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甜食,下意识嚼嚼嚼,“……还挺好吃的。”
允礽露出嫌恶的表情,“也就只有你会喜欢这么甜的。”然后又看了一眼正笑盈盈看着他俩的皇太后,不由得噘嘴,“祖母,你不会也喜欢这么甜的罢?”
皇太后慢条斯理地说道:“闲着没事时,吃两口甜滋滋的,不觉得这心里头也舒坦吗?”
太子皱着眉思考这其中得加多少糖,忍不住说道:“这要是叫太医知道,怕是得劝告您了。”
皇太后笑得像是个小孩,“所以,莫要叫外头知道,只我们几个,悄悄的。”她眉眼舒展开笑着时,那种温婉秀丽的气质,着实叫人安心。
允礽也学着皇太后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阿珠也喜欢吃超甜的糕点,家里头不许他多吃,他还背着家里偷偷吃。”
贾珠坐得一本正经,但脸上不自在的表情足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听到了太子的悄悄话,难为情地说道:“我没偷偷吃,我……我是光明正大在糕点铺买的。”他说到最后时,声音也变得小小的。
柳嬷嬷站在皇太后的身后,笑着看了眼张嬷嬷。
张嬷嬷也笑得快合不拢嘴。
这三位分明就坐在慈仁宫殿内,却不知为何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坐越靠近,就仿佛在说的真的是什么不能为人所知道的隐秘。
这种藏着小秘密的感觉,让贾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方才觉得不对,下意识清了清喉咙,“……我们,为何要这么偷摸着说话?”
他这句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大,一下子就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皇太后微愣,忽而大笑起来。
“是啊,怎么不知不觉就这般了呢?”
大皇子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垂头耷脑,与方才雄赳赳气昂昂进去,别有不同。
皇帝得了他要来的原因之后,不紧不慢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也看不出阿玛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就莫名的让大皇子双脚一软,差点就跪下去。
“保清啊,你瞧,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为长兄怎么一点儿榜样都没有?”
果不其然,皇帝第一句话就让大皇子开始后悔,为什么上赶着在这时候来康煦帝的晦气?阿玛这一看就是心里不爽快,他恰巧撞他手里了。
皇帝心中本来就憋气。
允褆这一上门,就又让皇上想起了他之前曾经做过的荒唐事,可不得抓着他一顿骂吗?
允褆吞吞/吐吐地说道:“阿玛,虽然我是长兄,但是保成方才是太子之尊,由他来引领诸位弟弟才是应当的,我就不太相配了。”为了不让阿玛继续给他戴高帽子,他连自己都辱上了。
康煦帝:“……”
在皇帝的死亡视线下,大皇子觉得自己的膝盖更软了。
“太子的确正如你所说,乃是众人之首,可你作为他们的亲大哥,这么吊儿郎当的让底下的兄弟们怎么看你?”康煦帝气一上来,手头的奏折就丢了出去,一下子拍上大皇子的脑门,倒是不重,“你可知前两日,禛儿见了朕,便高高兴兴地问朕能不能学你上屋檐,他觉得屋顶上风光甚好,能与几个兄弟一起把酒言欢!”
大皇子原本对阿玛揍他有些难过,可是随着皇帝说话,他的身体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到最后缩成了一个小团团。
……苍了个天啊,他怎会想到四弟小小的身子,居然藏着这么大宏伟的心思!
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面竟然踩爆了康煦帝好几个雷点。
怎么能提喝酒呢?
大皇子在心里面哀嚎。
“错了错了错了,”允褆抱头,“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别的且先不说,要是哪天真的哪个弟弟学着他去爬屋檐,从皇宫顶上摔下来,这可怎生是好?
七弟的腿脚不便就已经够让他受折磨,大皇子是万万不想再来一个。
皇帝见允褆还算真心认错,心里这股气才勉强压了下来,屈起手指敲了敲着桌面,示意让大皇子走来。
允褆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自己做的事情倒是没胆子承受了,你这德性,瞧瞧你,连身子骨都站不直。”
大皇子感觉得到皇帝的情绪似乎没有之前糟糕,这才嬉皮笑脸地站直了身子,笑嘻嘻说道,“儿子这不是害怕阿玛又打我嘛,本来儿子这脑袋就不太聪明,要是打坏了,以后变得更笨了可怎么办?”
