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飒在堂里站了一夜,第二天终于有人来了,不过不是尚渝,是仁亲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白飒不能下刀,气得打抖。
仁亲王对白飒视若无睹,蹲在他脚前,把那已经凝固的骨肉一点一点集起来,用喜服包着,放进棺椁里。
白飒勉强压住怒意:“仁亲王好手段,长风对皇帝忠心一片,怎么就被你蛊惑得要反叛。”
仁亲王没有回答。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我左卫的兄弟都在等一个交代!你说啊!!”
仁亲王过了很久,才终于道:“长风没有说错,他的兄弟个个人中龙凤,犹以白统领为首,当世英豪。”
“你想说什么!”
仁亲王神情憔悴:“我想说,长风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们,他一直以侍奉圣上和不敢背弃兄弟为由拒绝我。”
白飒微惊,一时沉默。
“当时是我管不住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又强了他,从始至终,他没有背叛过任何人。”
话音最后化为低声呜咽:“他没有背叛任何人,没有辜负任何人,是我,是我负了他,是我害你们左卫蒙此大冤,你杀我,我无话可说。”
说着,仁亲王上前拔下那枚银针,仰首露出脖颈:“白统领,我给你一个交代。”
白飒指尖发抖,刀将落却不下,最后一把推开仁亲王。
他想起大家调侃秦长风时后者面红耳赤,直说没有姑娘,急得耳尖发红。
想起那人夜夜点灯,看那一词一句,一遍一遍背牢。
想起那人最后走前路过王府时偷偷回首,最后不得不快马追上他们。
秦长风这么喜欢这个人,怎么会是强了呢?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两全。
“你不配。”
白飒收刀,一夜枯站,加上昨天负伤运气,硬是咳了一口血。
“尚渝在哪里?”
来的不是尚渝让白飒很是生气,那个混蛋是不是就再赌他下不去手杀仁亲王。
仁亲王苦笑,坐在地上:“昨天半夜,右卫来人,把我的仆人都抓走了,其中就有尚先生。”
白飒一个不稳,忙用刀支持住。
“尚先生亲手医的长风,皇上怕是不会放过他。”
“不用你说,”白飒恶狠狠道,夺过他手中银针,“我去找他。”
说罢,提刀便是往皇宫去。
秦长风从王府离开前感觉背后总有人跟着,但念及白飒昨夜的话,没有仔细勘察,急急回了宫。
曲晖做梦都没想到,只是一次当值,换回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他右卫扬名立万,压左卫一头的机会来了。
次次是那白飒拔得头筹,他早恨得牙痒痒。
但,空口无凭,如何让皇上相信?
曲晖思虑一番,妙计上心头。
七日后,左卫调离,免不了曲晖的暗报。
皇帝去查左卫住处时,不意外看见那一堆被秦长风藏得严严实实的情书,还有一两封关于谋反的信。
皇帝大为光火,叫来了仁亲王。
既然被发现了,东仁也不藏着掖着,准备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出城同游都计划好了,说与皇帝。
但在皇帝听来就是什么时候谋反,什么时候放逐他都计划好了。
左卫上上下下被查清,有家眷的统统斩杀,没家眷的旁系亲属也逃不开株连。
闻风的仁亲王这才清楚自己酿成大祸,直上皇宫,跪求皇上饶左卫一行人。
气得丧失理智的皇帝要仁亲王亲口喝下至毒方能救左卫众人。
仁亲王二话不说,赶着上去饮毒,生怕皇帝反悔。
皇上确实反悔了,这是他的同胞弟弟,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怎么忍心下手,只不过是吓他一下,谁料仁亲王做了真,赶紧叫御医,折腾了两个晚上,仁亲王才幽幽醒来,第一句就是问左卫的事。
皇上气归气却没有办法,只能先稳住仁亲王,告诉他君无戏言。
仁亲王信了。
哪料事无常,终于等他缓过来,去接他的爱人时,只听说了左卫因勾结叛党,被箭毙于城郊的消息。
仁亲王头一次把马骑得飞快,他意外于自己竟能把马驭的如此好。
赶到城楼,左卫全部被挂于城门前,仁亲王强忍着昏厥的冲动,一个一个分辨他的长风。
一…二…三…十一…十二
少了一个,仁亲王强打精神,希望那少了的一个是他的长风逃出生天。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人腰间挂着一块拼凑起来的血色碎玉佩。
仁亲王顿觉天旋地转,掉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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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戒备森严的皇宫,门前空落落没什么人。
白飒稳住心神,现在的他功力不及当初,勉强估计只能使出半成,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都被抓来了,肯定关一起,皇宫虽大,但关犯人的地方就两个,一西南,一个东北。
白飒凭记忆跃进宫门。
被逮走的尚渝很纠结,他不过是治病看人,图个什么,早知道有这档破事,就不来了。
唉,还是自己心太软,看不得别人求自己。
尚渝摸摸胸口,确信自己果然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大夫。
也不知道白飒在那站了一晚上什么样了,但莫名舒坦,越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越想做弄。
他现在估计想杀自己的心都有了。
尚渝不自觉笑出声,有人砸了砸牢门:“笑什么!”
