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先生已经给贾珠送来最近几年考官喜好的风格,贾政也正在打探明年春闱的考官是何人……
贾珠短暂想了一会那些事,就重新看向元春。
“你担心这些作甚?”
元春看起来更加惆怅,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若是大哥离家,许多事情,就无法参与了,我只是……”
贾珠忽而笑起来,“就那么喜欢他?”
元春一下子被贾珠戳破了心思,脸颊蓦地烧红起来。
正巧这时候宝玉已经换好了衣裳回来,正看见元春一脸微红的模样,奇怪地说道:“大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
元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这是被热到了,没事。”
宝玉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一点都不觉得热,就在他想要发问的时候,元春连忙起身,急急地抱走了宝玉,一边走一边说道:“既都不哭了,大哥要好生读书,我们还是莫要打扰他。”
宝玉嗷呜地趴在元春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哥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是,他还有话想和大哥哥说呢!
贾珠一句话吓跑了元春,自己也愣在了远处,没忍住笑了起来,“看来好事将近了。”从元春方才无意间吐露出来的话,贾珠得以知道她的小女儿情态,眼下来看,最起码是不用担心元春的婚事了。
经过元春和宝玉的打岔,贾珠反倒可以静下心来,认真读起书来。
一晃眼到了冬日,第一场初雪来时,南巡的队伍回来了。
那日,城门热闹得很。
贾珠守在街边的酒楼,秦少尚就坐在他的身后,有些纳闷地说道:“你要来迎接太子,为何要躲在边上去?这里人这般多,能看到才是奇怪。”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些事,在乎的是心意。”
秦少尚咋舌,偷摸着将酒楼的糕点全吃了。等贾珠回头时,就发现秦少尚正满足地擦手。
贾珠:“……”
他没忍住瞪了眼秦少尚。
秦少尚讪笑,吩咐着人去让小二再重新准备。
“你至于这般吗?你家里可没限制你,我可是吃不着了。”秦少尚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每日的配额可没这么多。”
贾珠哼了声,“怎么,嫂夫人不许你多吃?”
秦少尚的表情更加讪讪,尴尬地说道:“倒也不是,我前些时候牙疼,大夫说是吃太多甜食。”
他和夫人在一起后,夫人对他百依百顺,就连这吃食上的忌讳也放开了。而秦少尚已经结婚,秦夫人自然不会再管他这么多,也就导致了秦少尚每日有一半的主食都是甜点。
再是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便容易伤身。
更何况是这些甜食。
贾珠闻言,“是你活该。”
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如此过量,反倒是害了自己。
秦少尚哀怨地说道:“我也知道。可从前家里限制极多,一旦放开了,难道你能够忍住?”
贾珠淡定地摇头,“我是忍不住,可我也没像你这么过分。”
到底是秦少尚自己贪图口舌之欲,被贾珠埋汰也是应得的,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二送来了新的糕点,而贾珠心狠得一块都不肯分给他。
秦少尚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还是转移了话题。
“你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了吗?”
贾珠:“没有,只看到了大皇子。”
殿下与其他皇子应当是在御驾马车内,唯独大皇子闲得慌不愿意在马车内多待,所以才会骑着马入城。
秦少尚看着贾珠慢条斯理吃着糕点的模样,好奇地说道:“你这心意要怎么送到?殿下都不知道你来过了吧?”
贾珠含糊地将半块糕点吞下,摇着头嘟哝,“会知道的。”
他身边这些侍卫可都是向着太子的。
他要是不来,保准允礽知道后,得气得嗷呜嗷呜。
……不,这是他小时候会做的事情,眼下太子殿下的报复,可是贾珠不愿意承受的。
贾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先前不是与我说有可能被外放,已经定下了吗?”
秦少尚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是定下,但也还不确定,不到最后一步都说不准。不过要是我离开京城,肯定是会拖家带口,倒是可得选个好时间。”
“时间不时间,也得看地点多远。”贾珠敛眉,“要是遇到路况麻烦的,走个几个月也是正常。”
秦少尚皱了皱眉,显然不想体会这样的痛苦。
“你呢,你对你未来有什么打算?”秦少尚扬眉,“我可是听说了,媒婆快将你家的门槛踏破了吧?”