康煦帝一巴掌拍上允褆的脑门,恨恨说道:“笨死你算了!”
正好大皇子来了这里,皇帝也有一桩事情要与他说。
在太皇太后还未离去之前,惠妃娘娘就已经给大皇子选好了一门婚事,她看中的户部尚书科尔坤之女,这也在康煦帝允许的名单之上。
在太皇太后深感自己身子不好之后,她就曾暗示康煦帝,若在她走之前,有什么事情该定的便先定下来,于是那个时候皇帝就已经为大皇子赐婚,并开始为他在宫外修建府邸。
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快一年,他们这些孙子辈按例也不需要守那么久。等到了时日,这该操办的事情,自然也该操办起来。
康煦帝虽然对太皇太后的离去非常感伤,但也不会为此忘记了还活着的人,耽搁了他们的事儿。
大皇子对出宫建府自然是高兴的,毕竟他是这一代皇子里面第一个出宫的人。可是出宫,也就意味着他要成婚了。
大皇子略微有些扭捏,“阿玛,儿子年纪才这么小,就要成家了吗?”
康煦帝听了允褆的话,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现在岁数小?”
大皇子听着阿玛的话,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便进一步得寸进尺,说道,“阿玛,您想想看,儿子现在方才一十六岁,可阿珠他都十七岁了,他家里头都没给他订婚,怎么放在儿子身上就要这么早了!”
“这话你早不说,晚不说,婚事都定了大半年了,你现在方才来给朕说这番话……”康煦帝不急不慢地说道,“难道你是想悔婚不成?”
皇帝说起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可大皇子听了连连摇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他虽然不想那么早成婚,但也清楚那位女子都与自己定了亲,如果他胆敢做出这样的举动,那对她将来是毁灭的打击,他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害了别人,他不至于这么无耻。
“阿珠那是因着身体原因,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都比熊还壮了。”皇帝有些嫌弃地看着大皇子的身材,“再说,你这话为何只敢与朕说,不敢与你母妃说?”
大皇子一想起惠妃那温温柔柔笑起来的模样,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从乾清宫出来之后,他虽然得到了阿玛解除禁足的口谕,可是一想里出宫结婚的事儿,大皇子就有些不太自在。
他身后的大太监揣着手,小心劝诫,“您这不管是出宫建府还是娶妻,这样的事情您都是头一份的,这都比太子还要荣耀了,怎您还是不愿意呢?”
“这出宫建府和娶妻能是一回事儿吗?”大皇子嘟嘟囔囔,“这样的荣耀,若是保成想要,我就赶紧送他去。”
“孤?”一把矜傲的嗓音响起,“孤可不要这种,还是让大哥自己享受吧。”
太子原是要送贾珠出宫,就在离去的路上,正巧撞到了大皇子一行人,听到了他的话。
大皇子也不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被人听了去,反倒是摊开手,“我倒是羡慕你们两个,现在都没有婚事在身,也没有别的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虽允褆并未真正细想过那些事,可他最起码也知道,当他成婚之后便从人子走到了人夫,再不能与从前那样任性。
说来也是有趣,当年他方才几岁从宫外回到宫内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他这成长于其中的十来年,竟然甚少有他当年担心的矛盾,反倒活得如鱼似水,非常自在。
归根究底,他这位太子二弟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
这也让他们兄弟几个关系都还算是不错,也没有寻常会有的矛盾。
大皇子感慨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也不知是故意呢,还是无意,那下手的力道可真重。
允礽忽而突然一拳揍上他的肚子,大皇子及时察觉到了这动作闪避开来,只堪堪挨了半个。太子却不依不饶,两个人竟然就在这夹道处交起手来。
大皇子身后的太监虽有些焦躁,但看向东宫那边,发现了包括公子在内的几个人都是淡定,便也强压下心头的担忧,看了起来。
毕竟像是太子与大皇子这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时候,可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每一次都担心的话,那实在是担心不过来。
他们两人打得虎虎生风,贾珠甚至都和玉柱儿开始说起话来,只用眼角余光关注了一会儿。
前头太子和大皇子两人交手并没有留情,可也没打多久。毕竟是从小就在一起练习起来的,真的打来打去也没什么趣味,反倒因为太过熟悉彼此而招招都能勘破。
不一会,大皇子就撤了回去,有些无趣地说道:“这也太过无聊,和你打真是没意思。”
太子冰冷地说道:“你当孤乐意与你打?”