尚渝立刻闭嘴。
皇宫坐南朝北,白飒先勘察了西南的牢房,里面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守卫都没有。
白飒遥遥一望,又是提气,往东北方向掠去。
尚渝无聊地用石子在墙上乱画,仁亲王救他估计没戏了,白飒……嗯,他那个身板进来能行吗。
就算进来了,怎么能确定是来救自己不是杀自己。
尚渝气得扔开石头,指指天:“真是,太丢人了,要一个穿开裆裤的小鬼来救,我什么没经历过,皇帝老儿算什么!”
牢门一下被打开,皇帝黑着脸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公公。
“医仙口气不小啊。”皇上声音阴冷。
尚渝没料到皇上能屈尊纡贵到这小破牢房里来,哈哈干笑两声,看对方挥挥手,卫兵得命架起尚渝。
“皇上,皇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皇帝再一挥手,麻袋兜头套下,后颈被一敲。
临晕倒前尚渝听见有尖细的声音:“好生看顾,他可不是什么好种。”
呵,尚渝低低冷笑一声,昏厥过去。
白飒只听耳边风声凛凛,想起师父对他说的话,入我师门,便要抛弃自己过往,无论父母抑或其他,从今日起,为师赐你命飒。
飒,翔风也。
乘风而起,可上九霄。
若他此时真能乘风,就好了。
胡思乱想间,白飒忽看旁边有一黑影。
白飒立刻止步,落在树梢,对方也立刻停下,站在对面看白飒。
白飒认出来人:“曲晖。”
“劳烦白统领还记得在下,在下还以为白统领已经喝过孟婆汤了。”曲晖微笑,“不过白统领这个时间来皇宫委实不太合适吧,毕竟,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白飒冷笑一声:“我何时来何时走与你何干。”
即使这个时刻,对方身上带着的几分凛然傲气还是让人侧目,曲晖心头一怒,仍带着笑:“白统领,我从你入宫就跟了你一路,你到现在才发现,怎么,还想嘴硬不成?”
白飒懒得浪费唇舌,架刀在眼前:“当初放水让你拿了第二,现在放放水给你扬名立万,曲统领是要还是不要?”
说着刀已出。
曲晖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说着两人就开始缠斗,在宫墙上刀风阵阵,声声交错。
尚渝兜头吃水醒来,是那个公公,拿着拂尘站在那里。
四下看看是一个密闭的单独牢房,尚渝咳了一声:“虽然本医仙身体娇弱,但也不至于让我这么舒服吧。”
说着动了动手,锁链作响。
“少说废话,我已经找了你七年了,今天让我碰上了,你还想去哪?!”
“你都是公公了,还找我不太合适吧。”尚渝暗示地看了看对方的腰下,摇摇头,“你练得什么,成了这样,这个治不了,放弃吧。”
对方气急伸手,捏住尚渝的脸,掐进肉里,恶狠狠道:“你时代已经过去了,还嘴硬小心自己的命!”
尚渝喉头颤动,发出笑声:“我现在只想匡扶天下,济世救命,你想学医我可以考虑教你,不过一定要行师门之礼,拜我为师才行。”
“别装傻!”公公道,眼底放出怨毒的光,“你知道的,那功法,在哪里?!”
尚渝一脸茫然。
“说什么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能逃避吗?!就算你不给我,那群人也不会放过你,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怕只会成他们的刀下亡魂。”
“你这是威胁吗?也说些我能听懂的好吗?”
