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瑾的瞳孔骤然紧缩。
季瑜不是因为癌变才做的腺体摘除手术吗?
那时候的季瑜才只有十九岁,腺体刚刚分化的第一年,季瑾跟着老师去其他的城市参加竞赛,只不过走了一周,回来便天翻地覆。
季瑾被告知自己的弟弟如果不做手术很快就会死亡,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进去病房看自己的弟弟一眼,便看着父母签下了手术同意书。
他的弟弟本来是omega,自此摘掉了腺体。
而一向和他亲近的季瑜在那场手术后心性大变,逐渐封闭了自我,躲在角落里不愿与人交流。
这一切,落在陆以克的眼里,居然只是“仅此而已”吗?
“混账!”
季瑾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上前狠狠给了陆以克一拳,陆以克没有躲,反而对此脸上只剩下平淡的漠然。
季瑾几乎无法控制,他的眼睛发红,想起他死去的弟弟便痛苦难耐,上前想要继续殴打陆以克时,却被陆峙死死地拉住提醒,“瑾哥,这里有监控录像,闹大了会被赶出去的。”
季瑾攥成拳的手抖了又抖,终于是克制地放了下去。
陆以克却神情漠然地望着他们,只是冷冷地笑:“季瑾,你真的是季瑜的亲哥吗?亲弟弟出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了,这是他咎由自取。”
陆以克说道,“不过好在他也识趣,没有过多纠缠,我义父也大人大量,不和这种扫人兴致的玩意儿计较。”
“陆以克!!”
季瑾暴喝道,“你是畜生吗?!”
陆以克脸上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
陆峙和季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陆峙小心翼翼地看着季瑾的脸色,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他们在里面呆了很久,季瑾冷静下来又和陆以克说了几句话,不过到这一步,陆峙和季瑾心里都明白,问再多也无济于事了。温云云的车祸陆以克毫不知情,也就是说,他们的线索到这里就再次中断了。
季瑾没有说话。
街上许多店铺陆续地关门,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赶着回家过年,路的两边挂着红色的灯笼,映着地上白色的雪,陆峙默默地低下头,握紧了季瑾冰凉的手。
“死得好。”
陆峙听见季瑾冰冷的声音,“陆以克的义父,死得好。”
陆峙愣怔了一下,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季瑾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弟弟季瑜,绝对不是陆以克口中那样随便的人。”
那个明媚活泼却又娇气爱闹的少年,怎么可能是陆以克口中那样不堪的模样。
线索中断了,笼罩在陆峙和季瑾身上的气氛也跟着变了。
陆峙本打算看完陆以克之后,还能回去和季瑾好好吃一个团圆饭,但无论怎样都没想到,不仅温云云身上的进展一点也没有,甚至季瑾弟弟的死因也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找人去查。”
陆峙说道,“咱们先回家吃饭吧?”
季瑾疲惫地点了点头。
陆峙照常要去开车,路过街边的垃圾桶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被揉成一团的白纸,若无其事地扔了进去。他正要找出车钥匙来去开车,却不想他的动作落在了季瑾的眼里:“你扔了什么?”
“就一张白纸。”
陆峙看着季瑾笑,很无辜地摊了下手,“瑾哥,怎么了?”
他越是这样的冷静镇定,却又这样模糊其辞,季瑾便越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陆峙拉开了车门,想要让季瑾上车,季瑾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峙偏了下头,假装看不懂季瑾的意思:“瑾哥,怎么不上车?”
季瑾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绕过他去,从垃圾桶里拾出那团皱巴巴的纸,当着陆峙的面展开。
陆峙脸上镇静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些破裂。
“陆峙,下一个就是你。”
如同死亡宣告一般的话语,被用一种板正的字迹刻意写在纸面上,让这句话显得更加惊心动魄和诡异。对方显然并不愿意让别人通过字迹来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是用柠檬汁写在白纸上,用火焰炙烤后显现的文字。显然,陆峙早已经看到了。
季瑾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陆峙。
陆峙心里暗暗叫苦,但这个时候还先选择了装傻,他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脑袋:“我今天是穿的新外套,怎么会有纸?”
“你早就看到了。”
季瑾说道,“为什么要瞒着我偷偷扔掉?”
“我……”
陆峙停顿了一下,对着季瑾露出一个若无其事地笑,“大过年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让你看到了只能徒增烦恼。”
“再说了,我命硬得很。”
陆峙说道,“想杀我的人多了去,我不关心这些的。”
季瑾皱了下眉头,低头仔细地看着纸条上的字迹。
这种笔迹他看上去并不非常陌生,隐约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这时候却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朦胧得看不清,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陆峙。”
季瑾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陆峙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季瑾这样冰冷的眼神,他心里一下子慌了,但脸上却依然淡定自若,镇定地说道:“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了,我没有欺骗瑾哥。”
季瑾看了他一眼。
“真的,我可以发毒誓的!”