“你现在有心思嘲讽我,看来是之前还不够苦。”贾珠幽幽地说道。
“我是想帮你。”
秦少尚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用。”贾珠断然回绝,“我与他并无可能,我也从未妄想过,莫要再提起此事。”
秦少尚搔了搔脸,“你知道看着你这样,我不会真的感到高兴吧?”
贾珠的神色温和了些,“我知道,但真的不用担心。”
秦少尚叹了口气,见贾珠执意如此,便索性坐着与他多喝了几杯——尽管喝的是茶,待到了下午,这才一起下楼。
两人并肩走的时候,秦少尚还在说话。
“你最近时间多了些,我反倒觉得是好事。”他的声音不高,毕竟他说的也不是多么能为人所知的,“你常年绕着殿下转,之前这几月总算有自己的时间。”
“倒也没什么。”
“这有什么。”他们在马车边站定,秦少尚严肃起来,他郑重强调刚才说的几个字,“你知道你不能靠着这些存活下去,如果……太危险。”
贾珠听得出来秦少尚的担忧。
贾珠和太子走得太近,可除了太子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倚仗。
因着这个太子伴读的身份,贾珠几乎只绕着太子殿下转,并没有其他更加……的关系,要是有朝一日他和太子殿下闹掰了呢?
对此,贾珠只是拍了拍秦少尚的肩膀。
将他推向自己的马车。
“任何人,要是与皇室闹了矛盾,都不能活。”贾珠言辞淡淡,“这是再多交际也是无用的。”
皇权肃穆,秦少尚的担忧既有道理,也是没用。
等秦少尚的马车走了后,贾珠这才转身看向自己的马车,他叹了口气方才上了马车,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秦少尚哪里都好,便是有些时候总爱语不惊人死不休。
贾珠都担心,有朝一日,秦少尚会不会死在他这张嘴巴上。
他闭眼靠着马车养神,原是打算等到家中后,再回去休息。却没想到这马车一路往前,一直没有停下。
一道声音轻轻地在马车边响起来,“大爷,有人在跟着。”
贾珠缓缓睁开眼,“是贾府的人吗?”
“不是,是生面孔。”
侍卫干脆利落地说道。
这大概可以解释马车为什么越过了贾府。
“你想……”贾珠的眉头微皱,“你们想去皇宫。”
他重新更改了量词。
马车外头的车夫也是侍卫。
走在车窗边的侍卫低声说道:“生面孔,从刚才下楼的时候跟到现在,已经有人去反向盯着了,不过鉴于安全,这是最好的办法。”
贾珠听得出来外面侍卫的劝说。
他们也都清楚他们这位新的主子不是那等喜欢麻烦的人,尤其是这种……
贾珠叹了口气,“皇太后给我的令牌,我带在身上。既如此,就当做是要入宫探望太后娘娘罢。”
外头的侍卫松了口气,生怕贾珠强行要和那些人碰上。
待外头安静后,跪坐在马车内的许畅有些担忧地看着贾珠,“大爷,难道是之前的那些人吗?”
贾珠朝着许畅笑起来,“未必是,也可能是。”
许畅的脸色难看,他可没忘记上一回大爷出事的时候,那可叫整个贾府都担忧不已,尤其是大爷人在宫中,他们在宫外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情况如何,只能日夜祈祷的时候……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马车在皇城外停下。
尽管自从康煦帝带人去南巡后,贾珠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皇宫,可当他带着人下了马车时,皇宫侍卫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并且凭借着他递过来的令牌让开了道路。
贾珠冲着那几个侍卫和许畅点点头,转身入了宫门。
这些侍卫是太子派来的,贾珠自然相信他们专人处理的能耐。
皇太后给贾珠的令牌是能够让他随时随地都能入宫探望,可像他这样提前而至的还是少有,眼下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护送,贾珠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眼下允礽应当也是回来没多久时,眼前便出现了他正在念着的人。
贾珠微微讶异,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
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那一脸笑意的少年,又是谁呢?
