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已经是最为幸运的那一部分人了,至少他们活着逃出来了。
盛欢眉头皱的死死的。
他低了低头,耳畔响起了那熟悉的刺耳鸟啼,转瞬即逝。
紧接着,他看见了许多画面。
坍塌的内部工室,泄露的化学物质,还有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被困人员,脚下有一块变形的天井盖——
盛欢用力按住了头,仿佛有人在他的太阳穴里敲鼓,血管“突突突”的狂跳,他头痛欲裂。
防毒面具实在是有些闷,让他本就呼吸不畅的肺部越加缺氧,盛欢索性把防毒面具摘了,一脚踹开车门。
热浪迎面袭来,他用手浅挡了一下,几乎被熏出眼泪,他在呛人的浓烟中连连咳嗽,急速奔跑了起来。
至少目前看来,那片地方是还未被火灾波及的地区,这里的罐区都有明确的分布标识,只要他跑得够快,那他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熊提的车还未下高架,苏格拉底就连通了他与伍琳琅的精神匣。
“接到紧急通知,坐标北纬29.35东经106.33的丰泰工业区发生大型爆炸事故,已形成B级救援任务,自动接收,请专员于五分钟内完成与上级督导员接洽。”
“熊子你看那边!”伍琳琅倏地伸出手遥点西北方向,一片绵延火光如赤金色的绸缎。
“老天……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熊提喃声道。
这时顾沨止来电。
“喂顾哥!!你在现场吗!!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熊提一掌拍开车载通讯,大声道:“我们正在往丰泰工业区赶!!”
“我在现场。”顾沨止的声音听起来充斥着被烟熏火燎后的嘶哑,“刚刚苏格拉底抽调了最近辖区的消防接警记录,这里有若干高危易燃化学液体的储存罐泄露了!!具体泄露原因未知也无法详查!!总之是运气不好还遇到了明火,然后说炸就炸了!”
“那现在灭火进行到哪一步了??”伍琳琅急声道。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顾沨止道:“爆炸发生到现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只来了一辆消防车!!支援中心仍然在尝试征调附近的消防警力。”
伍琳琅与熊提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惊讶。
熊提把油门踩到底,在密集的车流中一阵乱超。
五分钟后,他们在火区的外围与顾沨止会和。
“好在今晚吹的是东风!滨湖湾消防支队暂时控制住了流淌火!但是化学液体在持续泄露,我刚才打听过了,这片工业区主要生产的是甲醛,爆炸随时会升级,且高浓度的甲醛气化会产生很强的毒性,将严重影响附近的空气质量。”顾沨止的语速很快,他刚刚背送完几个腿脚不灵便的伤员至安全处,此刻英俊的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他单手叉着腰,胸膛一起一伏,,“我刚才听他们说今晚丰泰集体加班,爆炸的时候厂子里困了很多人,跑出来的只是一部分,但滨湖湾消防支队现在已经完全腾不出人手来了,不管是出于灭火还是沉降有害气体,这里都需要一场强降雨。”
伍琳琅的瞳眸如刀锋般一闪,举腕点了点手背,“交给我。”
精神匣在她白皙纤细的腕上高速运转起来,苏格拉底声若洪钟。
“Master精神值检测无异常,图腾东墟龙女,解封。”
顷刻间,伍琳琅的身影在冲天的银蓝色光柱中消失溶解,天幕之上须臾布满了阴云,云团与云团之间依稀可见散发着皎蓝色泽的龙形之影在游走盘桓,遥远的人工湖刹那间出现了龙吸水的壮观景象。
未几,工业区上方下起了雨。
熊熊烈火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压制了些许,顾沨止撩过额角的湿发,对熊提道:“我去火区关闭泄露的阀门,你和琳琅去探查未燃区,苏格拉底会协助扫描区域生命迹象,你们两个的目标只有两个字——救援!”顾沨止道。
“收到!”熊提斩钉截铁道。
两人立刻散开。
顾沨止折返回装甲车。
身为图腾神力的“继承者们”,虽然他们这群人拥有比一般人更为超群强悍的身体素质,但说到底他们都还是人类,只要是人类就要用肺脏呼吸,就要依靠血液和细胞运营身体机能。
所以如果他吸入了过多的毒气,或是被烤干了体表的水分,亦或是掉进了千把度的熊熊烈火之中,他一样会死。
顾沨止想,他是应该跟盛欢打声招呼的。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盛欢今晚黏人的可怕,但眼下这种状况,再让盛欢随性妄为的留在这里不可取,顾沨止打算用点儿强硬的手段赶这小子回家。
但当他回到装甲车边,他怔住了。
车内空空如也,盛欢早已不知去向,唯剩一个防毒面具被孤零零的扔在副驾驶座上。
盛欢攀着铁制的消防梯一路上爬。
火势蔓延远超他的想象,这片区域原本没有火,但也就十分钟的功夫,火势就延了过来,燎到了六七米,他直爬到五层的高度才勉强不被火意炙烤。
消防梯的负手滚热,盛欢正进退维谷,天上忽然下起雨来,雨滴落在消防梯的负手上气化成烟,另有许多直坠入火焰腹部,如巨人的脚掌,将烈焰踏平!