陆峙说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这辈子也不能和瑾哥在一起。”
季瑾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像是笑了:“这也叫毒誓?”
“瑾哥觉得不是?”
陆峙不错眼地看着季瑾,“但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毒誓。”
“再说了,就算杀我我也无所谓的。我可不怕死。”
陆峙把头慢慢地凑了过去,“瑾哥,你这么关心我,是害怕我死吗?”
季瑾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被他看过来这样灼热的眼神给烫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冷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心底不仅是一团乱麻,面颊也跟着发烫起来。
他能感受到陆峙一直在看着自己,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镇定自若地抬起头,对上陆峙的眼睛:“会是三叔四叔的人吗?”
“是也无所谓。”
陆峙若无其事道,“这种威胁信见多了就好了,天天有人给我塞纸条,也没见能有多少人有这个能耐,真把我给弄死。”
季瑾皱了下眉头。
“下一个”就是你?
季瑜、温云云还有陆峙,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他们的交际圈也没有太多的重合,如果说有的话……
季瑾骤然缩紧了瞳孔。
季瑜、温云云和陆峙,能把他们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自己,可是到底会是谁在背后这样处心积虑地谋划这一切?
季瑾闭上眼睛,在脑内快速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梳理一整遍:他鲜少与人争吵,如果说真要有人扬言要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那那个人也只能是自己当年还在陆家,帮陆峙夺回股权时树下的敌。
毕竟那时候,许多人扬言要弄死自己。
但季瑾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人从来都不会多上心:许多人恨不得他去死,但季瑾却从来没把这些人放进过眼里,所以这时候,他居然真的想不出来到底会是怎样的角色。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季瑾眉头紧皱,手指深深地掐进手心,眼看着用力到就要刺破皮肉,陆峙察觉到这一幕,立刻上前握住了季瑾的手。
“别担心了。”
季瑾抬头,看见陆峙对自己淡淡的笑,“这都是未来的事情,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
季瑾望着眼前的人,也跟着他露出了笑。
他只感觉有些恍惚,意识似乎在提醒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虚无缥缈之中自己和陆峙都忽略了一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季瑾和陆峙一起走到他们的车旁,陆峙正要启动车子,一只蜷缩在他们车底取暖的小猫“嗖”地一下被他们的动作吵醒,动作飞快得像一道黑色的影子。
陆峙看着小猫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哂笑了起来,随口说道:“你的小猫还在我家呢。”
季瑾愣住了。
从前的过往在自己眼前飞速掠过,陆以克杀错了猫,送到家门口的纸条,那上面威胁人的话语,与刚才那张白纸上的句式如出一辙。
过往与现实逐渐模糊了边际,两者在季瑾的眼里慢慢重合。
陆以克会知道什么吗?
“我想再回去找陆以克一次。”
季瑾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问问他。”
“好。”
陆峙应了一声,他此时的注意力全然都在季瑾的手上,那上面有一道像火星子燎出的伤疤,在白皙细长的手指上显得格外突兀。他低着头,认真地端详着季瑾手上因为烧伤而留下的伤口,突然道,“这是怎么弄的?”
季瑾愣了一下。
准确来说,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低下头去看的时候才注意到陆峙的动作。
他僵硬了一下,脑海里记忆准确无误地定格在许久之前的那个深夜,纷飞的信纸和他原本想要烧掉自己爱情的火焰,以及自己那飞蛾扑火般愚蠢的孤勇。
那时候的痛苦现在想起来依然痛得刻骨铭心,但在此时此刻,在陆峙的面前,那点痛苦似乎又在不知不觉间消弭,变得模糊起来。
既清晰又模糊,好矛盾的痛苦。
季瑾看了陆峙一眼,若无其事地抿了一下唇道:“不小心被火烧到了。”
“真的吗?”
