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 byKLBB
KLBB  发于:2023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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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纤长眼睫之下,看着他的一双瞳色浅淡的眼睛里清凌凌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留不下痕迹。
包括金十八自己。
不,不一样。那会姜清元对待他时完全是陌生人,但这次他字字句句都在避开与金十八交流。
他在躲着自己。
金十八也知道。这一刻他感觉口干舌燥,总感觉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了。他焦躁起来。
“抱歉。是我不好。”
青年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你不用再道一次歉的。”
这话说得够明确了,人家被他道歉道烦了。
他才道了两次就嫌多了。金十八自己都还觉得不够呢。
金十八站在原地看着他。
因为见过青年在他面前融化如一池春水的乖巧模样、见过他脸红和大胆的模样,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仿佛隔着一堵静音厚重玻璃墙的人。
还不如打他一顿来得痛快呢。
金十八墨色的眸晦暗不清,看着他那双没有温度的、正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切都不对了。事情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
是从最初一开始,他没有像安排好的那样给姜清元一个良好印象开始的?
他和姜清元之间的一切都不对劲,这不是他送再多的宝石和房子能弥补的空缺。
这几天那种熟悉无比的心头萦绕不散的烦躁感又回来了。
简直阴魂不散。金十八从未这样过。他烦不胜烦。男人眉头皱得更深时,整个人身上都在散发令人生畏的气场。像逼仄铁笼里一头受困深久的野兽在来回不断地踱步。
自诩精明会算计的金十八这次好像预估了错误了一件事。
他低估错了姜清元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直到刚才他的人真的站在青年的面前,在那双琉璃般浅淡冷漠的眸子面前,金十八也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许是意识到这次走了之后姜清元以后将不会再愿意见他,金十八快走两步,拉住了姜清元的手臂:“我……”
他脑子一团乱,只有心脏急速在跳动。他不知道自己要对姜清元说什么。
许是他拉姜清元的动作幅度大了,从刚才一直安静蹲在地上的丧彪忽然发飙,直接原地蹦起来挠了他一下。
“呕! ! !”
传来的疼痛让金十八这才如梦初醒,手上也不由松开。
他看见眼前的姜清元哪怕停顿片刻也无,手臂一被松开后他便转身走了。
一次彻底失败的会面。
从一开始那个没能成功实行的计划就预示了,他在姜清元面前总是会碰壁吃瘪的。
而金十八这次也只是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猫也还回去了,姜清元准备回家。他走出一段距离,在发现前面的灌木丛里有轻微异响后,又在那里面发现了号称要拉屎一小时的贺超龙。
贺超龙把自己缩在路边的灌木丛里,此时此刻他的无助没人能懂。
简直比旁边的这个临时演员还要更弱小可怜又无助。
在姜清元疑惑的视线下,他硬着头皮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
“我……我在这救助流浪猫呢!我做好人好事,不行你看!……”
别飞眼刀子了那边那位大哥!谁要抢你这个偶像剧都不屑要的老掉牙破剧本啊!你没看到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但最终姜清元对此也没说什么。
连贺超龙都看出来了他现在心情不好。他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了。
身后跟着一只咪咪叫的丧彪。
众所周知丧彪发不出“miao”这个读音,最多只能发一半,也就是“mi”。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它一路屁颠颠地跟在头也不回的姜清元身后,一口一个“咪”、“咪”叫的样子。
贺超龙又看了看后面那个明显变得暴躁郁闷的老狗币。
被落下的人站在小路尽头看着他们。
被丧彪挠过的伤口见了点点血丝。但他恍若未觉,只烦躁地拿出烟来,叼在嘴里也不抽。
哎了一声,贺超龙抱着借来的临时演员从草丛里出来。
这下好了,什么也没捞着,还得去白打几针疫苗。
丧彪虽然现在是家猫,但它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稳妥点总归没错。
姜清元一个人一直闷头走出了很远一段路,他才发现自己脚边竟然还跟着丧彪。
