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看快到了,便令队伍的速度放慢了些,又多给了半日休息的时间。
不仅是为了人,也是为了马。
在驻扎休息的营地里,贾珠从太子的马车下来,与玉柱儿说了几句话,这才迈步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徐柳青和贾珠是一起的,对于贾珠每日都出去,只有在夜间才回来的事,徐柳青一直都没说什么,更是什么都不问。
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能够入选,是沾了贾珠的光。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殿下时常召见贾珠也是正常的事,他从来都不曾多想。
而太子那处,等贾珠离开后,允礽召来了王良,吩咐了几句,这大太监立刻领命下去,过了好一会,回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太子撩开车帘,侍卫便低声禀报着什么。
太子半心半意地听着,待听到其中一句,微挑眉说道:“大夫?”
“是的,在离开京城前,贾府多次延请大夫,说是为了府上的主子们诊脉,但据卑职观察,许多时候,应当只是为了大人。”
太子若有所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于是这两个侍卫,便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等到他们禀报结束后,太子漫不经心地叫人赏赐了他们两个,自个儿琢磨了好一会,方才看向王良。
方才那些侍卫说的话,王良也基本听了去。
太子淡淡说道:“王良,你瞧着阿珠的身体,可看出来什么不妥?”
王良小心翼翼地说道:“恕奴才愚钝,并未看出来。”
如果贾珠的身体不适,王良自认为不说看出十分,那最起码也能看出五分吧?
毕竟贾珠从前的身体孱弱,生病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常在太子身边,这朝夕相处,伺候的宫人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干了。
可方才那侍卫说的话,又不可能是虚假。
为何贾府要频频请来大夫?
这或许是他们心中的疑窦,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贾珠看起来身体健康,更是没瞧出来哪里有问题。
而再过一二日,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康煦帝所在的营地,此事更是被掩在角落,暂时不被提及。
康煦帝病得很重,但也没重到危及生命。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军的大臣们,都清楚这点,但多数人还是请求皇帝回到城镇休息的缘故,自是非常鲜明。
是为了皇帝的安全,也是为了军中的士气。
康煦帝御驾亲征,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打着要将这件事一鼓作气解决的目的。若是皇帝在军中病恹恹的,哪怕只是小病小灾,也会影响到队伍的士气。
康熙帝便是为此,犹豫再三,还是后撤。
也是在那个时候,写信回了朝廷。
太子的书信,只比他们出发的队伍早了一日,而他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倒是没比书信慢了多少,康煦帝堪堪收到信件的两日后,太子亲率的队伍便也抵/达了这里。
康煦帝收到消息时,正披着衣裳坐在床头看着军报,闻言都吓了一跳,“太子到了?”
梁九功的脸上总算露出少许笑意,高兴地说道:“是啊,皇上,这还能有假?太子之前送来的书信,不也与您说过此事吗?”
康煦帝将手里的军报阖上,嘀咕着说道:“这送信的速度,和队伍行进的速度,怎能合在一起比较?”只要算上马车这些,行进的速度就不可能快上多少。尤其是一路上那些保护的侍卫,总不可能一个个都是骑马……
康煦帝想到这里,突然脸色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太子熟悉的声音,“……等你这个奴才通报,孤自己喊一声的时间都有了,阿玛——”
康煦帝闻言,好气又好笑地说道:“罢了,还不快让那混小子滚进来。”
梁九功连忙去请。
“阿玛,我带阿珠来看您啦。”
太子的声音刚进门时,就已经响起,“您信中也说得不清不楚,叫人看了也是难受担心,怎么不多写一些。”允礽抱怨着,又看向梁九功,“最起码,也应当让太医将脉案给附上。”
太子这话直截了当的,仿佛之前那些时日的距离不在,连一声招呼都不怎么打,便直接问起了皇帝的身体。
康煦帝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说道:“朕竟是不知,保成还会看病,这医案给了你又有什么用?”