“……”
那人走到了贾珠的面前,挑眉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半年多不见,难道阿珠认不出我来了?”
贾珠仰头看了一眼,忽而流露出少许不情不愿的神色。
“……殿下怎么这么高?”
之前允礽离开皇城时,贾珠和他还是一般的身高,虽然是稍微矮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可是眼下是怎么回事!
这半年的时间,太子殿下难道是吃了什么奇珍异宝吗?
为何突然比他高了半个脑袋!
贾珠因为过于吃惊,甚至都忘记了方才入宫的事情。
太子殿下骄傲自得地笑了起来,“我比阿珠高,这不是应当的吗?”他带着高兴的笑意靠近贾珠,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贾珠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太子脸上的笑意当即就变得危险了起来。
“阿珠这是什么意思?”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大概是殿下比我高了些,所以我不太高兴吧。”
贾珠说得这么坦白,让允礽好笑又好气,他摸着自己的脑袋,“难道阿珠希望我一直长不高吗?”
“可是,保成比我还小三岁呢!”贾珠羞恼地别开脑袋。
难道就不许他偷偷别扭一会吗?
太子面上看着是埋怨贾珠,实际上,对贾珠这般震惊的模样,他可是无比受用。
他在南巡时意识到自己还在长高的时候,就每天让玉柱儿给他量身高,直到了龟毛的地步,如今这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变化,回京后果然叫阿珠大吃一惊!
允礽志得意满的同时,也知道若是将阿珠气得太过,他可是会恼羞成怒的,连忙转移了话题,“阿珠怎会在这个时候入宫?”
太子知道贾珠肯定会去城门口迎接他,可也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入宫。
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是太子在收到了宫门口的消息后,匆匆赶来时的猜测。
贾珠闻言,方才的神情掠去,变得有些羞赧,“方才在回去的路上,侍卫说是有人在盯梢。我有些担心,这才想着先入皇宫。”
太子挑眉。
尽管阿珠说话时,将这个主意完全归结于自己身上,可是允礽知道要是让贾珠选择的话,他是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这必定是侍卫的建议——这对他们有利,至少不用担心防备不利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能够起到震慑和反追踪的作用。
“阿珠用的是慈仁宫的令牌,那就与孤一起去看看皇太后吧。”
太子平静地说道。
贾珠看着殿下淡定的姿态,便也笑了笑,两人一起去了慈仁宫。
乾清宫内,康煦帝刚回宫,就收到皇贵妃身体不好的消息。
许是今年冬日太冷,才叫皇贵妃的身体越发病弱,好在太医院的手段尽用,还是将人给拉了回来。
此一事,就已经足够刚回来的康煦帝心情不好,却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你说,阿珠被人跟踪了?”
“正是毓庆宫传来的消息。”梁九功小心地说道。
康煦帝的手指动了动,眉间的皱痕足以看得出来他的焦躁不满,过了一会,他的神情平静了些,“梁九功,你过来。”
梁九功靠近皇帝,听帝王嘱咐了片刻,露出诧异的神色。
“万岁爷,若是这般,怕是无法顺利揪出他们的尾巴。”
“那就不查。”康煦帝冷冷地说道,“这都是阴沟里的老鼠,与他们纠缠,也不怕跌了身份。”
不如雷霆手段。
保成那臭小子便是看出这其中的麻烦,不然何以将消息巴巴送过来,不就是想让他出手吗?
真是个讨债鬼。
康煦帝生气地想,还有阿珠。
两个令人生气的讨债鬼!
“阿玛肯定在骂我。”
慈仁宫内,太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麻。
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慈仁宫内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大宫女那一手不错的厨艺。
“说不定,是你惹出来的麻烦。”皇太后半心半意地说道,然后摸着贾珠的脑袋,低声让他吃掉送上来的软糕。
皇太后对待贾珠的方式,让他有些尴尬。
在她眼中,贾珠似乎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允礽摸了摸鼻子,“阿玛早就该习惯了。”
“就你这想法,皇上想要骂你,那也是应该的。”皇太后含笑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倒是瘦了,也高了。”
提及这个,太子便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贾珠。
贾珠低头啃着软糕,避开了太子殿下的注视。
哼,他是不会夸赞任何一句。
贾珠悲哀地想摸摸自己的脑袋,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被人摸了太多次所以才会长不高,可他又不矮!