贾珠笑着说道:“大皇子,这成婚之事,是在去岁就已经定下了。你怎在这个时候觉得为难?”
在康煦帝面前,大皇子不好直说,但在贾珠面前,允禔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
便摸着后脑勺说道:“母妃与我说过一两回,说是成家后,便要担负起责任云云。你们也知我这人瞻前不顾后,也不知能做成个什么样。”
他是有些担心,却也不知道要担心个什么劲儿。
【简单来说,允禔婚前抑郁症了。】
“这是什么意思?”
贾珠茫然地问道。
系统突然蹦出来说了句他完全不理解的话。
【顾名思义,便是多思多虑,容易瞻前顾后,心情忧郁。会不自觉思考起事态的负面情绪,直接让允礽多揍几顿便可,以允禔的心理承受能力,会在最短时间恢复的。】
虽然系统胡诌的那些,贾珠未必都能听得明白,但他也大概理解了允禔是什么想法,大概便是一种忧虑罢。
贾珠俯在太子耳边嘀嘀咕咕,允礽有些惊讶地看着贾珠,而后不情不愿地对允禔说道,“等你成婚的时候,做弟弟的都会去给你祝贺。七弟为了这个事,可是殷殷切切的,你要是到了最后突然来悔婚,难道是要叫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失望吗?”他说到最后那句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谁说我要悔婚了?”
大皇子超大声。
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在乾清宫的时候被康煦帝这么说,结果出来遇到太子也被他这么说,他看起来是那么没有承担的人吗!
“你回头告诉七弟,大哥一定让他吃上婚宴!”
大皇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带人就走了。
等到大皇子的身影逐渐远去之后,太子这才转身看着贾珠。
“阿珠为何要让我故意提起七弟的事情?”
“大皇子对出宫建府满是兴奋,但是婚姻大事,的确会令人的身份发生转变,大皇子正处在这个阶段上,自然是有所不安。”
“但他又是个富有责任心的兄长,只要给大皇子一个小小的刺激,不论多小,只要有所触动,这态度就会有所转变。”
说到底,大皇子这只不过是又兴奋,又紧张罢了。
太子盯着侃侃而谈的贾珠若有所思,“阿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道是颇有感悟?”
贾珠:“……殿下,我连婚约都没有。”
他这是上哪里去感悟?
太子嘿嘿笑,撞了撞贾珠的肩膀,“这不是在想,阿珠看着大哥这般,是不是也羡慕了?”
贾珠淡定地说道:“这话却是不该和我说,殿下是得与自己说,毕竟,我可是没有意中人的。”
太子微愣,“我何时说过我有意中人?”
倒是真的有,还就在眼前。
可他应当没流露出破绽罢?
贾珠眉眼微弯,无奈笑看他,“之前不是殿下自己说过,你对梦中人甚是喜欢?怎么,那不是殿下的意中人?”
他说起这话时,不自觉去打量太子的神情。
倒不是酸涩,左不过贾珠从不曾想用这份感情去影响太子。
他总得学着去熟悉这种感觉。
太子摸了摸鼻子,“哦……你说的是这个,但这是梦里的人,我也记不得他的模样,这也不能算是意中人罢。”
他嘀嘀咕咕不敢说太大声,毕竟真正的意中人就在这里。
贾珠微微一笑,“算得上与算不上,这不是得看殿下是怎么想的吗?不过,等大皇子的婚事尘埃落定后,怕就是会轮到保成了,可别只顾着笑话大皇子。”他便笑着便摇头。
就在不知不觉谈话间,他们已经快走到宫门口的位置,贾珠正打算和殿下告辞,却被太子一下捉住了手腕。
贾珠微讶,回头看着允礽。
“殿下?”
