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零一没继续说下去。它盯着郑艺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余沂楠,后知后觉琢磨出几分惊喜来。
郑艺的背影渐行渐远,丝毫没有停下等待的意思。余沂楠终于如梦初醒,她快步跟上,只是仍又几分无措。
“可是,”余沂楠想要说些什么,要诉说时思绪却更乱了,“郑艺,你是想要我恨你吗?”
“我曾犹豫过,纠结过。那次纸条,是我亲手烧掉的。”余沂楠走在郑艺身后,郑艺步子不停,她也跟着一并往前走着。此时不与郑艺对视,只看着她的背影,余沂楠反而慢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那晚,你离开不久,我就醒了,一夜都没睡着。”
“或许我该恨你吧,你如此轻易就将我耍得团团转。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但论起你真的骗了我什么、伤害了我什么……我说不出。也许只有感情吧?”余沂楠说到这里,自嘲一笑,“可我本就处理不好任何感情。”
“像我这种人,恐怕得不到真诚的感情,也配不上真心的爱。”余沂楠此时自嘲的感情与爱,并非单指某一种感情,而是大范围的,任一种感情。
“班主任那样帮了我,我也只是……在工作之后每月给她转一些钱。我甚至不敢回去,不敢回到那个城市,不敢去看望她。”余沂楠低头看踩过的泥土,看蜿蜒的树根,看从泥地里钻出的杂草与嫩苗,看细碎的砂石,就是不看身前慢下脚步的身影。“我就是这样的人,是我最讨厌的人,优柔寡断,自卑敏感,胆小懦弱。我没法成为任何人的骄傲,我会让她失望。”
“明明他们抛下我、遗忘我那么久,我却到最近才接受事实,认清现实。”
“这就是真实的我。”余沂楠深吸口气,“我以为埋头工作兼职加班到深夜会得到充实的人生,但没有。我以为骑着摩托车去郊外疯狂兜风能让我忘却一切变得勇敢,但也只是假象。”
“末世,我见到你,我其实很多次想抛下你。我觉得你冒险,你太善良,你会拖累我,我讨厌拎不清的圣母,讨厌过分善良到愚蠢的人。但我什么都没能去做。”她的语气愈发轻了,像一层层撕开自己的皮,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恨的是我自己。”
余沂楠停在了原地。
她垂着头,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活力。她无比清醒地认知到她自身的缺点与不堪,被动陷入这深渊,被泥沼拖着下沉。
她明明……早该与过去和解。她早该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她不该追寻那不可得的人生圆满。
郑艺是很讨厌支教与鸡汤的。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心灵导师,能心血来潮对余沂楠说出那段话,就已经不可思议。
她近乎漠然地继续朝前走去,身后脚步声早已停下。忽地,她蓦地站定,转身看向那孤零零站在林中的身影。
“你在等我去救赎你?”她冷冷开口,“还是打算成为森林的养分。”
“余沂楠,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靠你对自身的无力憎恨?还是对你前半生的全然否定?”
当然不是。
那些被她说出口的缺点,偶尔也会变为另一组反义词在她身上体现。
“正常一点。”余沂楠听到郑艺这样说。
零一听到这个最不正常的人这样说。
它懵懵懂懂地察觉到郑艺的某些想法,在逐渐无趣的相处过程过,那矛盾又坚韧的灵魂在某些时刻本能爆发出的勇气,大概是很迷人的。
“我这样……是不正常的吗?”余沂楠低声问,“或许我确实病了。”
“……”郑艺终于迈步走过来,她抓起余沂楠手腕,拽着她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
余沂楠踉踉跄跄地跟着,差点被树根绊倒。但郑艺根本不管她是否能跟得上,只拽着她走。
一直到走出树林,郑艺一指在道路上盘踞的树根和缠绕在各个建筑上的藤蔓:“烧干净。”
余沂楠晃了晃脑袋,她看着手腕上的红痕,终于从那窒息的情绪中浮了上来。她努力集中精神,将那些颓废负面的想法暂时屏蔽,专注令火焰在她掌心燃起。
“精准控制。”郑艺抬起手,一指那缠绕在路灯上的藤蔓植物,在下一瞬,那植物表面被寒冰覆盖。只随她意念一动,寒冰碎裂,藤蔓也跟着碎冰一同割裂,落在公路上。
余沂楠皱起眉来,格外专注地将火焰分化出来,令一小簇火苗沾上覆盖墙壁的爬山虎,控制着火势一寸寸地“蚕食”起来。可即便如此,只要她心神稍一放松,那火焰便将墙壁烧得黢黑。
冰凝而成靠椅出现在路中央,郑艺随手取出一件羽绒服垫上,直接坐了上去,转手就取出一颗硬糖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咀嚼起来。
[你是在用这种方法让她发泄出来,不再胡思乱想吗?]
