当地百姓得知此事,连着数日拦下汤斌的马车哭求他莫要离开,足以见得此人的秉性高洁,独具才干。他只打算本分教书,可偏这疏忽之事撞到了他手里,他也不能装作看不着。
等今日结束,他也会面见万岁爷把今日的事说个清楚,重重责罚太子身边疏忽的宫人。
不过,允礽的挑刺却是屡屡切中要害,倒是让汤斌生出几分感慨。
当年康煦帝要将允礽立为太子,许多朝臣皆有担忧,生怕小小年纪便定了位,往后若是个昏庸无能的,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而现在的小太子殿下所表现出来的优秀,倒是宽慰了汤斌的心。
这位殿下的这悟性与天赋,却是罕见的。
……就是小孩脾气大了点。
想到这里,汤斌这位老大人忍不住笑了笑。
允礽:“……”这白发须须的老头儿怎么还冲他笑?
捏紧拳头!
晌午歇息的时候,小太子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拉着贾珠就跑了。
允礽:“阿粗还说不疼!”
他盯着贾珠手心淡淡的红痕,超大声。
贾珠的小脸白得好似瓷玉,黑得出奇的眼眸雾蒙蒙的,好似有一层淡淡的水雾。他抿着嘴角,软软地说道:“现在不疼。”
允礽瘪着嘴,还说不疼,都快掉泪豆子了。他让人取药,又亲自给贾珠上药。
冰冰凉凉的,非常舒服。
贾珠犹豫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殿下别生气。”
如果今日惩罚的人是格图肯或者曹珍,允礽虽然会觉得丢面子,但绝不会像这般生气。
允礽当然清楚,“坏老头!”
但生气需要理由吗?不需要!
贾珠忍不住笑,“我觉得授课师傅还挺厉害的,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他瞄了一眼小太子,“殿下还小,就算是不喜欢他们,身边还是得跟着人的。”
像今晨那般,独自一人在殿内,贾珠也是有些担忧的。
“其实我不生气,也不觉得有问题。”贾珠道,“殿下本就不该自己一个人。那太危险了。汤大人是担心殿下,换做是我父亲,只会打得更狠。”
允礽眯起大眼睛:“阿粗的爹?”
什么时候的事!
贾珠顺毛撸了一会小太子,允礽总算消了消气,正要一同回去的时候,便听闻万岁爷召见太子,乾清宫的人来接走太子殿下,而贾珠则是自己回去。
在殿前,贾珠正看到汤斌背着手看着远处,忙欠身行礼。
汤斌看了眼贾珠,“可上药了?”
“殿下赐了药物,已经无碍。”
事实上,小胖崽帮着上药的时候,给老头儿一顿骂。
贾珠心虚,贾珠小小声。
汤斌乐呵呵地说道:“殿下不背后骂我,便是我烧了高香了。”
贾珠顿了顿,轻声说道:“学生多谢先生今日的教诲。”
这对殿下来说,是好事。
汤斌讶异地看了眼贾珠,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
他想起这伴读和太子殿下的亲近,已经近些时日来的一些风言风语,若有所思。
他心里叹了口气,看着贾珠温和地说道:“快些进去,免得误了时辰进食。”这般看着,却没有上课时的严肃,反倒是和蔼许多。
贾珠匆匆行了一礼,这才进去。
乾清宫。
允礽刚踏足殿门,就卯着劲儿大喊:“阿玛啊啊啊啊——”
康煦帝觉得自己的耳朵聋了。
他看着自己手一抖留下的墨痕,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得了,这小讨债鬼!
“怎么,被汤斌气到了?”康煦帝好笑地看着允礽朝着他奔来,一鼓作气爬上他的膝盖,推开那些挡路的奏折,又一屁股坐上了桌案。
小胖崽苦大仇深地盯着康煦帝:“阿玛都知道了?”
好嘛,他就说阿玛突然叫他来,原来是看保成的笑话。
保成要闹了!
