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季听认真地点点头:“你别哭了,下次会赢的。”
“乖崽,你先睡觉吧,明天起床后再玩。”
“好哦。”
让季听和小章鱼人都躺下后,戚灼便去找来扫帚,开始清扫屋内的暖水瓶碎片。大季听和戚中校便依偎着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
季听和小鱼躺在一床被子里,两人对视着笑,季听伸手去摸小鱼的触手,小鱼就将触手伸在他面前让他摸。
“你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胖了,那时候你的触手这么点。”季听两根手指捏在一起,让他看那条细缝,接着又夸张地比了个盘子那么大的圆:“你现在的触手这么大了。”
小鱼将自己还没有茶杯粗的小触手伸到季听比着的圆旁,微微张着嘴,满脸都是迷惑。
戚灼将屋内打扫干净后,在茶几对面坐下。那两人现在不光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大季听还依偎在戚中校怀里,戚灼却视若无睹,没有再表示出不满。
“既然你们都清楚了,那我就都说了吧。那个白伽说高纬度生命把我们一次次送进虫洞,是想我们帮他们。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向他们提条件,让季舰长……”戚灼说到这里顿了下,声音很轻地道:“复活。”
“我觉得关键点是玉佩,而且不光是我们的玉佩,还有父亲的。”戚中校坐直了身体。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已经恢复镇定,目光也很是敏锐。
“我们也不能将重心只放在玉佩上,章鱼人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大季听在旁边轻声接话,还抬头看了眼床的方向。
两个小孩都还没睡着,隐约可以听到季听在叽叽咕咕,所以他们三个都压低了音量,不让他们听见。
戚中校伸手从外套衣兜里取出一支金属制剂管,大季听问道:“这就是用小鱼基因做成的原液吗?”
“对,可以将螅人都恢复成章鱼人的原液。但螅人现在根本不接受我们的联系,而且我们也极缺制作基底液的原材料,所以每天只能生产两到三支。”
戚中校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制剂管,喃声道:“要是能和螅人首领对上话,要是有大量的基底液就好了……”
片刻后,他将长管又放回衣兜,刚理好衣服,突然顿住了动作,而其他两人也没了声音,只有茶几上的一本书被风吹得在不断翻页。
戚灼慢慢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大季听看着他身后半空,神情和坐姿都有些僵硬,而戚中校的眼睛则灼灼发光,逐渐露出了欣喜。
“有了吗?”戚灼很轻地问。
大季听依旧看着他身后,点了点头:“对,一个小漩涡正在形成中。”
几秒后,三人迅速动了起来。大季听迅速将桌上摆放着的奶瓶和奶粉一股脑扫进育婴箱,戚灼和戚中校则冲向卧室。
戚灼一声大吼:“别睡了!快起来!”
季听和小鱼原本就没有睡着,正盯着那不断起伏鼓动的窗帘在看,闻声立即翻起身,大叫一声:“哥哥!”
“啾!”
客厅屋中央出现了一个旋转不休的漩涡,悬浮在半空,强劲气流带起的风将屋内物品吹得七歪八倒,戚灼刚扫在墙角的暖水瓶碎片又撒了满地。
“快快快,穿鞋子。”
“哥哥,我的鞋子呢?”
“被风吹到墙角了,我去捡过来,你坐稳了。”
“小鱼,别缩在被子里,快起来,戚叔叔给你穿衣服。”
“蛋蛋,蛋蛋。”
“啊呀呀阿嘎嘎……”
“我来看看,狗蛋的连体服呢?怎么少了一件?”
“不少,我刚给他穿了一件。尿片呢?尿片够不够?”
“尿片都装上了。小鱼的写字板,还有小鱼的写字板。”
屋内一片兵荒马乱,就像一群人即将出远门却就要赶不上车,大呼小叫成一片。
大季听将戚中校的外套给他披上:“要是我们进不去呢?要是这虫洞只让他们三人走呢?”