这雨来的蹊跷突然,却是6的不行,盛欢无意去追根究底,他在一根细细的钢架搭建的连廊上疾走,耳畔嘈嘈切切的雨声里依稀传出几声碰撞和呐喊。
“救命啊!!!!救命!!!!”
“别砸了!!!砸出明火来大家都得死!!!”
“可是这门不砸开!!谁都出不去啊!!!”
盛欢浑身一震,忙循着声音狂奔过去,他在钢铁的凹槽和积水塘里发现了一个变了形的窖井盖,那声音和微亮的光就是从这窖井盖的缝隙中传出来的。
“有人在里面吗!!”盛欢眼前一亮,蹲身下去,大声询问。
里面的人们顿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争先恐后的应着,
“有!!!有!!!”
“这里有好多人!!!都活着!!都没受伤!!!”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别走!!!”
“不走不走,别害怕,告诉我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盛欢问。
有个年轻人冷静,回答道:“这里是苯化物的工作间!爆炸把两个消防通道都炸塌方了!!出不去!!我们闻着底下好像有苯化物在泄露,没办法只好往上爬,就爬到这里了!!!谁晓得窖井盖锁着!!!”
“我从外面拉拉看,你们都稍微站远点儿。”盛欢说,他以双手提住窖井盖的把手,深吸气,用力提了几下,井盖纹丝不动。
盛欢的眉头紧蹙起来。
要找个撬棍才行——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熊提和伍琳琅一前一后的在消防梯的位置冒了头。
“琳琅你慢点儿!”熊提跟在后头急声道:“你刚放完大招!不要那么生猛——”
“少叽叽歪歪,我好得很呢!跑快点!!”伍琳琅暴躁道:“生死时速!”
熊提龇牙:“我是担心你,你这个女人真的是——”
伍琳琅灵巧的翻上高处,在方才盛欢立足的窖井盖旁边下蹲,“刚才显示是这里有生命迹象对吧!”
下方立时传来一阵惊涛骇浪般的“救命”。
伍琳琅当即面露喜色。
“来救了来救了!”她当即要去握井盖,被熊提一胳膊肘怼开。
“上旁边凉快着去,这力气活还轮得到你?”熊提双手拎住窖井盖,气沉丹田。
“你行不行?我给你搭把手也好啊——”伍琳琅在一旁伸头伸脑。
熊提最听不得这话,眼睛瞪圆。
紧接着“哐”一声巨响,井盖断裂,借着惯性飞出去好远,露出下面乌泱泱好些脑袋。
“牛逼。”伍琳琅比了个大拇指,“过去的每一口饭都不是白吃的!”
“上来上来!快上来!!”
两人开始手忙脚乱的拉人,熊提一边儿救人一边儿皱眉道:“什么味儿啊,怪的很!”
“是泄露的二甲苯。”有人说了一句:“致癌的!”
“致癌!好家伙,这不得抓紧时间溜!”熊提深吸一口气憋住:“快快快!”
