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小累赘也是不轻,扒拉着腿还挺沉的。
太子这暗含威胁的话,叫允祺立刻想起自己还自身难保。他的小眼睛连忙四处扫射,从殿宇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直躲在那里的允祉,并且不顾他三哥露出来的挣扎,飞扑到了他那里。
被倒霉暴露了藏身地,只打算战战兢兢龟缩到最后离开的三皇子不得不面对太子的死亡视线。
他尴尬不失礼貌地扯出一抹惨白的笑,拖着五皇子这个倒霉崽子的后领,像是龟速爬地挪到了太子的跟前,并且将五皇子挡在了最前面。
“二哥。”
他颤巍巍地叫道。
太子却不看他,正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又一个皇子,他郁郁地盯着乐呵呵的七皇子,简直不能理解这些小豆丁这么前仆后继是完全不怕死吗?
怎么,难道是他的脾气太好,所以这一个两个都爬到他头上来了?
“你要找的人不是孤。”
太子一边抖着七皇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三皇子微颤,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坐在床边的少年。贾珠的脸色苍白,身上穿的服饰看起来有些宽大,反倒是让他的腰身过分瘦削,空荡荡的,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当然明白太子的意思。
允祉抿紧了嘴,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说是屈辱也算不上,可要叫他心甘情愿去道歉,三皇子又觉得拉不下脸。
然太子的眼睛虽然不曾看着他,那句话却好似鞭子狠狠抽打着他,让允祉不得不小步小步地走着,一步步靠近贾珠。
在贾珠的身边,还站着允禔。
允禔是趁着太子和几个小皇子“搏斗”时才偷偷靠近的。
允祉和允祺走得更近些,正好能听到他们说话。
允禔大咧咧地说道:“……你是没看到保成那时的脸色,我都差点以为他要杀人了。”
贾珠的声音温和无奈,“大皇子,这怎么可能?殿下只是偶尔气恼了些,可不会像是你说的那般可怖。”
允禔无语,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对太子是不是有些太好的印象?你难道还觉得他是什么小可怜不成?阿珠,我是与他一起狩猎过的,我敢保证,他那会肯定是气得想要杀人。”
那铁青的脸色,啧啧,可多久没见过。
贾珠:“……”
三皇子:“……”
他寒毛耸立。
五皇子还乐呵呵地抱着三哥的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吧,倘若殿下真的很生气,那又如何?”那个苍白少年低头笑起来,“他是太子,纵是生气,难道不应该吗?”
大皇子啧啧称奇地看着贾珠,“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纵容的性子,没看出来啊。”
贾珠收敛了些笑意,看了眼允禔,“大皇子,太子爷无需我纵容,他本来就是东宫,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我人言轻微,怎可能与我有关?”
“阿珠这话就真是不如不说了。”大皇子慵懒地笑起来,“除了阿玛外,谁不知道,想要劝说太子最好的法子,便是从你这里入手。”
贾珠有些茫然地歪着小脑袋。
“……你不知道?”
贾珠摇了摇头,“我从未和其他人接触过。”
他有些明白大皇子的暗示,却更加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
直到今日,贾珠那些所谓的劝说,都只在安抚太子的情绪上,他不觉得,自己在其他的大事上可曾插过手。
大皇子似是有些目瞪口呆,半晌,他捂着脸笑了起来,“我说呢……原来那臭小子将这些都拦了下来,我还以为……”
贾珠见大皇子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由得追问,“大皇子到底想说什么?”
允禔喜欢直来直往,见贾珠真的不知道,就坦白地说道:“前头朝事上,太子因为赈灾一事,与不少人起了冲突,重新启用了索额图派系的官员。阿玛也纵容着太子如此,不少人觉得,太子此举是任人唯亲,也有些人瞧着这件事以为有了机会,正一门心思想要钻营。”
“可太子的年纪还不到真正参政的时候,外臣未必能接触到东宫,于是不少人看上了太子身旁的伴读,你也是其中之一。”
不,应当说,贾珠是他们看中最合适的人选。
要大皇子说,这听起来像是想找人吹枕边风,的确是有点可笑。
尤其是这风声能传出来,究竟有几分故意……
哼,阿玛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罢?
