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经过明路,被皇贵妃所知道的会面。
皇贵妃仍然对允禛很好,至少是面上挑不出错的好。德妃娘娘对他也好,尽管允禛知道,她更加偏爱六弟。
允禛到底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不可能奢望既要这个,也要那个,这做不到。
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叫允禛比从前成熟了一些,而与毓庆宫的关系,也一直不错。
所以,允礽在提起允禛时,贾珠自然而然地说道:“殿下不是一直很喜欢四皇子吗?”
允禛有时甚至会在毓庆宫留宿。
当然,自从上次允禛在允礽床上尿过床后,太子就再也不肯叫小孩上自己的床。
太子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的语气带着少许难得的迟疑,“可我有时看着他,却有种古怪的冲动。”
“是何冲动?”
贾珠顺着太子殿下的话往下说,正在认真挑选着下一枚糕点。
尽管他爱吃糖和甜口,但太医也告诫过贾珠不许多吃,所以贾珠在太子这里还是不敢敞怀大吃,每吃一口都很谨慎,仿佛是在品尝最后的美味。
“想踹他下水的冲动。”
太子用一种刻意轻快的口吻说道。
贾珠手里捏着的软糕还没塞进自己的嘴巴,身体就猛地僵住——太子正躺在贾珠的大腿上,很明显地觉察到这种古怪的反应——他下意识将糕点塞进了太子的嘴巴,令得允礽不得不大口咀嚼,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珠,怎么了?”
贾珠的手指有点微凉,这湖面上的风有些大,刮得他的身体有点发冷。
他敛眉去端茶,喝了两口,轻声说道:“殿下当着我的面说想将四皇子踹下水,难道还不允许我吃惊吗?”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一丝好笑。
贾珠掩饰得很好,尽管太子殿下发现了不妥,可贾珠给出来的这个解释,他也能接受,便继续躺在贾珠的大腿上,有些苦恼地说道:“可我也不只是想踹禛儿下水。”
贾珠默,挤出来问道,“除了四皇子,还有旁人?”
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还有大哥,允祉他俩。”
贾珠掰着指头数了数现在宫内的皇子,除了年岁小的,几乎不曾被见过的皇子外,在允礽嘴里没被提及到的就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
五皇子的性格可以说是三岁看老,不是那种爱闹事的,甚至连官话都学不好,口音甚重。六皇子的身体比从前的贾珠还差,总是生病。
或许……在“未来”里,这两位皇子是没什么竞争力的。
也就是说,玩得比较好的,排头这几位已经出阁读书的皇子里,允礽都曾对他们产生一瞬间的憎恶感。
是的,憎恶。
这是方才贾珠在那一刹那敏锐感觉到太子透露出来的恶意。
哪怕殿下是以一种非常刻意轻快的口吻,贾珠仍无法忽视太子真正的言外之意。
想必太子也是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一直感情不错的兄弟产生这种恶感,方才有些郁闷。
贾珠摸着太子殿下的鬓发,“殿下讨厌大皇子吗?”
“不太讨厌,”允礽的口吻带着些许矜傲,“他不值得我讨厌。”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
贾珠的心有些沉重,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淡笑着说道:“这也难免,就算是再喜欢的兄弟手足,有时闹起来,也是恨不得打他们一顿。”
“孤不喜欢大皇子。”允礽干巴巴地反驳。
他怎可能喜欢坏大哥!
哼,绝无可能!
贾珠不以为意,“是,殿下不喜欢大皇子,但总归是惦记着他的。”
允礽噘嘴,不满意贾珠对自己的敷衍,“那阿珠对一塌糊涂是怎么看?”
一塌糊涂?
饶是以贾珠和太子的默契,还是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太子殿下说的是贾琏。
……这可真是太促狭了。
贾琏的功课,在太子看来,就是一塌糊涂。
贾珠无奈地说道:“琏儿其实不擅长读书,他在与人交往上倒是有天赋,小小年纪好友众多,将来处理这些往来的庶务上,他怕是比我厉害得多。但若强行叫他读书的话……以他的吊儿郎当,我的涵养怕是不够的。”
这言外之意,是贾珠也可能破功。
毕竟以张夫人那样出身的涵养,每每遇到自己的儿子都忍不住破功,更何况是贾珠呢?