公公松开手,呵呵笑起来:“你以为济世救人就能改变什么吗?不管你救多少人,不管你医仙之名如何远扬,只要世人知你为谁,看这个天下何处容你!”
尚渝垂头不说话。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那功法在何处?”
尚渝颤抖了两下,公公以为尚渝要说,眯起眼靠近,却看尚渝抬头打了一个呵欠:“你说话让人听着着实有点困。”
“看来不给你………”
“报!公公!公公!走水了!皇上,皇上还在宫里!”
公公看一眼尚渝,恨恨跺脚:“看好门!”
尚渝看着那人急急忙忙往外去,啐了一口,龇牙咧嘴。
现在白飒全然不是曲晖对手,不过二十招,已有落败迹象。
曲晖冷笑:“白统领,现在认输,我留你全尸。”
白飒宛若未闻。
曲晖手下攻势加快,白飒开始接不住,生生挨了几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身血色淋漓。
“白统领,这个朝廷,现在已经容不得你了,早些认输吧。”
“话这么多,不怕闪舌头。”
曲晖嘿嘿笑:“白统领说笑了,我话一向这么多。”
正难分难舍,那边宫楼忽然冒起黑烟,曲晖一惊,加快手下攻势。
白飒看出曲晖着急前去救驾,使出残余气力,硬是缠住曲晖。
曲晖恨声:“纠缠不休。”
白飒轻笑:“不过如此。”
曲晖恨透了白飒这副任何时候都能风轻云淡的模样,一转念,笑道:“说起来,白统领到现在还不知道左卫因何而死吧。”
白飒脸色一变。
“不过你恐怕一直以为是仁亲王的过错吧,我也没想到他对秦长风…...”
“住口。”
白飒怒喝,刀力加重。
曲晖阴笑:“我一直屈居你之后,因为你,右卫永无出头之日,你以为皇上怎么知道的秦长风那些腌臜事,想想我都觉得恶心,亏我听了一夜墙角,不过换来你们左卫身死名毁,我这点付出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白飒浑身颤抖,连同握刀的手都在痉挛。
曲晖抓住时机,反手一挑,白飒的刀脱手,人也被重重踢了出去。
挨这一下白飒沤了一口血出来。
曲晖擦刀靠近:“可惜可惜,白统领一世忠名,最后落个叛军。”
曲晖扬刀:“谢谢白统领,给我下半辈子荣华!”
看刀落下,白飒猛起身迎刀,就在一刹,仅差毫厘,刀锋堪堪停在他脖颈前。
白飒张开手,那枚银针就在曲晖胸前。
曲晖身体僵硬,动弹不得:“你,你竟然。”
闻此白飒轻轻一笑,满眼蔑然,捡起刀在手里掂着:“曲统领,小人可比君子好学多了。”
捡起刀白飒靠近曲晖颈边:“我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一记回身刀,人已向皇宫走去。
曲晖的身体还僵在原地,头却骤然落地,发出闷声。
朝堂恢弘的前厅之上,火已经烧起来了,隔着纱幔只绰绰看见一坐处有两个虚幻的影子。
“皇兄,我唤你一声皇兄不仅仅因这血缘,还因我敬重你。”
“年少算命,算命师说我一生孤鸾,还没说完就被父皇斩了,委实可惜。”
“不然我还能听他说我乃是天子之命,毕竟孤家寡人,哪有一代天子亲朋满堂。”
仁亲王落一子,对面却没人下棋。
皇上坐于对面,早已没有了气息。
“皇兄,我不求皇位,只求一人,他是何人,他来于何处,我都不在乎,我会不会谋反,他会不会谋反,你当真不知道吗?”
“不然你又怎么会因为心中怀愧,容我钻了空子,近你身,最终弑位谋逆。”
仁亲王笑着喝了一口酒,落下一子。
“皇兄,我次次输你不是我技艺不精,只是我不想赢而已。”
“皇兄,这次我想赢了。”
若你生为御林,死为御林,生生只奉圣上,那么,我来坐这个皇位。追纹:Qu|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
我来,当你的圣上。
棋盘之上已是死局,一子,置死地而后生。
火势蔓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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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被推开,尚渝笑眯眯看来人。
“白统领幸苦了,千里追杀,我都有点害怕了。”
白飒认他是救命恩人,日日端着,唯恐礼数不周,到今日也懒得端了。
伸出手,白飒手中是一串钥匙,上去挂在尚渝手上:“尚医仙,自己开吧。”
锁在离尚渝几米远的墙角。
尚渝满脸不可置信,想这人原来也有耍混的时候:“白飒,我是你救命恩人。”
“日日忍着不恩将仇报,在下已经很知恩图报了。”
“白飒,做人的礼数呢?”
