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硬是让陆知熙觉察出一点危险的气息来,他下意识地便随口敷衍了一句:“随便找个地方体验生活喽。”
说着便耸了耸肩,吊儿郎当地要回自己房间。
“陆知熙。”
陆峙的声音很平静,不知为何陆知熙却能在其中嗅到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我让你来这里,不是叫你来给我添堵的。”
陆知熙虽然喝醉了酒,脑子却自认为非常清醒。
他联想起今天在花店拉住自己、给自己说生日快乐的时柯,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个事,此时瞅着陆峙心里便也是一股无名怒火:“你管我?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喜欢谁这种事,你管不住,也管不着!”
扔下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在进屋之前,陆知熙其实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今天既然是自己的生日,那站在花店里的时柯挑选的那束花,应该是送给自己的吧?
他的脸上不自知地浮现出微笑,心里却冷哼一声。
在开门之前,陆知熙甚至还设想,如果时柯真的被迫陷入到自己和陆峙中间来,如果对方真的还爱着自己,那看在这束花的面子上,自己也不是不愿意和时柯重新开始。
可是屋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任何一朵花,甚至连片花瓣都没看到。
……不可能。
陆知熙下意识地认为可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没有拿进屋里,急匆匆地出门时却正好撞见两个小员工抱着一大捧花走远。
“等等。”
陆知熙上前便从善如流地抱过那捧花束来,“辛苦你们了,但是你们找错房间了,我在那边住。”
两个小员工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陆知熙却毫无察觉,而是低头察看着自己手里包扎的漂亮花束。
眼看着他心满意足地抱着花离去,小员工终于急了:“先生,这花……”
“怎么了?”
要是放在之前有人这样打断陆知熙,他肯定是要闹一通脾气的,但架不住现在心情好,便耐心地转过头来,“有什么事吗?”
“这,这花是别人送给陆峙陆先生的。”
小员工顶着对方的视线,硬着头皮说道,“对不起。”
陆知熙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指着花束的包装纸上印着的logo,那正是他今天下午和时柯相遇的地方。这花怎么可能不是送给自己的?
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张嘴却又愣住了。
是啊,自己凭什么一厢情愿认为那束花是送给自己的啊?
时柯和自己的哥哥还纠缠不清,他怎么就能那么自信地以为这花是时柯送给自己的?
陆知熙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他又想起刚才在大堂陆峙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脑袋嗡嗡作响。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看着手里的花束,刚才的满心喜悦在刹那间被全部清空,颤抖着的手想下意识地想要摔了花束,把这一切都破坏给其他人看,让陆峙也得不到这花。
可这样也显得自己太在乎这一切了。
陆知熙忍着头疼欲裂的剧痛,把那捧花交还了出去。
在反手关上门,踉跄着躲进洗漱间时,他终于半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
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脸,陆知熙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指着镜子里的人大骂,陆知熙,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时柯看向柜台里陈列的各色蛋糕。
蛋糕店到处都是,但他来这里买蛋糕,只不过是想撞一下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陆知熙。
但店里招呼客人和忙着印外卖单子的两个女孩告诉时柯,陆知熙今天请了一天假。
是身体不舒服吗?
时柯心里默默地想,挑选蛋糕的时候也变得仓促起来,却不想正好听到那个beta的女孩子正朝另一个Omega女孩咬着耳朵悄悄地聊八卦。
“云云,你还记得昨天晚上陆知熙那家伙玩真心话大冒险,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吧?”
“是我知道,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啊……”
听到这里时时柯的耳尖还跟着红了一下,但很快他嘴角上的笑意便凝固住了。
“没想到什么啊,云云我告诉你,他喜欢的人就是你!”
“什么??别开玩笑啊小桑我警告你,没凭没据的事不能瞎说。”
“我哪敢瞎说啊?昨天他让帮忙给他放包,结果他包里掉出来一张照片!你猜怎么着,那照片上的人就是你!你不信是吧?我还专门拍照来着就怕你不信……”
“我看看什么照片……”
时柯僵硬地抬起头,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个omega女孩。
听刚才的对话,她的名字叫“云云”,很好听的名字。
他又把视线放在对方的脸上,细细地看了一下。女孩长得挺漂亮的,说话也很爽朗可爱,信息素的味道是清甜的柑橘香,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都能让人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上的蓬勃生机,和自己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原来……陆知熙喜欢这样的人。
时柯默默地想,然后慢慢地移开视线。
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挑选蛋糕了,随意指了两个蛋糕付了款就让店员帮自己打包带走。
那个女孩帮自己打好包后,还十分贴心地给自己放了赠品,笑着送自己离开。
时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
他不再继续逗留,转身去了陆峙和陆知熙现在居住的酒店。
时柯不是来找陆知熙的。
实际上,他来找陆峙,也只是想来旁敲侧击一下关于陆知熙的消息。
比如,陆知熙昨天收到了自己的鲜花开心吗?