他居然从刚才就一直没发现,甚至连它的叫声都没听见。
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不在状态,姜清元停了下来。杳无踪迹的这条小路上,姜清元孤身一人的身影在那像发呆似的站了一会。随后他才蹲下来,回应丧彪: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姜清元跟猫说着话。丧彪仰着头,两只暗黄透亮的大眼睛里倒映出他低落的模样。
姜清元知道的。
从那个人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信。
拥抱不可信,牵手不可信,亲吻也不可信。
他不会再受第二次同样的教训。他说过,不要再相信那个人了。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回避着那天发生的事,到底还是低估了金哥曾经能在他心里能掀起多大的汹涌波涛。
姜清元站在他面前感到难堪,为之前那个愿意向金哥敞开一切,黏在男人身后的连他都不认识的自己。
“一会再把你送回去吧,嗯?”姜清元轻轻对它说话。他捡起被丧彪拖行了一路的遛猫绳。

这几天以来姜清元更明显是处处都在躲着他。
姜清元每天的那点再枯燥不过的行程已经被摸清楚了,于是他要么就早出晚归错开平时的时间,要么就待在家里练棋也不出门,凡是出门能坐车就坐车。
他像是深深缩进海螺壳里的软体动物,每次金十八这边多触碰到一点点,他就更是退避三舍,把自己缩进谁也触碰不到的深处。
这一切的态度都坚决明确地在表明——他不想跟金十八见面了。
贺超龙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他现在连我和丧彪都不见了。”
元子这人他还不知道吗,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没别的,就是心软,好说话。从上次他抱着丧彪直接去找他都能行得通就能看得出来。
但他这次是铁了心的不想见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身旁传来一阵不怕死的豪爽大笑声。贺超龙嘴角抽搐一下,缓缓望向旁边就差敲锣打鼓仿佛过节一样的渠南乔老人。
他认识这个鼻孔朝天的老头子。
认识归认识,那也不妨碍他每次都被老头的保镖拦在外面。
金十八跟这人不对付。说起来渠南乔认识金十八比认识姜清元还要早一些。老头是某个收藏家协会的成员,两人在买那些贵东西的这件事上多少有过交集。
此时的贺超龙敢说这辈子就没见过渠老头这么眉开眼笑喜上眉梢的一天。
今天原本姜清元应该跟渠老登有约,人都走到庭园门口了,当时应该是看到他们在这,人都差点踏进来了却又当场打道回府,竟是直接回去了。
老爷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我早说什么来着!我们跟你就不是一路人!呵!”
最后那个集世间嘲讽大成于一声冷笑的“呵”字,更是直接让在场的金十八额角青筋一突。
今天两人是专门来这里蹲守姜清元的。人没蹲到就算了,还要被这老登一顿无情嘲笑。
贺超龙一个箭步,上前摁住了正在撸起一只袖子的金十八:“大哥!冷静! ! !”
这个老登身价太贵!揍他不划算哪! !
金十八压着火气重新坐下来。
谁特么跟他是“我们”,这老头还在那“我们”上了。老糊涂了奥?他跟姜清元两个人才是叫做“我们”好吗?
片刻之后的老登在后面笑呵呵地跟他们招手送人:“慢走不送。”
他们两个人走到庭园月亮门那,捎上了在外面的暗处放风的保镖光头雷子。
刚才就是他来通风报信说姜清元回去了的。
雷子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金十八脸色,他双手比划着问贺超龙:“又没见到人?”
贺超龙叹气:“哎,可不是。”
闻言,身材壮硕的雷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于是又接着问了贺超龙一句。
贺超龙看到他说的,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回,而是他直接被整笑了。
全员恶人啊朋友们,全员恶人。
雷子见他不理自己,又上前一步想去喊金十八。说时迟那时快,贺超龙还没来得及阻止前面高大的男人已经回过头,那双幽深的黑色瞳仁盯住他们看。
“什么事?”
金十八心情不虞,语气顺带也不怎么客气。
刚才那话可决不能让金十八听见。因为贺超龙知道这人真的干得出来。
“没事!”这一秒钟贺超龙他眼疾手快,他三步并俩,他如有神助,啪一下捂住了雷子的嘴。可以说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当机立断过。贺超龙大声说:“什么事都没有!”
现场的气氛无语了一秒。
然后两人无视了这个傻逼。被捂住嘴的雷子连比带划,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那句话。
贺超龙:……你妈。
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像傻逼。他刚才是不是应该一个虎扑捆住他那双手才对?
金十八这会看到了,刚才雷子说的那句是——
“包养他不行吗?”