陆峙并不相信,但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继续着刚才季瑾说的话,眉头微微皱了下,“想见陆以克可以,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出来了,现在再想要进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要再走一遍程序。”
“应该不会。”
季瑾说道,“今天是除夕,会比平时松一些的。”
他们重新去街上零星几家营业的小店里打包了几碟子菜肴,季瑾想了想,要把车后座上自己带来的小笼包也拿上一些——那些本来是他拿来准备给自己和陆峙垫肚子用的。
“我觉得这些就已经够了。”
陆峙站在车门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瑾,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我不想让陆以克也吃到你做的包子。”
季瑾:“……”
最后他们把买来的菜装进了保温盒,仔细地伪装成他们亲手做的样子,然后告诉看守的公安人员,这是陆以克远方的亲人不远万里送来的故乡的菜,刚才时间紧迫,居然忘在了车上。
公安人员果然通情达理,再加上陆以克这些天看来是真的老实下来,他们也放下了心,就直接让季瑾和陆峙带着菜,再次走了进去。
陆以克此时被他们的造访已经完全茫然了,他完全不明白陆峙和季瑾为什么又会重新折返,呆呆地看了桌子上的菜半天也没有动作,直到季瑾发问:“陆以克,你还记得你之前挟持过我的猫吗?”
“记得。”
陆以克面无表情,很严谨地指出,“不是挟持,是杀了。虽然杀错了。”
“为什么会杀错?”
季瑾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以克看,“以你的本事,怎么可能连猫都弄错。”
陆峙皱了下眉头,显然是没弄明白为什么季瑾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季瑾。
“我也不知道。”
陆以克说道,“我确定我进去的就是你家,我确定我也是在你家捉到的猫,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杀对。”
季瑾愣了一下,只觉得浑身血液在刹那冻僵。
他的猫一直好好地呆在家里,到底是谁有这样偷龙转凤的本事?能在陆以克赶到之前潜入自己的家中,换掉自己的小猫?
这个人,是谁?
他还沉浸在思考里,陆以克却在此时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充满困惑:“你们为什么要来给我送饭?我喜欢吃饺子,我不要菜,可以给我饺子吗?”
陆以克不等季瑾和陆峙开口,便自言自语起来,“我义父让我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饺子。”
陆峙和季瑾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饺子。”
季瑾冷漠地说道,“陆以克,你爱吃不吃。”
“……?”
陆以克茫然地看着他们,眼睛垂了下来,“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了吗?”
季瑾看着他要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夹碟子里的菜,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没抱什么希望地问道:“那你知道有什么人仇视陆家吗?”
陆以克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连思考都没有思考的:“有很多吧,来找死的都已经让我送他们去死了。”
季瑾:“……”
算了,陆以克看上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机械的杀人机器,自己折返回来找他问这一遭实在是不明智。
季瑾已经完全放弃了在陆以克上问到线索的希望,他正要招呼陆峙和自己离开,却不想这时候陆以克却突然开了口。
“不过有个还活着。”
陆以克像是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道,“我义父不让我动他。”
“谁?”
季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
陆以克不假思索道:“时家的幺子,时柯。”
陆峙和季瑾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意外。
但很快他们便想起一件事,时家虽说确实要与陆家联姻,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时柯许配给陆知熙。
他们质问时家的话事人时玫,对方却一点也不肯透漏。
这里面,是有他们不曾知道的内情吗?
“时柯和陆家有什么仇?”
陆峙像是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时家向来婚事无法做主,他喜欢陆知熙,恨时家情有可原,又怎么会恨陆家?”
陆以克的表情像是看上去更加无法理解:“你不知道?”
季瑾也跟着看了一眼陆峙,没有说话。
陆峙和时柯曾经走得那样亲密,时柯难道就从来没给他说过吗?
“我不知情。”
陆峙说道,“他需要帮忙,我帮他,就这样而已。”
季瑾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即便自己曾经偶尔听到时柯和陆知熙说话,知道时柯和陆峙之间干干净净,毫无干系,但自己的眼睛也确实看到过一些东西,那些亲密的举动,还有陆峙的易感期。
如果易感期需要信息素抚慰,为什么这么多omega里,陆峙偏偏让时柯进入自己的家门?
陆以克看上去似乎是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们是情人。”
“我不喜欢他。”
陆峙的声音有些发冷,“他喜欢我弟弟,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时家的孩子为什么只有alpha和omega,不就是他家的一贯’优良‘作风吗。”
陆峙冷笑一声,“提前用信息素诱导他人第二性别,陆以克,这种事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陆以克的脸色变了变,阴沉着说不出话。
季瑾看着对峙着的陆峙和陆以克,突然漫无目的地想,陆峙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
他垂下了眼睛。
“时家要把时柯许配给你,他走投无路,便求到我这里来。”
陆峙说道,“即便他不愿意嫁给你,但这也是时家的强迫婚姻,和陆家又有什么关系?”
陆以克道:“他恨我义父。”
季瑾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陆以克的义父?也就是陆知熙的亲生父亲,陆峙的二叔?