再比如,陆知熙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喜欢上了那个蛋糕店里的omega女孩吗?
时柯把带来的礼物放在酒店大堂的桌子上,余光瞥见看了陆峙,却微微有些发愣。
对方的状况看上去很差。
身为omega的时柯几乎是在对方靠近的一瞬间就察觉了他身上濒临失控的信息素,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
“嗯。”
陆峙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和平常冷冰冰的样子差不了多少,但是时柯依然能轻易察觉到他身上的消沉。
时柯见状心里便有数,也明白对方现在的情况自己不好继续打扰,上来直接进入了正题:“昨天陆知熙收到花束了吗?他……开心吗?”
陆峙先是愣了一下:“什么花束?”
“就是普通的花束啊。”
时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落寞,“他现在还生着我的气,我怕他扔掉,便没有署名。”
“可是昨天……”
陆峙眉头紧皱了起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拿出昨天的那束花给时柯看,“是这个吗。”
时柯面露不解,但还是仔细看了看那束花,点了点头。
“这……这是你买的?”
陆峙愣了一下,整个人都有种如释重负、飘飘欲仙的感觉,但看向一边还困惑着的时柯,轻咳了一声,“你说这个啊,保安他们以为是什么危险物品,被扣下了。”
“这样啊。”
时柯有些无奈,心里也有些失望,但还是温和一笑,“那你便帮我转交给他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楼上下来。
时柯来不及闪躲,便直直对上了陆知熙的那双宿醉的眼睛。
陆知熙的状态比时柯想象的差太多。
他看上去睡得不算好,眼底一片乌青,整个人也都没什么精神。
但是当陆知熙看清坐在酒店大堂里的两个人分别是自己的哥哥和时柯后,整个人都变得尖锐起来,皱着眉头看向他俩,一脸的厌恶。
时柯刚想开口解释,但是陆知熙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他手里的花,又看了眼在一边坐着的陆峙,察觉到了空气里浓郁的信息素,忽而满带讥讽地笑了一下:“看来我是打扰你们俩的好事了?”
时柯面露难堪,陆知熙见此情状却是更加紧追不舍:“现在还是上午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怎么就这么贱,还上赶着给人玩是吗?”
他一扭头又看向陆峙,“哥,你不嫌脏我还嫌脏……”
“够了。”
时柯的眼眶已然发红,他放下花束,目光悲伤地看了一眼陆知熙,“要是觉得恶心就把它丢了吧,烧了也无所谓……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什么?”
陆知熙一下子听出来哪里不对了,“这花不是你买了送给我哥的吗?”
时柯没说话,只是低头苦笑了一下,转身便走。
陆知熙此时只觉得自己如果现在不冲出去,只怕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时柯了,上前便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你说清楚,这花到底是送给谁的?”
“你说呢?”
时柯抬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地说道,“你刚才说的很好,我这样的人贱得很。我大概也不配喜欢你,一直缠着你,让你很困扰吧。”
陆知熙一听这话只觉得没由来的心慌:“你说什么呢!”
时柯看着他,忽而轻轻地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心脏,“陆知熙,你说的每句话,我这里都会痛。”
“你——”
“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对吧。”
时柯觉得自己好累,也不想再继续在陆知熙面前强撑下去,便笑着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她很漂亮,你们俩也很般配……陆知熙,别像对待我那样对她。”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陆知熙一脸的不敢置信,“我什么时候喜欢女孩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时柯并不说话转身欲走,陆知熙却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时柯,你不说清楚我不可能放你走,我什么时候喜欢别人了?”
时柯静静地看着他:“你的包里不是放了那个女孩子的照片吗?敢做就要敢当……”
“照片,什么照片?”
陆知熙满脑子的困惑,“我包里什么时候放过别人的照片?你从哪看到的?”
时柯本不想多说,但是看着陆知熙焦急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心,把自己在蛋糕店听到的原委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啊?”