太子快步走到康煦帝的床边,贾珠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行了礼,又好生将康煦帝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的神色的确是病恹恹,可最起码没有到严重的境地,好好将养,该是能够康复的。
太子哼唧着说道:“我看不懂,可我能叫太医院的看,不然就这书信那几行字,阿玛是想叫我自己猜出来这严重的程度吗?”
康煦帝瞪了眼太子,这才看向太子身后的贾珠,淡笑着说道:“阿珠怎么跟着太子过来了?”他打量着贾珠眼底的青痕,忽而说道,“你们一路赶来的?”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收到阿玛的来信后,次日,我便点了些人过来。”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还抢在贾珠的跟前,让康煦帝微蹙眉,“我问的是阿珠,又不是你。阿珠,你来说。”
贾珠似乎觉察到康煦帝要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看了眼太子。
康煦帝沉声,“阿珠,有什么说什么,可别想着瞒朕。”
贾珠抿着唇,轻声说道:“太子担心皇上的身体,又嫌弃朝臣的建议,不肯多带侍卫随行。一路来时,只点了两百骑兵护卫,一路疾驰赶来的。”
“荒唐!”
康煦帝闻言,便有些动怒。
一时气愤上头,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太子蹙眉,也有些生气,僵着站了一会,才跨步过去,拍着康煦帝的后背,“阿玛连自己都顾不好,眼下生了病的人,可不是我。”
“你乃堂堂太子,此番出行,身边就只跟着两百骑兵,保成,你是嫌弃自己的目标不够大,不够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盯呢!”
皇帝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允礽骂的狗血淋头。
可瞧着太子那模样,便知道他半点都听不进去。虽然低垂着眉眼,好似真的多乖巧那样,可康煦帝都被太子骗了这么多年,哪里瞧不出来他的想法。
尽管皇帝知道太子是担心记挂自己,本该高兴。
可是一想到太子只点了两百骑兵,如此数目,实在太过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可当真叫人悔之。
康煦帝捂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又看向跟前的贾珠,电光石火间,想起来方才看到贾珠时有些微妙的念头。
阿珠是个在乎规矩的,随同太子赶来这事,算是合乎情理,也是有些逾距。
这可有,可不有的事,阿珠却做了,眼下还一路跟着太子……
康煦帝沉声说道:“阿珠,保成还做了什么,叫你担忧成这样,连离开京城都一定要跟着他?”
贾珠微讶,看向康煦帝。
皇帝如此敏锐,只从细节处,就推断出不少事情。贾珠看了眼太子,复低头,“太子殿下在得知皇上重病后,便有些伤心过度,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贾珠斟酌着说道,毕竟他知道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是整个宫内都知道的事,这早晚都瞒不过去,也只得说出来的,但他生怕康煦帝想到别的上去,便只得润色了些,“不过眼下想来,的确是我多虑……殿下一直很成熟……”
康煦帝不满意地皱眉,感觉贾珠说的话怕是有些隐瞒。
太子在此时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硬邦邦地说道:“我只是砸了毓庆宫罢了。”
康煦帝一顿,挑眉看着太子。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阿玛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也砸了乾清宫,就是没我那东宫那么严重便是。”
康煦帝:“……”
保成这么理直气壮的态度,竟让皇帝有一种做错了事情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似乎觉察到了康煦帝的想法,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分明就是阿玛的错,如果不是阿玛生病,我就不会砸了毓庆宫,阿珠就不会出于担心阿玛和我要跟着,我也不会为了赶路只带了两百侍卫……这归根究底,难道不是阿玛生病的错吗?”
康煦帝闻言,踹了太子一脚。
这话到了最后,他反倒是成了万恶之首了是吧?