联想起刚才陆以克说过的关于季瑜的事情,一个恐怖而又离奇的猜想逐渐在季瑾脑海里形成,陆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都变得不敢置信。
“我义父喝醉了酒,正逢易感期,谁叫他正好撞进屋里来。”
陆以克的声音平静,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也丝毫不在乎自己嘴里说着的是侮辱性的用词,“时柯自己是个贱人,我义父明明只是摸了他,他便寻死觅活,把事情捅到时家里面去,好像我义父有多么不堪似的……”
陆峙和季瑾听着这件几乎颠覆他们想象的事情。陆以克对他义父的维护简直是绝对的,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从陆以克的话语里得知,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禽兽不如的人。
“难怪我当时问时柯的时候,他却总是避而不谈。”
陆峙低声道,“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当时想要杀了时柯替义父出气,但我义父不允许我这样做。时家和陆家封锁了所有知情人,时家当时的话事人是时柯的母亲,在时家下了死命令,绝不让时柯嫁给陆家二房一脉。”
陆以克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些。”
他们没有从陆以克这里得到温云云被绑架的相关线索,却反而从陆以克的嘴里听到了一点当年的真相。
季瑾和陆峙沉默地回到车上。
气压出乎寻常的低。
陆峙启动了车,却没有急着开走,他坐在驾驶的位置上,率先打开了话题:“瑾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季瑾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副驾驶上,静静地听陆峙讲。
时家话事的向来都是女性alpha,时柯的母亲原本是时家的话事人,但因病去世后,时家的话事人便是时柯的姐姐时玫。
时柯不想做omega,但他喜欢的陆知熙却分化成了alpha。时家对于第二性别只有两种选择,如果时柯也分化成了alpha,时家是绝对不允许时柯和陆知熙在一起的。
于是时柯在母亲的庇护下成为了omega,想要和陆家联姻,却怎么也没想到偶然一次出去玩,自己走错房间,会被陆知熙的父亲猥亵。
时柯的母亲勃然大怒,坚决不让自己的孩子跳进陆家这个火坑,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根本没能坚持到时柯顺利成婚,便撒手人寰。
而时玫确实遵守了时柯的母亲的话,她确实没让时柯和陆家的二房成婚,因为陆以克是养子,虽说也姓陆,但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陆家的真正血缘,更何况本来这也就是个幌子。
“我只知道时柯如果坐以待毙,只会被他的姐姐时玫拿去换家族利益。”
陆峙低声说道,“陆家的二房你又从没见过,你不知道陆知熙,你也不知道陆以克。我答应他,也是有我一点点的私心。”
季瑾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冰冷了,内心被封锁起来的声音似乎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变得蠢蠢欲动:那个尖锐的声音在自己的大脑里放声地笑。
什么私心。
季瑾克制住自己想立刻拉开车门下车的冲动,他看上去非常冷静沉默,实际上他缩在口袋里的手此时因为陆峙的这句话的可笑而隐约发抖。
但他还是决定给陆峙一个说完话的机会。
季瑾没有出声,就那样安静地看向陆峙。
“我想知道,瑾哥到底爱不爱我。”
陆峙说道,“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发疯了。我不敢相信你对我说的每句话,但是又病态地觉得你不会走。我想试试你的反应。”
季瑾愣了一下。他茫然地愣着,茫然地思考陆峙话里的逻辑。
他想不通,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接问:“为什么要试?”
“因为我不知道,瑾哥你到底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真的爱我。”
陆峙终于抬起头来,季瑾看见他发红的双眼,“瑾哥,我不想把你当哥哥,我一直都想和你做并肩的爱人,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长大了,你完全可以依靠我,可是我觉得我这样患得患失本来就很幼稚,于是我选择了更幼稚的办法,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我而吃醋。”
“可是瑾哥,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
陆峙说道,“我和时柯找来了狗仔,为了拍下他为我亲昵地挑选袖扣,在我突发的易感期和我前后进入陆宅,甚至他都已经成了陆宅的常客,就在你的面前,可你都从来没有过问过。”
季瑾愣住了。
“所以我终于明白,你只是为了报答我家对你的恩情。你不想让自己亏欠于别人,所以什么都愿意拿得出。你愿意抚慰我的易感期,愿意和我上床,甚至愿意和我结婚,都不过是假的,都是哄骗我的。”
陆峙的眼睛已然通红,“我真的快要疯了。”
季瑾完全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陆峙会这样说,以至于他的思维在片刻之间出现了短暂的短路。
片刻,他的声音艰涩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陆峙听到他的话,似乎是笑了起来。他看上去有点难过,但是又好像已经习惯了。
他说,“瑾哥,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发现吗?”