允禔知道此事时,且不说朝事上的事,他本以为贾珠这段时日会不堪其扰,正打算问过他的感受,却没想到,贾珠连此事都不知道。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你要说索额图的事,我倒是知道一点,格图肯与我说过,但后者,我一概不知。”
说到底,太子殿下启用的那个人,乃是索额图派系的官员都头疼的臭石头,又冷又硬,要是真的遇上事,说不定连自己人也可以扯下马。
但这样的人,来赈灾做事,是再好不过。
贾珠并不觉得太子这么做有错。
他微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未必没人推波助澜,是为了抹黑太子的声誉。”
“你要这么说,倒也是没错。”允禔的声音淡淡,“可他既然选择这么做,合该承担这样的后果。不过,他对阿珠倒是呵护得很,倒叫你一点事都没沾上。”
“此事,本就与阿珠没关系。”
允礽的声音冷不丁从他们身后响起,“倒是大哥的废话可真多,特特来阿珠面前说这些,难道是觉得皮太痒了?”
允禔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太子的手指正危险地摩/挲着腰间的长鞭。他嘿嘿傻笑,往后面倒退了两步,伸长脖子将停留在两步开外的允祉和允祺扯了进来。
“你们两个,不是有话要和阿珠说吗?”
允祉:!大哥这个坏东西!
允禔用眼神沉痛地回应:死道友不死贫道!
允祺没发现这两个兄长的眼神交流,见大哥这般说,就哒哒哒地跑过来,啪叽摔在床铺旁,嗫嚅着说道:“珠大锅,是允祺搓啦!”
那一脚是他踹出去的。
他还使出了吃奶的劲头。
“和三锅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搓!”
五皇子的口音时至今日还是有些浓重,可在近来和四皇子厮混——呸,凑在一起玩闹后,到底是给掰回来一些,大家伙还能勉强听清楚他到底是在说什么,就是有些字词还是不太准确。
允祉微愣,冷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允祺,你说的什么胡话。你三哥难道还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他看向贾珠,有些硬邦邦地说道:“贾珠,是我没看好,这才叫你受了伤。待会本皇子会叫宫里头的人送来赔礼,连带着小五的那份一起。”
他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允祺要说话的嘴巴。
这宫里允祉排行老三,也算是众皇子里面岁数大的,要是这会真的叫允祺代替他道歉,还将所有责任全部都拦下来,叫他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允礽皱眉,似是对允祉的态度不太满意。
贾珠下意识攥住了太子的袖子,微微晃动了两下,太子便轻轻哼了一声,到底是不说话。
将此事掀开后,自觉丢脸的三皇子迅速地抱着五皇子离开了,徒留下旁观了一切的大皇子朝着贾珠挤眉弄眼,“阿珠,你不是说你劝说是没用的吗?那方才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淡定地说道:“太子殿下喜欢兄友弟恭,喜欢兄弟手足,自然不会过分苛责。”
允禔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捂着嘴巴苍白着说道,“一想到阿珠方才的话,我就感觉一股恶心感从胃部升起来……”
太子阴测测地盯着装模作样的允禔,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啪一声甩在地上。
“无事,大哥想必是缺少锻炼,孤眼下就好好锤炼一番,好叫大哥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
允禔刷地跑路。
太子面色狰狞地追了上去,一时间,整个毓庆宫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一瞬间变成了你追我赶。
贾珠慢吞吞,慢吞吞将自己重新塞进了被窝里。
这乱糟糟的局面,还是留给皇子们收拾得了,左不过也就是……
咳咳,挨打。
在上蹿下跳的尖叫声里,贾珠闭上了眼。
却止不住笑意。
……允禛说得没错。
这般恣意妄为的太子殿下,的确叫人更加喜欢。
贾珠在宫内养了两天才得以出宫。
躺在自家的马车上,许畅将之前宝二爷出府,并且遇到了甄夫人一家的事情告诉了贾珠。
郎秋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了贾珠的额头上,等对话结束,忙不迭地说道:“大爷,你这额角的淤肿,怎看起来这般严重?当真恢复了吗?”