陆知熙眉头紧皱,“走,我们直接去店里。”
“等等……”
时柯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陆知熙拉着离开,整个人甚至都还在状态外,“去店里做什么?”
“把这件事说开。”
陆知熙斩钉截铁道,“我不喜欢温云云,我也不想被别人误会。既然她们现在都在店里,现在说开最好不过。”
时柯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低下头,把眼里的情绪遮掩住。
不想被别人误会……是不想被谁误会?
时柯垂下眼睫,强作镇定的同时,却同样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亮的心跳。
店里温云云和桑小落果然都在,陆知熙大步流星地牵着时柯的手走进店里,三下五除二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
这下轮到桑小落闹了个大红脸,很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自己拍的照片,讷讷地交给陆知熙看:“是这张……你别误会,当时照片是从包里掉出来的,我没有翻你的包。”
陆知熙皱着眉头去看手机,整个人也都愣住了。
时柯见对方没有反应也上前一瞧,在看到桑小落手机上拍的那张照片时,也不由得愣住了。
那张照片正是他们俩在花店因为争吵撕坏的那张,但正是因为那张照片是残缺的,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眼睛,猛一看,竟然真的和温云云差不多。
“这是我母亲的照片。”
陆知熙沉声答道,迎向温云云和桑小落诧异的目光,“你们误会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被撕成两半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慢慢复原。
果然,拼在一起后照片上的人和温云云便没有像刚才撕裂之后那般相像了。
“真神奇啊……”
桑小落张大嘴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胡乱猜测的。”
陆知熙摇了摇头:“只要不误会了就好。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桑小落刚想叫住陆知熙让他留下来喝口水,一边的温云云却拉了下她的胳膊。
“怎么了?”
桑小落疑惑不解地回头,却正好对上温云云向自己使的眼色。
她顺着目光看去,只看见陆知熙和那名年轻俊秀的omega紧紧握着的手。
桑小落差点没尖叫出声,温云云赶紧拉着她躲到柜台后面,两个人互相对了个眼色,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起来。
陆知熙在店里说完便又拉着时柯走出了店里。
“那个……”
时柯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松开?”
这时候陆知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一直握着对方的手,力气用的还不小,时柯那白皙细嫩的手掌此时已经有些泛红了。
陆知熙愣了一下:“没,没事吧?”
时柯低下头,耳尖有些发红:“……没事。”
两个人在街角站着,天气已然逐渐转寒,从墙上一直缠到篱笆的藤萝败了许多。
季瑾正从蛋糕店屋后的冷冻仓库拿了材料抱着想要进屋,却没想刚锁上门,抬头就看见街角立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眉心微微一蹙,脚步放轻,轻轻拨开了杂乱的树影。
季瑾的瞳孔猛地一缩。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居然是陆知熙和时柯。
这个组合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季瑾便目睹过一次两个人拉拉扯扯,最后黏黏糊糊地走进小旅馆,现在再次见到他俩,似乎也没有那样吃惊了。
季瑾本想直接离开,但他又确实有些困惑于时柯和陆知熙的关系。
他蹙着眉头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静静地站在树影后面。
“昨天的那束花。”
陆知熙有些不自在地揪了一片枯黄掉的叶子,讷讷地开口,“是你送给我的吗?”
“是。”
时柯也不太自在,低头也看着那片枯黄的叶,突然道,“可是她们还说,你昨天晚上真心话大冒险,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什,什么?”
陆知熙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整个人都变得慌乱仓促起来。
时柯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笑了笑:“既然你不喜欢温云云,那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我……”
陆知熙一时语塞,脸都涨红了,“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时柯低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我走了。”
“喂!”
陆知熙叫了一声,见时柯停下回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别扭起来,“你能不能不要和我哥再呆在一起了?”
这下轮到时柯有些发愣:“你哥……陆峙?”
“我不想看到你们俩在一起。”
陆知熙移开视线,“他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喜欢这样的人,也不要和这样的人上床。”
“不。”
时柯的眉头再次蹙紧,“我没有和陆峙上过床。我和他从来也没有任何过分的亲密关系。”
站在树影后的季瑾微微愣了一下。
“时柯,你这样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我死去的嫂子。”
陆知熙很镇定地说,“我亲眼看到的,他易感期的时候是你陪在他身边……这算什么?”