太子拍了拍衣裳下摆上的脚印,小脸郁闷,那小眼神还溜溜转着看向康煦帝,叫皇帝的脸色板着好一会,到底是没撑住,无奈笑了出来,“成,都是朕的错,成了吧。”
他朝着太子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过来。”
太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坐下。皇帝叹了口气,将这臭小子抱在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朕知道,保成有心了。”
他的声音有宽慰,也有叹息。
好似是在感慨从前瞧着还娇蛮任性的太子,已经长成这般模样。
康煦帝似能感觉到太子的身体僵住,后背抚摸起来,还有些紧绷。过了好一会,太子才慢吞吞地将小脸埋在皇帝的衣裳上左右擦了擦,又非常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康煦帝的额头青筋直跳,“保成,别得寸进尺!”
允礽的回应就是更加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哼哼地说道:“阿玛活该!”
几步开外的贾珠,总算缓缓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贾珠一直有些担心这场见面。
尽管太子应该非常清楚这两者的不同,也能意识到,许多事情的发展早就不太一样,然从前几日太子的情绪里,贾珠还是隐约能感觉得到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直到此时此刻,康煦帝脸上的动容是真,太子担忧的情绪也是真,那些不堪的事……应当不会再按照那样发展,这让让贾珠放松了些。
这一旦放松,贾珠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其实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爬满了汗意。
康煦帝虽然高兴他们的抵/达,可是皇帝的身体毕竟孱弱,与他们说了会话后,脸上便流露出疲态。
太子皱眉,“阿玛,给您看病的是哪几个庸医?”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朕带出来的,可都是太医院的佼佼者。”
太子殿下嘀咕着,“一直都没见起色,不就是庸医?”
眼瞅着康煦帝当真是累了,太子这才带着贾珠退了出来。是梁九功亲自相送的,可太子却不着急去休息,而是皱眉看向梁九功,“阿玛的病情,为何如此反复?”
梁九功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这的确怪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实乃皇上……有些操劳过度,总是不肯按照医嘱好好休息,这才拖到有些严重起来。好在这些日子好好歇息,已在好转了。”
太子皱眉,“孤从宫内带了些药材来,你待会让太医去瞧瞧,可有什么用得上的。”
“嗻。”
梁九功忙应下。
等到送走这两位后,梁九功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去,眼瞅着答应了太子要休息的康煦帝竟还坐在床头看军务,这叫梁九功无奈说道,“万岁爷哟,太子刚刚走之前,还让您莫要再乱来,您怎么答应得好好的,眨眼间又是这般?”
康煦帝瞪了眼梁九功,“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梁九功知道康煦帝不是真的生气,便也跟着说道:“可太子殿下是担心您,皇上是该好好休息。”
康煦帝叹了口气,将军务阖上,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连阿珠都担心他,硬要跟来……这臭小子,无端端发那么大的火气作甚。”
早在贾珠说话时,康煦帝其实已经知道了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
毕竟太子的回信是比他们的出行更早,此事又瞒不住什么,送信的侍卫自然将此事也回禀给了康煦帝。
梁九功笑着说道:“那是殿下记挂皇上呢。”
康煦帝埋怨地说道:“那也不该这般失控。”
梁九功嘿嘿笑,“可是皇上看起来,可是高兴得很呢。”毕竟,康煦帝脸上可还挂着笑意。
康煦帝又瞪了眼梁九功,将手里的军务丢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康煦帝知道这一回随行的人舟车劳累,也就省去了接风洗尘这个俗套的流程,命他们好好洗个澡,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再说他话。
而贾珠回到自己的房间,也的确在沐浴后就躺下去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颠簸散架了,一旦真的躺在了舒适的床榻上,就立刻睡得沉,连侍从悄声进来熄灭灯烛都不知。
他原以为能一觉睡到天明,却没想到,到了后半夜,他还是昏昏沉沉地醒来,酸涩的眼睛睁开,只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过了好一会,他挣扎着爬起来,捂住了额头。
……殿下的梦,可真是一天,比一天都来得凶残。
这让他无疑是有些担心。
难道殿下的情绪,其实一直没好转?
只是因为太会伪装,方才连他也险些骗了过去?