他又狠狠啃了一口软糕。
郁闷的心情被糕点所安慰。
太子看着贾珠哼哧哼哧吃着甜口糕点的模样,又偷偷摸摸地看着皇太后。
他怀疑皇祖母是不是知道贾珠喜欢吃甜的,所以才每次在阿珠来的时候都拿这一口诱引他?
“南巡的路上,可有什么趣事?”皇太后随口问道,“你可是晒黑了些。”
允礽笑了起来,“趣味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老三掉下水两次,这算是有趣的事情吗?”
“落水?”贾珠看向太子,“是意外?”
“是意外。”太子笃定地说道,“河面上波涛大了些,他站在甲板上没有注意,摇晃的时候掉下去了。”
落水的时候自然是惊险万分,可是连着两次落水两次被救起来,这就变成了一件好笑的事情。
允祉最讨厌有人提起这件事,可偏生连康煦帝想起来都要拿这件事教训三皇子,也无怪乎太子第一桩想起来的就是这个。
一提起南巡的事情,太子就随意地给皇太后与贾珠讲起来在南巡遇到的一些趣事,当地风光,以及康煦帝查处的一些贪官污吏。
在听到太子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投怀送抱的时候,贾珠到底是忍不住,偏过头去咳嗽。
原是他笑出了声,被喉咙的糕点呛到,尴尬得捂住了脸,咳嗽的声音接连不断。
允礽气得跳脚:“孤都这般可怜,阿珠居然笑话我?”
贾珠低头吃茶,用袖子掩住半张脸,难为情地说道:“可是殿下……一想到那画面,着实是好笑。”尤其是贾珠听到有一回都送上床了,他再一想太子殿下看见时的脸色,就忍不住这笑意。
允礽阴测测地说道:“这福分送给阿珠要不要啊?”
贾珠连连摆手,义正言辞地说道:“在事业未成之前,不应当考虑儿女情长。”
太子微眯着眼,“比如,阿珠花费了三页纸来骂我这件事吗?”
贾珠一本正经地摇头,“绝无此事,太子殿下怎可无端端地将这样的罪名放在我之身上,可有证据?”
他可没带脏字。
允礽生气。
什么证据!
他被阿玛嘲笑了半个月就是最大的证据!
贾珠顶着太子殿下凶巴巴的眼神低眉顺眼往皇太后的身边又挪了挪,糟糕,忘记殿下小肚鸡肠了。
尽管贾珠觉得此事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生气,可是在太子气势嚣张的眼神下,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气虚。
顶着太子这样的视线,贾珠总觉得自己待会要是走出去,肯定要被殿下生吞活剥了!
在通往承乾宫与永和宫的路上,贾珠正慢吞吞地走着。
夕阳的残红令整条宫道带着怪异的气息。
但更怪异的其实是太子。
尤其是他紧跟在贾珠的身后,不肯快走,偏生要在后面盯着他的时候。
贾珠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要烧起来了。
他无奈停下来——这不是个好地方,但没有办法,贾珠的确是无法再顶着这样灼灼的目光走下去了——贾珠看向太子,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来,“保成,你再这么看下去,我的后背要着火了。”
“不会。”允礽冷淡地说道,可他盯着贾珠的眼神绝对不能用冷淡来形容,“理智一点,阿珠,人的视线无法点燃肉/体。”
贾珠很想翻白眼,但是他的礼仪克制着他不要这么做,“我也没想过殿下会直接将我的话按照字面意义上去理解。”
他怀疑太子是故意的。
允礽慢慢地勾唇,“阿珠方才不是一直躲在皇祖母的身边吗?”