他与伍琳琅两人四只手轮番拉人,很快就将一车间的员工都悉数救出车间。
伍琳琅有点气喘,空气中有害的化学分子似乎对她产生了不小的作用,她的瞳孔颜色忽深忽浅,瞳光开始变得不聚焦,周遭有幸存者频频与她擦肩而过,撞得她身形轻晃。
“二甲苯也易燃,雨快停了,还是抓紧时间撤,免得夜长梦多,熊子你开路,我断后。”伍琳琅用力甩了甩头,拔高音量。
一行人顺着陡峭的消防梯缓慢下行,伍琳琅站在天井之畔,忽然间听见一些滑腻的游弋之声。
这声音在此处显得格格不入,她忍不住扭头望向车间底部,油状的二甲苯已经积了不浅的一层,表面浮着一行未消的涟漪,旁侧隐约有黑色的管道口。
伍琳琅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屈膝蹲下,似是想看的更清楚些,下一刻,地动山摇!
宛若有什么东西在重创罐体,站在高处的众人们如多米诺骨牌般齐齐摔倒,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熊提艰难的兜住了几个差点儿从五层高处摔下去的人,回首嘶吼道:“琳琅!!你怎么样!!”
伍琳琅身形纤细,在剧烈的摇晃下重心不稳,与此同时,她的瞳眸有一瞬间的透明化,待到恢复清明之时人已经一脚踩空,跌进了注满二甲苯的车间内!她目眦欲裂,余光瞥见一个东西消失在排气管的入口处,坚硬的外壳与生了锈的金属管摩擦生出几许迸溅的火花,缓缓下落。
“轰——”
车间顷刻间烧成一片火海。
“琳琅!!!”熊提的吼声响彻天际。
伍琳琅用力闭目,又睁开。
她发现自己没有坠入火海烧成灰烬,而是险险的悬止于半空中。
凶猛的火舌舔着她的足跟,她来时换了一双高帮的作战靴,此刻发挥了足够的隔热作用。伍琳琅昂起头,她看到了那个悬崖勒马拽住自己的人,那个让自己免于被烧成焦炭的悲惨结局的对象——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伍琳琅纵然只有不足一百斤,但那少年的力气显然不能与熊提相提并论,且她坠落的位置极低,那少年为了拽住他几乎大半个身体都放了下来,仅靠一只手掌扣住井盖边缘,难以吃力。
短短几秒钟,烈焰卷席整个车间,像是饕餮长大的巨口。
金属最能导热,墙壁和围栏都烧的通红,井盖也没能幸免,将那男孩的手灼的冒起青烟。
皮肉烧焦的气味四下蔓延。
伍琳琅的面色微变,嘶声道:“你放手——”
对方没说话,额角爆出几根青筋,清俊的脸颊更是因为痛楚而紧绷扭曲,伍琳琅的心微颤,她很想再劝对方撒手。
身为“继承者们”,他们所做向来都是以己为舟,漂渡自然人,她还从未有过被普通自然人施救的经历,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自然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是天生该被保护的存在。
但这个男孩子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样,他温润的眼瞳里藏着一股冒险者独有的决绝和毅然,伍琳琅忽而有种错觉,即便自己说再多,对方哪怕跟自己一起掉进这火海里葬身,都决计不会撒手。
不知过了多久,熊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井口外。
“琳琅!!”他吼道:“我来了!!!”
他一把接过盛欢的手,将两个几乎要被烤成人干的家伙给拽了上来。
熊提的力气果然不是盖的,盛欢和伍琳琅两人连在一起,在他手下也仿佛没什么重量,迅速脱离险境,俩人一左一右瘫躺在地,像两条风干的咸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别躺着了!!万一再爆炸!!!”熊提在旁边火急火燎道:“快走吧!那边有升降梯!我刚刚带人都试过,好用!”顿了顿,他关切道:“你们两个还走得动路吗?”
“我没事,我已经缓过来了。”伍琳琅扶额道:“你问问那个弟弟!他估计够呛!”
熊提当即去拉盛欢的胳膊,“兄弟!你怎么样了!”
盛欢的手上被撕脱了一层皮,血淋淋的,整条承重的胳膊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不使劲也在发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吱声,熊提当即道:“我懂了,好兄弟!我捎你一程!”
伍琳琅爬起来道:“这个可以有!”
盛欢:“?”
他刚想说“你咋捎?”,但架不住他的嗓子被熏的冒烟儿,张了张嘴的功夫发出来的声音都跟鸭子似的。
他没问,就错过了机会,下一秒,熊提把他扛了起来。
盛欢蒙了两秒,声嘶力竭:“这大可不必!!!”