“都教尚医仙吃了,请你吐出来还给在下。”
这个时候白飒倒是抛下那些礼数贫了起来。
“白飒,你不觉得有点热吗?”
白飒:“……”好像真有点。
“白飒,火烧过来了,再不走我们就要熟了。”
看对方笃定的样子,白飒只能认输,拿过钥匙把锁打开。
“亲王的仆人都在牢里,怎么就你在这个破地方。”
“本医仙威名冠绝皇城,他们想偷偷瞻仰我也是应该的,你要谅解。”
白飒不作计较,刚走两步,尚渝叫他:“白飒,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跑的掉吗?”
尚渝不动,端着弱不禁风的模样。
白飒:“……那拜托你跑起来。”
对方却已经伸出了手:“我也就医术傍身,你不要为难我。”
白飒看了一眼门口,叹息,上去抱起尚渝。
“还挺沉。”
“快跑吧!”尚渝洋洋得意。
御林右卫找不到曲晖,只能先救火,待火灭,里面竟施施然走出来一人。
仁亲王少时在宫中,明晓密道,在里面一直待到此刻,手上还拿着明黄的圣旨。
公公颤抖,接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仁亲王恭艰恪己,奉公守律,身有治世之才,现将皇位禅让于仁亲王,三军之令一并交与,钦此——”
污蔑的谋反,最终还是成真了。
仁亲王抬头,看见白飒抱着尚渝站在墙头,微微向他颔首,便是踏风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仁亲王脑海中无端端冒出一句诗。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徙离忧。?
这世上再无他思念的那个长风了。
白尚两人稍做收拾,便是骑马往城外去,城中权力更迭,但于这城中民众无甚关系,他们只关心有没有一个贤君。
仁亲王既然名中有仁,大概会是一个仁君吧。
两人出宫后马不停蹄,白飒并不明白尚渝着急走的原因。
但既然尚渝要走,白飒不可能不护他出城。
路过城门,白飒看见城楼上血迹斑斑,有绳索垂坠,白飒心中已知自己那些兄弟的境况。
不过仁亲王上位,定然会厚葬御林左卫。
两人出城,跑了有二里地,白飒勒马。
尚渝捉着鬓毛,疑惑:“怎么了?”
白飒下马:“尚先生,在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在下心知尚未偿清尚先生之恩情,但兄弟之情亦不可负,现在已为御林左卫正名,我苟活至今已经足矣,前途艰险,尚先生保重。”
说着拾起刀往回走。
看见人要走,尚渝陡然愣住又旋即反应过来这人要做什么。
“白飒!你兄弟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寻死的。”尚渝急急吼道,扯马去追,“人不知礼何以立,你不还我的恩,即使你做鬼也不安。”
“安还是不安,那要做了鬼才知道。”
“白飒!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是死是活,那要看我同不同意。”尚渝口不择言,“现在你已不是御林左卫,你只是白飒而已。”
“尚先生此言差矣,在下……”
“这就是你的忠信么!我现在一人无武艺,走不出几里怕是就要和你一同见阎王!送佛到西,我救你至今,你就要护我无虞。”
尚渝吼到后面有点破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往外倒,真真假假也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不可能看着千幸万苦救回来的人又去送死。
白飒手中的刀紧了紧,依旧义无反顾往前走,尚渝忙夹马去追,却看见白飒噙了一抹笑。
见人追来,白飒笑道:“尚先生,你可不要后悔。”
说话时还带着几分无奈。
尚渝勒马,傲然道:“本医仙就不知道这个悔字怎么写。”
白飒止住尚渝,正色:“不过,尚先生,这马太小,我还要再去找一匹。”
“荒郊野林的你上哪找去。”
最近只有城楼附近驻扎的军营有军马。
白飒笑而不语,尚渝会意:“白飒,身为堂堂御林统领,岂可偷盗?”