贾珠摸了摸淤青,“只是散开瞧着恐怖罢了,已经没事。”
接连睡了两日,贾珠根本不觉得难受了。
不过,宝玉出府,却遇到甄夫人一事,却叫贾珠有些上心。
宝玉那一次出门,本是跟着王夫人一起去王家做客,却没想到王老夫人病重,这才急急留下探望,叫宝玉自己家去。
却是这般凑巧吗?
贾珠惦记着王老夫人的病,先是问了几句,而后才问起甄夫人那边。
郎秋便答,“宝二爷那事后,我又去过一回。那小小姐没事,反倒是那甄夫人有些忧心。”
贾珠轻声说道:“甄夫人一人撑起门楣,担心的事情自然是多了些。不过此事并非是谁之过,所幸无大事,这便好。”
许畅摸着自己的头,“得亏跟着出来的都不是那些野蛮的性,要是隔壁府上焦大那几个,可不得闹翻了。”
“焦大?”
贾珠挑眉,这名头他可记得。
那是东府的人。
郎秋叹息着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焦大是和前头的宁国公有过命的交情,对公爷有救命之恩。不过自从敬大老爷不怎么管事后,珍大爷这几个,并不怎么敬着他。”
贾珠平静地说道:“东府的事情,咱也管不到。却不可学他们那般放肆,老祖宗这些年管教下仆,也是为了预防生事。”
“啊,对了,大爷……”说到生事,郎秋忽而想起一事,“门房说过好几次,也将此事呈给大太太,说是外头总有些人送来贵重之礼,前几回都给家里头拒回去了。可这瞧着总是有些难为,大太太说是要与大爷说一声,免得外头有什么事,是家里头不知道的。”
贾珠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拒绝得好,待我回去,会与大伯母说上一声。”
郎秋和许畅见贾珠的脸色不好,就都闭上了嘴不说话,安静地跪坐在边上守着。
送礼的事情,太子后来与贾珠解释过,贾珠也并没有在意,可宝玉和甄夫人的碰面,是真的凑巧,还是……
他可没有忘记,甄夫人家里的遭遇,与宝玉身上的奇异。
那枚通灵宝玉,还有甄家遇到的僧道,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或者,宝玉的本身,与僧道,有何瓜葛?
一想到英莲险些遭遇到何其痛苦之事,贾珠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宝玉身上。
待回了府中,见府上气氛怪异,许畅问起,方才知道,江南林家送来了书信,说是那位嫁出去的姑母身体不适。
贾母方才哭过一场,神情郁郁。
那荣庆堂内的丫鬟见得贾珠前来,忙喜得迎上来,“大爷好在回来,老祖宗最是喜欢你,定可叫她高兴起来。”
贾珠:“宝玉不在里头?”
丫鬟叹道:“在是在,可方才正被二老爷训过一回,暂是不敢说话。”
一想起贾政的严肃,贾珠也忍不住抿唇。
父亲的严厉,他自己是领教过的,他心中倒是有些懊恼,早知前头就不必那么早教宝玉读书,纵他真的聪慧,也没有三四岁就要被压着读书的理。
他弯腰踏足荣庆堂,就看到几位长辈在上首,宝玉攥着贾母的袖子坐在边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的确是被训斥过的可怜。
贾珠一一拜见过众人,被贾母召了过去,看着他额头的伤势,又是一番垂泪。
贾珠忙安慰了几句,又戳了戳宝玉。
宝玉茫茫然被大哥哥戳了后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眼贾政。
贾珠又捏了捏他的手,叫小孩大胆起来,一下子扑到在贾母的怀里,说起了喜庆的话。纵是贾母的心中难受,有着乖孙在前,到底是缓了过来。
张夫人松了口气,看了眼贾赦,忙说道:“母亲,敏儿身体不适,虽说那府上肯定是有药材,但我等也可送些过去,免得有些应急不够手。”
“再说,也可派个信得过的管家去瞧瞧,好叫咱知道,敏儿的病情究竟如何。”
贾赦连连点头,他是个混不吝的,却有一腔担心母亲的孝心。
只要贾母能高兴,便是天上月也摘得去。
王夫人也是颔首,“虽说这信是姑爷写的,倒不是怀疑他的心性。只是怕姑爷和敏儿都报喜不报忧,只说些面上的话,那真正害怕的却不肯说。”
贾母觉得两个媳妇都是识大体,又懂分寸的,这心中熨帖了些,又吩咐鸳鸯去开自己的库房,取来人参等物。
张王夫人又一人一句,将单子给列了出来。
贾珠见贾母的情绪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嫁去林家的姑母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一二年间,似是更严重了些,定是无法起身,才会叫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都送来了信。
一想到此,贾珠也不免叹息。
正此时,乾清宫内。
康煦帝按着传递到案头上的文书,面上的神情不显,似笑非笑,“……说是,出现在了扬州巡盐御史府上?”
