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却不说话了。
反正我没有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也懒得继续问。
正当我准备干脆滚蛋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他当然对这点执着。毕竟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曾经被一个普通人救下。如果小林不是普通人,那么他就不用为此耿耿于怀,也不用再不自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桑谷的脸色比之前看上去还要可怕,冷冷地瞪向说话者。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向若木晴人。
若木露出个尴尬的笑,摇摇头,把自己身上一团白色的东西扔了出来。
那东西在半空“唰”地张开翅膀,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面,用红色的眼睛看着我:“我没有骗你哦,小林。你知道我听得到。”它指了指自己的大耳朵。
吸血鬼爱德华,活了千年的老古董,听得见人的心声。
我皮笑肉不笑,面对再次试图揭马甲的旧识:“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白色的蝙蝠。或许,你有一点白化病?上宠物医院问问医生怎么样?”
这只蝙蝠到底会不会看眼色?
难不成是在报复曾经我把它一个人丢给若木他们的事?
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至于还这么记仇吧?
“我听得见他们所有人的声音,只有一个例外。”爱德华变成人形,坐在地上,一手撑着脸笑,“你知道的,只有你的声音我听不到。一见面我就认出你来了,小林。”
……看来出门前我忘记算算运势,没看是不是不宜出门。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我平静地说,“谁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你也只是利用了某些心理学知识,假装能够听到别人的想法。”
刚刚唯一被点出心思的桑谷才不会承认真的被说出心中所想。以他的自尊心,现在估计干掉这吸血鬼的心都有了。
以防这吸血鬼继续猜些有的没的,非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拿心理学作为盾牌糊弄一下好。
爱德华没有被否定了能力而急躁,反而慢悠悠叹了一口气,有些忧郁地看着我:“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但这里有一位很需要小林这位朋友的被打击得都快自闭了的家伙。我们劝了他好久,他都没有开口说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如果现在小林在这里,说不定他就会说了。你说是吧?阿吾。”
被投以视线的地方,有个灰扑扑的马玩偶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不出生机,比起我印象里偶尔抱怨却鲜活的社畜,更像是个死物。
一开始救人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只马玩偶,因为外形实在和阿吾很像。
我不认为那是他,一方面颜色对不上,阿吾是非常少女的粉色,这只是灰色的。另一方面,作为魔法伙伴,阿吾应该寸步不离自家魔法少女才对。
即使石塚晴美莫名其妙变得有点怪,我也相信阿吾会在她身边。所以我只当这只灰色的马是阿吾的同族,说不定是辞职之后的社畜。
可爱德华说,这是阿吾?
我迟疑地走近两步,仔细打量,发现确实在很多细节的地方一模一样,甚至曾经我借用这套衣服时不小心刮出来的一道细微口子也对的上。
“阿吾?”我低声唤他。面前的马玩偶没有反应,宛如空壳。
确保处在安全距离里,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马玩偶脖颈的位置,试探这是不是一具仅有外表的皮套。阿吾的真身实在令人难忘,很难说他会不会遇到困难金蝉脱壳逃跑。如果是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不会说话。
可惜不是。
手下清晰地传来了呼吸起伏的震动。
这的确是阿吾。
我抬头看了眼爱德华。他好像一瞬间就理解了我的疑问,摊开手:“我只知道他在内疚,听不出更多的事情了。他现在的思绪太杂乱,有用的东西很难找。”
说着他话锋一转:“但这和我们不是他最信任的人有关,如果出现的是他很信任的人,比如那位魔法少女,再比如他唯一的朋友,那个在心里被叫做小林的家伙,说不定他就会愿意说了。”
“你们不会模仿声音或者外形吗?”为什么非得我来。
“你以为我们没有试过?是真是假,他的心比我们清楚。你也清楚,不是吗?”爱德华说的像是个神棍,不知道有没有和月守涉交流过。
这话里暗含的怂恿真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我想要叹气,一转头又注意到其他人或暗暗关注或光明正大的视线——他们在等我做决定。
“即使真人来了也没有用的话?”