‘我想让她没事别烦我。’
[……]零一一时语塞。
它安静下来,就默默看着郑艺坐在这儿,看着余沂楠努力地将异能控制至细微处,试着让火焰与温度全都收放自如。
这种细微处的专注控制对精神力的消耗是难以想象的大,不过坚持了十分钟,余沂楠就有些分神了。但她余光只是瞥到郑艺身上,很快又集中起精神来,有些吃力地继续将火焰不断压缩,令它一点点去燃烧藤蔓叶上的尖尖,努力去控制火焰燎卷的速度。
半个小时,脑海中的精神刺痛便令她难以再集中注意力了,别说精细控制,连再度凝出火焰都困难。她唇色泛白,在一阵阵针扎的刺痛下,脑子里渐渐回想起自己对郑艺说了些什么。
她有些失态地以手抚面,精神上的疲惫与刺痛拉扯着她的神经,余沂楠感受到痛苦,开始后悔刚刚那些话。
她确实,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怎么孤身一人活到现在的?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事情。郑艺也没有安慰、陪伴甚至是对她坦诚的义务。
归根结底,三个月的相处,在虚幻的假面之下,她与郑艺……并没有太深的联系。
她享受着郑艺对她的好与照顾,享受那一声声“撒娇”般的姐姐,享受与郑艺相处时,这人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伪装。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保护,甚至令她生出几分“我是特别的”错觉。
明月清辉,分外温柔。只是放眼望去,才知这月光并非落在她一人身上,方知这明月不过镜花水月,虚假幻影。
痛楚自精神蔓延至躯体,余沂楠颤抖着摊开手掌,那虚虚实实的火焰终于再次凝实,于她掌心跃动。
破碎的现实,破碎的人生。余沂楠盯着掌心的火焰,她越是催动能力,脑海中的刺痛便愈剧烈,从细密银针变为锋利刀片,凌迟着她每一寸神经,阻扰她集中精神。
这也算是一种保护机制。在痛楚下,能力者往往不会在濒临极限后仍固执地去催动能力,疼痛会令他们更难将能力发挥出来。
点点火星散落一地。痛楚、痛苦。
郑艺孤身去那基地,一个人面对那么多能力者时,是否也感受到了如此的折磨?
余沂楠仍记得郑艺那夜天明时眼底浓重到可怕的红血丝,她的眼球好似要爆掉了。那个时候的郑艺,是否也时刻体会着这精神凌迟的痛楚?
一簇簇火苗被控制着分化,余沂楠体会着精神凌迟,眼前景象甚至痛到有些模糊,但她仍固执地努力将分出的小火苗精细控制着。
她还能失去什么呢?她连死都不怕了。疼痛而已,痛苦而已。
末世之上,又有谁能完全脱离痛苦呢?
“可以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微凉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余沂楠努力想要看清她,她徒然地睁大眼睛,火焰在分心的瞬间消溃。她看着那张脸,五官分明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却如此割裂地成为了另一个陌生的存在。
这就是……郑艺呀。
余沂楠笑起来,却比哭还要难受。“郑艺,我好疼呀。”
她抬起手,将眼前人抱紧了。郑艺的表情是漠然的,哪怕她如此哭诉,也没有显露特别的情绪。但郑艺也没有动,她任由余沂楠将她抱紧,从她身上汲取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看我?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喜欢我?”