他的手指敲了敲,挑起眉。
扬州的巡盐御史,皇帝记得,是叫林如海罢?
……乃是贾府的姻亲。
贾府,贾珠。
康煦帝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
这是巧合吗?
第65章
荣国府上,长成的公子哥便只有贾珠一人,原本他的身份,最适合前往扬州,可偏生他是太子伴读,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
贾赦和贾政这两个在朝为官的就不消说了。
这么算来,张夫人的提议不算坏,她将自己的亲信管家派了出去,带上贾府准备的礼物与药材,一路走水路,赶到扬州的时候,刚刚入冬。
贾府的书信只比他们早到一二日,林如海收到岳母的消息后,便一直派人在码头盯着。
许管家刚到,就被林家下人迎了上来。
林如海的安排十分妥当,等到他们一行人入了林家时,许管家在心里赞叹,这位林姑爷的确是面面俱到。
林家的布局与贾府别有不同,颇有江南水乡之美,处处落着精细,许管家一路走着,心中不由得比较起贾府和林府的不同,最终发觉,贾府是荣华富贵之美,林府却是典雅秀美之景,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听闻娘家来人,纵然贾敏身体不适,还是强撑着起来,靠坐在床头见了这位许管家。
许管家笑吟吟地将家里头的来信——是更为私人的信件,交给了贾敏,并恭敬地说道:“老太太知道姑娘身体难受,哭得成了泪人……”
“两位太太点了各种药材送来,只盼着能有叫姑娘得用的,那就再好不过。”
“……家里头一切都好,老太太说,只要姑娘能好好的,她在家里才能安生……”
许管家别的没有,就是会说话,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落在他的嘴巴里,就变得非常甜蜜好听,听到贾敏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尤其是许管家还叫着“姑娘”,这是往日在家里的称呼,叫贾敏甚是感伤。
贾敏本就是相貌极其出众的女子,垂泪时,那苍白的脸上泪水盈盈,那病弱的美丽,却是动人心魄。
一个小小的女童从外头进来,颤声叫道:“妈,可是哪里难受?”