戚中校看了眼在育婴箱里拱着屁股想坐起来的狗蛋,又看向满脸惶恐的大季听,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既然将他们送来了,那肯定也会带着我们一起走。”戚中校声音柔和却语气笃定。
“要是……”
戚中校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低声问:“他们要是敢让你难过,管他什么六维七维,我开着机甲去把他们老巢轰平,怎么样?”
大季听扑哧笑出声,脸上的忧虑也淡去:“那要带上我一个。”
“好,你做我的副手。”
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戚灼刚将鞋子给季听穿上,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他紧紧抱住季听,在身体飞起来的瞬间,看见拎着育婴箱的大季听和正抱着小鱼以及水壶尿片的戚中校,一起被卷进了漩涡。
度过那熟悉的眩晕,戚灼刚感觉到双脚踩在实处,便立即睁开眼,想确认自己有没有与他们在一条光道上。
但他眼前不是熟悉的虫洞场景,既没有黑暗空间也没有光道,而是站在一间明亮的屋子里。
浅棕色的造型古朴的餐桌,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木制地板,沙发上铺着带有流苏的沙发巾,茶几上的果盘里装着新鲜的水果,上面还沾着水珠。
“崽!季听!戚中校,季副舰长!”
戚灼连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便清楚自己这是单独到达了一个时空。
他打量着屋内,看见左边是一条通道,两边各有一间房。他慢慢走进通道,突然发现身旁的墙纸有些眼熟。
——米色的底色,上面有着浅黄色的菱形暗纹。
这是在哪儿见过呢……
戚灼停在最近的那间房前,轻轻推开了门。
眼前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正对着的窗户敞开着,明亮光线照进屋内,白纱的窗帘在风中微微飘动。窗户旁有一张书桌,摊开的书页上有道清晰的折痕。
戚灼看到这幕场景,顿时想起这是他在昏迷中见到的那间屋子,只是没有那名站在窗前的年轻姑娘和父亲戚承适。
这屋子看上去简单干净, 没有过多的陈设,只有墙边书柜里摆放着几个相框。
戚灼慢慢走进屋,去书柜前拿起一个相框, 看着里面那个被抱在大人怀里的小女孩,神情渐渐惊讶。他看向旁边的一排相框, 看着里面那个小女孩逐渐成长,成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的手指拂过少女微笑的脸庞, 轻声喃喃道:“妈妈。”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和我的军校同学一起去游湖。”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戚灼听到这声音后, 身体蓦地僵住。
“她从湖边小路经过,边走边踢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头, 夕阳从树林间洒落,让她美得动人心魄……这就是当年她的家, 她的房间。你母亲在这里住了二十三年,直到后来和我结婚,才随军去了普兰星。”
戚灼扭过头,死死盯着走进屋的男人, 眼睛迅速泛起一层红丝。
戚承适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走到戚灼面前后停下。他目光落在戚灼脸上,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 似是想去碰他的头发,但在看见戚灼的眼神后,那只伸在半空的手又停住, 慢慢收回。
“小灼, 你都长这么大了, 个子都快赶上父亲了。”戚承适的眼里也闪动着泪光。
戚灼原本设想过无数次见到父亲后的场景, 也想过自己见到他时要如何声色俱厉地质问,甚至反复斟酌过质问时要说的那些话。但他现在脑中空空,那些话被尽数忘记,艰难地张了几次嘴后,才成功吐出了几个字:“你,怎么在这里?”
戚承适没有回答,戚灼又追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不是虫洞把你送到这儿来的?是不是那些什么高纬生物强行把你弄到这儿来的?所以你都来不及和我告别,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是不是?是不是?”
戚承适就那么看着他,半晌后终于吐出一句:“小灼,我给你告过别的。我们父子俩一起吃了顿早饭,我让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戚灼一下怔愣住,呆了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我只记得你给我做了蒸蛋,你说你终于醒悟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要把我照顾好,让妈妈在天上安心。你说你要去指挥作战,等一个月后回来,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
戚承适颤抖的手终于落在他头上:“小灼,我还说过,我没有回来的日子里,你就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只当那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叮嘱,原来那就是你给我告别的话吗?”戚灼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原来,那就是你给我告别的话吗?”