“有没有用,总得试过才知道。你也不希望他总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吧?”
这边的阿吾紧闭着眼,头发凌乱、脸色发灰、呼吸微弱,一副随时要死的颓丧模样。
……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只是想见见许久不见的朋友,顺便确认他们的平安,为什么总会有这种事,难道我真是传说中的事故体质?
现在被摆上天平两端的是完全不对等的事物,朋友和身份,孰轻孰重根本一目了然。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牛战士永远不会摘下自己的面具——但最好的朋友面前例外。
我伸手到后脑勺,按开卡住面具的开关。
清脆的“咔”一声后,皮肤第一时间接触到这里浑浊的空气,有一刹的不适。
拿着面具,我缓缓抬眼,清晰地听见旁边传来若木倒吸口气的声音,和桑谷得意的哼笑。
其他人什么反应我来不及看。
我只是拍了拍阿吾的脸,有些无奈:“喂,你说好的特产和礼物什么时候给我?让我等太久了,等得我都不耐烦,只能专门来这里向你讨债了。”
“对了,你光请我一个巧克力香蕉船不够,至少还得包了我最近喜欢上的新手办。不贵,就是你半个月的工资罢了。”想了想可能刺激不够,我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有关工资的话一出,仿佛触发了什么魔法,阿吾的眼珠动了一下,睫毛颤抖着,真的一点点睁开了。他虚弱地抖了抖嘴唇,向我伸出手,竭力要吐出什么字眼:“……”
我凑过去听,然后听见他说:“想都……别想!”
我面不改色都直起身子,点点头:“什么,你说你要买一系列给我?既然你盛情难却,那我就答应了。”
阿吾闻言直接坐了起来,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用无力的手掐住我的肩膀摇晃:“你怎么这么狠心!居然趁火打劫,我看错你了,可恶的小林!上次你果然是故意把我丢在厕所的,对吧!我就知道!”
“欸?有过这回事吗?是不是你被电到记忆错乱,想太多了?”
“才没有!”
一番闹剧后,阿吾喝下了治愈药剂,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终于恢复了原来吉祥物特有的粉色状态。
与他逐渐恢复的状态相反,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说吧,你一直以来瞒着我们多少事。”桑谷一真站在前面,若木晴人在左边,爱德华被拉来坐在了右边,团团围住了一个中间的我。
后面甚至还有个月守涉坐镇。鬼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来。
除此之外,明里暗里打探窥伺的目光根本没有停止过。
我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值得被三堂会审一样的态度面对的事:“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呵,我知道你不会老实交代。”桑谷说,“你可能不知道,里世界有规定,新加入这边的人,都需要调查清楚底细,防止出现卧底或刺客。”
我的确不了解这些新规定,于是看向若木。若木轻轻点头,表示这是真的。这让我有些无语。
……里世界是经历了多少破事才会加这种规定?
“如果我拒绝?”
“那我们有权力把你先按照卧底规格处理掉。”桑谷说着,用拇指在脖子上比了个一刀划过的动作,笑出一口白牙。
“……”没想到是这么不讲道理的规定。
“我的故事很长,大概一时半会说不完。”先让他们知难而退再作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总不好逼我说太多。
“那你回答几个问题就行。”爱德华插嘴,变通得很快,“但必须如实回答。旁边的巫女小姐会监视你的。”
“你看样子知道得很清楚,难不成自己亲身体会过?”我刺了一句。
“这还得多亏某个好心人让我找到了正确的归宿。”他回讽道。
“那个阵法是古阵法吧?”桑谷冒出一句,打断了我们的交锋。
我看了眼旁边的巫女,回答:“我不知道。”我确实不清楚这是不是古阵法。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东西的名字早已被时间改变。
花山优子没有反驳,也没有说什么。看样子只能测出是不是真话,不能分辨更深入的东西,比如刻意隐瞒的部分。
桑谷皱眉继续问:“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这边的事情的?”