这位林家的小小姐,便是已经三岁了的林黛玉。
贾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细语地说道:“没事,就是娘家来人了,我心里头高兴。”
许管家往那头一瞧,当即就惊叹起来。
这位小小姐的容貌可当真是娉婷婀娜,自有一派风流。这才这般年岁,便已经叫人移不开眼,许管家真真想不到未来,这位小小姐会出落成何等模样。
林黛玉是个孝顺的孩子,虽母亲说无事,她还是紧紧地跟在贾敏的身旁守着。贾敏见她实在担忧,便也破例让她看着——她的病情有些重,以往防止过了病气,总是不怎么让黛玉进来的——她咳嗽两声,对许管家说道:“我这身子,都是些老毛病,叫家里头不必担忧,一切都还好。”
许管家虽是应着,心里却是叹息一声。
他可不这么想。
甭管是从方才一路操持接引他们的人都是林姑爷安排来看,还是小小姐与家中下仆对贾敏的小心翼翼,都足以看得出来贾敏的身体沉疴,已经并非书信所说的轻微。
可许管家什么都不说,温和笑着,将带来的东西一并奉上,而后才在林府下人的带领下去休息。
贾敏待娘家的来人离开后,这才倚靠在床头咳嗽起来,黛玉紧张兮兮地望着娘亲,眼里的泪花打滚,亲自去端来茶水给贾敏,好叫她能压下瘙痒的难受。
贾敏低头就着黛玉端来的茶水喝了几口,轻声说道:“为娘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玉儿,别担心。”
黛玉如此聪慧绝顶,自然不会被母亲一句话便哄骗了过去。任由着贾敏怎么劝说,她都是不肯回去。
便一直到了林如海归家,这才从妻子的床边发现了趴着睡着了的黛玉。小小的孩童缩起来的模样,真是叫人可怜可爱。
林如海与夫人对视了一眼,他轻手轻脚地将黛玉给抱出去,亲自安置妥当后,这才重新回来。借着屋内的灯光,林如海看清楚了夫人垂泪的模样,尤其是她手中捏着的,更是好几封书信,瞧一瞧,都落满了泪水。
林如海轻声说道:“夫人,家里头也是担忧记挂你的身体,你这般落泪,却是适得其反了。”他温柔地擦拭着贾敏的眼角。
贾敏说话带着少许鼻音,呢喃着说道:“……母亲是知道的,像她那样的人,若不是猜到了,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动作,是我……我是这做女儿的,叫她担心了……”
林如海抱着妻子瘦弱的肩膀,忍不住抿住了唇角。
贾敏这般痛苦,他不可能毫无感觉。
半晌,贾敏才算是停下了啜泣,靠在林如海的肩头说道:“夫君,我的身体,若是往后……”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如海似乎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断然说道:“我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纳妾,夫人,此事不必再提。”
贾敏沉默了一瞬,笑了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几日他们的争执,的确是有这个原因,但难得的,贾敏今日想到的,却是她的好女儿。
“你可还记得,之前那个来咱府上的那个和尚?”
“这倒是记得,他说的话,我若是能忘,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在林如海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见得当日那个和尚,到底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贾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在生下黛玉后,更是逐渐消瘦下去。从娘胎里出生的黛玉,自然也带着先天不足之症。林府上为了这位小小姐,可是请来了不少大夫,便也是开着人参养荣丸吃着罢。
到了黛玉三岁,也就是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一个和尚,见了黛玉便哭,说是不如将孩子舍了他去,往后日子才不会那般经历磨难。再者,若是家中父母不应,便一辈子不许见外姓人,只养在自家府中,方才能无忧顺遂。
那和尚的一些话,让任何一个做父母的人都只以为是诅咒,倘若不是林如海的涵养功夫足够,说不得这和尚就得被赶出去了。
林如海见夫人重提此事,俊美的脸上带出几分无奈,“难道你还惦记着他那件事?”
“不要,他的说法,纵然是真的,玉儿将来这一生,与古寺青灯相伴又有何差别?”贾敏轻轻地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她未来,倒是还有个别的去处……”
她捂着嘴角咳嗽起来,撕心裂肺。
大冬天,风雪交加。
素白的雪落满了街道,马车滚动时碾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连再老道的车夫,在这时候都不敢放松戒备,毕竟这路上着实难走,时不时就得担心滚动的车轮会不会遇到阻碍。
贾珠哈着气,感觉手炉还不足以温暖他的手指。
每年到了冬天,是贾珠最难熬的时候。
尽管他的身体好转不少,可是冬日畏寒,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他几乎不能靠着自己的体温变暖,连睡觉时,都得好几个手炉相伴,不然铁定睡不着,又或者是在半夜惊醒。
“大爷,车轮坏了。”
车夫在外面扯着嗓子说道,“出来的时候明明检查过了,真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抱怨,叫贾珠的眉微挑,不过还是掀开车帘,“距离皇宫的位置也差不了多少,我自己一个人走着去便是。郎秋,你不用跟着下车,帮车夫看看如何修一下车轮。”
贾珠带着书袋与手炉从马车下来,那寒风刮得他哆嗦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冷了些。
郎秋到底还是下来了。
他抓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跟着跳下来,追了上去,将披风给贾珠穿戴上,“大爷好歹穿上这个再走。”
贾珠的手指冰凉得几乎抓不住手炉,在披风的掩盖下,他双手握着手炉抵住心口,感觉那一阵阵传递开来的温暖,总算是哈出了一口气。
风雪很大,郎秋几个眨眼间,就看着贾珠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
等他返回去,跟着检查车轮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奇怪。
郎秋摸来摸去,皱着脸说道:“这看起来像是,自然磨损的痕迹吗?”