“郑艺,你抱抱我吧。”余沂楠将郑艺紧紧抱住,用力到她自己都有些窒息发疼,但这种疼痛比不上精神的痛苦,反而给了她莫名的满足感,“你的心里又装着什么呢?”
“姐姐,我是无心之人。”郑艺轻笑着,吐息一般,“是什么都装不下的。”
“你累了。”郑艺声音温柔极了,她抬手抚上余沂楠后背,“你太渴望被爱啦。”
无论是什么爱,无论是谁的爱。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了解懵懂的感情,怎么能将这份情感给予出去,渴盼别人来爱呢?
余沂楠猛地推开郑艺,她的精神仿佛破碎成了很多个小块。她忽地环住郑艺脖子,按住郑艺后脑,重重吻了上去。
她是青涩且生疏的,也无任何吻技可言,只凭着一腔欲念渴求,想要与这人接触得更多、更加亲密。她在薄唇上辗转,只一对上郑艺那漠然的黑眸,眼泪就突兀地滚落而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不。”郑艺微微垂下眸子,眼神清澈无欲,“我只觉得你实在愚蠢。”
凭什么?
分明是郑艺先招惹她、欺骗她,将她至于如此境地的。在那些相处的时光里,她天真纯善的伪装之下,也是如此刻高高在上地评判着她,漫不经心地叹上一句“好骗”、“愚蠢”么?
精神上的凌迟痛感到底刺激到她,余沂楠恍惚记起那日带着血色的吻,脑海中的矛盾迷惘令她想逃避又避无可避,她心中还有着可怜的天真:希望一切能像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从前。
她渴望郑艺如曾经一般叫她姐姐,将她放在心上。她渴望得到郑艺的安慰,如极寒期两人相依偎时。哪怕她渴望的都是假的,但她也偏执地想要从假中找到那份“真”。好似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动力活下去,才能将所有的情绪化为爱意,倾注在郑艺的身上,向她索取回应的爱。
但不可能了。余沂楠内心清楚的明白,回不去了。
她是不想要这种清醒的。
她咬上郑艺的唇,显得急切又鲁莽,她的泪滴在郑艺身上,尝出腥甜之味。余沂楠眼中带泪,于水雾朦胧间窥见郑艺连眉头都未皱上半分,只是唇上血色渗出,如朱红脂粉晕染。
郑艺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孩子,又像在看一只满身伤痕又虚张声势的可怜小狗。
余沂楠终于安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抬手将脸上湿濡擦去,脑中刺痛愈发清晰:“对不起。”
她低声呢喃:“对不起……”
郑艺舔去唇边血色,抬手按上唇瓣,以治愈能力将伤口治愈。
装着行李的轿车在郑艺手边出现,她拿出钥匙拉开车门,“去睡一觉。”
“你太弱了。”
余沂楠在后座蜷缩起来,这不大的空间令她看起来有些憋屈,十分可怜。
郑艺没有着急开车,她看了一眼蔓上道路还未被烧光的树根,能力在瞬间大面积爆发!
忽如一夜凛冬至。
冰霜破碎,那攀缠在各个建筑上的爬山虎、藤蔓簌簌而下,薄冰落地即碎,消融在空气里。
一根根盘踞的树根被水刀轻易斩断,郑艺微闭上眼,精神集中操纵那高压水刀,仿佛自己手持一般,隔空猛地斩落。
距离越远、面积越大,对能力的操纵便越难,相对的,消耗的精神力便越高。
零一默默欣赏郑艺清理这片区域,将森林的生机逼退至素龟山脚。
是其他能力者太弱、太没天分吗?