这回我知道该怎么说了:“你们让我知道的那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桑谷意识到我在模糊答案,立马抛出了个精准的问题:“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帮了我,你记得这件事,对吗?”
他故意用了“对或不对”来引导答案范围。
我看了他一眼:“我不记得帮过你。”那应该是救下你。
“你不记得?看来我问得不够清楚给了你钻空子的机会。”他有些忍不住了,咄咄逼人起来,“你救过我一次,你记得吗?”
就像爱德华说的一眼,桑谷对那天的事真多太过在意了。在意到我会想试试如果承认他到底想做什么的程度。
一瞬间的念头作祟,我回他一个平静的微笑,故意大喘气般断句:“这个的话,我当然……记得。”
“你不记……等等?你说什么?”
宛如被按下暂停键,红发少年不满的表情戛然而止。
他一点点松开紧皱的眉头,闭了闭眼,像是被扑灭火焰的光球,将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收敛,再次睁开眼时,眼眸亮得惊人。
“你承认了,果然,根本不可能有超出常理的存在。你一开始就拥有特别的力量……”
“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我忍不住纠正,“准确来说,当时我仅仅看得见罢了。除了能看见你们这些存在,我什么格外的力量都没有。”和现在可不一样。
“你……”桑谷一真愣住了,像是好不容易走出死胡同的人骤然发现其实自己绕在另一个胡同里,震惊之余更多是不可置信,“你说谎。”
我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巫女小姐。
花山优子优雅地颔首,还是没出声,这足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桑谷一真陷入到另一种纠结中,彻底闭了嘴。
旁边的若木跃跃欲试,想要问点什么,被我打断:“比我的问题,其实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阿吾才对。”
“啊?”若木呆呆的。爱德华一脸若有所思,月守涉也看了过来。
我自顾自走到阿吾旁边,终于还是把压在胸口的那口气叹了出来。
“阿吾,有件事我想只有你能给我答案。这或许对你来说有点难以回答,但我想如果你不说,真的就没人知道了。你侍奉的魔法少女,石塚晴美身上发生了什么?”
阿吾苦笑了一下,放在那张适合微笑的布偶脸上丑得出奇:“我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我想我也逃避不了多久。连一贯不愿掺和这些事的小林这次都没有逃避,我也没有理由和资格再逃避了。我会告诉你的——关于晴美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以那样的表情被说出的并不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故事。
一心一意爱慕反派组织少主的魔法少女,在情人节那天,送出了饱含真心的巧克力。
“小林你知道的,晴美为了确保自己能得到他的心,特地制作了爱情魔药。”阿吾想要做出个笑的表情,失败了,“因为不小心拿错给你一次, 第二次制作的时候,晴美加大了其中令人沉迷的剂量,然后送了出去。”
“前次的失误导致她不相信我,她拒绝由我代送,非要亲自送给冬月。”他慢慢回忆着,“我还是不放心她,就躲在一边等着她出来。结果不知道在反派的阵营里发生了什么,晴美出来时样子很怪。本来她就很黏那小子了,但那天之后的晴美,几乎是对那小子的话无所不从。”
“我有试着劝说她,希望她更珍惜自己,不要为那小子忙前忙后,可以往还能听我说上两句的晴美,这次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执意要跟着那人身边,执意要为他做任何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短时间,晴美就像忽然变了个人。”
“是因为掺了爱情魔药的那块巧克力?”我想起来那天感受到的恐惧,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是。”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后来我调查了一番才知道,晴美的巧克力不知道怎么的,被她吃了。她疯狂地喜欢上了眼前看见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冬月。本来她就对那小子怀抱恋爱一样的感情,现在被魔药效果影响,变得更加痴狂。等我察觉的时候,已经到了根本无法阻止她为他做任何事的地步。”
月守涉忽然插话:“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这边得到的情报是,隐月山的人得到了传说中的逆转宝石。那块宝石没记错的话,必须要借魔法少女的幻想之力才能炼制出来,且对天赋与专注度的要求极高。有记载的历史中,一共也就出现过三次。隐月山他们得到的那块难道是?”