鸭子发言当然是于事无补的,熊提健步如飞,伍琳琅紧随其后,不忘赞赏道:“这次你还算不错!知道先把人送下去,如果你再像上次一样把群众扔原地跑来找我我就踢你的屁股!”
盛欢被颠的一上一下,顿生一种自己是被拐子扛了就跑的既视感,挣扎了几下觉得危险系数太高,最终弃疗。
他像根腊肉一样挂在熊提敦实的后背上,抬眼看着黑蒙蒙的天,心想幸亏这黑灯瞎火的没有什么熟人在现场,不然真是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然后,他就听伍琳琅边狂奔边随手接通了个电话。
“喂?顾哥!搞定了!对没错,二甲苯区的一共三十来个人,都活着没减员!具体是多少人?还没清点呢不清楚,等我和熊子到安全的地方再跟你说!唉你那边怎么样?”
“顾哥?”盛欢愣了愣。
就在他感慨于“这年头姓顾的特么的怎么这么多”的时候,他又听伍琳琅大力吐槽道:“不听人把话讲完就挂电话,顾沨止怎么肥四!!有没有礼貌啊!”
盛欢的脑袋瓜子一“嗡”。
不等他从这短暂的尴尬中抽身而出,更大的尴尬迎面而来。
只听熊提冷哼一声道:“他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又跑去找辣个五百万了吧!”
盛欢的心里还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虚弱道:“什么五百万……”
“哦,你不认识。”熊提这回耳聪目明,随口答道:“就是一个把我们家BOSS骗的团团转的男妲己。”
盛欢:“……”
第32章
熊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扛着的这位小哥在听到他的某一句话之后,从腊肉化身为了一条晒干的腊肉,通体都变得僵硬。
一路从升降梯下到地表,熊提将盛欢安置进人群,又替他包扎了受重创的手掌心,伍琳琅上前来关切道:“弟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盛欢抬手指了指她忽而深忽而浅的瞳色,低声疑惑道:“你的眼睛……”
谁都会对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多几分耐心,尤其是伍琳琅这种究极颜控,且几分钟前对方还冒死救了自己的性命,伍琳琅的声音温柔似水,笑眯眯道:“哦,我这是变色美瞳,厉害吧?”
盛欢:“……”
合着他们这张口就来的本事是上行下效,一脉相承。
——他信就有鬼了。
熊提在旁边给顾沨止发定位消息,头也不抬道:“琳琅你就坐下来歇会儿吧,人造湖离得那么远……你那活儿攒的,我看着都替你累,南水北调都不带这么累的。”
“不累啊,我且清醒着呢。”伍琳琅精神抖擞的撑着膝盖,表现出了对盛欢莫大的兴趣,“弟弟,加个微信吧,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学啊?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惹事了姐罩着你啊!”
盛欢:“……”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那厢熊提就凑过来挽伍琳琅的臂弯,一面按人一面恨铁不成钢。“我真服了你了你测测你的精神值吧,怎么这么亢奋……”
“怎么着?我跟我弟说话你老来打什么岔!”伍琳琅骂骂咧咧。
“你弟你弟,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当你弟,一大把岁数了还逮着人家男高中生碰瓷,你也顶多就碰瓷碰瓷我了。”熊提冲盛欢歉疚的挥了挥手:“对不住啊兄弟!我姐们儿喝多了,脑子有点儿不清醒。”
盛欢眨眨眼。
就见伍琳琅东倒西歪的抬了抬手腕,“哎哟”一声嘟囔道:“精神值破千了耶!”
熊提大惊失色:“我滴个乖乖,难怪你搁这儿发疯,赶紧给我消停点儿吧!”
“用不着……苏格拉底你测的不准!”伍琳琅说:“给你一个机会再测一次!”