车夫提着一盏灯——这实在是太暗了,每日要去读书的日子,都是天不亮的时辰——他低头看了几眼,“这看起来真不像是磨损出来的痕迹,你看这,这像是被人砍出来的,还是别的痕迹,总之不是磨损……”
他那头还在叭叭说话,郎秋却猛地直起了身。
郎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抢过了车夫手里的那盏灯拼命跑了起来。
风雪实在是大,郎秋能隐约看清楚前路就不错了,要在这样的可视范围下找人真是天方夜谭。得亏是这只有一条路,郎秋确定自己用跑的速度肯定能追得上贾珠,除非——
郎秋大口大口喘气,撑着膝盖,看着前头戒备森严的皇城。
那些守着城门的侍卫,视线也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
郎秋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心慌。
他一咬牙,还是提着灯过去了。
这些侍卫虽然一直都会轮换,可是郎秋身为书童,也总是会来送贾珠,这日积月累之下,尽管他们从未说过话,但是守卫里面认识郎秋的人不在少数。
他的问话,倒是得了回应。
“贾公子?没见过他。”
“他应当还没来。”
郎秋的脸色煞白,哆嗦着说道:“不可能,来皇城也就一条路,我还是一路跑来的。可方才从马车坏掉的地方到这里,我却根本没见到过大爷的踪影……”
如果贾珠没到皇宫,那他,去了哪里?
郎秋只觉得这寒风不是在吹着他的脸,而是在刮开他的血肉,叫他的骨头都颤抖起来。
贾珠半睡半醒,晕沉沉的。
刚恢复没多久的后脑勺再次遭受重创,让他连皱眉都觉得神经突突发疼。
他这是……
被人敲晕了?
在离开了马车后,贾珠眯着眼往前走,多走了几步,就意识到没有光亮的麻烦。好在虽然昏暗,可皇庭那处却是通明得很,贾珠借着那稀薄的光芒,还是可以辨认出正确的道路。
就在他埋汰这冬日的寒冷时,他隐约感觉到身后似有脚步声。
贾珠敏锐地回头,的确是看到了举着木棍的男人,下意识就闪避开他的袭击。
可在他原本转身的地方,同样也出现了翘首以待的木棍。
……他们本就做好了两手埋伏。
贾珠被敲晕后,便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眼下,他艰难地醒来。
他虽然醒来,已经累到睁不开眼,连呼吸都没有任何变化,故而,绑架他的人,也并未发现贾珠的苏醒。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
躺在一辆板车上,因为这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相似。偶尔贾珠去深水巷的时候,就会看到那里的百姓用那种板车来拖动东西。
他好像是被卷在类似棉被,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里头。
中途有几次人掀开来看,贾珠都一动不动,让自己显得很像是一具尸体。
【宿主正在缓慢出血,请及时自救。】
“这看起来就不只一个人,怎么自救?”
贾珠晕乎乎地说道。
系统还在。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已经扫描过绑架者的身份,为白莲教支部,信奉无生老母,但也掺杂着部分佛教信仰。】
板车一个滚动,像是硌到了石头,这轻微的振动,叫贾珠差点想吐出来。
白莲教……
贾珠记得,这个教派在最开始兴起的时候,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他们总是为百姓出头,又只是个单纯的教派,并不为掌权者所忌讳。可直到后来,踏足明清后,白莲教开始逐渐转变,从明至今,爆发了多次的动乱。
如果是他们……
那和贾珠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总不至于觉得,绑架了我,就可以威胁太子殿下罢?纵是可以威胁到,可威胁太子又能做什么?”
说句难听话,太子是太子,可是太子又还不是皇帝。
这桩买卖不值当,甚至还会暴露自己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