允礽捉着贾珠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若是孤完婚,阿珠会觉得失落吗?”
贾珠侧头想了想,笑了起来,“会有一点吧。毕竟从前我与殿下如此亲密无间,可殿下成婚后,自然该对自己娘子更上心些,到那时候,殿下莫要嫌弃我叨扰便好。”
少年笑起来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眉梢透露出的温柔,叫太子一时间各种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半晌方才说道:“不会。”
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
不会……
是不会将妻子看得比贾珠更重,还是不会嫌弃贾珠叨扰?
贾珠没去细想,与太子辞别后,便转身出了宫门。贾府的马车正在外面等候,见着自家大爷出来,赶忙将贾珠迎上马车。
贾珠在马车内安坐,不自觉地捉住自己的手腕,“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郎秋笑着说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大爷,家里的确算是来了喜事,二老爷升官啦!”
贾珠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扯出一个微笑,“你笑得这般高兴,我要是再看不出来,那是瞎子。”
郎秋被贾珠埋汰了也笑嘻嘻的,“大爷,府上知道消息后,老太太都洒了不知多少筐铜钱了,对咱这府里,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贾府和其他苟延残喘的权贵没有任何差别,逐渐落寞的世家门第没有了能支撑门楣的子弟,总是要走向末路。
可贾府苟到这一代,又有了新的希望,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激动的。
纵是之前郎秋再不喜欢二老爷,可贾政一旦得了势,他也会高兴。毕竟他们这些家生子都是与府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他乐呵了一会,却发现贾珠的情绪,却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不由得小心问道:“大爷,难道老爷这升官,存有问题吗?”
贾珠正怔愣着,回过神来,便笑,“怎会?此事,是宫内便提前与我知会过,眼下不过尘埃落定,这才没什么感觉。”
郎秋惊讶地说道:“宫里头连这样的事都会提前与大爷说过,那可真是……还挺看重大爷的。”
贾珠倚靠在车壁上,不由得点了点头。
康煦帝待他的确不错,有些待遇甚至直逼皇子。
他摩挲着手腕,紧绷的神经直到这个时候才缓缓放松下来,像是确认了安心之所,总算可以逃离那种危险的凝视。
即便过去这么久,贾珠与太子接触时,那种酥麻的感觉还会时常困扰他。
系统曾说过,这是贾珠心理的问题。
可贾珠便是知道又能如何?
人要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念想,就会总是做一些蠢事。
贾珠用后脑勺磕了磕车壁,叹息着想,“殿下可真是个恼人的大/麻烦……”可恼的是,经过这一番事,他所想的“逐渐远离太子”计划宣告破灭。
许是殿下觉得愧疚,闲着没事时,他就会绕着贾珠转悠,时不时拉着他说话,更是比从前还要亲密——殿下似乎担忧贾珠会因此远离,比从前盯得还要紧——一方面,贾珠能理解太子不愿失去友人的想法,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煎熬得甚是痛苦。
贾珠轻轻撞了几下,看向窗外。
还是等太子恢复正常后,再说罢。
等贾珠回到贾府后,府上自然还是一片喜悦,不管是管家还是下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还有贾母跟前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笑吟吟地与他说话。
贾珠得知贾政刚回来,还未回到自己院子,便先行去了贾政的书房拜见。
正看到好些个被贾政养着的清客幕僚正在齐齐祝贺,带看到主家的长子归来,更是笑着与贾政说道,“政公,大公子可真是人中龙凤,您实在是后继有人啊。”
贾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从前之事,也少了几分怨气,捋着胡子大笑道:“珠儿的确是样样都好,唯独一桩,便是性格也太软绵了些。”
边上的清客幕僚便又劝说起来,看起来颇为其乐融融,反倒是贾珠显得有些突兀。
正在这时,宝玉也来了。
对比起贾珠在贾政这能得到的温和,宝玉便是另外一种狂风暴雨。
贾珠眼瞅着贾政的脸色微变,瞧着便是要发作的时候,便忙说道:“父亲,宝玉此番前来,正是想与儿子一起,祝贺父亲此次升职。父亲的才干,皇上自然看在眼中,想必往后也当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听得了贾珠这话,贾政心中大喜,原本想要训斥宝玉的心思也歇息了下来。
有那明目识相的清客幕僚也顺着贾珠的话头往下说,莫要叫他们这位主家再想起他那小儿子来。
贾珠牵着宝玉在书房待了一会,便寻了个合适的时间提起告辞,这才将宝玉顺利带了出来。
宝玉一出书房,就几乎挂在了贾珠的身上。
贾珠无奈,弯腰抱起了宝玉,“你前头不是刚惹父亲生气?怎这个时候,又自己上赶着来寻父亲?”