这一次的梦,贾珠做的有些模模糊糊。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上一次见到的那个梦一样,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这种异样感从何而来。
然这一次,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毫无止境的杀戮。
贾珠都要以为他做的并非是和太子有关的梦,而是当真实实在在的噩梦了。梦中血肉横飞,七零八落的肢体随处乱抛,肉眼可见的碎屑胡乱被踩在地下,放眼望去都是鲜红。
他不知这是哪个场景,却在梦中也有作呕的感觉。
就算他曾经看过再多太子梦中胡作非为的场景,可那些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持久,正当他头晕目眩,难受至极时,眼前的场景骤然一换——
就从漫天的血红跳到了一处宅院。
就在梦境转化的时候,他隐约有种眼前的一切景色又变得朦胧起来,仿佛与他隔着镜面对望。
“……皇上总归是喜欢爷,方才会对太子爷如此。至于那几个王爷贝勒,他们再怎么样拍马也是比不上太子的。”
“这一些饶舌的话就少说,贾珠如何了?”
“回太子爷的话,那位公子前些时日袭击了府上的侍卫,险些逃了出去。”
“他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太子爷,可要……”
“不用,对待他那样的手段是没有用的,过些时日我再去看他。让底下的人伺候精心点儿,让他好好养伤。”
那人……贾珠已经听得出来,那是玉柱儿的声音,这位大太监应下之后又忍不住说道。
“那位公子身上的伤势好的已经七七八八,不过太医说,公子身上的伤势,若是没落在太子爷的手中,怕是人命都要没了。”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能够得到太医的诊治。
“当年贾府衰落,被抄家之后,男丁都被送去流放。以他当时的身体能侥幸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太子不紧不慢说道,“但孤有些好奇,他后来……遭遇了些什么?”
这一段对话结束之后,贾珠就朦朦胧胧醒了。
若非有着这一段记忆的缓冲,贾珠醒来之后必定要趴在床边吐出来。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脑袋昏胀,非常难受,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又软着脚下来,摸索着找到了茶壶,给自己灌了两杯茶水。
今日醒来前,他隐约记得太子曾说了一句话。
梦中的太子想知道,后来的贾珠被抄家后,到底遭遇了什么?对于这点,贾珠也很想知道。
他更想知道梦中的自己,和太子到底是怎么相识的?
光是听着太子和玉柱儿的对话,就有些不太对劲,他好像是被太子给囚禁起来了……当然对于这点,贾珠的心中已经有些底了,毕竟之前的梦中,也曾出现类似的画面。
——比如那个到现在都忘不了的铁链声,比如他在梦中差点杀了太子的那一匕首。
话要说回来,今日梦到的内容都没什么好分析的,前半段就是杀杀杀,而且太子也参与其中,或者应该说里面有大部分人都是太子所杀。而后半又没头没尾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然而他醒来之后,坐在这里,却莫名有种透心凉的感觉。
贾珠不知道,太子今夜之所以做梦,是本该梦到,还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方才做了如此残忍的梦。
他坐在桌边,有些沉默。
门外守夜的太监似乎察觉到了屋内有些动静,轻轻敲了敲门,贾珠扬声开口,“无碍,我只是觉得有些口渴,便起来喝点水,这就歇了。”等打发了门外的太监,贾珠才有些惴惴不安地对系统说。
“太子殿下现在的黑化值是多少?”
【接近满额。】
系统这句话,可差点没把贾珠吓出个好歹,他原本还有些浑噩,一听这话,人立刻就清醒了。
“接近满额,可你又为什么不提醒?”
【因为按照系统判断,如今光是评价允礽的黑化值,并不能准确衡量事态的发展,还要从允礽的行动,以及宿主的应对综合计算。根据系统判断,只要宿主发挥正常,就能够平息黑化太子的影响。】
贾珠:“……”
他怎么从系统的话中感觉出一种摆烂的姿态?