时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眼前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男人,这是自己等了这么久才等来对方心平气和,愿意和自己好好谈一谈。
他有点踌躇,四处看了下确定没人后才低声道:“你知道吗,陆峙对抑制剂过敏。”
陆知熙皱起了眉头。
陆峙抑制剂过敏这件事,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难道说——
时柯苦笑了一声,印证了他的猜测:“是的,我只是释放omega的信息素,在他易感期的时候抚慰他罢了。”
作者有话说:
时柯·长嘴限定版
树影后的季瑾听见时柯的话,轻轻阖上了眼。
“可是,世界上的omega这么多,怎么偏偏就得是你?”
陆知熙眉头拧成了那个疙瘩,一脸的狐疑,“再说了,没有医护人员吗?怎么非得是你去他家里?”
时柯没有说话。
他并不是因为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而只是在权衡,现在是不是说出背后的理由的最恰当时机。
最终他只回答了后面的那一个问题:“是的,是有很多医护人员的。”
陆知熙皱起眉头:“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医护人员出入陆家,我哥身边常在只有一名姓齐的alpha医生。”
时柯轻轻叹了口气:“那你总该听说过陆总的绯闻。”
“当然了。”
陆知熙很随意地答道,“我哥向来是风流多情的,他带回家的omega都不带重样的,我数都数不清……”
陆知熙还没说完就愣住了,他有些结巴,像是多年来一直蒙着的眼睛突然被解开,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茫的混沌里:“那些omega……是医护人员?”
时柯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
陆知熙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他一直在瞒着季瑾。”
时柯轻声叹了口气,“因为beta无法感知到他的信息素,也无法在易感期时帮助自己的alpha。陆峙太担心季瑾会因为自己对抑制剂过敏的特殊体质离开,所以,他选择了隐瞒。”
“居然是这样吗……”
阴影里的季瑾低垂下眼睛。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微风一吹,便散成了洒在白宣上的碎金。
他静默地像是一尊被遗忘了的雕塑,许久,他眼睫颤了一下,静静地拂去了身上飘落的枯叶。
陆知熙和时柯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俯身重新抱起地上的材料,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向店里走去。
齐曜成了店里的常客。
看得出来他对于栗子蛋糕和巧克力熔浆曲奇非常满意,店里人不多的时候,齐曜便拿了笔电在靠窗的地方,点了一碟子慢悠悠地吃,然后和店里可能在的其他人聊天。
但前台一般都是温云云和桑小落在,现在忙的一段时间过去了,桑小落也去上学了,有时候在后面负责做蛋糕的季瑾也会出来帮忙。
于是齐曜有时候便抱着一本法语书走到他面前来,微笑着和他搭话。
“有什么事吗?”
季瑾把黄油曲奇摆在盘里,低头像是很满意地打量着,又抬起头看向齐曜,很温和地说道,“你最近经常来呢。”
“是。”
齐曜像是很怀念似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法语书,“我很喜欢这本书。”
季瑾低头看了一眼,是杜拉斯的《情人》。
他有些诧异,因为眼前的人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会读这样的书的人,但季瑾只是微微一笑,摘下自己手上的厚重手套,认真仔细地把散发着浓郁奶香的黄油曲奇分装到精致的透明盒子里。
“你看过这本书吗?”
齐曜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但似乎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试探。
季瑾背对着他闭上眼睛,记忆如流水般在自己弟弟留下的一筐书籍里飞速掠过,书页已经泛黄的那本小说封皮已经脱落,但内容却清晰地印在自己眼睛的视觉层上。
“J‘aimais moins votre visage de jeune femme que celui que vous avez maintenant,dévasté。”
季瑾默背出声,视线轻而易举地躲开齐曜探究的眼睛。
那本书没有了封皮,自己的弟弟却依然收藏着,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用薄纸写的注释,一页一页附在那本书上。
不仅仅是看过的程度,应该算是喜欢吧。
季瑾谨慎地扮演着季瑜的角色,在抬头时却看见齐曜向自己露出的微笑:“你的法语讲得很好。”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齐曜把书随意地合上,手边的栗子蛋糕却一动也没动,他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季瑾,笑容忽然加深,“季老师,不要对我这么戒备,放轻松一点?”
季瑾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这是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潜意识里的动作。
他松开自己的手掌,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却再次思考自己联系对方,是不是反而是一个错误。
季瑾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弟弟一直呆在家里,社会交集面窄,自然忽略了季瑜和齐曜认识的可能性。
……难道季瑜真的和齐曜认识?