雷子是他们之中和姜清元接触最少的。金十八这一伙人全是出淤泥而全染,雷子观念里的包养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所以贺超龙才感慨,全员恶人。
因为从事实上讲,他的提议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
这种事在圈子里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用管对方少爷不少爷的。一切都是大鱼吃小鱼罢了。
而金十八这条地产巨鳄现在的实力地位还真能做得到这种事。
这不就相当于提醒他了吗!眼看着雷子比划完了,贺超龙紧张兮兮地。偷眼去看金十八的反应——
金十八没什么反应。
男人面不改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时让人琢磨不出来他此刻什么想法。
“你们手语里还有这一句呢?”金十八问了一句。
听他语气似乎稀松平常。雷子刚点了一下头,下一秒光头脸色一变,一副魁梧身躯灵活地躲开了迎面踹来的一脚。
“下次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金十八骂了一串脏话:“¥#%¥%操你大爷,管好你自己,敢再说他一句你试试呢?”
贺超龙:?
雷子:?
不是大哥,你来真的?
他们之间互相踹来踹去不算什么事儿。但壮硕的雷子天生胆小如鼠,被他声音大点这么一吓人早就就缩到旁边去了。
贺超龙还以为凭金十八人渣的本性至少会考虑一下呢,真生气了?
“大哥。”
金十八这几天正烦着呢,这些人还一个劲儿地上来火上浇油。他活动了一下刚才在老头的亭子里坐得发酸的脖子。
“说。”
上一次见面时,姜清元连一句“金哥”都不肯叫他了。
人好像还瘦了。
金十八抽出一根烟。
贺超龙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金十八叼着烟道:“当然是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硬是要想的话,办法总归还是有的。
金十八想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追回来再说。
贺超龙看他表情,不由感慨。元子态度都这么坚决了,这人真是越挫越勇啊。
他走在后面,跟上了金十八大步流星的步伐。
今天的姜清元一身笔挺端正的西服,人端正笔挺地站在全身镜前,正在调整自己的领带。
剪裁得体的西装线条勾勒出青年颀长优雅的身形,他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副画报了。
忽而听到门口传来一句:“听说你们棋院拉了新的赞助商?”
姜清元回头看去,是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姜曼。
“是的。”
姜清元今天穿戴整齐,就是为了今天和新赞助商的见面。
正如他先前和贺超龙说过的,棋院的赞助商一直是个问题。
姜曼算一个赞助商。但这几年因为要避嫌,避免流言说姜棋手是有家里利益输送的关系才能继续下棋的,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棋院自己也在发展新的赞助商。比如这一次要来的。
为了陪赞助商,拉明星选手作陪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棋队经理事先已经给姜清元这边做完了一番工作,说他们明年的赞助就全看他的了。
据说还是和以前的赞助商量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某位匿名的神秘赞助商。姜清元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姜曼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她身上的香味顿时离得近了。
“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姜曼伸出手,细致地替姜清元最后端正了一下那个领带结。
姜清元微微抬着下巴,听她妈妈沉下语气,对他嘱咐道:“在外面凡事留个心眼。这些人没一个是单纯的善类。”
有点钱和资源的、上年纪的男人,最容易让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迷失自我。特别是很多小女生,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事实就是没有人是特别的。
姜曼这双清醒的眼睛已经看过了太多飞蛾扑火的戏码。
往往这种事业有成的老男人城府才深,心眼也最多。
看自己儿子安静地点头应下了,姜曼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姜清元,这才转身离开。
姜清元以前也被拉去作陪过。不过他既不会赔笑。也不大会喝酒,只会陪他们下几盘棋。
看来这次也是下棋了。
他们棋院的练习室环境清雅肃静。墙上挂着一幅幅书画作品,桌边还摆放着冠军签名的棋盘。
要陪那些一窍不通的人把一盘棋尽量下够时间很难,但姜清元对此有过经验了。
平时的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练棋。在等待经理带客人过来的时间里,青年就在棋室里自己执子下起棋来。
从第三视角看姜棋手下棋时的仪态是一种特殊的视觉享受。
尤其是他的整个人本来就生得赏心悦目。他的仪态和动作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一举一动都牵人心神。姜清元专注得连门外的脚步声都忽略了。
门外的金十八拉住了要敲门的经理。
他皱起眉来的脸颇为有威慑力,但同时嘴里又放轻声音道:“干嘛打扰他?”
男人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聚精会神的人。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轻微捻动了一下。
是金十八紧张之际想要抽烟的征兆。

第45章
中指交叠轻垫于食指之上,白皙细腻手背上的中间那根指骨会性感地突起来。偏偏这个姿势显得云淡风轻,仙气飘逸。执围棋子的姿势就是对典雅二字本身的诠释。
作为对手独自坐在棋桌一端的姜棋手在这一刻好看得惊人。
金十八在门口,难得也有能这样安静下来观棋的片刻。
原来是用手指那样夹的下棋?