“是,是,”贾珠半心半意地说道,“如果我知道殿下出来后肯定是要报复的话,那我在慈仁宫的时候就该闭上嘴巴。”
“你肯定知道。”允礽的语气也随着眼神变得炽热起来,“那可是整整七个月,阿珠就只是这么做派,难道以为我会满足?”
甚至连一点亲近的反应都没有。
贾珠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
那可是好大的几步,看起来毫不得体,毫无形象地抱住了太子殿下。
贾珠抱得很用力。
他的头颅靠在太子的肩膀边上,然后颤抖着吐息了一会,那种近在咫尺的接触,让太子的眼神微微眯,似乎想要别过脑袋亲吻上贾珠的耳朵。
耳朵,在残阳下显得透明发红。
太子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它,可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贾珠即将抽身离开的时候反手抱住他,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
贾珠面红耳赤。
他的心口狂跳,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令他害怕会泄露出自己的情绪,他本应该现在就立刻撒开手,可他没有那么做,却反而将松懈的力道重新……
他抱得更紧。
这亲密的接触说起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可等太子总算满意松手时,贾珠却是气息有些不稳。
他不着痕迹的,顺应着松开时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露齿而笑,“阿珠,好久不见。”
他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将这句本该在他们开头说出来的话,又在此刻补上。
贾珠眨了眨眼,缓缓笑起来。
“好久不见,保成。”
躲在永和宫与承乾宫通道的允禛有些尴尬。
他带着一个小太监躲在阴影里。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两个兄长——其中一个当然是贾珠——的交谈,可谁让他们刚好在这里停下呢?
允禛在心里腹诽,他应该在外面立着一个牌子。
上面写着——任何人都应该在此处停下交谈,谨防存有被偷听的风险。
尽管太子和贾珠的交谈看起来都非常正常,包括之后的拥抱也非常正常,想想看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想要拥抱一下彼此尽管不是很得体但也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为什么他会觉得面红耳赤?
允禛摸着自己的小脸。
他的耳根莫名就滚烫起来,让他又忍不住捏了捏。
允禛还没搞懂这种奇怪暧昧的氛围到底是什么,脚步声,紧接着是交谈声,最后是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跟前。
“……四皇子?”
“禛儿?”
太子挑眉,他原本还以为偷听的小老鼠是谁,结果是四弟。
“你怎么躲在这里?”
允礽看向允禛身后的永和宫,又缓缓地看向承乾宫,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不,不用告诉孤了。”
听着太子的话,允禛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抓住了允礽的袖子,倔强地说道:“不,二哥知道。”
“孤不知道。”
“二哥肯定知道!”
贾珠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四皇子,将想要辞别的话无奈吞下,然后说道:“……不如,殿下,四皇子,我们先回毓庆宫再说。”
“是我们回毓庆宫。”太子的手指点了点贾珠,又指了指自己,“但没有他。”
“或者是殿下,与四皇子一起回去,但没有我呢?”
贾珠似乎是看出了什么。
他本就打算直接出宫,如果没遇到四皇子,他根本不可能跟着太子去毓庆宫。毕竟他今天入宫来匆匆,根本算得上是一桩临时起意的出行,怎还能在宫中多留?
允禛听不清楚太子二哥嘀咕着什么,但从他不再言语的态度中,也能看得出来他的默认。
好一会,允禛泄气地说道:“算了,二哥说得对,这是我的事。”
允礽一巴掌拍在四皇子的脑门上,冷声哼道:“孤什么都没说,别再这里大放厥词。”
他拖着贾珠走在前头,懒洋洋地点了一个大太监。
“许默,将四弟拖回毓庆宫,他要是再多话,就给他打晕带走。”
贾珠哭笑不得,却被太子扯着在前头走,不许他回头看着允禛。
“殿下,”贾珠无奈地说道,“我看一眼又没什么干系。”
太子哼哼唧唧,“阿珠这一回入宫,就被皇祖母占了一半,现在要出宫,又被四弟占据了一半,那孤呢?”
他们可怜私下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贾珠摸了摸脸,软绵绵地说道:“那我明儿起日日入宫?”