不是的。末世,可没爆发太久啊。哪怕再天才的人,觉醒可能也才三月左右。就这原著的男女主,也绝不可能达到郑艺如今堪称可怖的地步。
零一回忆着它曾观摩过的其他末世原著,有不少都是在强调人类的渺小与无力,着重描写那不屈的灵魂与永不熄灭的炬火,突出团结的力量,灵魂的重量。
但到了它这儿,当它绑定郑艺之后。郑艺不断刷新着零一的眼界。
它至今不知道郑艺的极限在哪。
[这种程度的释放能力,您不会感到难受吗?]有那么个瞬间,零一挺想给自己加装一个可以与宿主通感的模块的。不过在系统里,这种模块根本不可能通过,一来是隐私问题,第二嘛……
系统会遇到很多很多任宿主,太与其中某一任宿主共情,会影响未来的工作。
但零一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个了,毕竟它已经打定主意在这次任务后休个长假。业绩也好,任务也罢,就算被主系统□□也无所谓了,在经历郑艺之后,它实在没办法转化成之前的养成心态。
‘一些疼痛而已。’那日深夜,郑艺可是在精神刺痛的不断警示下持续使用能力。那后来堆积而成、成倍增长的剧烈精神痛苦,才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也正是因为那样,她才会在余沂楠面前彻底暴露,而非继续耐着性子配合伪装下去。
但现在这种程度?根本影响不到郑艺分毫。
她将这一片道路清理得一干二净,感受着精神上的撕裂感,慢慢转身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就在她将车钥匙插丨入,启动车辆时,余沂楠不知何时从后座坐起,“我来吧。”
显然,她看到郑艺的“清理”了。
郑艺没搭理她,调转方向盘,往回开了一段距离,将车停在楼下。
她将靠椅稍微放下,就那么半躺下去,闭上眼睛休息了。
余沂楠看着她,手无力垂下,指尖蜷曲。
她真的喜欢郑艺吗?
这个,真实的郑艺。
精神的疼痛与疲惫双重袭来,余沂楠与郑艺在车内沉沉睡去。
零一待在系统空间,望着窗外的光影变幻,瞧那阳光变得橘黄温暖,将建筑的影子不断拉长。
天边云霞如火烧般滚烫,看似一动未动,实则瞬息万变。零一安静地看着,只是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沉睡的郑艺与余沂楠,简单操作后,将此刻的火烧云保存下来。
末世呀末世,对天地运行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太阳照常升起,月亮依旧更替。进化了的生物依旧生存,只留下本该淘汰而苦苦挣扎的生命,追寻一线生机。
莫名想到这里,零一又叹了口气:什么末世不末世的,这原本也只是书中世界,原著如何,它就如何。
夜幕席卷,将天光藏起。星子点缀般散落在幕布上,零一百无聊赖数着星星,又想到那原著创作者大抵也不会细细写出书中的各个夜晚到底会出现多少颗星星吧。
它从一边数到另一边,在数到两百一十八颗星星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坠落,最初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雨点,而后便是长长一条滑下的痕迹。
几息之间,雨势就忽然便大了。像想要一口气完成任务一样,豆珠大的雨点狠狠砸下,噼里啪啦打在车顶、车窗,给窗外一切景物套上滤镜去。
零一试图从滂沱大雨中继续数它的星星,却发现刚刚还星云密布的夜空如被擦干净的黑板,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就是原著的第二场大雨吗?
给予普通人无限希望与无限痛苦的第二场雨。
能力者淋雨时,雨水会令他们感受到锥心蚀骨般的疼痛,仿佛将他们血肉表皮全部腐蚀殆尽。但认真看去,皮肤没有丝毫损伤,痛苦真实又虚幻。
而普通人……则有机会成为能力者,获得异能。概率与第一场雨一样。
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也成了末世内可遇不可求的宝贵资源。
丧尸?异兽?变异植物?它们的待遇与能力者是一样的。二次大雨后,真正的末世才对一无所知的人们显露它的獠牙。
“下雨了啊。”郑艺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她将车窗降下,那暴躁的雨点便很快溅进车内。微微凝神,在想操纵着特殊雨水时,郑艺竟也感受到轻微的阻力。
不过也只是轻微而已。
无形的伞撑在车顶,漆黑夜幕下落的雨滴纷纷避让,那雨打车顶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余沂楠也醒了过来,她坐直身子,同郑艺一起向车外看去。“这场雨,也有之前的效果吗?”
