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子佛那边那么客气,打个仗还先下个战书,转念一想又岂不是在讽刺温浮祝十多年前突袭陲风的一举?
现下不是听见甚么坊间传言——有言隗昇这边谋士好的,说是陲风那边就是想不到当年那般奇招才要故意文文绉绉。
也有言隗昇这边阴险狡诈的。
江墨统统不管,不阴险狡诈你还打甚么仗?大家索性摆摆果盘上几壶好茶唠唠嗑化干戈为玉帛得了,真是所有谣言都起的莫名其妙。
可温浮祝心下却深感无力。
——他是当真敬季子佛这个心思诡曲的少年人。他的举动旁人可能看不懂,但温浮祝却知道,那一招招都是响亮的一巴掌,明明没有动多大力气就不偏不倚扇在了他脸上,哪怕是装作不会疼硬生生咬牙受着了,心里头却还是能被余音震得发麻发颤。
只是千想万想,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真就应了这个小人的名号。
——这一战里,常欢他也要夺回来。隗昇的大牢为你开启,你纵使逍遥,也必要在我的眼下逍遥。
当他这一年里未曾疯过吗?
怕就怕这个先招惹了自己的人……指不定便又和谁鬼混上去了。
他当初问他究竟是『敬我佩我这人的行事作风,欣我喜我这人的脾性风格,才同样爱慕我的?还是仅仅因为一套虚无的皮相,供你讨个新奇罢了?』
他当时怎么回的?
温浮祝竟然忘了。
又笑饮了一杯茶,温浮祝的眸光里慢慢凝起一股狠戾,他都未曾想到,那一夜他想着想着竟然垂下泪来。
「我不能给真心的,我若给了,万念皆输。」
可我……偏偏动情了。
谢常欢,谢,常,欢。
你怎么偏偏就招惹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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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不至于啊?」江墨拿到战书那一刻简直哭笑不得,「连日期时辰都定的如此具体……我真是……我真是……第一次见过这样打仗的。」
谢常欢也笑了笑,一开口却忽然添了点沧桑,「温浮祝还好吗?」
江墨将视线从战帖上抬开,盯了他几眼轻声反问道,「能不好吗?」
「好就好。」谢常欢又笑,呲着一口白牙仍旧和以前一样,「到时候……我可不会手软的。你们可要护好了你们那个小帝王啊。」
语毕便摆了摆手,转身要走了。
江墨的视线先是在他腰间忽然多出了的酒葫芦上诡异停留了几秒,尔后看着他好像有点佝偻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你这话……是在向我透露甚么吗?」
是想告诉我,到时候刺杀苏衍的真的会是你,而聂白就是要去制约着温浮祝的是吗?因为温浮祝……不可能对聂白下手。可你们怎么就真能知道,温浮祝同十多年前一样,仍旧对聂白下不了手呢?
「谢常欢,隗昇一直是欢迎你的。浮祝他这一年里……不是未曾……」
「别介江墨,」谢常欢立住身子,抬头凝了眼灿阳,盯得那日光发狠了,便觉着眼睛有点刺痛,索性垂下头来看着脚尖小石子道,「我跟他,不可能的。」
「为甚么?」
江墨一问出口就有点想自己先吐血三升,他这一年除了交代事情外,几乎和其他人交流的内容张口闭口就只能是为甚么。
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
这群人到底都发生了甚么,怎么就不能告诉他,兴许便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呢?
再说了,到时候真让温浮祝和谢常欢碰上了,他俩怎么杀?
便是温浮祝和谢常欢碰不上,自己和他碰上了,比内力还是比带兵?
这排兵布阵一环环想下去,竟然跟谁匹配到都是错都是罪,真是……这还怎么打?!
「没为甚么啦……」
「你若是被季子佛高价收买了,不如我也高价收买你一回怎么样,我……」
「江墨,别再说了。我能答应季子佛替他办事……是因我师门之仇。此仇不报,那我谢常欢简直都不配做一个男人。换谁谁都不能忍,真的。虽然我十岁多就离开师门自己出门闯荡去了,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我谢常欢虽然自诩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下三滥,但恩义这种东西也还是要报的。你回头也可以去摸摸温浮祝胸口,问问他良心都去哪儿了。」
高举起手挥了挥,谢常欢忽又顿住,「还有,我答应季子佛,是从温浮祝离开的那夜起」,说完了又当先自己嗤笑一声,心说解释这个干吗呢,真他娘没必要。语毕便身形一动,已踏着昏阳蹿出去好远。
江墨无奈,这一个两个的……
他认为这场仗是打不起来的,纵使打起来,兵马实力悬殊显而易见,那季子佛一个小屁孩罢了,一年之内能带出甚么兵?