能夹得稳当吗?
不过姜清元真好看啊。操。
这时候姜清元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人已经到了。
上一秒他的思绪还沉入在面前的棋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残局,顺手收拾好棋盘中的黑白棋子。
姜清元主动对门外的人出声:“请进。”
几秒的安静之后,咔哒一声,就见棋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同时前方传来经理的声音:“清元啊,我们先打扰你一下。”
姜清元抬起头,第一眼先看到了走在前头先进门来的经理。“没关系。”他说。
话音刚落,姜清元看到了门后进来的第二个身影。
收拾棋子的手僵住在了那里。
单手插袋站在那里的高大男人一双墨瞳与他无声地对视上。
时至今日姜清元仍然没法像无事人一样地面对这双熟悉的眼睛。
像这样看见他走进来,骤然落入那双他无比熟悉的墨黑眸子里,他虽然还笔挺端直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没入了漆黑湿冷的海水里。
围棋队的经理是个中年微胖善于社交的男人。姜清元坐在位置上不动。经理恍若未觉地接着上前,补上了对话的空白:
“清元,这是咱们赞助方公司那边派来的代表。金先生,这位就是之前说过的姜清元选手了。这可是咱们队里的明星选手,呵呵。”他盯着姜清元,特意提醒了一下:“清元啊,打个招呼吧。”
赞助方代表?
姜清元如梦方醒。原来如此,他也确实能够做到。
他跟他那个大哥不是关系很好吗。让姜清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棋院。
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就因为这几天自己一直在回避不和他见一面?
经理还在等着今天有些反常的姜清元做出反应。
姜清元平时虽然性格有些冷淡,但待人的礼节总还是不会出错的。像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那低着头,脊背僵硬,正眼也不看他们一下
以为他是身体不适,经理疑惑地又喊他一声:“清元?”
就见坐在那里的姜清元这一次听到了,他便木然抬起了头。
短暂一会,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头要跟人问好。
“没关系。”那边金十八已经兀自在棋盘对面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一手撑在棋桌边上,一双眼睛盯着姜清元看:“不讲究那些。我花了钱,今天就是来下棋的。”
一旁经理多少对他如此直白不加掩饰的说法有些汗颜。
但人家毕竟话糙理不糙。
“好,下棋。”
另一边,今天异常沉默良久的姜清元终于出声说话了。
依然不看对面的人,声音沉静。姜清元也被他今天突如其来的造访弄得有点火气。面对对方的坦然,他也直言不讳了。
“下完了你就走吗?”
“下高兴了我就走。”
什么才叫下高兴了?他要怎么下对面才会高兴?
仗着是赞助方代表,这说法也太蛮不讲理。姜清元放在桌下的五指攥紧了,这会也终于抬起眼朝对面看去。
这一次,他直接极近地撞入对面金十八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眸里。
“生气了?”金十八等待许久似的,他平静道:“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一旁站了很久的经理正要出言调和几句,对这人说话金十八不客气地大声了:“行了!你去忙你的!这没你什么事儿了!”
经理心道也是。从刚才的对话中也听出了这两人实际上是认识的。他最后又看了姜清元一眼,确定姜清元没事了之后便借口给两人倒茶水退出去了。
门从外面被重新关上了。
现在这个棋室里就真的只剩他们两个人独处了。
姜清元闭上眼,复又重新睁开。他接受了现实。
这是整个棋队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对方不是要下棋吗,下吧。
面前的棋盘他从刚才两人进来时就自己整理好了。这时姜清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伸手探入一旁盛满白子的棋盒里,一副准备好下棋的姿态。
金十八黑子先行。他这是宁愿下棋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金十八从始至终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见他这样便也没有多言。
男人扫了一眼面前一方密密麻麻的黄色棋盘,光是格子就看得人眼晕。
金十八露出了文盲认字的表情。他敲象棋似的敲了敲手里不大一点的那颗棋子,挑着正中央那个比别人粗的点下了。
下完之后金十八还端详了一番。
还行。他三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下围棋就下得挺好,那颗子儿正正好好就放在十字交叉的中间,不偏不倚。放完后,他还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对手。等对面出招。
坐在那的姜清元却是又一次沉默了。
起手天元。
他一手还放在一旁的棋盒里,整个人却像静止了一般。
通俗来讲,在比赛中本来黑棋先走本就需要贴三又四分之三目,但第一手下天元又抢不到任何目数。这是看似很霸气炫酷但其实没礼貌而且还没什么用的一步棋。
意思就是,如果现在对弈的是位围棋大师,这一招还能解释为是让他一先。但现在对面是金十八,所以这一招百分之百是五子棋下法。
姜清元第一手走出了星小目的常见开局。
金十八接着从棋盒里抓棋子。
这一盘棋下得可以说是,各下各的。
金十八已经在棋盘正中摆出了堂堂正正的一字长蛇阵,五个子连成一线。这边一直在下独棋的姜清元也差不多忍耐够了。
没有必要再下了。
姜清元松开手中棋子。
他一开始到底怎么想的。这盘棋再下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他垂眸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滑稽的棋局,声音没有情绪地问:“你今天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啊,”金十八道:“这是你问的,那我说了奥?”