从前系统可不是这样的,它对一点黑化值的变动都非常敏感,可现在别说是敏感了,系统连提醒都不提醒。
【宿主,人会与时俱变,系统也会适时进化。】
听系统说出这样的话,贾珠皱了皱眉。
“若有下次,你应该早些提醒我。”
不论系统说起来再怎么轻描淡写,可人毕竟是人,而不是可以量化的机器。
贾珠虽然感觉到了太子的异样,可他要藏起自己的心思,总比从前容易得多。毕竟太子已经逐渐经历过了朝务的锻炼,在皇帝离开京城的那一个多月,飞速成长了起来。
他重新躺回床上也没什么睡意,半睡半醒地将剩下的时间撑过去,等第二天起来,果然眼睛底下还有青痕。
贾珠叹了口气,这时候若是在家里就好了,他还能叫书童给他弄些胭脂来,隐藏那个痕迹。
果不其然,等他出去后,见到太子时,殿下便嘲笑他,“难道阿珠躺在舒适的床上,也能睡不着吗?”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件稀奇事儿,因为贾珠从不曾失眠过。
就算在赶路的时候,那样艰苦的环境,他若倒下就直接睡着了。那时候眼底下的青痕不是困出来的,是累出来的。
贾珠反唇相讥,“那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的那又是什么?”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有些没睡好。”
贾珠顿了顿,想到昨夜的事情,又有些后悔。
他别扭地说道:“若是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儿,便与我说说,莫要自己憋着。”
太子不紧不慢走在前头,视线在那两个引路的太监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到了贾珠身上,“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一桩我思考了许久的事儿,得到了答案。”
昨夜,太子再一次印证了,就算他陷入那场诡异的梦境中,可只要他在梦里能够保持意识,就能够对梦境进行一定程度的操控。
比如昨夜前半段,是那血腥残酷的屠杀,太子都能感觉得到,他好似就在不断的厮杀中陷入了怪异的情绪里,他变得越来越残暴,颇有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冲动。
他在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拼命思忖着一个念头。
——他要见阿珠。
诡异的是,在太子不断强化那个意念之后,那梦境当真产生了变化。
而后,太子又接连做了几个尝试,但最终也没有再成功,反倒是自己醒来之后,头疼欲裂,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方才下了床,那个时候已经天快亮了。
太子的脸色不好,贾珠的脸色也不好,两个人一起去见康煦帝的时候,可给皇帝愣住了,这两个大小伙子的脸色,看起来可比他这个病中人还要难看。
太子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自顾自坐下来,把皇帝的身体好一顿问,确定当真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瞧起来当真有些困了。
皇帝刚刚被太子跟问嫌犯似的好一通盘问身体倒,也没生气,反倒是瞧着他们两个人神情倦怠的模样,叫人去叫了太医。
梁九功也是吓了一跳,忙说道:“太子殿下,贾大人,可是这房间,或者伺候的人哪里不好?”其他人自然无需这位太监总管安排,可这两位却是他亲手安置的,若是他们休息不好,他自然也有罪责。
太子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梦,有些睡不好。”
皇帝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只是碍于贾珠在场,没有直接问。
而贾珠则是老老实实说道:“夜半醒来口渴,吃了茶水之后,就莫名睡不着了。”
这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两人都有各自的说法,而且底下伺候的人都盯着呢。
皇帝也知道他们两个昨天晚上都安分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没有夜半出行的事儿。可他们两个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叫皇帝有些担心,趁着太医来给自己请脉的时候,便着人也给他们两个看看。
太子倒是无所谓,太医过来,他就伸出了手,任由这老者诊断。
贾珠倒是有些迟疑,眼瞅着太医已经走了过来,到底是坐下。
给皇上诊断的那位老太医心中已经有数,皇帝的身体说到底就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从前过于劳累埋下的隐患一次性爆发了,这才显得来势汹汹。
只待对症下药,好好歇歇,总归会没事儿的。
而太子那边就更不用说,他的身体向来健康,顶多就是有些疲劳,可对半大小子而言,这些劳累,再睡一觉,便什么都不算了。
唯独贾珠那边的太医,起初被叫来诊断,也只当做是按部就班的任务,可人坐下了,手摁上了,却是越脉越不对劲,到了后面,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这位太医擦了擦汗,有些忧郁地看着贾珠,“这位大人,您从前是不是身体孱弱了些,总是容易发病?”