此刻也不多想,反正到时候一切听温浮祝的,便也慢悠悠回了宫里。
谁知道他这边走的不紧不慢,苏衍却快急疯了,可是碍着一国之主的面子又不能太慌太燥,江墨一打眼瞅见苏衍立在殿门外就知道他小尾巴要往哪儿翘了,此刻也加快了步伐,「怎么?」
「太傅把顾大哥拖去水牢了……」
毁了,要出事!
江墨赶忙吐了口恶气,温浮祝基本是对顾生处于漠视状态,这般忽然一趁着自己外出就找了顾生,还把他带去那种地方,别不是把他给拆了……
此刻匆忙赶去水牢里,一脚还未及踏进去,就听得温浮祝那声音冷如寒潭,无起无伏,「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是这个意思吗,我没猜错罢。」
「……是。」顾生的声音也平静无波。
江墨的步子犹豫了一下。
温浮祝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冷声道,「顾生,你去死吧。」
「浮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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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昇帝国立起的十三年末,起了这么一则流言:
正如『封墨』麾下有『羽鸦』、『慎独』、『芷烟』。
陲风帝国也暗起了一个杀手组织,名唤——『弓藏』。
领头的便是听说之前活跃在隗昇的一位杀手,曾经被羽鸦追杀了很久也没杀得了,名唤谢常欢。
重要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好像和隗昇的谋客有一段不可告人的过往。
有人说他本是燕子楼回其中的杀手之一,因为燕子楼被隗昇的谋客烧了所以气急败坏跑了,也有人说他一开始就存心不良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尤其是在『弓藏』彻底散出了战时的消息,并且大言不惭道只攻隗昇一个,不会对周边小国下手之时——天下人对此都更加拭目以待,这一场仗,光是听起来也有意思的不得了。领边小国也都蠢蠢欲动,不是过来帮忙,大家就是想默契的围观一下,瞧瞧这仗是怎么打的。
可是江墨倒没这么兴奋了。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仗打不起来。
比起仗怎么打,他现在更担心温浮祝的情况。
只不顾温浮祝这几天都很忙,眨眼便还剩下一天开战了,温浮祝由忙变作了发愣,他从日落时手中便握了封信笺,那白纸上朱砂色泣目,一笔一勾一捺的锋芒都再熟悉不过,再熟悉不过的——敌国破,谋臣亡。
温浮祝垂下眼敛下眸中冷意,顾生……谢常欢……『弓藏』是前人之局,如同下棋一样,熟悉之人就着旧友之手还可再度纵横,如若,你只是一个如当初我那般的毛头小子呢?
人若总是在同一个坑里跌到,那他也没站起来的必要。
白驹过隙刹那弹指,温浮祝如今便是想回头看看过去的坑坑洼洼,也觉得,没意思透了。
人心冷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暖起来,苏远山走的时候,温浮祝觉得自己就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泥沼中的温浮祝。
恶鬼没有爬出地底的必要,阳光太净的地方不适合他们这些心生蛆虫的人站立。
他们只适合生存在阴暗的地方,不时的露出蹭满了腐尸粘液的爪子来,让别人战栗。
季子佛,温浮祝又在心底默念了遍这个名字,尔后一声嗤笑。
前几天针对顾生身上也会有那个图腾时,温浮祝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前人之局。
「唐锋十多年前便是我手下败将,就着败将再续一盘残棋,还有意思吗?」
温浮祝无意识摸过自己尾指残缺的那个地方,摩挲了能有一阵子,忽然又狠戾一笑。
有意思,当然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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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了夜里,江墨听说他又是一整天没吃饭,觉得这状态续下去不行,索性去敲他,「放心,我们赢得了。」
「周边有多少国在关注这件事?」
江墨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只不过这事最近被闹腾的有些大,尤其是不知道谁泄露出去温浮祝和这个『叛了隗昇』的杀手是有点甚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哪怕高居庙堂之上也听得了一些奇怪的流言蜚语,话说的也下流,江墨此刻不知道温浮祝问完这个问题是不是接下来会问『他们都说了些甚么?』於是便打算支支吾吾遮掩过去,毕竟那些话太不好听,也摆不上台面。
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江墨不仅直觉这一仗打不起来,纵使打起来了,输的也一定是他们陲风。
短短一年之内就妄图说能训好兵吞了隗昇……
怎么吞?