“你飘了,你都敢质疑苏格拉底了。”熊提痛苦面具道:“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顾哥过来,让他顺便带支镇静剂。”
盛欢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光听见最后那句“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顾哥过来”。
顾哥就是顾沨止。
听口气,这两个人应该是顾沨止团队内的同事或者是下属……
且不知道顾沨止搁那儿造的什么谣,这两位对素未谋面的自己好像有点子古怪的定位,一会儿“五百万”一会儿“男妲己”。
等等……虽然这好像也不完全是造谣。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暴露了,但又没完全暴露,这两位正版发行商只知道有自己这么个祸害存在,却不认得自己的长相和名讳,所以暂时还对不上号,他还安全着。
但这份安全也维持不了多久,等顾沨止来,双方一对质——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盛欢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耳畔回想起顾沨止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
“在车上等我别下来。”
嗯……怎么不算当成耳旁风了呢?
盛欢开始头疼了。
他倒不是最为烦扰是不是会被正版发行商追着打了,他现在有点儿困扰于顾沨止的絮絮叨叨,总能勾起他莫名复杂的愧疚情绪,牵肠挂肚,产生的精神内耗无法忽视。
他一点儿也不想跟顾沨止打照面!
为了避免这糟糕的情形发生,盛欢趁着伍琳琅和熊提背过身去说话的功夫蹑手蹑脚的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跑出去他发现,火情已经大致被控制住了,增援部队也赶到了,救护车与消防车的车灯与警笛声响成一片,正在往方才二甲苯泄露的区域内赶。
天际微微亮,夜在收尾,黎明将至,盛欢呼出一口气,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翻过一座围栏,忽然发现不远处停着几辆车。
不是装甲车不是消防车更不是救护车,而是几辆五颜六色的私家车。
重工业区又不是游玩景点,出现私家车的概率本就不大,且火灾都烧成这样了,再二百五的私家车司机也不会傻到把车开过来挨烤吧,漆皮还被烤裂了呢!
盛欢心底存疑,他担心是不是哪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不免靠近了几步,忽而听到背后有人古怪道:“盛欢?!”
这声音如给人当头一棒。
盛欢通体剧震,愕然回头,“杜晨飞?!”他冲口而出,匪夷所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晨飞脸上的震惊看起来半点不比他盛欢少,除却震惊,还带着几分惊惧与警惕。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恶狠狠道:“……哦!你是不是跟着我来的!!”
盛欢在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哈?”
这会儿他可没什么耐心跟杜晨飞虚与委蛇,且周围也没有第三个人,属实是没什么必要,盛欢冷冷的皱眉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放什么厥词?”
杜晨飞喘了一口粗气。
若是细细的打量他,就能发现他的状态其实不太好,堪称灰头土脸,仿佛一只刚从沙坑里打完滚的斗牛犬,眉毛一高一低的耸着,十分神经质,眼眸里也尽是血丝。
“我花六千多块钱,买到了一个坐标地点,告诉我要来这里寻找斯宾塞入学测试的答案。”杜晨飞举起手机说。
盛欢微微一怔。
原来那天,他瞄见的杜晨飞收到的坐标数字,是所谓斯宾塞的入学测试?
他知道是个坐标,但他没有深入细究过坐标的真正地点。
有人把这个数字背后蕴含的真谛以六千多块卖给了蠢货杜晨飞,同时将这六千多块转到了自己的账上,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而这个人是谁他之前已经从平儿的嘴里诈出来了,是顾沨止。
真是玩的一手好移花接木啊!
“怪了,你花钱轻而易举得到了别人想破脑袋都未必能得到的结果,心想事成,应该很开心才对。”盛欢瞅着杜晨飞,平静道。
“我心想事成??”杜晨飞“哈”了一声,怒极反笑,他的情绪大抵是真的很复杂了,此刻虽然咧着嘴,但笑容里全都是自嘲,眼底又布满了凶狠,“我踏马开车到这里没多久,这里就爆炸了!!”
盛欢倏地凝眸。
“我带了一堆人!!他们各个都是开着跑车来的!”杜晨飞的表情扭曲,神经质的东张西,“结果现在除了我,人都在救护车上,这算什么?这他妈算什么!”