姜清元点点头:“你说。”
于是金十八望着他的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诚恳地道:“没别的事儿,我就想问你个问题。”说着,他两只手都撑在棋桌上,上身前倾,仿佛要隔着棋盘触碰到对面的姜清元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金十八只知道像现在这样两人一直都不见面下去不是办法。
有错就改,有问题就解决。
他性格不像姜清元那样安静内敛,擅长忍耐。伤口一直捂着藏着只会越来越溃烂严重,越来越不能见光。他只有知道解决办法了,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是真的放任姜清元这样一直躲下去,他才是真的没希望了。
所以就算姜清元生他的气也好,他不得不这样做,像这样逼着他和自己面对面,告诉他怎么做才能原谅他。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告诉他吧。
金十八墨色深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姜清元,自己也没察觉出眸中的几分无奈和温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眉目清冷的漂亮青年看着他,目光客气淡漠而不近人情,跟他说话时如同在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客人那样。
姜清元说:“事情已经都过去了。你也道了歉。”
看着他始终像一块顽固冷硬的坚冰似的态度冷硬,金十八叹一声气。
“好。过去了。”他说。
姜清元看也不看他,只是把心里忍耐许久的话说出来:“像今天这样打扰我的工作和训练,会让我很困扰。”
“只有这一次。”金十八向他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他以前怎么跟姜清元说的来着,做人得有点脾气。
他要是真能冲着自己直接发火就好了。
姜清元告白的那天晚上就不该放他一个人那样转身离开的。金十八后悔了。
但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像姜清元这样所有情绪都自己独自消化的人。这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姜清元不再开口了,金十八看着他的脸,问:“现在我能说一句不?”
他认真起来:“姜清元。”
“来,看我。”
对面的人顿住一下。然后青年抬起眼,重新冷冷淡淡地看向金十八的眼睛。
金十八声音放缓了,慢慢与他说着话:“商量一下,以后别躲着我了。嗯?”
“为什么不见我?”金十八问:“真想绝交啊?”
“不想见。”
“嗯。理由呢?”
“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也不对,既然你这么恨我,那应该恨不得把我抽筋剥骨,恨不得让我出门让车撞死雷劈死,看我遭报应才对啊,怎么反倒还有躲着我不想见我的道理呢?”
每个问题都十分单刀直入。
真像他的性格会做出的事情。忽然不打招呼地就出现在他面前,当着面问他这些直白的问题,要他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就像当初那个骑机车的男人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生活里,张狂冲他吹了声口哨,然后从那天起就强势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样。
像姜清元他就做不到。
要是他也能凡事都如此坦荡无畏地直面就好了。要是他也能像对方一样什么都说得出口就好了。
他做不到。
为什么他现在一看到金哥的脸,但心里还是会难过呢?
满心酸涩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跟这个男人两人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男人幽深的黑眼睛探究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即使姜清元坐姿仍然像刚才一样端正无可挑剔,但他在那视线之下感到压抑,呼吸都有些困难。
各种灰暗压抑的情绪像是咸苦潮湿的海水一样水位升高至淹没了他的身体,漫过用以呼吸的口鼻,逐渐使人窒息。
原来他从前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金哥。而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后劲原来这么大。
所以他现在才无论如何都没法直面金十八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所能做的就是回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好控制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金哥。”
重新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金十八还没来得及反应。
“你上次不是让我饶了你吗?”姜清元低垂着头,不再看他:“你可以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我……”
“你也饶了我吧。”姜清元声音闷闷的,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金十八有很多话想说,但看他忽然低头的模样,听他说出耳熟的那句话,一瞬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又全都堵住在喉头。堵得他发慌。
“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着,忽然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金十八沉默地望着他的脸。姜清元今天因为他来了,整个人都情绪变得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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