彼时江墨为了开导温浮祝,是将后头这心底话拿出来同他分析了的。
温浮祝却微微摇了摇头,「远不止这么简单。」
江墨又想到那个组织的名字和含义,叹了口气道,「浮祝,你放心,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江墨。」
温浮祝侧头看了眼窗外晦月,索性将那曾经的枕边人写着诛心话的纸笺去添了烛火光亮,尔后拉扯过屁股下的凳子,同江墨挥挥手,「竖起耳朵听好了。」
江墨也抬头看了眼窗外,「这后天就打仗了,你这时候不跟我谈布兵,要讲故事?」
「嗯,听了这个故事后,你就知道你打仗那天该怎么做了。我把这个心结说出来,我也便能肯定我心下该怎么做了。」
「那你说。」
就知道他不会是单纯无聊或者是纾解恐慌而讲的。
「十多年前,有一个人去血洗了无涯山。」
江墨听了开头倒茶盏的手就一顿,差点毫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此刻只当做自己不知道这故事的主人公是谁,尔后一边推了他一杯,一边抿了口。
温浮祝皱皱眉,将茶盏推开,将他凑到嘴边那杯也夺下来,「好好听着。」
「好好好,你讲。」
江墨无奈,放下茶盏时眸光又无意识的扫过他的小指,顿时一阵心悸后又移开了视线,尽量不再去注意这个。
「无涯山上住了一个谋客,那谋客叫唐锋,其实他真实名字叫聂锋,不过那个去血洗无涯山的人功课没做好,没探查出这些就将那个很珍惜的探子折了进去。唐锋是陲风的谋客。他的师父也在那深山上,他还有一个年仅十一二岁就自己出去闯天下的师弟,名唤谢常欢。」
江墨眸光一凝。
「然后这个人吧,他就比较郁闷。尤其是他後来知道,唐锋发现了那个探子的玄机,也知道那个探子接近自己不怀好意,尤其是他们山上有擅长使毒药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他为了能让那个探子继续回去送消息,就给她下了慢性毒。那个探子叫芷烟。」
「是个很美的姑娘,性子也要强的很,她有一个很不称职的哥哥,这个哥哥说把她救出魔窟了,就再也不会让她受那种委屈,可这个哥哥为了自己能早点休息不想这些费尽思量的事,就偷懒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她就傻了,她就疯了,她就被那个人强占了一次又一次,而她这个不称职的哥哥竟然就天天宁肯去闲的种些没用的海棠,也不愿多看她回报来的消息一次。」
「等着她这个哥哥发现这事的时候啊……已经晚了。」
「最后一封来自芷烟的情报,是唐锋写来的。」
江墨很艰难的开口,「写的甚么?」
温浮祝的喉头梗咽了下,微微摇了摇头,「很下流的话。太下流了。我当时简直要气疯了。」
「他把她弄傻了,又看中她的美色和身体,尔后发现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生下来后,唐锋就把她杀了。」
温浮祝声色带了点嘶哑,住了一会儿,才重新吸了口气开口道,「所以後来就有了这个人去血洗无涯山的故事。」
「可这个人真的一点也不配做谋士呢。」
「因为他当时太生气、太气急败坏、太怒火攻心了。他当时是泄愤了,可是……」
又微微阖了阖眼,温浮祝这才续道,「他当时单枪匹马的闯了无涯山,然后手刃了那个躲在深山老林里传授他们为人处世之方的老师,又绑了唐锋,尔后召集了一干无涯山的人,跪在他们的大殿里。」
「那天的人真多啊,五百七十二个人呢,我杀到二百零一时,唐锋才同意做我要看的事。」
江墨的表情僵硬了下,说实话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温浮祝真正生气的模样,但是从小他就整人的把戏变化不穷……能令他那么恼火……恐怕不是甚么好事。
「我无意在一个小孩的书房里发现了他们老师的画像,足足有一人身量那么大,栩栩如生,真是生动极了。我把那画像拆下来,铺在了大殿里,叫唐锋跪在那画像上面,自.慰给殿里的所有人看。」