——今日也想抽打弟弟呢。
允礽听着贾珠的话若有所思,一路上倒是没再说什么。
船只飞快地到了湖边——此乃大皇子的居所,岛上的风光不错,令三皇子和四皇子都露出欢喜的表情。但他们记得这一次过来,是为了看望大哥的——这一回他们记得牢牢的,绝对不会忘记!
贾珠跟在允礽的身后下了船,当他脚踏实地时,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虽然将太子殿下给安慰过去,可是贾珠感觉得到太子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只是小太子惯来是能藏住自己的心思,只要他不想说的话,贾珠也不好问。
他跟着几位皇子的身后,朝着大皇子的居所步去。
而在这路上,贾珠拼命戳了戳系统。
“殿下的黑化程度有上涨吗?”
这一回系统没有装死。
【并无。】
听了系统的回答,贾珠并没有感觉放心,他紧接着问道:“太子殿下会有这样的问话,是因为他在梦中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他对其他人的看法吗?”
贾珠“有幸”感受过一两回,哪怕他不是当事人,可是在抽离那些怨毒的情绪时,都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是太子殿下自己呢?
【记忆残留得愈多,允礽会更受到影响。不过不会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贾珠的心有些沉重,他跟在太子的身后,差点没留神他们已经停下了步伐。
他们已经到了。
大皇子的太监就守在门外,按理说应该进去通报,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朝着门内大声喊了一句,“禀大皇子,太子殿下,三皇子,四皇子……”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遥遥听到允禔一声怒吼。
“谁都别给爷进来!”
大皇子这声怒吼,不只是外头的太监们听到,就连几位主子也听得一清二楚,这叫允禔的贴身太监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忙赔笑地说道:“太子爷,大皇子并非故意无礼,只是这屋内的确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允礽幽幽地说道:“大哥是担心孤毁了他抄写的经文罢?”
太监笑得更加尴尬,低头不敢说话。
正此时,一道身影飞也似地从门内奔了出来,利索地在他们的面前站定,浓眉大眼的模样看起来异常周正,只除了他衣裳袖口染着些墨渍,脸上还划着两道痕外,允禔看不出来哪里不妥。
允禔干巴巴地说道:“原来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做大哥的。”
允禛不好意思地低下小脑袋,小小声地说道:“大锅,怎儿不素故意毁掉大锅的经文的。”上一次他裤子“死掉”的时候,也将允禔一路上抄写的经文毁于一旦,允禛到现在还记得大哥追杀二哥的模样。
这在小孩看来,是二哥给自己顶罪了。
明明是禛儿的错。
允禔捏着允禛瘦弱的肩膀,“没事,大哥知道不是你的问题,肯定是另有他人指使!”
允礽冷笑了一声,“倘若是孤指使的,那你现在都来不了行宫。”
允禔针锋相对地说道:“谁知道呢?毕竟这最后一哆嗦,太子殿下带人过来,说不得是想再来一回。”
两人平时也是这么吵吵,可是这一回,莫名的,允祉和允禛不敢插嘴说话。他们怎觉得,这是动了真火气?
他们两人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最终将视线可怜巴巴地落在贾珠身上。
贾珠:“……”
看他也没什么办法的。
或许是因为方才在船只上的对话,也或许是因为允禔方才的态度,贾珠隐约能感觉到,小太子的确是有些不高兴。
那骄矜傲慢的语气,便是由此而来。
贾珠往前走了一步,只这轻轻一步,就叫允禔和允礽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贾珠:“大皇子的经文快抄写完了?”
允禔对贾珠的态度还算不错,颔首说道:“只差一二日的功夫,便快完成了。”
如果是在皇宫大内,允禔都未必这么认真地抄写,反正禁足已经成了事实,那在乾西五所多待几日也不是什么问题。可眼下他们身处热河行宫,如果他这一趟出来就只困在住处,那允禔真的要给气死了。
为了能够早日出去这个目标,允禔战战兢兢,每日只要醒着都要抄写,这人都要抄得忘我,抄得入神,抄得浑浑噩噩起来,总算是快抄完了。
贾珠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太监说的话并非虚假,眼下这屋里头铺满了纸张,全都是大皇子抄写的经文,丢得满地都是。
顺着贾珠的动作,太子也看了一眼,旋即发出了扑哧的嘲弄声,“大哥怎这般邋遢?”