“对不起……”
戚灼将头上的手一把拨开,咬着牙道:“对不起?我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我在到处找你!”
“对不起。”戚承适哽咽。
戚灼猛地一声大喝:“你知不知道我在到处找你!”
他泪水在脸上疯狂蔓延,视线里的戚承适一团模糊:“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要是真死在外面也好,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躲在这里活着!我差点被狼咬死,掉在海里被淹死,在星舰冷柜里被冻死……可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
“对不起,小灼,对不起。”戚承适流着泪不停道歉。
他将戚灼搂在怀里,戚灼强直着身体嘶吼,又对着面前的人拳打脚踢:“谁他妈要你的对不起!谁他妈要你的对不起!”
不管戚灼怎么动手,戚承适只抱着他不动,戚灼脑中一片狂乱,胸中被那一口气淤堵,冲着戚承适的手背就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戚承适依旧一动不动,也不松手,戚灼直到嘴里尝着了血腥味后才松开嘴,向后仰倒着放声大哭,发出小狼一样的痛苦嘶嚎。
戚承适用淌着血的手去抹他脸上的泪水,反而给他蹭上了红痕,又扯着衣袖将那些红痕擦掉,只迭声道:“小灼,父亲错了,父亲真的错了……”
戚灼就这样仰面倒在戚承适的臂弯里痛哭,直到哭到身体痉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感觉到自己被戚承适抱出了房间,却只是去到对面的那间房,接着便被搁在沙发上躺着。
卫生间里响起哗哗水声,片刻后,一条冰凉的湿毛巾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你不用看我,你就这样听我说。”戚承适哽咽的声音在沙发旁响起:“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失败得彻头彻尾。你母亲去世后,我不但没有好好照顾你,还抛下你离开,让你独自生活……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我不知道……我来到这儿后,每次看见你母亲就觉得很羞愧,我很想回去,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只能一直在寻找办法……”
戚灼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有胸脯在起伏着。
“我四处找章鱼人,想让他们送我回去,但这里的人都说章鱼人只是个传说,从来没谁见过。我不信邪,想尽办法去了趟堪塔星,却发现那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旅游胜地,根本没有什么章鱼人……就像,就像章鱼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被什么给抹掉了。”
“就在前几天,我突然进入了一个虚幻的空间。但我知道那空间是真实的,只是我自己没有形体而已。我进入了我们的家,看见一个陌生人和八岁的你在一起吃饭聊天。”戚承适停顿了一秒后又道:“……还有一名叫做饭团的小男孩。”
戚灼倏地扯掉眼睛上的毛巾:“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不清,戚承适连忙起身要去给他倒水,戚灼喝道:“别倒水,我不喝,你说你遇到饭团了?”
戚承适转身看向戚灼:“你也知道饭团,你见过他们?”