乾清宫,康煦帝抱着允礽,揉着他的小脑袋。
“阿玛帮你教训一下汤斌?你今儿怜惜他,他倒是不长记性。”他说的是允礽让汤斌坐着上课的事情。
允礽早就忘了这茬,也并不在意。
“保蹭让他坐,是因为保蹭不喜欢他是因为阿玛才跪保蹭。”允礽昂着小脑袋,“保蹭要让这些师傅们将来是理所当然臣服于孤,心甘情愿地服从。”
康煦帝神色微动,笑得越发温和,“保成的想法很好。可你是太子,他们跪你,是理所应当的。”
允礽小手一挥,“不,保蹭要自己来!”
康煦帝当然明白小孩执着的事什么,不过犹豫了一会,便随保成去了。
若有出格,再敲打便是。
康煦帝掐了掐胖儿子的小脸,笑眯眯地说道:“保成啊,喜欢一个东西,就别展露得太明显。”
今日这事,也算是个教训。
汤斌这人的脾性,康煦帝倒是清楚,他未必是故意选中贾珠。可那又如何?康煦帝借此来教导允礽,这是早晚的事情。
太子三番两次让贾珠在宫中暂住,这消息早就为人所知。他喜欢这个伴读,往后有人针对允礽,最先被人蹉跎的,自然也会是贾珠。
弱点若是露出来,便会被人瞧见,被人攻讦。
康煦帝从前就心知肚明此事,却一直没有说个分明。
允礽:“保蹭要闹了。”他认认真真地说道。
康煦帝觉得有趣,“怎么闹?”
允礽撅着小嘴,“阿粗是保蹭喜欢的,保蹭不喜欢阿玛的意思。如果保蹭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护好,那保蹭做太子做什么?”
“保蹭怎么不去一头撞在棉花上闷死?”
他说话还有点漏风,声音也脱不了奶气,但小脸却是严肃的。
“可今儿的事,汤斌看起来可没错。”康煦帝故意和他说反话,“你要怎么保护好贾珠啊?”
伴读挨打,本来就是该的。
而且还是为保成挨的打,这可要怎么报仇?
允礽狐疑地看着康煦帝,一扭屁股就想跑,“不告素阿玛,阿玛也不许擦手。”
他灵活得要命,一晃小短腿,飞速地朝门外跑了。
“阿玛等保蹭凯旋——”
“这臭小子!”
康煦帝看着允礽飞速跑了,吹胡子瞪眼。
“贾珠这么好,就这么喜欢?”皇帝酸溜溜地说道。
一直在边上不说话的顾问行笑了,“万岁爷不也挺喜欢贾小公子的吗?”他看了眼康煦帝桌上的礼单,那是刚才皇帝听到贾珠受罚,随手拟定的。
虽然未必多上心,可是以康煦帝日理万机的繁忙程度,能做此事,已经算是留意了。
康煦帝含笑,“保成喜欢他,保清对他印象也可以。朕嘛,倒是觉得保成刚才的话不错。”
要是连做太子,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都不能护好,那的确也没什么滋味意思。
他乜了眼顾问行,“待结束了,叫汤斌过来一趟。”
下午,轮到曹珍挨了板子。
是因为太子回来晚了,已经超过了原定上课的时间。
汤斌是个有点古板较真的人,待曹珍忍痛退下后,他方才打算上课。
允礽忽而说道:“先生你先贾珠,后曹珍,为何不打格图肯?”
被莫名点中的格图肯抬头,有种为什么关我事的懵逼。
但他也认为理所当然,他是索额图的孙子,在这几个伴读里,他自当是尊贵的那个。
汤斌将板子交给小太监,皱眉说道:“贾珠在右,曹珍在中,格图肯在左。臣先右后左,以此顺序而已。”
允礽:“焉不是你先挑家世弱小,后中,再则索额图之孙,只是欺软怕硬。”
汤斌的面色微沉:“臣绝无此意,自当一视同仁。”
允礽:“人自来以左为尊,排序也习惯以左到右。就连这殿内的排序座位,也自是如此。师傅如何解释,这心中当真一点念想都没有?”