就在大皇子要发作前,贾珠平静地说道:“大皇子需要某替大皇子抄写部分吗?”
大皇子惊了一下,怒气被压下,下意识看向贾珠,“阿玛虽然不会细看,可是这字迹是不是我的,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阿珠要替我抄写,难不成会伪装字迹不成?”
贾珠微笑,“这却也不难。”
伪装这字迹,难的是那些自有风骨,自成体统的人,但对大皇子的字迹来说,还算是轻松。
大皇子狐疑地看着贾珠,没了之前的刺头气焰,还将他们几个都迎了进去。当然,在那之前,允禔叫人收拾出了能让人落脚的地盘,不然这满地都是纸张,除了他之外,别人也走不过来。
允禔看似粗壮,实则轻飘飘地落屋内,半点都不沾着东西走过,令三皇子有些吃惊。大哥虽然在学习上不太擅长,可是对这武艺一途,却是有着独到的长处。
这兄弟几个真要论起身手,谁也比不上大皇子——这还是摒除了年龄的差距影响。
入了屋内,贾珠看到大皇子的书桌,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狐疑来,“这是……”这张桌子也凌乱得太过分,不堪入目。
大皇子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耳朵,“这不是有时候抄着抄着就睡着了嘛……”所以桌面上到处都是墨痕,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贾珠完全不能理解,但还是尽力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取了笔墨纸,将就着写了几个大字。
允礽就站在贾珠的身旁,看清楚了那几个字的模样。
有些软趴趴,却有粗犷之气,狂放之意,的确是允禔的字迹。
允禔惊讶地将这几个字提过来看,然后又随便地在桌上抽/出一张已经抄写完了的纸张并在一处,两头一起看,果然八/九不离十,哪怕是允禔自己,如果将这几张纸张混在一起,都未必能看得出来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
允禔可耻地心动了。
可是想想自己已经差了最后一日的努力而已,到底是忍痛拒绝,“要是早些叫我知道就好了,眼下就差最后一天,我还是善始善终,自己写完罢。”
心好痛。
他这些天可真是要抄入魔了。
贾珠早就猜到会是这样,说到底他提出来,也只是为了岔开太子和大皇子的别苗头。
贾珠停下毛笔,片刻,又提笔而动,写了几个字。
允礽瞥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话来,“孤没生气。”
贾珠慢吞吞地看着自己写的“莫生气”,歪着脑袋看着太子殿下,“是真的吗?”
太子看向他处,“……真的。”
“那我便当是真的。”
贾珠软软地笑起来,不紧不慢地将上头写出来的几个字给涂抹掉。
那是属于太子殿下的字迹。
贾珠看着太子殿下微红的耳根,还说不生气呢,方才看到他能写出大皇子的笔迹,太子殿下分明更加生气了。
眼下不过是被勘破后的小尴尬,小羞涩。
但太子眨眼间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对贾珠说道,“阿珠,你这能耐,只得大哥知,我知,允祉,还有允禛知道。其他人,再不可叫他们知道,哪怕是你家人,可记得?”
小太子甚少这么严肃和贾珠说话。
一来他年岁小,总是要借着自己岁数嫩和贾珠撒娇,二来,贾珠行事周到,也少有需要太子叮嘱的时候。
可眼下,太子严肃起来时,任谁都能从他那张小脸上感受到他是认真的。
允禔看了眼太子,“阿珠,保成说得没错,这是个……太有用的能力。”他有些隐晦地说道。
事实上,这样的能耐会叫人忌惮。
诚然,贾珠能描绘出大皇子八/九分的模样,乃是因为大皇子的字迹本就没练好,而他仿照太子的字迹时,便只有五六分相似,并不难以辨认。
可这是在贾珠从未认真练习过的前提。
倘若贾珠有意练习,想要再精进并非不可能,而这样的一手功夫,便容易招致麻烦。
会叫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许多阴私麻烦中去。
贾珠闻言微蹙眉头,缓缓说道:“是我疏忽了。”
那厢,太子已然看着两个弟弟,命他们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咽到肚子里,不可告诉外人。
允祉和允禛见允礽这般严肃,老实都应了。
话音落后,屋内陷入了少许沉默。
贾珠舔了舔唇,看向窗外说道,“大皇子,虽皇上不许你出门,可这住处是整个小岛,在岛边进出的话,应当不算是违禁吧?”