我想起了那块内部有黑白漩涡转动的宝石。
“对,那是晴美炼制出来的。”阿吾像是泄气的皮球,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垮塌,“逆转宝石是禁物。能炼制出来的晴美固然很有天赋,但违反了魔法少女条约,按照规定,要被带回魔法少女总部审查。”
“可她没有被带走。”不然也不会和冬月在一起。
“我知道。”他说,“因为作为需要将她带回的人,我失职了。我还是不忍心对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下手,才被她找到空隙反击,关押起来。”
“这么说来,当时我们之所以一进入这里就陷入幻境,也和她有关?”桑谷冷不丁提起另一件事。
“我不在现场,不太清楚。但如果你们指的是屏蔽了你们身上防御幻术的道具的幻境,那的确可能是她。”阿吾像是个不得不为同伴把丢掉的锅一个个背起来的老父亲,不断叹息,“晴美真的是个很有天赋的好孩子。”
原来如此,若木他们全军覆没是因为被没想到的攻击干掉了。毕竟他们队伍中也包括魔法少女,一般进行集体作战不会带针对队友的防身道具,就像打副本时没有人会注意防备队友的攻击,因为这种灯下黑的想法,所以他们才着了道。
“哼,现在可说不是什么好孩子了。”桑谷双手环胸,冷笑道。
若木不赞同地看着他:“石塚同学也是被害者,我们应该救她出来。”
花山优子点点头,和阿吾说:“那位魔法少女学过什么样的能力,麻烦你告诉我们,这次行动这会是很重要的情报。我们理解她同样是受害者,不会弃之不顾的。请放心。”
阿吾没有马上开口,扫了眼周围其他人。
等他们也全部表态保证自己绝不会对那位被蛊惑的魔法少女下手后,他才勉强开口:“这是机密信息,一般来说我要是说出去,饭碗也得丢掉了。不过……要是晴美不能做魔法少女,我能继续做谁的伙伴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石塚同学是个坚强的人,你要相信她。”
阿吾没有再叹气,却忽然产生了个神奇的想法:“要是没地方去了,小林你会收留我们吗?”
“……我会尽量不让那种情况发生的。”果然就不该安慰这种生命力顽强的社畜,说什么悲惨,都是拿来骗取人同情心的武器罢了。
我看向巫女他们:“比起这个,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来这里的只有你们,你们那些家族里的长辈们在哪?他们不是很强吗?”如果是他们来,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全员被抓住的地步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好说话的巫女回答道,“日食快到了。这里的日食一旦发生,曾经被家族们封印的魔兽就有机会从结界挣脱。长辈们必须先封印魔兽,抽不出人手,只能让在封印上帮不上忙的我们来这里。”
“所以说,如果等他们来,其实我们也不用打这一场?”有人懵懂发问。
“按道理是这样。”若木抿紧唇,“可在那之前,会有一批人为此被牺牲。长辈们撑不到学校里的人活下来。我们可能也会死。”
“所以根本别无选择。”桑谷一锤定音。
气氛转为沉闷,有人说起新获得的情报。
眼看着他们要进行新一轮进攻的商讨,我慢慢降低存在感,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我现在可没有什么兴致听作战会议,避开继续被盘问才是重中之重。
“小林,你去哪?”只是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
“若木同学,有什么事吗?”我扭头作若无其事状。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林你看上去像是要逃跑,下意识就抓住了,可能是以前抓爱德华抓习惯了。”
……那只吸血鬼看来的确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没什么事的话,其实我想和你们暂时分开。”仔细想想这是个机会,这里大概没有比若木更好说话的人了。
“嗯,好啊。”
被淡淡荧光照亮半边脸的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甚至没有问我理由。
这下反而让人疑惑了。
“你不问为什么吗?”我想一般人至少会问个理由。
“这有什么好问的吗?”若木晴人不解,“你当然可以离开,本来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但桑谷同学说小林你很厉害,逃得比谁都快。安全有保障了,就没有理由不放你走了吧。”
桑谷这话也就若木听不出贬低的意思了。
“而且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危险到可能会死,你继续跟着我们的确不合适。”他说,“本来我们就暗地里交流过,要找个时机把你偷偷扔到安全的地方。现在你自己说要走,也算是件方便事。”
一副完全把我排斥在外的口吻,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让我加入?