这人明明刚还说自己不是御林左卫,只是一个转瞬又忘记了。
“只是借用。”
竖日清晨,城边军营马倌清点时才发现军马少了一匹,愁得苦不堪言,怕自己命不久矣。
却见远远有传令官策马而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马倌立马又放松下来,新皇登基?哪个新皇?
未及问,传令官已经出城,去下一城池。
东嘉十二年,新皇登基,改年号东仁,封仁德皇帝。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为御林左卫正名,追封御林左卫“忠信”,不再下设左右卫,统归皇帝管控。
新皇立誓,只纳侧妃,不设帝后,世人只知其皇后无姓无形,名讳长风。
白尚二人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准备走水路去尚渝常住的羽归山。
跟了尚渝不过两日,白飒苦不堪言,真真做牛做马,鞍前马后。
不知道尚渝后不后悔,白飒是挺后悔的。
可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飒是万万做不到反悔的,估计还要日日忍耐恩将仇报的冲动。
尚渝坐在船头,举着竹编帽,斜眼看白飒:“什么时候走。”
“马上。”
“本医仙娇弱无骨,都快晒化了,你快一点。”
白飒看看手里的桨,真想一把拍过去。
看船晃晃悠悠,遂踩了一脚。
尚渝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白飒看坐在水里目瞪口呆的尚渝,笑道:“尚医仙,水路不好走,前途还请小心。”
说着一踩船就滑出去,反手用桨一用力把尚渝从水里挑回船上。
尚渝咬牙切齿。
恨不能给白飒上全套针灸。
水光粼粼,只是片刻,轻舟已过重山。
眼前俏丽的姑娘瞪着尚渝,恨不能用眼刀宰了他,奈何白飒在旁护卫,加上尚渝现又是救命稻草,纵使她再不快,也只能咬牙忍耐。
尚渝闭目给床上的人把了把脉,轻轻嗯了一声。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姑娘急急道:“我爹怎么样?”
尚渝微微抬起另一只手,一指对方,姑娘不明所以,只听尚渝慢吞吞道:“你,太吵,闭嘴。”
只见那姑娘方才还将竖未竖的柳眉陡然立起,手已经移到了腰侧要去摘鞭子。
尚渝这时却手一收:“穆姑娘,你爹身体强健,不是什么病。”
穆如荇气得一甩鞭子,直指尚渝:“你这庸医,看我现在不要你狗命!”
“穆姑娘!”尚渝微微躲避,“本医仙弱柳扶风,禁不住吓,你这一鞭子下去我死了可是两尸两命的事。”
说着暗示性地看看床上人。
穆如荇气得咬牙切齿,举起手落不下去。
“我所言不虚,不然你们请了那么多神医,不也没看出来什么所以然吗?”尚渝收好东西,“穆姑娘,你爹这是心病,我能吊他命,不能治他心。”
说着准备走,却听床上传来低沉的声音:“医仙留步。”
尚渝微微侧目,白飒见其眼底似有笑意。
羽归山渡口并不繁华,说是渡口只有几尾泊船,还看起来都破破烂烂。
渡口上的人悠哉悠哉摸着鱼鹰的头,有几个孩子在边上玩水,远远看见有个白衣的人立在船头。
待到近前,才看清是着中衣划船的白飒。
白飒靠岸,黑着脸敲敲船舱,谁知道这力气太大,愣是把船舱顶敲出一个洞。
船舱里传来一声惊叫:“啊!白飒!你要谋害本医仙?!”
“到了。”
说着白飒跳上渡口,听船舱里摸摸索索,半天才有个人披着衣服探头出来。
连行四日,白飒没怎么休息,尚渝倒是睡得舒坦。
“医仙!”
那个喂鱼鹰的老人看见出来的人惊喜道:“您回来了。”
尚渝拢好衣服,借那老人的手上渡口:“这里总归是我的家,不管到哪里我肯定要回来的。”
老人看看旁边一脸煞气的人:“这位是?”