「噢,忘了说,他老师的人头就捏在我手里,他们那个殿也够大,虽然五百七十二个人挤挤也挺塞得,但是转眼就被我砍躺了二百零一个人后,地方就稍微宽敞了些。」
「我当时说,我数一个数,他不做,我就杀一个人。」
「後来他妥协了,开始脱衣服脱裤子,他做。我一手提着他老师人头,一手拿着刀立在第二百零二个人面前。」
「我问他开不开心,舒不舒服。」
「他不回我,我又手起刀落。你知道的,人在气头上,尤其是那种不太常发脾气的人气头上,往往需要必要时得到必要的回应,不然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他後来求我放过余下的人吧。」
「我说看到我满意为止,你先做着吧。」
「大概是这个举动逼急了其他人,有些人想要反抗。可是提前被我射中了毒针,也发作不得。我见他们那歪歪扭扭又呲牙裂目的表情烦,又去砍了几个。」
「最后,我看那画像上终于全被那东西污上了,我停了刀,挑起那画像拍在他脸上,问他错了没有。」
「他在我面前跪了好大一会儿,又给我磕头说,让我放了余下那些人。」
「我将他老师的人头扔在那沾满了液体的画像上,跟他说,舔干净了,我就放。」
「他骂我疯了。」
「於是我质问他,那你又让芷烟做了甚么?」
「他很愤怒的告诉我,她本身就是一个妓.女!」
「於是我很平静的告诉他,她在我眼里,只是我的妹妹。」
「唐锋那一句话又点燃了我,我不受控制起来,杀了他,又疯狂的去杀了剩下所有的活口。」
「最后一把火纵了无涯山的时候,我特意救出了那个我提前扔在一边的小孩,怕就怕自己到时候不受控制连他一起杀了。」
「我拿刀比划了他一阵子,心说,这么大点,砍死不费力气,虽然我砍人砍的都快没力气握刀了。你知道吗,利器钝了锋口,砍将血肉时拉扯半天拉扯不下来,也是麻烦的很,尤其是还要听他们的哀鸣。」
「可是那个小孩就那么怯生生的看着我,有点像第一次趁我迷瞪时成功偷走了我袖中糖果的芷烟。」
「我放手了,我对他说走吧。」
温浮祝痛苦的垂下头来,哑声道,「当时泄愤过后,没有悲也没有喜,只有恨,恨自己,不是恨自己去丧心病狂的血洗了无涯山,而是恨自己身为一个男人,想当年信誓旦旦出口的诺言,一字兑现不了便算,连她个全尸也护不住,还要遭人侮辱。我真是失败透顶……」
「你知道吗江墨……我後来重新对着信笺分析了下那时间,芷烟受苦的时候,我还偷着睡了场美梦,那一天真舒服啊,苦撑隗昇的头初那几年我唯一一次好觉,一睁眼醒来的时候是暖洋洋的下午,我还先不肯动弹,脚尖支着地点着那藤椅摇晃了几下,视线微晃就瞧见了身旁海棠轻绽淡香,开的真美啊……」
「然后,芷烟就没了。」
「所以才有了後来那天我连夜兼程赶去了找你,对你说,我决定了,我们还是攻了陲风吧。如若不是你那天没布好兵……说真的,我都怕我自己忍不住先提了刀去砍死唐锋那个王八蛋了。」
顿了顿,温浮祝又轻声笑了句,「你知道我为甚么会选择用刀而不是用我最擅长的暗器去了结他吗?」
不及江墨答,温浮祝又面无表情道,「为了羞辱。」
「他羞辱芷烟是为了羞辱我。谋士谁不知道攻心为上这一说啊。我知道当初我若是冲动去找了他算账,我就是输了,若论攻心我远不及他,甚至眼瞧着十多年前就埋好的这盘棋,我也远不如他。他都死了,你想想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亲手叫我一把火烧成灰了,他的玲珑珍局还有个同他一般聪颖的少年替他下完。也真是……了不得啊。」
「只可惜,我向来不是个那般心思诡曲的人,我年轻时还容易冲动做事,但我知道我唯一的优点便是,我比他们更擅长应变。棋子是死的,唯有下棋之人是活的。」
「十多年前的这盘局啊,也该有个结果了,你说是吧。」
尔后温浮祝便又重新阖上了眼,窝回了椅子里,江墨看的他扶着座椅的手背上青筋微暴,想开口说点甚么,可又不知从何开口,他还有点没从刚才那故事里缓过来。