允禔微愣,顺着贾珠的视线看向窗外,“应当是……不算的。”反正他最初那几日,是有去外头撒欢的,允禔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康煦帝的训斥,想来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贾珠微微一笑,看向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知大皇子可想垂钓?方才在来时,两位小皇子都想过钓鱼,可是都没钓上来什么,不知大皇子的战绩会是如何?”
方才在船只上的垂钓显然是不够尽兴,两位小皇子听得贾珠重提此事,当即眼前微亮,然后看向允禔,露出渴望的小眼神。
允禔对钓鱼不太感兴趣,他想要的是打猎这等豪迈的活动,可是眼下他也不可能跟着出门,这钓鱼左不过是个新鲜的东西,见两个弟弟感兴趣,便吩咐人去准备。
允禛兴奋地说道:“大锅,窜上有,不用拿。”
小孩说话漏风,每蹦出来几个字,都叫允祉听了头疼。他和不爱读书的大皇子不同,总是爱读些诗文什么的,尤其是被允禛这一口胡言荼毒,无奈捂着他的小嘴摇头,“莫要说了,三哥懂,三哥这就叫人去。”这小崽子还是莫要说话了。
允禔叫人将这屋子内杂乱的文章收起来,尽管看着乱,其实这抄写完毕的东西摆放是有规律的,太监们循着规律一张张收起来,走完一圈就是一遍。
而大皇子则是被两个弟弟拖着拽着出门去,兴高采烈地奔赴第二趟垂钓。
允禛还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可以教会大哥。
太子和贾珠落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几个皇子已经落座,并且开始钓鱼时,他们两个距离湖堤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身后的太监宫女很识趣,并没有跟着太紧,既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但只要有人高声叫一下,他们总是能听到的。
贾珠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地说道:“殿下……”
“阿珠。”允礽几乎是和贾珠同时开口,“我有时觉得,阿珠似乎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贾珠微讶,看向走在他身前的太子。
他们两人一起走时,贾珠总是会落后他半个身位,这其实是不够尊敬的,按理说,贾珠应该守在太子的身后,这方才是正理。
可太子不喜欢自己转头看不到人,总是爱拽着贾珠多走几步,就紧跟在他身侧。
贾珠没想到太子殿下要说的是这个。
“……或许是因为殿下本来就很听劝呢?”贾珠有些迟疑地说道,他有些拿不准太子是打算聊什么,“人连自己都无法看透,更勿论看透他人。”他隐晦地说道。
“阿玛说,不要叫任何人看透自己的想法。”太子平静地诉说着有些可怕的话语,“哪怕是近亲,也不容得如此。”
他缓缓看向贾珠,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我觉得,阿玛的话,对,也不对。”
贾珠似乎有些明白太子的意思,却又不想明白。
太子却在原地站定,朝着贾珠伸出了手。
贾珠盯着太子殿下那只小手沉默了一会,到底是伸出手也握住了他。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握在一处,小太子走在前头,笑吟吟地牵引着他的好阿珠,“瞧,这不是挺好的?”
太子的语气明显松快起来,就好似方才的那些烦恼全部给他丢弃了,只余下明显的愉悦来。
贾珠叹了口气,“殿下是个小滑头。”
允礽狡黠地笑了起来,“可我没骗阿珠。”他理直气壮地挺着小胸膛,“是阿珠自己走上来的。”
贾珠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殿下都会拿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试探我,说不得,我也是骗殿下,其实不想和殿下好呢?”