“等我开始读书,阿珠就要日日入宫,这根本算不得补偿。”太子摇头。
贾珠可乐坏了,“殿下这就顺着杆儿想要补偿了?”
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珠骂我的事情,都还没与阿珠算账呢。”
贾珠一个不小心“失手”,就狠狠掐在了允礽的胳膊上,“那保成在暗地里毁我的名誉,这又算什么?”他一说到这个,就异常来气。
虽然贾珠和王夫人谈及此事时,到底还是借用了这个谎言,可打一开始,如果不是允礽在康煦帝面前乱说话,贾珠根本不会想到这上头去。
太子笑吟吟地看着贾珠,“难道不是吗?阿珠,我还以为你喜欢的人,真的是哪家的夫人,”他的声音压得极其低,不叫后面跟着的四皇子,以及那些侍从们听到,“毕竟阿珠一直都是个坦诚的人,偏偏此事却是千瞒万瞒,若非此事有非常之要紧的麻烦,不然你是不会如此的。”
贾珠默然。
太子说得没错。
“然殿下为何笃定是这个答案?”贾珠的声音也跟着低下来,那就让他原本就软绵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仿佛是拉了丝的糖串,“若非有几成的把握,殿下不会在皇上的面前提及此事。”
“其实孤没什么把握,”太子笑着摇头,“我只是知道,阿珠的心中的确是有人,且这个人无法与你在一起。”
贾珠的呼吸微沉,抿紧了嘴。
允礽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而那日,阿玛提及了要给你赐婚的事,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可一时间又无法给出更合适的理由,便将此事当做是挡箭牌说了出去。”
“皇上怎么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
“阿玛当然只相信了五成。”允礽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余下的,自然是阿珠帮着完成的。”
贾珠的脚步微顿,下意识看向太子。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袖子交叠在一处,贾珠能够感觉到太子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将他被捏得发红的指尖挽救出来。
手指暧昧地摩挲着,让贾珠冷不丁打了个颤。
“殿下……”
“阿珠与你的母亲说话时,应当声音再小些,再轻微些。”太子脸上的笑意好似是刻画出来般,“孤的人听到了,阿玛自然也知道了。”
于是,这谎言,也成了八/九分的真实。
“谁让阿珠过往的信誉着实太好,连阿玛都能欺瞒了去呢?”太子轻轻的,就好似在安抚地说着。
允礽猜到贾珠会利用——他性情周正,然也不刻板——他知道阿珠会很好地借着这个机会,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狠。
……阿珠当真喜欢“某个人”,喜欢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允礽笑起来时,贾珠能感觉到那种酥麻从后腰继续往上,令他的身体都感觉到那种异样。
……他知道了。
太子知道那些话,那些痛苦,那些暧昧,那些怪异的字句……全部的一切,他知道的同时,他也知道那是谎言。
允礽熟悉他,如同自己的半身。
“所以……”太子娇蛮地拖长自己的声音,“孤帮阿珠瞒下这桩事,将赐婚也挡了下来……即便如此,阿珠也不愿意信任孤,告诉孤,阿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吗?”
虚妄。欺骗。假象。
贾珠的眼神几乎是被烫到般从太子的身上移开,露出了少许隐忍的痛苦。
他没有回答太子的话。
而在这残留的阳光被昏暗吞噬的最后一刻,他更是没有看到,太子脸上那怪异的喜悦。
某种令人不安的癫狂掠夺性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贾珠的身上,就仿佛一寸一寸地舔舐过去,他似乎觉得冷,打了个寒颤,却不知道这怪异从何而来,只是更加低着头,仿佛这样就能避开侵/略的目光。
……啊,那种美妙的、尘埃落定的感觉,让允礽想大笑,又几乎压不住那种冲动。
这恰恰组成了他声调里的异样。
“很好,阿珠还是不愿意说。”
太子偏过头去,注视着黑暗吞噬掉最后一片光亮。
“不过没关系。”他的手指灵活地抚摸上贾珠的腰身,令那敏感得微颤起来,“我会一直陪在阿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