他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手上却稳稳地端着杯子轻抿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很淡:“齐医生,您的茶再不喝就凉了。”
齐曜听见这个称呼,整个人都像是愣住了,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的?”
季瑾笑了笑,指了指他胸口上别着的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齐医生从我们店里顺走的第三根笔了。”
齐曜跟随着季瑾的目光低头去看,果然发现自己刚才填写甜品菜单时,在纸上勾画完成就自然而然地盖上笔帽,把笔插在自己胸口的口袋上,一套动作流畅得行云流水。
“不好意思,习惯了。”
齐曜歉意地把笔拿下来归还给季瑾,“多少钱,我照价赔偿。”
“没关系,几根笔而已。”
季瑾微笑着说,“齐医生认识我吗?”
他的话题转移得生硬,表情却又自然坦诚。
齐曜没说话,但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来自alpha的威压让前台正在打印单子的温云云惊了一下,想伸出个脑袋去看那边的季瑾和齐曜,但信息素实在令她呼吸困难,于是最后还是缩回去,抱着单子和成品去旁边的屋里。
“季瑜。”
齐曜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青年,“你应该认识我的。”
作者有话说:
对话里的文段来杜拉斯的《情人》
大家可以猜猜齐医生和季瑜的关系?
“也许你不记得了。”
齐曜微笑着说道,“总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比如,在手术后忘记一些事情。”
季瑾呼吸微微一滞。
手术……
他的弟弟确实做过手术。
那是一场能决定人生死的手术。
鲜少有人知道,季瑾和季瑜一对双胞胎,第二性别分化成了不同的性别:哥哥季瑾是beta,弟弟季瑜却是omega。
那时候季瑾在学校老师的组织下前往其他的城市参加竞赛。
当时他走了不过一周左右,回到家里却已经天翻地覆。
季瑾被告知自己的弟弟腺体发生了癌变,不进行手术割除腺体的话必死无疑。
但当时割除腺体的技术还不成熟,在手术开始之前,季瑾和家人得到了一份术前告知书。
上面清晰地说,信息素的稳定水平和人的精神状态会有很大关系,手术一旦出现问题,会有0.004%的可能影响精神,产生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
例如抑郁、精神失常或者自闭。
告知书上概率看上去是那样的低,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想到,季瑜真的会出现问题。
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是季瑾。
他和自己的弟弟感情很好,虽然季瑜大部分时候都很调皮,但是他最爱缠着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季瑾。
可当手术顺利完成后,季瑾来到他的病床前,季瑜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不,季瑜似乎已经把自己和其他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瑜休学了。
因为他无法在人群中保持正常的人际交往,也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生活。
祸不单行的是,季瑜被确诊自闭后的一个月,他们的父母死在了一场意外的车祸里。
温云云曾经还问过季瑾,为什么他会对割除腺体手术的后遗症记得如此清晰。
那时候季瑾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弟弟季瑜,便是那极少数概率选中的人。
自那场手术后,季瑜便独自居家休养。
如此过了两三年,他的自闭慢慢好了起来,渐渐地犹如正常人无异时,季瑾却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遗书,和弟弟死于车祸的死讯。
可是齐曜是怎么认识季瑜的?
季瑾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时候的齐曜只怕还不是能主刀的医生吧。
也许他参与了那场手术。
“齐医生记得这么清楚吗。”
季瑾礼貌地笑道,“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齐曜也跟着很温和地笑:“可以理解。”
季瑾看着他那本《情人》被翻得哗啦作响,他清晰地看见上面的字。
“Il lui avait dit que ;etait comme avant,qu’ill‘ aimait encore,qu’il ne pourrait jamais cesser del aimer, qu‘ill; aimerait jusqu;a sa mort.”
季瑾快速扫了一眼,抬头却对上齐曜的视线,“还有,借你的书,是不是该还我了?”
季瑾不明所以,但还是垂下眼睛,镇定地说道:“好。”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齐曜没再说话,正巧店里来了客人,季瑾便抽身去招呼。
刚才匆匆扫过的书页却像是烙铁一般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季瑾闭上眼睛,那段话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说,他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陆峙第二次约季瑾,想约在他们蛋糕店里见面。
他专门打电话确认了那个时间段店里不忙,但是季瑾拒绝了。
“请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季瑾这样平静又冷淡地回绝,“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