宝玉可怜兮兮地倚在贾珠的怀里,抱着大哥的肩膀说道,“太太说,父亲现在正是高兴的时候,叫我趁着这个时候来给父亲赔个不是,顺便祝父亲高升。”
贾珠淡淡说道:“宝玉,父亲的性格执拗,甚是喜欢读书人。你若是不喜读书,不喜科举,往后便是有千般好,在父亲的心中也是不好的。”
宝玉揉了揉自己的小鼻子,嘟哝着,“宝玉不喜欢……”他抬头看了眼贾珠,“除了大哥之外的男子,倒也没什么好的,我看大姐姐那样有才华的女子,却还是得困在后院……”
他尚不能弄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却也能笨拙着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贾珠沉默了一会,微笑着说道:“那宝玉想为此做些什么吗?”
“做点什么?”宝玉不太理解贾珠的意思,便看清润好看的大哥哥俯在他的耳边,与他说着些什么。
小宝玉的眼睛微亮,小嘴微微张开,像是茫然,又像是兴奋。
“能,行吗?”
宝玉怯怯地说道。
贾珠淡笑着,“不成也没什么关系,最起码宝玉努力过,不是吗?要是从一开始就宣布放弃,那宝玉再见到那些可怜人可怜事时,就莫要轻飘飘地说上‘担心’‘可怜’的话语,因为言语总是无用,那帮不了什么。”他抱着宝玉,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后背,“只要去做,也方才可以说,尽力了。”
便是失败,也是无妨。
宝玉揪着贾珠肩头的衣裳,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得很出神,黑漆漆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大哥哥,宝玉知道了。”
小孩奶声奶气地说着,小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兴奋,“我会,我会努力的,我会,然后……”
他最后几个字压得很低,但贾珠听到了。
他笑起来。
如果贾政知道,他劝说宝玉读书的理由是为何,将来得知后,怕是要打死贾珠。
可贾珠却觉得,宝玉这样的想法,也算不得稚嫩。
贾珠将宝玉送回院子,打算离开时,宝玉顺手揪住贾珠的袖子,盯着他的右手看了又看,有些惊讶地说道:“啊,大哥哥手上的花纹没有了。”
贾珠笑,“我手上何时有过花纹?”
宝玉便捉着尾指,高高兴兴地说道:“就在这里,曾有一圈漂亮的纹路。”
贾珠的身体微僵,立刻意识到宝玉在说的到底是什么。他脸色微白,强笑着说道,“宝玉,人的手指,是不会有那样的纹路,你说的是扳指吗?”
宝玉的小脑瓜转动起来,诶,是吗?
可是大哥哥是不戴扳指的呀!
等宝玉想清楚这点,大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宝玉抱着小脸嘀嘀咕咕,“大哥哥怎么跑得这般快?”
都叫宝玉追不上啦!
贾珠那走得何止叫快,他甚至是有些落荒而逃。
他匆匆地往外走,左手好似做贼般盖住右手,直走到自己院落时,方才猛地刹住脚步。
身后的郎秋和许畅都快追不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爷,大爷,你,你怎么走得这般快?”