戚灼现在不想回应他任何话,只冷冷看着他没有吭声,但戚承适却也了悟地点点头:“看来你也见过他们。”
他还是去给戚灼倒水,嘴里继续讲述:“听他们的对话,我知道那是饭团和长大后的你。”
戚承适倒上一杯水后递给戚灼。戚灼不接,他便拿起戚灼的手,将那杯温水放到他掌心:“喝吧,别渴着自己。”
戚灼刚才一通大哭大吼,嘴里确实发干,便没再拒绝,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光。
“还要吗?父亲给你倒去。”戚承适小心地问。
戚灼只将空杯放回茶几,沉默地表示拒绝,杯底重重撞上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响。
戚承适对他的要求一直很严格,包括生活里的各方面,诸如吃饭时不可出声,搁放水杯时也不能和桌子碰撞得太响,但他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怨恨。
戚承适却没有说什么,只温声继续讲述:“那个时空的我回家了,我见到成年后的戚灼和那个我的对话,知道戚灼和饭团是从虫洞去的。”
“饭团是不是五岁的样子?”戚灼没忍住问道。
戚承适连忙回答:“是的,饭团就是五岁。”
戚灼明白了,那正是从另一条光道离开虫洞的戚少将和饭团。他原本不知道这两人去了哪儿,现在听戚承适这么一说,才知道他俩居然去到了自己八岁的那个时空。
“那他们后来怎么样?”戚灼问。
“当他们结束谈话时,虫洞就出现在家里,那个戚灼带着饭团进入虫洞离开了,而我也从那个场景脱离,回到了现实。”
戚承适埋下头,搁在膝盖上的手发着颤:“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后面遭遇的一切……所有的一切……”他又抬起脸看向戚灼,脸色苍白得吓人:“原来都是因为我。”
“难道不是吗?”戚灼冷笑一声。
“是的,我是罪人,我是死有余辜的罪人。”
戚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讲,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发现戚承适的脸色和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目光里全是最深切的痛苦和悲伤。而且到了这时他才注意到,戚承适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片,脸上有着深深浅浅的皱纹,比起他上次在幻境里看到时,像是已经老了十岁。
看着这样的父亲,戚灼心里的愤怒不觉就消失了很多,也没有再说什么刺痛对方的话,只转头看向一旁。
戚承适很快便平复下情绪,又起身去给戚灼倒水,戚灼便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但光线充足,窗户外是个不大的后院,搁放着除草机之类的器械和单车。
这还是戚灼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家。
他从小生活在普兰星,只知道外公外婆在母亲十六岁时就去世了,幸好给她留下了一些家产,让她也能平安地长到成年。
“你认识母亲了?还能搬到她家里来住?”戚灼问道。
戚承适一边倒水一边平静地回答:“你外公外婆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母亲将这些房间出租,我就租了这间房,以租客的身份住在这里。我没有去打扰你母亲,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不应该让我的出现扰乱她。”
“可她现在不是你的妻子,以后也不会是你的妻子,你住在这里就已经干扰她了。”戚灼的声音带着愠怒。
戚承适明白他的意思,哪怕她再次和戚承适这个人结婚,那也不会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另一个年轻的戚承适。
“见面时顶多点个头而已。”戚承适将水杯放到戚灼手里:“……我只要偶尔能看到她一眼就行。”
“可我曾经见过你,就是你说的那种虚幻空间,我看见你站在母亲的屋子里看着她。”戚灼冷冷道。
戚承适回忆了下,解释道:“那是我刚到这里,也刚租了这间房,她带我参观这栋楼,比较下通道两边房间的光线。”
戚灼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垂头看着水杯。戚承适低声说了句我出去下,戚灼也没有理,只听着开门声响,脚步在通道里远去。
十几分钟后,戚承适又回到了屋子,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他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戚灼面前,低声道:“饿了吧?吃点东西。”
“不吃。”戚灼冷声道。
戚承适拿走他掌心的水杯,又将面碗搁在他手中。戚灼怕摔了,下意识地将碗托紧。
雪白面条上躺着一个金黄的鸡蛋,顶上撒了几颗葱花,香气扑鼻而来。戚灼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他想将面碗搁回桌上,但肚子却在这时候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声,让他的动作也跟着僵住。
戚承适像是没注意到这些,只说了声我去烧水,便起身去提起小水壶出了屋子。等他离开后,戚灼盯着手里的面条,终于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一碗面刚吃完,便听到窗外传来几声动静,他转头看去,看见一名头戴着大草帽的女孩儿,正在搁放一架单车。