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问出了那句话:“你们不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若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小林你的确很厉害。会画看不懂的阵法,好像还懂一些神奇的知识,很会安慰人,也很冷静。但这不代表你要来帮我们。就像花山同学说的那样,我们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回去,但你不是。你有可回去的地方,你不是为此而来。”
“看见真的是你之后,我甚至有个有点不好意思的想法。我觉得你是为了我们来的。你特地来救我们的。唔,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里没有你必须做的事情,也没有你必须要牺牲的理由。我们不是不需要你的力量,而是,我们不想连累你。”
很久之前青涩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说起大道理也像样了很多。时光和经历改变了他,成长的痕迹在他身上重得仿若刀刻斧凿。
最后他说:“小林只要作为小林好好活着就好,这样就够了。这样我们的战斗也就有意义了。”
我不记得自己用什么表情和他道的别。
我记得的是,我走出那个地方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
不止是若木晴人,还有桑谷一真、花山优子、月守涉、爱德华、阿吾……甚至有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人。他们没有一个人来拦过我,即使是桑谷,也仅仅是比了下次要你好看的手势。
他们目送我远去,像是在看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没有人说出过一句“帮帮我”,也没有人请求我为他们留下点什么,即使现在他们需要力量,也畏惧死亡。
我就那样离开了他们,摆脱了原本以为会很难缠的人群,如水流入大海,混入了来到隐月山的人中。
后来我想,或许是我自以为是,只看到他们的窘境,却没有看出他们那坚韧不拔的意志。
虽然我没有参加,但再度发起攻击的那天还是到来了。
也是隐月山决定正式发动法阵,以整个学校的人为祭品打破结界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为了等待日食的时机,隐月山这些人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现在才召集人手,要在所有人面前打破结界,表现出力量,即是笼络人心,也是震慑某些从牢房逃走的不自量力的人。
这些话都是和我相熟的里世界人告诉我的。连他这样底层的人都明白,我想桑谷他们一定也得到了情报,会有相应的对策。
茫茫人海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哪,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附近埋伏,如同猎豹般耐心。
因为他们是主角们,也是我认识的同学和朋友。
天空骤然黑透的一瞬,那天见过的牛头人站在高台之上,举起了那块发出光彩的逆转宝石,将它庄重地摆放到了石台中央。
无数符咒蝴蝶般飞到了石台上,闪过一道道诡异的黑色光芒,刻印在上面。两旁威严的野兽雕像嘴里喷出幽绿的火焰,照亮了那片地方。密密麻麻的图案覆盖了整片地面,蔓延到中间放着宝石的柱子上。
我这才明白,那个碧色石台原来不止是用来宣讲的地方,本质上是一个随时化为祭坛的转换地。
牛头人的声音像是从远方回响,一层层传来:“现在,即为新世界的开始!!!”
他拉开一旁的白布,露出下方安详不动的少女。
金棕发、个子小巧的女孩闭着眼,如同沉睡般躺在祭坛中间。
那是……石塚晴美?
我瞪大眼,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为时已晚。
“在此,献上宝石的供品!”