贾珠闭了闭眼,待睁开时,便勉强平复了心绪,“郎秋,去叫厨房准备热水。”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贾珠步入院子的动作已经变得平缓。
等热水备好,贾珠去沐浴后,就更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偏房,贾珠坐在热腾腾的热水里,漫不经意地擦洗着自己。根骨分明的手指捏着巾子,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右手上。
那根尾指。
小半个月前的痕迹,大部分都消退了。
除了一些咬得非常深的痕迹,还残留着淡淡的疤痕外,其他皆是褪去。
但也有始终根深蒂固的。
过了半晌,贾珠倚靠在桶壁上,整个人微微后仰,将一只脚搁在通边缘上,他有些出神地打量着上头五指分明的淤青……总算是淡了。
那日回来后,贾珠只在意身上的痕迹,其他都管顾不了那么多。
毕竟浑身上下哪里都刺痛,便也无法关注到底是哪里更为难受,直到翌日,贾珠正在迷迷瞪瞪地换衣裳时,许畅进门却是一声惊呼,“大爷,你的脚是什么回事?”
贾珠原本半睡不醒,都没回过神来,被许畅这么一声尖叫,立刻就彻底清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腕处,白皙的皮肤上,一点点红与淤青的痕迹都会非常显眼,更何况这看起来都带着青黑的印记。
贾珠下意识缩了缩,将那只脚藏在了袍子下,“没什么,只是之前在宫内撞上的。”
许畅担忧不解,“可,大爷,那看起来真的好严重?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不用!”
贾珠仓促地拒绝了许畅的意见,并有些尴尬地请他出去,说是要自己上药。
而在那个时候,有些羞愤的贾珠才不得不解开浑身的衣裳,仔细打量着身体上遍布的痕迹。
那会,贾珠发现,原来他的脚腕上,的确残留着非常显目的痕迹,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是有人非常用力地捉住过那里,用劲之大……方可以留下这样的痕迹。
贾珠咬牙去碰了碰,脚腕处肿了一小圈。
这有些疼。
好吧,其实是很疼。
不知道他之前到底是怎么忽略过去的……
他将放在床头的白玉膏取来,有些泄气地给两只脚腕都涂抹上。一边涂抹着一边咬牙切齿太子殿下的“暴行”。
而在过去小半月后,这淤青总算是散开了些,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贾珠盯着指痕看了好一会,又哗啦地将腿收回来,闷闷不乐地泡在水里咕噜咕噜。
可恶,殿下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可从未想过这痕迹到现在都没退,每日许畅忧心忡忡看来的视线,都要叫贾珠心虚愧疚。
他狠狠地拍了水面一掌,到底是爬了出来。
慢吞吞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好在这些痕迹也快散去,贾珠不再那么担忧。
不管怎么说,沐浴到底是一张好事,往往能叫贾珠不太舒畅的心情变好。
他软软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擦得半干的头发卷起来,漫不经心地回想着之前师傅安排的文章,决定今日睡前多写上两篇,再去休息。
……有时,也未必是好事。
“殿下,不必了。”
贾珠抹了把脸,又拧了拧自己的袖子,那湿哒哒的感觉贴在贾珠的身上可不太美妙。
他一边动作,一边希望殿下别大张旗鼓。
方才一盆热水突然浇到他的脑门上,将贾珠弄得颇为狼狈,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用袖子擦拭着脸。
只是连袖子也是湿漉漉的,自然不能擦干什么。
太子离他就几步之遥,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事态发生,自然恼怒非常。
那个做错事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看着非常害怕。
太子态度强硬地说道:“不成,纵是夏日,也有着凉的风险,冬雪,去盯着人安排,让阿珠沐浴。”
贾珠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水珠,无奈地说道:“这热水不烫,又不是用过的,一点小疏忽倒也没什么。先起来罢。”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摇了摇头。
这是午后的骑射课,贾珠原是站在武器架边上稍作准备的,可没想到几个准备杂物的小太监从他身后经过时,其中一个踉跄了一下,不知是被什么绊到了脚,一整盆热水都浇在了贾珠的身上。
得亏是这天气,水也算不上多热,贾珠看着地上湿哒哒的痕迹,也只能自觉倒霉。
贾珠原是打算去换件衣服便是,可太子却不是这么想,他先是瞪了一眼地上这个哆嗦着的小太监,这才说道:“罢了,既然阿珠给你求情,罚半个月的俸禄。”
小太监得了这话,拼命磕头,像是非常感激,太子忍不住又瞪了一眼,“还不快滚。”他的声音有些难听,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鞭子,仿佛是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