戚灼屏住呼吸,看着那道比记忆里更为纤细却又分外熟悉的背影。他生怕惊扰了她,只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连抬手擦拭都不敢,只狠狠眨眼睛,贪婪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将单车架好,再从车篮里取出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可视范围。
房门轻轻咔哒一声,戚承适提着水壶走了进来。
他看见戚灼的模样后微微一怔,立即看向了窗外,在看见那架多出来的浅蓝色单车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窗外已经没有了人,戚灼还固执地盯着那处,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颗颗滴在地板上。
戚承适在他身旁坐下,两人都沉默着,屋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一阵轻盈的脚步由远而近,顺着通道停在了房门前,接着对面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
四周恢复了平静,戚灼却依旧等待着,试图再听到她发出来的一点动静。让自己感受到母亲此时是鲜活的,有生命的,而不是那具躺在雪白床单上的冰冷尸体。
戚承适轻声问:“想去看看吗?可以敲门找她借用一下笔。”
“不了,我只要知道,她在这个时空活得很好就行了……我看见她在停单车,她的头发不再像一把枯草,在太阳下很有光泽。她的手腕也不再那么细,上面还戴着一串红色的珠子,停车的时候,那些珠子就跟着手腕在动。”戚灼一点点描述着,眼泪不停涌出:“……有这一眼就够了……可以让这一幕覆盖我的回忆。”
戚承适埋下头,双手捂着脸,有水痕从他的指间缝隙里溢出。
片刻后,戚灼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接着自己的手被戚承适拿起,两块温热的玉佩落在他掌心。
“拿着,去做你想做的事。”戚承适将戚灼的手合拢,用力握紧,戚灼都能感觉到玉佩边缘抵住掌心的压力和微微刺痛。
他看着握着自己手掌的那只大手,正要将手抽回来,余光却瞥到一旁空地,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
戚承适也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视线看去,看见屋中央的气流在快速旋转,形成了一个逐渐清晰的漩涡。
“这是……虫洞!”
戚灼怔怔应声:“对,虫洞。”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离开的时间到了,下意识看向了戚承适。虽然他从头至尾没给过戚承适好脸色,心里也全是对他的怨怼,但在离开的前一刻,却涌起了说不清的感受。
“小灼……”戚承适翕动着嘴唇在说什么,但气流旋转的呼呼风声掩盖了他的声音。
好在这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家具物品,只有窗帘被吹得卷成了一团,戚灼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让他的脚慢慢离开了地面。
戚承适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花白头发飘飞在气流形成的风里,一张脸更加苍白。
戚灼被风吹得半眯眼,却一直看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很怕那只牵着他的手再次松开。
“小灼!”
戚承适一直没有松开戚灼,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前冲。戚灼在被卷入漩涡的瞬间,看到他似乎也跟着被一起卷了进去。
戚灼双脚落到实处后,立即便去瞧自己的手。
——他的手依旧紧攥成拳,但握住他的那只手已经不见。
他立即转着头找人,这才惊觉到自己并没有在虫洞里,而是站在一片空茫茫的虚无中。
“父亲,父亲。”
戚灼喊了两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空茫而遥远,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慢慢摊开手掌,沉默地看着那两块玉佩,看着那条银链垂在空中轻轻摇晃。
他将项链戴回颈间,玉佩塞进领口里,正想好好看看这里,就觉得身周的白茫茫里突然浮现出物体的轮廓,脚下看上去也有了实体,不再是一片虚空。
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屋子内,而且是戚少将在约瑟夫号的住所。屋内茶几一圈摆放着几张椅子,有人背对着他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戚少将!”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戚灼有些激动地出声。
戚少将倏地转过头,他怀里的小孩也探出脑袋看了过来,惊喜地大叫一声:“小戚哥哥!”
戚少将看见戚灼后, 神情却是意外中又带着些许怀疑:“戚灼?”
“我,我怎么回来了?你们,你们不是在虫洞里吗?你们也回来了?”戚灼问道。
戚少将没有应声, 却转过头对着茶几另一边的空椅子问:“这是你弄出来的还是真的戚灼?”
戚灼一愣,接着就看见那空椅子上的空气在动, 出现了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人形轮廓。
“是真的戚灼。”
戚灼很是震惊,没想到那居然是个活人!是一个全身透明的人!