允礽拧着小眉头,似是在认真思考。
“那也无所谓。”旋即,允礽松开紧蹙的小眉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珠骗便骗了,只是,需得骗我一辈子。倘若中途想要抽身,我可是不应的。”
小太子说出来的话并不多么可怕,只是在这炎热的夏日,贾珠竟是感受到了一股从骨髓里渗透出来的寒意。
允礽会叫人敬畏,可不单单只是因着他太子的身份。殿下时而展露的这种气势,方才叫整个毓庆宫人战战兢兢。
贾珠下意识紧了紧交握的手掌,轻声说道:“一辈子听起来不长。”
走在前面的允礽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是哦,阿珠说得对。”
这般小的年岁呢,提起这些事情,却是这般笃定。
两小孩高高兴兴地牵着手到了湖堤,几个皇子已经开始认真钓上了。允禛小半个身子都不在座椅上,小身子往前倾倒,好似是在憋着股劲儿。
贾珠看了一眼,便觉得不太/安全。
虽然都有太监守着,可是他们的距离远比船上还要远,还是得靠近些好,不然若是出了事,想要救援都来不及。
他转头与太子说了几句话,允礽看向允禛,正打算叫人在他们的身后守着,正此时,允禛手中攥着的钓竿猛地绷紧了鱼线,显然是底下有鱼咬到钩了!
允禛漆黑的眼眸猛地瞪大,激动地窜起来,抓住钓竿用力地往回拉。只是他的动作不得章法。
要和鱼僵持需要巧劲,有时候遇到非常大的鱼时,甚至可能僵持上好几个时辰,如果只用蛮力,鱼线都可能会被扯断。
底下咬钩的鱼儿或许力气太大,咬着鱼饵用力往回扯,允禛到底才几岁,立刻被扯着往湖边蹭。
方才允禛惊呼的时候就已经留意这边的允祉下意识去扯他,可是湖边本来就湿腻,他起身的动作太大,整个人下意识脚板一滑,反倒是比允禛更快咕噜滚下水。
允禛被吓了一跳,僵持的力气因此卸掉,立刻被底下的鱼扯下去。允禔说时迟那时快,狠狠伸手捞住了允禛,可是那鱼的力气也忒是大,在允禔那般好力气之下,硬是给他俩都拽下了水。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皇子掉下水。
边上守着的太监宫女脸色瞬间铁青,好几个宫女尖叫起来,两个会凫水的太监立刻脱掉身上的外衣和鞋子猛地跳下去。
贾珠跟着太子小跑到湖边,看到那两个太监已经捞到了最先掉下去的允祉,而允禔本身会水,正举着哇哇大哭的允禛,免得小孩呛水。
太子阴沉着小脸,看向玉柱儿,“你也下去。”玉柱儿也会水,二话不说就也脱了衣服鞋袜下去。
有着这三个会水的太监在,几个皇子勉强不至于被呛死,就是惊甫未定,小脸苍白。
可是这堤坝修筑的时候,并未预备有人落水,从底下要爬上来可不容易。
允礽冷声说道:“去将船开到这里来,让他们上船。”
这天气炎热,叫他们在水里多泡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可以他们在水中的力气,是根本不可能爬上来的,不如开船,从船底下的舱门入内。
允礽说的话,底下的太监也都听清楚了,等传达过去时,几个皇子也已经勉强安下心来。
毕竟是夏日,水不冷,又有人护着在身边,在度过最开始落水的惊恐后,允禛已经吸了吸鼻子,开始试探着玩水了。
允礽留下人盯着,试着能不能从堤坝这边上岸,而自己则是带着贾珠一起去了船只。
等允礽和贾珠跟着船只重新回到湖边时,允禛正在咯咯咯地给允禔泼水,允祉则是一脸死鱼脸地趴在太监的肩膀上,看似没什么动静,实际上嘴巴正在小小声地说道:“快快快,离他们远些。”
他不想玩水啊救命!
这水底下说不定有水蛇啊!
大哥和四弟可真是心大。
从湖边赶去船只,再开船赶回堤坝,这一路上太子的脸色都很难看,但这一切,都比不得在看到他们几个在愉快玩水时更难看。
贾珠都要以为身旁的小太子变成了一座小火山。
他沉默了一会,试探着摸上太子殿下的肩膀,发现那皮肉硬邦邦地结成一块,贾珠便用力地捏了捏,似是在推拿按摩。
允礽的身体紧绷了一瞬,又缓缓放松,无奈地看着贾珠,盯着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将那几个蠢货给孤提上来!”
贾珠:“……”
好吧,听起来还是很生气。
但贾珠也能理解太子为何此刻会这般恼火。
殿下一路都担心他们出什么问题,哪怕只是离开视线这么简短的时间,都一直提心吊胆。结果到了后可倒是好,他们这仨落水的倒是乐得逍遥,反倒是在湖边玩起了水,这就让太子方才那紧张显得像是个笑话。
这叫矜贵的太子殿下如何能忍?