牛头人举起一把刀,从上往下划出一个大圆,就要刺下去。
“晴美!!!”“喂,等等!”
漆黑的洞窟里过于闪亮的光出现,阿吾一把抱住了沉睡的少女,挡在了她的身前。
其余人比原定计划快了一些出场,却也一瞬间打飞了牛头人手上的刀。
无数藤蔓从地底钻出,将牛头人捆了个结实。封印力量的咒术紧接着出现,如同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将他缠得密不透风,只能任人宰割。
还有许多攻击一同涌上,誓要将这场邪恶的计划粉碎干净。
牛头人的确无力再动,其余残党也都抓了个七七八八,下方力量弱小的人不敢直面攻击,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乱动。确定这点后,他们才从暗处走出,想要说出对反派的宣判。
但一直没有说话的牛头人却在看见他们走上法阵的那一秒张狂大笑,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可乐的事情一样。
“你笑什么?”桑谷捏着一把符咒威胁。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们这群天之骄子要和我们一起陪葬,就高兴得不得了啊哈哈哈哈。”牛头人得意地开启了动漫里必备的吐真环节,指了指他们脚下的阵法,“你们一定想不到,这个阵法是假的,这只是个用来做标记的伪装,真正阵法就是那块宝石中间的漩涡。”
若木当即给了那块宝石一拳。宝石吃下这击,纹丝不动。
“哈哈哈已经晚了。你们都是被标记了的人,要不了三秒,就会被当做充盈阵法的力量,被它吃个干净。这是根本不可逆转的,你们都会成为我们新世界的基……”
像是在证明这话,他话说到一半,就化为一团飞灰,飘向了宝石中间,死得干脆。
桑谷他们理解这点,全体出动对那块宝石发动攻击。却怎么样也无法打碎。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最早触碰到法阵的那几人都已经化为灰烬被宝石吞噬,剩下的人惊恐地想要逃离,却在走出阵法的瞬间触发禁制,立刻变成灰烬。
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们,无处可逃。
如果按照动漫里的套路,这次可能要出现一点牺牲了。就像很多动漫里有的情节,只有主角的朋友或同伴死了,才能激发出他们最大的潜能,变成比原来强大数倍的人。
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可那是对的吗?
很久以前我偶尔会想,这个世界从某种意义上大概很糟糕。
拯救世界的责任,保护民众的重担,居然全部都落到了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他们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力量,却没有能够顺利驾驭这一切的心智与阅历。有时他们会被突然起来的力量蛊惑,发出天真又好笑的妄想——比如毁灭世界、成立自己的国度、消除某一类人。
于是他们可能就成为了世界的敌人,变成了需要打败的反派。
有时他们会因为正确的引导变得更加勇敢,自诩为世界的救世主,连世界真实面貌都不明白就步伐匆匆踏出了救世的道路。
这样的他们似乎是主角,却很容易在一次次营救活动中疲惫,逐渐失去自己的生活,原本小小的关于成长的心愿。他们在本不该担负的重担下成长起来,变成了众人希望看到的英雄。
变成英雄也许是孩子们的梦想,但是也仅仅是孩子们的,成年人已经很少会觉得能够拯救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有勇气变成英雄的人,都是伟大而令人悲伤的人。】
这话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让世界不得不被一群孩子拯救,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他们还没有拥有自己的人生,就要承担他人人生的重量,变得伟大,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所以我不必做那样的人,不必承担那样的重担,不必被她担心,是一件好事。
我的同学们总是过着好似漫画里轻松的生活,一边随意地打败着怪物,一边隐藏身份在校园里普通地生活,遇见了各色人物与伙伴,与不为人知的黑暗战斗着。
尽管如此,若木总是会更换脸上的创可贴,桑谷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体弱不能去体育课,巫女小姐常常把头发散落遮挡伤口,石塚晴美一直穿着长袖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