小太子说话的速度很慢。
他似乎是在思索,语气放得很缓。
但其实,小太子只是为了避免自己说话漏风的事情被外人知晓,故说起话来,都力求精准,不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贾珠微愣,他没想到太子殿下还在较真这件事,好似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绽开,一团团簇拥在一块。
汤斌沉声:“不论是何等身份,他们如今出现在这,便都是殿下的伴读,他们应做之事便是陪伴太子读书,为其分忧。臣绝不会因他们的家世如何,便有亲疏远近,态度不同。”
“然先生为尊长,却叫学生有了这般想法分歧,难道不是先生之过?”
汤斌沉默了片刻。
曹珍悄悄看了眼坐在自己边上的格图肯,他正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睛在太子和汤斌身上徘徊,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这是拿格图肯作伐,来引汤斌的话头呢、
早在来读书前,曹家就已经查清楚了这几位授课师傅的性格,汤斌算得上古板,但他在外的名声很好,是个清官,当地的百姓甚是爱戴,学问才识也不错。但若是真的和太子殿下僵持起来,结果如何,可未必…
这殿内静悄悄的,都在看着这场无声的对峙。
“殿下所言,倒也有理。”汤斌思量着,语气甚是平缓,“不论此是否臣之想法,但论迹不论心,那合该是臣之过。”
他看了眼格图肯,又看向身旁那个已经僵硬了的小太监,“小木子,过来。”
小木子僵着身体走了过去,汤斌取过他盘中的板子,朝着自己的左手敲了三下。他的力道不轻,砸得很重,刺耳的拍打声响起,令格图肯忍不住皱着脸色,好似这是敲打在他身上一般。
格图肯心里安抚着自己,却又觉得倒霉。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汤斌将板子交还给小木子,受伤的手垂下,“那殿下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允礽自来有自己的脾性。
他虽觉得这规矩算不得错,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将责罚推到其他人身上的性格。允礽慢吞吞地说道:“倘若真的不得不动板子,自然是见者有份。寻常的小事,罚抄写也便是了。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多抄抄,许还能更懂文章真意呢?”
汤斌含笑:“这般太子殿下便会满意?”
“先生以为孤是在针对你?”
“倒也不是。”汤斌捋着胡子,但因为习惯用左手,一动,也疼了下,险些扯了胡子,“臣还以为,殿下会更生气。”
这便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孤当然生气,”允礽昂着小肉脸,“孤说不气了吗?”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如果不是阿珠认可了汤斌,还一直说汤斌好话,允礽才不止这样呢。
汤斌微愣,忽而哈哈大笑。
此番事了,待到下课,甚是安静。
汤斌离开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架着个小太监往后头去了,他一边哭喊着并非故意,一边被捂住了嘴巴。
老大人驻足看了眼,这才缓缓看向乾清宫殿前的宫人。
看来万岁爷对这里的盯梢,倒是时时刻刻。
乾清宫的殿前太监欠身:“汤大人,请吧。”
这一回授课师傅走后,伴读们没什么动静,允礽就跳下椅子,蹭蹭蹭地走到贾珠的面前,“给我看看。”
曹珍和格图肯的视线都悄然滑了过来。
贾珠有些尴尬,耳尖微红,“殿下,真的没事了。先生虽然严苛,但手下留情了。”
他是挨过打的,因为贾政下手只会更狠,所以他知道,汤斌动手的时候并没用全力。
曹珍揉了揉自己的手心,哀哀说道:“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他打我的时候,下了死力气?”
格图肯长得敦实,有点像大皇子般高壮,他嘟囔了一句,“太子殿下对贾珠可真好。”下午那会,允礽对汤斌那般咄咄逼人,不便是为了贾珠!
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孤喜欢阿珠。”
这无什么不可说的。
纵然阿玛说要收敛,可他何须收敛?
他便是要让人都知道,他中意的人是谁!
允礽似模似样地宽慰了几句曹珍,又挥挥手让他们先离开。等到这殿内就剩下几个伺候的人之外,这才一个虎跃冲向贾珠,“阿粗,你说清楚,谁打你!”
下午的话题,可还没说完呢!