过了会儿,温浮祝忽又睁开了眼,神情空洞的望着前方,喃喃的又重复了遍,「那天的海棠,开的真美啊。」
又死气沉沉了好一阵子,江墨才找着点头绪,倒也不敢太大声道,「你说这是十多年前的局……为甚么,谢常欢他十多年前认识你,是故意设计好的?」
「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茶渡小筑。我很清晰的记得,那时候他抢了我一筐游鱼,轻车熟路的就把我堵回了我自己家门口,然后比我都更像那个屋子的主人,大摇大摆进了房门,虽然他的空门都留给了我,如今想来,竟是故意骗我信任在先的。」
「他为甚么会知道你是谁?隗昇初立的那几年,应没怎么有人瞧见过你的。」
「芷烟。芷烟她喜欢绣帕子,以前她没事干的时候,要么拔我的海棠,要么就扬言『要拿针扎我』。因为我虽把她带出魔窟,但是一不让她出去玩,二又不喜欢她不是要娶她,她当时还冲我嘲讽过,『那把我救出来做甚么,让我自生自灭去算了』。」
「我当时明白她说的都是闹着玩的,直到她有一天捧了个成品到我面前,让我夸她拿针扎出了一个狠心的『我』。那帕子……我本想给她没收的,可那时候她也没想替我分担些甚么东西,纸烟也都是后头几年才立起来的,时间一久,其他事情又多,我也就忘了这事。直到後来想清楚这一切,便已是算作无用功了。」
江墨心下也是一愣,心说温浮祝大概想清楚这些事,也就是前几天针对顾生那时候才想明白的……或者说,是『弓藏』组织的名号露出来时才想通透的。
十多年前谢常欢刚入茶渡小筑找着了温浮祝时,他只是怀疑,眼下,他终于有了个契机,将这份怀疑,验证成事实。
江墨叹了口气,「所以说谢常欢他们那帮人,早就知道你是谁,因为芷烟暴露过你的长相。」
温浮祝微微点点头,「十多年被人耍弄至如此地步,江墨,我傻不傻?」
江墨不可自抑的挑了挑眉头,无奈道,「可你不是说你眼不瞎吗?再说了,谢常欢他干吗不一开始就对你动手,非拖到如今?他或许,并不是同季子佛一样的初衷呢?他或许……」
只是想单纯的认识你?
想想也不大可能。
总之现在来想想,不大可能。
再说了……谢常欢他现在的初衷,大约是和季子佛统一的。
「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温浮祝高扬了一句,轻声嗤笑道,「杀了一个谋士有意思吗?没意思透了,要不然我在无涯山上,缘何要羞辱唐锋?」
江墨的神情又尴尬一层,此刻也反过乏儿来,喃喃道,「谋客……都言攻心为上……他们这一举真是……」
「季子佛是个人才。」温浮祝阖眼,「只可惜,我也不是个蠢材。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浮祝……」江墨还待要开口,就听温浮祝的声色又冷静了回去,「后天那一战里,你只要记得,你死死拖住那个高手,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你有甚么办法?聂白若是来制约你……」
「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温浮祝了。」
江墨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多加劝慰,只同他一起陷入无边的静默里。
烽火绵延不绝之时,正是个天光晴朗的大好日子。
这种日子,适合闲闲的提个筐出门垂钓,或者找片树荫晒晒懒阳,怎么着都不适合忽然开始舞刀弄枪。
而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双方之前竟然真的都在各自整装,直到战鼓敲响的那一刻,他们才忽然动起手来——与约定的时间不差分毫。
江墨是忍了好久才忍下自己带兵突袭过去的冲动,尤其是见着敌人就在眼前晃悠,却甚么都不能做。
这简直是他打的最奇怪的一场战了,说是演练还差不多。