太子抓住贾珠的手,不叫他按,也不让他走。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可是,我觉得,殿下这样不也挺好吗?”
小太子幽幽地看着贾珠。
贾珠轻轻地,软软地说道:“殿下很担心他们。殿下很担心自己的兄弟。那便是说明,之前殿下在意的事情,根本无需担忧。”
莫说那些恶意,莫说那些怨毒的情绪,允礽在他们三人落水时的第一反应,已经足够叫贾珠欢喜。
殿下是真真切切地在乎他们。
允礽看着贾珠脸上的笑意,有些别扭地嘟哝着,“说不定我也是骗阿珠的。”
“骗我也好呀,”贾珠学着允礽的话,软绵绵地说道,“那殿下可要骗我一辈子。”
允礽的眼神更加闪烁,小脸也有些红通通的。
就在这气氛显得有些古怪焦灼时,大皇子的大嗓门猛地传了过来,“哈湫——哈湫——”他猛打了几个喷嚏,裹着太监连忙递过来的巾子,哆嗦着说道,“你们两个站在那里互诉衷情吗?怎么不与我们一起下来玩水?”
在他的脚边,是起来后觉得衣服太沉,所以索性一屁股坐下的允禛。有太监跪坐在允禛的身后,正在给四皇子擦拭着头发。
允祉是最早爬上来的,他已经将外面的衣服扒下来,正叫太监给他们送来新的衣服。
这些允礽早就安排好了,可是允禔那句叫他去玩水的话,还是叫小太子的青筋暴起。
允礽转身露出一个阴沉的微笑,几步走到了允禔的身旁,甜腻腻地说道,“大哥觉得湖水很好玩吗?”
正闷头擦拭着头发的允禔愉快地说道:“掉下去的时候虽然很惊恐,不过其实这水还挺凉快的,方才你怎么不跟着下来,说不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允礽就一脚将允褆给踹下去。
扑通一声,允祉和允禛都怔怔地看着太子二哥,就见允礽更加温柔地看着他们两个,“大哥觉得下水很好玩,你们两个也是怎么觉得的吗?”
两个小孩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拼命摇头。
呜呜,他们可不想被踹下去。
太子二哥看起来好凶哦。
几个皇子接连落水的消息传到康煦帝的耳朵时,他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议朝事。赵昌难得不顾要事闯进来,在皇帝的耳边说了什么,直叫这原本表情温和的皇帝脸色骤然一沉。
本来事务已经聊得差不多,几位朝臣见状,都纷纷起身告辞。等大臣们都走了后,康煦帝方才怒气冲冲地说道:“允禔,允祉,允禛都落水?允禔爬起来后,又被保成给踹下水?”
这一连串的事情,听得康煦帝都有些怀疑起来。
赵昌接到消息的时候,也很是吃惊。
但几个皇子落水的消息可不是什么小事,他赶忙来告知皇上,便是担心出了什么问题。
得亏现在是夏日,纵然是落水,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遗症。
实际上,在赵昌看来,眼下叫皇帝更为恼怒的,反倒是太子殿下踹大皇子下水此事。
如果处理不好,不及时止住消息,怕是传出去会对太子殿下不利。
康煦帝立刻起驾赶往小岛。
一路上,康煦帝都是面无表情,伺候的宫人皆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本就在气头上的皇帝。
就在御驾踏入岛屿时,坐在御驾内的康煦帝似乎遥遥地听到了几声尖叫声。他心中一紧,一时间分不出那声音是何情绪,赵昌似乎也感受到皇帝越发冰冷的寒意,忙叫太监们加快脚步,赶忙往前。
入内,越接近湖堤时,那笑声越是激动。
……是的,笑声。
眼下赵昌分辨出来了,那听起来很惨烈的尖叫声,其实是孩童玩闹时激动之下会发出来的尖锐笑声。
康煦帝一怔,缓缓掀开了帘帐。
只见在清澈的湖面上,好几个萝卜头在水面散开,在他们的身侧,都跟着一二个会凫水的太监跟着他们,免得他们累极无法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