这个问题在下午的时候被贾珠避开了,现在无事,贾珠又不可能真的跑路,只能背着这身上的重担,连忙转移话题,“我很感激殿下对我的维护,不过,汤大人其实,也挺好的。”
允礽扒着贾珠的肩膀生气:“干嘛一直给他说好话?”
贾珠摸了摸鼻子,小小声说道:“其实殿下离开之后,我与大人碰面的时候,他让我快些进去歇息,然后我经过大人身边的时候,他给我塞了颗糖。”
小孩惊讶回头,却看到老大人偷偷朝着他摆摆手。那笑呵呵的模样很是慈祥和蔼,有点像是贾母抱着他的时候。
他含着糖回去,还被曹珍问了偷吃什么好东西,只得连连摆手,然后将小脸藏了起来。
贾珠小小声地说道:“他还说,早知道就先揍格图肯。”
当然,汤斌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是,早知道就先揍索额图的小孙子!
允礽挂在贾珠的肩头,皱着小眉头,“这汤斌……好吧,那我以后不骂他行了吧。”他嘟嘟哝哝地在阿珠耳边嘀咕,然后也学着贾珠小小声说道:“格图肯的性情是有点傲,大哥也说想打他。”
贾珠抿紧嘴角,耳朵尖尖红了。
殿下那气声吹到他耳朵里,好痒呀。
“但是……”
允礽拖长声音,就像是个挂在后背的小冤魂,“阿粗和阿粗的父亲是怎么回事!”
哼哼,他可没忘呢!
晨光微熹,落了几日的雪恰停,寒意不散。
城门外,一辆简朴的马车停着,一位中年文人正欠身朝着贾政行礼,像是在辞别。
贾政:“朔方先生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回来。这数年,小儿劳先生伤神,本该亲自过来,可惜宫中之事放不得人,还望先生海涵。”
“存周兄言重,自当是宫中事要紧。且珠儿是存周兄亲自带着启蒙,又多得存周兄教诲,某实在是当不得此话。”
贾政听了朔方先生的话,也颇为自得。
他自认是个严父,长子贾珠能有此殊荣,合该是他教养的本事。
今日朔方先生要离开京城,贾政能抽空前来相送,已经是对这个门客的高看。他在贾府这几年,的确让贾政受益不少,再加上朔方先生还是贾珠曾经的老师,这份情谊,贾政是惦记着的。
除了贾政来外,荣国府也派了人来。
贾母更是以她的名义赠送了白银百两,另有绸缎若干,说是感谢朔方先生这数年对贾珠的教导。
贾珠此时正在宫内读书,无法赶来相送。他的书童许畅也送来了贾珠准备的礼物并书信。
朔方先生没立刻拆开,在让书童接过后,踌躇了片刻,还是与贾政轻声说话。
“存周兄,”他道,“珠儿入宫读书,伴读太子,自然是好事。不过相比较其他两位,珠儿的根基弱了些。倘若有小人生了别的心思,怕是……还望存周兄谨慎。”
贾政春风得意,遭人如此劝诫,如同当头泼了冷水,自然不喜。但朔方先生情深意切,并非故意,他也不能发火,只是僵硬着脸色说道:“这是万岁爷恩典,哪个会这般胡来。不过朔方先生说得也是,我自会盯着。”
朔方先生想叹气,到底是忍住了不再言语,再次辞别后,便与书童一齐上了马车。
车夫握紧缰绳用力一抽,马车缓缓离开此地。在马车内,朔方先生总算拆开了贾珠的书信,看了又看,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书童:“先生何以情绪低迷?”