戚少将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站起身往这边走,扶着戚灼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他。
“他是谁?”戚灼的注意力却放在那透明人身上。
饭团冲过来搂住他的腿, 小声道:“那是姐姐呀。”
“什么姐姐?”戚灼俯下身将饭团抱了起来。
戚少将简短地解释:“不是姐姐, 是J,也就是白伽说的高纬生命。”
饭团搂着戚灼的脖子迭声问:“小戚哥哥, 舅舅和小哥哥呢?还有香弟弟和戚上尉叔叔呢?”
戚少将也在看他身后:“季听和狗蛋和你在一条光道上,他们怎么没有出来?还在虫洞里?”
戚灼提到这个就有些焦躁:“没有, 我们后来又进入虫洞,他们就和我分开了,我只单独一个。”
“没和你在一起?那他们两个小孩怎么办?”戚少将顿时紧张起来,也倏地转头看向J。
饭团失望地垂下脑袋:“小哥哥和臭弟弟都不来……”
戚灼道:“他们同戚中校和季副舰长在一起。我们之前在虫洞分开后, 就遇到了另外的戚灼和季听,就是我曾经在星舰场遇见过的怪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戚少将依旧看着J, 直到J对他点头:“是的,他们在一起。”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戚灼看向那名透明人, 见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指着戚少将旁边的空椅, 用那奇怪的声音说道:“请坐。”
这一幕太过诡异, 但戚少将和饭团都在这里,让戚灼不至于感觉到慌乱。他和戚少将过去坐下,看见面前茶几上摆放着两杯水和一个空杯。
但下一秒,他正前方也出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
J的声音响起:“你似乎对果汁不太感兴趣,所以我给你倒了杯水。”
“姐姐,能不能给我一杯果汁呢?”饭团坐在戚灼怀里问,话刚出口就捂住嘴,转着眼珠偷偷去看戚少将。
J摊了下手:“小孩,你父亲不让我再给你提供果汁。”
戚少将也道:“你已经喝了三杯了,不能再喝。”
“可是我,嗝儿,还可以喝一点的。”
“不行。”
“不能再喝。”
戚少将和戚灼同时出声。
“哦,好吧,那就不喝了。”饭团被拒绝后也不会执拗地要求,又仰起头问戚灼:“小哥哥和臭弟弟什么时候来?姐姐会给他们果汁的。”
戚灼见戚少将面带询问,便将之前的境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这么说,你也从父亲那里拿到了两块玉佩?”戚少将问。
戚灼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道:“刚才我来这儿的时候,看见父亲好像也进了虫洞。”
“父亲也进了虫洞?”戚少将有些惊愕:“那他会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我没有经过光道,直接就到这儿来了。”
戚少将和戚灼齐齐看向了J,J摸着自己下巴:“你们的父亲的确进入了虫洞,但他的去向……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你的意思是,其他人的去向可以告诉我们?”戚少将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J有些困扰地侧头思索,又像是在和谁商量,不断摇头又点头,引得戚灼开始打量四周,看这处小小的空间里是不是还藏有透明人。
“这不是我们的家,是他制造出的一个场景。”戚少将低声给他解释。
戚灼问:“他把我们弄在这儿做什么?”
戚少将还没问答,J像是有了答案,微微倾前上半身,两名戚灼也坐直了身体。
“我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哪儿,但是等我这边准备好以后,可以给你们看他们当前的画面。”
还有画面?
戚灼精神一震,戚少将眸子也闪了闪。
“要等多久?”戚少将问。
“具体说不清楚,要知道我们现在的力量有限,所以——。”
“行,那我们等着。”
趁这等待的时间里,戚少将也给戚灼讲述了他和饭团之前的经历,包括得到了戚承适的两块玉佩,以及J后面告诉他的一些事情。但他也有所保留,没有讲那段关于戚承适和章鱼人首领做交易的视频,也没有讲戚承适在这中间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戚少将讲完后,戚灼还在愣神消化这些信息,戚少将脑中突然响起了J的声音。
“你对他隐瞒了很多,是不想让他知道你们父亲的事情吗?”
戚少将见戚灼正端着水杯喝水,神情没有半分异常,显然J这句话只让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