“你从来没说过爱我。”
季瑾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茫然地开始回想,因为他有着出色的记忆里,季瑾能清晰地记住很多事,在短暂的几分钟里,他快速地想遍了自己和陆峙曾经的过往,发现自己确实从未对陆峙说过“爱”这个字。
爱一定要说出来吗?
一定要宣之于口吗?
我选择永远地陪伴在你身边,发誓永远不会离去,为什么你还会患得患失?
季瑾从没想过陆峙所谓的“私心”会是这种东西,他在感觉荒谬的一瞬间,也感受到了迷茫。
他真的像陆峙口中所说的那样冷漠吗?
可是只是口头上的说说,又能证明什么呢?
行动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时柯的事情再次将他们的矛盾的根源铺平了展开,完完整整地摆放在陆峙和季瑾的面前。
陆峙被季瑾的冷漠刺痛,季瑾被陆峙的不信任所伤。
他们都是固执己见的人,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对对方好,再被对方的尖刺撞得遍体鳞伤。
如果不是陆峙的父亲救济了季瑾,让他俩的人生绑定在一起,他们两个人可能完全走不到现在。
因为他们一切的想法从根源上就不相同,他们互相不理解彼此,因为对方的行为而感到痛苦,却又因为爱,在痛苦里挣扎着向死而生。
本来就是一种折磨,可却在日渐亲密的相处里滋生出那样一点明媚的感情。
那样本就模糊不清的界限,两个人都竭尽全力维护这段感情,可谁都不愿意去问一问对方,我这样做,你喜欢吗?
而现在,陆峙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他站在那条界限上向季瑾伸出了手:如果真的很喜欢我的话,能不能说出来呢?能不能不要藏在心底,也让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呢?
我是那样不自信的人,我对你的来去患得患失。
我想留住你,手段却总会变得偏激。
可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我想要的你不肯说出的爱意。
你明明也喜欢我啊,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
陆峙站在那一端远远地望着自己,季瑾想去牵他的手,却又为自己暴露出的那点真心感到恐惧。
从很久很久以前季瑾就知道,期待感情是自我伤害的开始。
冷漠不会让人喜欢,但冷漠却能让自己不会再受伤。
如果不曾期待,就不会有落空后的难过。
季瑾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很擅长和自己独处。
他会缩在角落里看书,一坐一下午,也不与其他人说话。同样地,他也没有朋友。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父母是平等地喜欢着季瑾和季瑜的。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季瑜变得活泼开朗,更加讨人喜欢,父母的爱也随着慢慢倾斜起来。
季瑾小时候从学校的楼梯上滚下来,他撞在尖锐的楼梯拐角,硬生生撕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痕,流血不止。
季瑾能感受到那尖锐的疼痛,却依然在同龄人放声尖叫的时候,冷静地让同学扶着自己去了校医院。
他的父母赶到这里的时候,季瑾忍着剧痛刚刚处理完伤口。
他的父母神情是那样焦急,季瑾看着他们,心里很期待。
可不可以,像你们平常那样对季瑜那样,走上前来,轻轻地摸一下我的脑袋?
安慰我不要哭了,哄一哄我?
他故作镇定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很想在他们的怀里哭出声来,可这时候,一同前来的季瑜却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害怕得哭了出来。
季瑜没见过这样多的血,他以为季瑾要死了。
本来上前想要安慰季瑾的父母在看到季瑜的时候,终于还是先放下了看上去镇定自若的季瑾,而去先安慰哭得已经不成样子了的季瑜。
原来爱也是有优先级的。
季瑾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并不想责怪谁,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种失落像一柄尖锐的冰剑,猝不及防地捅入自己的心脏,然后无声无息地流淌为沉默的水。
季瑾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不该先期待的。
“没有人更喜欢我”这件事,他本来早就该明白的。
期待一件事本就那样危险,在对峙的爱情里暴露出自己的真心更是凶险异常。
我太害怕再次感受到失落,我太害怕再次被感情伤害,我太害怕这一切了。
所以我不会再在乎了。
我不想期待,我也不会暴露出我的真心。
我喜欢你,这件事,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季瑾本就该把面具焊在脸上,直到那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面具融入骨血,腐烂皮肉。
“看到你和时柯,和那些omega在一起。”
季瑾喃喃自语,“我是很难过。可是我要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呢?”
要哭吗,要歇斯底里吗。
那样会是最优解吗?
我想要的是维持这段感情啊。
虽然很难受,也很痛苦,可是似乎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办法。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我愿意为了你忍受烧灼内心的苦痛,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责怪我,太冷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