朔方先生:“我只是叹,存周兄的远见,有时还不如他的儿子。”
他摩挲着书信上的文字,心中有些惋惜。
贾珠揉了揉小脸,看着抱着他腿不动的团子。
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把求救的小眼神投向远处的顾问行,这位顾太监原本是奉万岁爷旨意前来,赏赐了这几位陪读的小孩。
毕竟将至年关,康煦帝为人也大方,自上而下都有了赏赐。
只是允礽听到那些宫人会去贾府,登时有了别的主意,“保蹭要跟着一起去。”他一个激动,整个人都从位置上站起来。
贾珠并没有答应。
太子出宫,也不算小事。若是不得皇帝的答应,就算贾珠再想,也不可能将人给带回去。
他原本以为等晚点,太子这突发奇想便会消失,没想到,允礽一路跟着他到了宫门处,在他要上马车的时候撒泼抱住了他的小腿呜呜不给贾珠走。
顾问行上前一步,无奈笑道:“太子殿下,何不等万岁知道此事后,寻个更合适的机会,眼下是晚了些,不太合适。”
“日日读书,天天读书,何时有更恰当的机会?”允礽却是不傻,“今儿不能跟着阿粗出门,保蹭就在地上冻死吧,你们都不喜欢保蹭了。”
贾珠和允礽对上视线,登时哭笑不得。
他索性也蹲下来,和允礽一同对视:“如果万岁爷不答应,就算殿下混上马车与我一起离开,宫人也是不会放行的。”
允礽的小脸臭臭的。
贾珠摸了摸小太子的圆乎脑袋:“殿下,一件事倘若没有太多成事的可能,便不要随便提起来。不然只会让人早早知了你的想法,而生出其他更多对策。”
允礽:“……好嘛。”
小太子垂头丧气地被贾珠提溜起来,抱着送还给了顾问行。
顾问行抱着肉肉的小太子,对贾珠的态度很是友善,“贾小公子,多谢你宽慰殿下。”
贾珠笑了笑,和太子道别后才上了马车。
翌日,下课后,贾珠的身后照旧跟着条小尾巴,其他两个伴读看得眼热,却也没办法将太子的注意从贾珠的身上抢过来。
这一回,顾问行也在。
贾珠看着允礽,又看着顾问行,再看着他们身后熟悉的老者,露出了有点绝望的小眼神:“……真的要如此?”
允礽大力点头:“真的真的!”
顾问行:“殿下昨夜甚是缠人。”这位顾大监含蓄地点出了原因。
不应该是缠人,而应该是恼人了。
差点没给康煦帝给烦死。
康煦帝甚至还对顾问行头痛,“朕现在倒是更想要贾珠这么个乖巧的孩子,听话,也让人放心。”
顾问行:“太子殿下要是真这么乖巧,万岁爷怕是要更担心了。”
康煦帝这么一想,也有理。
贾珠那小孩看着久了,也怪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性格内敛了些,却能够管教住太子调皮的性子,对着外人耀武扬威的臭小子,在贾珠的面前却是个会露肚皮的团子,这可实在是稀罕。
“昨儿不是送进来些稀罕的西洋物件,你挑一些,明日顺道一起送去罢。”
说是一道,这自然说明康煦帝被太子磨得答应了。
顾问行:“是单贾珠一份,还是……”
康煦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问行:“顾太监怎么变得滑头了?朕喜欢谁,难道还要雨露均沾吗?”
须知,允礽的性情,是颇肖康煦帝的。
他中意贾珠,倒不是为着太子对他的喜爱,反倒是因为他与太子的相处中所表露出来的言行。
此子颇有意思。
不管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撒泼的,反正皇帝已经答应了,他自然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贾珠跑了。
贾珠去上课时独自一人,回来的时候又多带了三个人,自然惊得门房连忙去荣庆堂回报。
贾珠:“……”
三个人怕是不够的,这私底下怕还是有人跟着。
荣庆堂内得知此事的,贾母和王张两位夫人也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太子!
怎么事先一点苗头也没透出来?
甭管是为什么,太子殿下亲临,王夫人紧张又激动地攥着手帕,“快,快让人去接,还有,快去请二老爷回来!”
贾母:“着急做什么?”她皱眉,“老大老二在外都有事,难道巴巴为着太子殿下赶回来?到时候他们的上官怎么看他们?”
“是,是媳妇着急失了分寸。”王夫人摸了摸心口,“那老祖宗的意思?”
“让下人精神点儿,莫出了乱子。”贾母沉声,“恭敬,但不要失了分寸,莫要丢了珠儿的脸面。”
说到底,贾母更心疼自家孙子。他在宫中生活,怕也是不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