只不过他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他在这场战里头,没瞧见季子佛,领兵的是那个老者,这次不像上次两人手上都没兵器,只靠内力靠掌法,这般忽然马上兵戎相接,江墨才是心下一惊——竟是个老将的风范,一看也是浸淫兵书很久的各中能手。
温浮祝只带了一小撮兵马立在城门之下,前方是主力兵马厮杀,他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甚至他连那套盔甲都没穿,仍旧是一袭山清水秀的衣衫,与其说是上战场,倒不如说是看戏的感觉更多些。
旁边有些周边小国的高手,各自站在远处默契的作壁上观,因为他们也都知道隗昇的『羽鸦』行事之诡宗、隗昇国力之雄厚,指不定现在便有谁是暗中监视他们怕他们会出黑手的,故而他们谁都没有敢上来多掺和一份。
可看得久了又觉得……这简直是最诡异的一场战争了,君子到令人发指。
前方两兵主力交接了能有大半个晌午,直到日头渐落也没有堪分胜负的架势。
江墨也心下一惊,倒不是他们兵力雄厚,而是这老者才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虽然也有江墨故意压兵的成分在——羽鸦率领的几撮精兵都没上,他也只是试探一下水深,毕竟……重头戏该是在晚上。
如若『弓藏』的杀手组织也全是正午头蹿上城墙去刺杀苏衍的话——那确确实实今日不仅是最奇怪的一场战争,还是最奇怪的一场刺杀了。
温浮祝也等的不急不躁,眼瞅着暮野四合,晦暗将起时,一声冷箭裂帛忽然自旁侧袭来。
温浮祝挡也没挡,旁侧一只羽鸦伪的精兵便替他拿下了——正是先前同江墨关系很好的那只。
远处放冷箭的人也一愣,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便也不再放,静悄悄的回头去汇报这一情况。
夜色终于深了,圆月正明。
江墨在前方厮杀了一天都没往后退一步——这也是他和温浮祝早就商量好的,既然没法同实力上较量,那便从精力上较量好了!江墨正值壮年,那老者再怎么内力精湛,恐也是难以同他在马上厮杀一天整的,更何况,马上兵器相接的另一好处便是——谁都不好出内力,乱泄内力怕震着身边将士,无论是己方还不是己方的,一躺下去必定都是一片,马蹄再乱,战鼓再擂,谁还听得见谁的同伴呼救?周边不开眼的玩意再多,『哗啦啦』的踩下去定然就东倒西歪一片了。
更何况,陲风兵力本就不足……
现下发现这点意识时已经晚了,正如江墨躲不开他,他也躲不开江墨的纠缠,此刻江墨虽然烦的都不想再挥他的长枪了,可还是与他斗个不停,就是为了听温浮祝的话,让这个高手有不休息的那一刻。
温浮祝眼观着面前的局势,心下算了个七七八八,正寻思着针对自己的何时会来呢,就听见好几声冷箭齐发。
声音乱噪之时,必定有诈。
温浮祝忙稳了下心神,抓到那丁点不一样的微妙——正如他这边派江墨去阴了那个老人,他那是笃定季子佛也不可能错失让聂白来制约自己的道理。
故而此刻微一掏出怀中匕首招架住了,一眼瞧去,正是聂白!
少年人的表情很是狰狞,他一击没得手又立马二度缠上来,恶狠狠的呸了句,「温浮祝,你无耻!」
我无耻?
我当然无耻。
温浮祝微扯嘴角僵硬的笑了下,不再敢多深思别的,只一心一意的招架起聂白来。
旁侧的几只羽鸦也统统替温浮祝挡着暗箭,连绵箭雨同前方的厮杀声交缠一片时,那人踏着墙壁无影无踪往上蹿的声音便更加微弱。
温浮祝趁着招架聂白的间隙不动声色的偷射了发暗器过去,谢常欢一个回旋踩墙借力又翻了下来,躲过那枚暗镖,然后重新开始往墙上蹿。
几只羽鸦被周边连绵的冷箭也缠的脱不开身,现在虽然发现了有人在往上窜,可谁都没法分心神往回重看一眼。
正当谢常欢觉得这边防守太弱有点不大对头的时候,就瞧见城墙上也忽然放了两只冷箭,直嗖嗖的朝自己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