贾珠还未说话,就听康煦帝说道:“这话确实没错,他打小就身子虚,总是容易发烧受凉,遇到冬天,不抱着几个汤婆子,都睡不安稳。”
太子不满地说道:“阿玛,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阿珠现在的身子骨,可好了不少。”他这话刚说完,就看那位太医的神情瑟缩了一下。
太子的眼神微动,沉沉看向太医。
太医舔了舔嘴角,有些艰涩地说道:“……那,在最近几年,可是又受过大伤,或是中了什么强劲的药物……”
“是。”
贾珠还不等太医说完,便回答了他的话。他语气温和地说道:“您有话不妨直说,您刚才所说的都是对的。”
太医露出苦笑,“贾大人,依着你这脉象,瞧着可有些不大好。”
康煦帝一听这太医吞吞/吐吐的话,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最是知道这些太医院的人是怎么说话的了,这要真的没什么事儿,那还好说,要遇上事儿了,这嘴巴子总得想出些招来,好叫这上头的主子莫要生气。
而如刚才这个太医就没受过历练,说起话来就有些磕巴,但也正是因为他的态度,足以叫皇帝看出真实的想法。
贾珠的身体,怕是真的有哪里不好,才叫他如此惶恐。
“许太医,你过去瞧瞧。”
皇帝看向身边那个老太医,指使着他去给贾珠重新诊断。这术业有专攻,不同的太医也有不同的针对方向,但是不管是哪个方向,这大夫,总归是越老越吃香。
许太医虽然未必专针贾珠那个病情,但好歹从脉相上也能看出些什么。
那位老太医去到贾珠跟前,两人互相行了个颔首礼,便在他边上坐下来,给他诊脉。
过不多时,许太医的脸色,也微微变化。
他有些奇怪打量着贾珠的脸色,问道:“大人可有在脸上涂抹些胭脂?”
此话一出,就叫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贾珠有些尴尬地说道:“自然是没有,我并未有这样的爱好。”
他极其偶尔会在脸上涂抹的时候,是出于掩盖脸上的痕迹。多数是因为他读书熬过头了,脸色有些苍白,生怕家里人担心,这才会稍加掩饰,但也不过分。
如今出门在外,就更别说了。
许太医有些困惑地说道:“若是按照大人的脉象,您眼下的神色,不该这么好才对。”
太子沉声说道:“阿珠现在的脸色,可算不上好。”
如果这样的脸色,都能称得上好的话,那就真不知道这位老太医所说的,究竟得有多不好了。
许太医看向太子,朝着他欠身,又看向康煦帝,“皇上,虚脉迟大而软,按之不足,隐指豁豁然空*。这已经见虚,然仔细再诊,又气浮于外,有如浮散神消,心脉衰弱。”他这一长串说下来,已经叫略懂病理的皇帝太子脸色一变,“这位大人的身体,本就亏空,或是曾经将养过,然接连遭受两场灾祸,直叫气脉一蹶不振……如这脉相所见,或许也会影响子嗣……”
太子粗暴打断了这个老太医的话,“可对寿数有亏?”
许太医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响起,“这自然是有的。以微臣所见,这位大人,可莫要再行苦熬之事,得好好将养身体。”
太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康煦帝瞧着也不大好看。他打量着贾珠的模样,这一位安静的青年听到这些话也只是眉头紧皱,不声不语地听着。
“阿珠,是早就知道此事了?”
康煦帝的话,引得太子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贾珠苦笑一声,“只是有些猜测,但并未知道详细。”他似乎是有些不敢对上太子的眼神,便低下头继续说,“在来之前,家中正巧有好几个人都病倒了,祖母担忧其余人的身体,便请了大夫给众人一一诊脉。那时大夫的脸色,就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