“哦,”尚渝虚虚看了一眼对方,“他是死乞白赖跟着我的护卫。”
死乞白赖……
不过这一路过来斗智斗勇,尚渝没讨到什么便宜,现在口头让他逞逞威风也罢。
老人也清楚自家医仙的秉性,不作深究,引着两人上山。
羽归山落于皇城以北的浑泽江畔,右侧江水环绕,绿木成林,左侧是万丈峭壁,不生草木,因其此异景,有文人喻其若鸾之翼一侧,遂得名羽归。
三人顺着林路上了山腰,期间看见不少劳作之人,向尚渝打招呼。
待到了镇子,还没进去就有一群人涌出来。
“医仙大人,我家奶奶又咳嗽了你快去看看吧。”
“医仙,我家老汉上山又伤了腿……”
“医仙医仙,我家婆娘又要生了……”
转眼尚渝就被淹没在其间。
白飒看尚渝应接不暇,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沉声:“一个一个来。”
大家抬头看白飒那讨债的脸,都不说话了。
俊则俊矣,但接连几日睡眠不足,谁看都像要去讨债。
尚渝咳嗽一声,走出来:“不要急,一个一个说,分个轻重缓急。”
大家依言一个一个说。
待村子里二十几户人家看完已经傍晚,陡然就冷了下来。
尚渝拒绝了最后一家人留宿的邀请,带着白飒继续往山上走。
走了不少时间,月亮都到了最高处,两人才走出来。
看见那分割一山的林线骤止,之后是一光秃秃的山顶,山顶之后就是那直上直下的万丈悬崖。
尚渝所指住处就在那山顶,一个带着小院子的草屋。
草屋还算不错,看来是花了心思打理的。
尚渝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白飒,后者举头看顶上的一轮明月。
“这么些天不睡也不困,”尚渝道,“等住下了,这等景色天天能看。”
白飒紧跟几步:“我只是看这里的月亮,似乎并未比皇城顶上还要近些。”
“哪能呢,这皎月可不会因为你身居何处,身为何人就会对你格外垂怜。”
尚渝边说边进了屋子,指着地上:“白统领委屈委屈吧,平日我自己住,也没格外备多余寝被。”
白飒:“……”
屋里没什么多余的物件,白飒四下看看,抬手挥刀,只见卧房靠窗的桌子腿被齐齐斩断,高度和床差不多。
“尚先生委屈委屈,过些日子下山再买张桌子吧。”
尚渝:“……”
连走数日,白飒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人的脾性,绝对不能惯着,惯着就蹬鼻子上脸,上房揭瓦。
第二日尚渝起床,看见桌上无人,窗户半开,送了些凉意进来。
白飒已经在外面练刀了,有几个孩子趴在树林边看白飒练刀,一个个目不转睛。
尚渝也津津有味在那里看着,不多时,白飒却收刀回身:“医仙起得挺早。”
看看日头,尚渝拱拱手:“承让承认,白统领闻鸡起舞,佩服佩服。”
闻言白飒皱眉:“尚先生,请不要叫在下白统领,直呼吾名即可。”
尚渝颔首:“白飒,饭做好没有。”
白飒:“尚先生,我是你的护卫。”
“如果我不吃饭就会饿死,”尚渝一脸严肃,“如果我饿死了,也是你看护不利。”
白飒:“……”
这项能力不是护卫必备,白飒算不得是个会做饭的人,稀里糊涂把吃的放进锅里煮熟就端了上来。
尚渝叹息,怀念起往日王府快活的生活来。
要是这个时候有个蹭饭的好活计就好了。
正苦不堪言往嘴里塞东西的尚渝边想着忽见白飒持刀而起。
尚渝也丢下手中的饭跟出去。
屋外风声不止,白飒伸手护住尚渝,低声:“我功力尚未完全复原,若有不妙,你快逃。”
正说着,有个身姿曼妙的人走了进来。
站在林边,长鞭一甩,发出破空之声,柳眉挑起,一脸倨傲。
“医仙在哪里?我来请他看病。”
说是请,可万分看不出来请的意味。
白飒横刀在胸前:“敢问姑娘是谁。”
“剑庄,穆如荇。”
说完鞭子一收,昂然傲首。
尚渝拍拍白飒,眉飞色舞走到前面,后者不解。
“白兄,吃好睡好的好日子来了。”
“这世上有一位顶尖铸剑师就够了!”
雨中两人对峙,剑光烁烁,雨水打落在上面,又沿着剑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