“你的入学测试,带那么多外人来做什么?”盛欢想了想,“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想当然的以为迎接你的会是很风光的事吧?在高档的酒店里接受来自联合国精英顾问们的热烈拥抱?香槟晚宴,所以你叫了很多人来围观。”
大抵是惊讶于平日里一声不吭任人羞辱的绵羊似的盛欢此刻居然会说出这么刻薄又尖锐的话来,杜晨飞的心思被拆穿,猛地扭头瞪他,动作幅度大的颈骨都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如果怨毒的眼神能够杀人,盛欢现在大概已经被剐成一条一条的了。
但盛欢却不惧。
他只觉得杜晨飞真他娘的搞笑,全世界的喜剧人加到一块儿都不如这会儿的杜晨飞来的搞笑。
至于那些陪着杜晨飞来的现在躺在救护车里生死未卜的狗腿子们……他也半点同情不起来。
难道这群人是被迫来的吗?难道是杜晨飞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呵斥他们来的吗?他们舔着脸跟过来,还不是为了捧杜晨飞的臭脚!为了享受那虚无的上等人的优越感!如果杜晨飞真的土鸡变凤凰,就算杜晨飞吐一口痰溅到他们脸上,他们也会激动的向全世界宣告自己被凤凰点化了!
“你活该。”盛欢看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狂怒无比的杜晨飞,轻松愉悦的耸了耸肩:“你们都活该啊!!”
他的这张脸笑起来有种极为明媚的冶丽,真真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疯得很,让杜晨飞气的浑身发抖。
“是你!!”杜晨飞抬起手戳着他,嘶吼道:“是你把我骗到这里来的!!!”
“不关我的事。”盛欢举起两只手来,故作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杜晨飞怒极反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出现在这里!!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好死不死的撞到我!!!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就是你!!就是你骗了我的钱!!!要害我的命!!!!还特意到现场来看我出洋相!!!”
“拜托,真不是我把你骗到这里来的。”盛欢诚恳的说:“你哪怕用头发想想也知道啊,你购买电子答案的时候总有支付链接吧?有诈骗网页吧?制作这种东西不需要经费吗?能把你骗到,可见制作精良,我要有这个本事,还需要过的这么衰?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让杜晨飞愣了一愣,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出不来,踉跄着退了半步。
“那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我!”他的嗓音嘶哑,语无伦次的呢喃低语,“谁在捣鬼!”
“虽说骗你到这儿来送死的不是我。”盛欢站在他背后,冷不丁的又开了口,笑眯眯的,“但是那六千四百五十块钱,确实是有打到我的账户上哦。”
杜晨飞浑身僵硬。
盛欢似乎是故意补了这么一句,杜晨飞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戏弄,一股充满了恶意的戏弄。
他像僵尸一样缓缓的扭过头去,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盛欢,不像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不知道为什么盛欢会突然变成这样。
在他们所有人的既定印象当中,盛欢就是个面团。
没有家世,没有钱财,长得还很漂亮,这样的脆弱尤物最适合他们随便怎么的搓扁揉圆,盛欢似乎都不会产生怨言和脾气。
这种软弱孤僻的性格也给了他们大量的造谣空间,在所有盛欢缺席的场合,他们都会大肆的嘲笑盛欢的贫穷落魄,拿盛欢家庭的苦难作为炫耀自捧的谈资,说盛欢很有可能是在某些夜店里当小鸭子,甚者是一些黄色玩笑。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晨飞觉得盛欢不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但盛欢总是装的一无所知,不晓得究竟是出于无所谓还是怯惧,只是无论是哪一种,都助长了他们这群人的嚣张姿态,让一切霸凌和倾轧都愈演愈烈。
他们从未设想过盛欢会存有这样大的滔天恶意,毕竟盛欢在他们的阶层划分里比孙家成的地位还不如……
癫狂的愤怒像剧毒的□□,腐蚀了杜晨飞的大部分理智,他怒吼着扑向盛欢。
盛欢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连眼神都没有虚晃一下。
然而不等他靠近盛欢,一道漆黑的长影从旁侧冲了出来。
沙石飞溅,如推土机一般,坚硬的平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倾轧痕迹,盛欢只觉眼前一闪,那庞然巨物便扶摇直上天空,同时双脚脱离地面的还有杜晨飞。
盛欢昂起头。
就着惨白晦暗的月光,他看见了一根巨大的粗壮的动物肢体。
这触手是纯黑色的,与克拉肯那长满了白色鳞甲的圣洁质感截然不同,足有两人合抱之粗,表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方才就是这些硬质的吸盘与地面碰撞,将沙砾土石铺陈的地面凿的四分五裂!这触手的根源在遥远的地方与夜色融为一体,难以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