“嗯。”郑艺轻笑道,“它会让能力者痛苦,在痛苦中变强。”
余沂楠抬手触碰上窗边的雨水,那湿濡感与烧灼般的刺痛一齐出现在指腹,将她半醒的睡意驱散。
忽地,余沂楠脱下外衣,直接推开车门,踏入雨中。
暴雨毫不留情地砸上她头顶,将她从头淋湿到脚。余沂楠整个人置身暴雨之中,又仿佛置身熔岩之内。火辣辣的烧灼感几乎令她以为自己被剥皮,表皮被一烧毁、内里刚长成的新肉芽也被无情摁入滚烫铁汁,整个人几乎昏厥。猝不及防的惨叫嘶声裂肺响彻夜空,却又在下一瞬突兀静默。
血水从她齿间溢出,余沂楠有一瞬的逃避想法,却在与车内郑艺视线相触时,愈发咬紧了牙关,在雨中站直了身子,只浑身控制不住的、因痛楚生理性发抖。
第51章 五十一点圣母值
“我骗你的。”郑艺那漫不经心的话语轻飘飘传入雨幕中。“淋淋雨就能变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啊?可你没骗她啊。]零一不明白郑艺为什么要这样说,就像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郑艺故意一句话,余沂楠明知难受还是要下去一试。
但郑艺没等到余沂楠回来。那女人固执地在雨中站直了身子,哪怕浑身肌肉疼得颤抖,也不肯再发出一声惨叫。
很久,郑艺才从纷杂的雨声中听见余沂楠艰难地开口:“你先睡……”
她出声很艰难,好似抑制不住痛苦的呻丨吟,但还是努力说道,“疼痛……集中精神……能力……”断断续续的词汇偶尔淹没在雨声与压抑的苦痛之内,但余沂楠的意思不难理解。
哪怕没有用,能在这痛苦洗礼下集中精神运用能力,那么她对能力的掌控也能更上一层楼。人类的精神是有限的,限制能力者上限的便是精神,这是十分玄妙的东西,是存在的,又不存在,只能模模糊糊地去感知到。
想要突破精神上限,免不了一次次的锻炼,一次次的痛苦免疫。而在精神痛楚中如何集中精神自如地继续使用能力……这残忍的滂沱大雨,便是能力者最好的试炼地。
在努力适应痛苦后,余沂楠艰难地想要集中精神,在雨中凝聚火焰。但湿漉漉的雨水浸透她身体,她甚至久违感到了冰凉冰冷,火焰无法凝聚不说,甚至连温度都难以升高些。
但她没有放弃,又或者说,她没有什么可放弃的,这疼痛对她而言该是去忍受的。
她要坚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只是忍受痛苦而已,她是想要变强的,只要一想到郑艺在注视着她,余沂楠就没办法让“放弃”二字占据上风。
漆黑的夜雨中,冰冷与黑暗将她整个吞噬,无形的手扼住余沂楠咽喉,令她逐渐痛苦窒息。雨水砸在她身上,从头皮一直浸透至全身,仿佛剥了皮的人被浸入浓盐水,明明没有血腥味却残忍到令人发指。
她在坚持什么呢?
如果这雨水也会令能力者变为丧尸,变为更强大的失智怪物呢?
在这一点一滴残忍如凌迟的酷刑中,真的存在某种捷径吗?这对痛苦的忍耐与精神的磨砺,或许本就是磨刀石。哪怕告知所有能力者能在雨水中稍微变得强大,恐怕大部分人也不愿意沾染分毫。
又或者说,对比提升的一点力量,却要你长久地忍受这种痛苦,真的值得吗?
零一是没办法给出某个答案的,它只是一个系统而已。它与郑艺一起默默注视着在雨中固执的身影,脑海里是想过许多种比喻形象的,如青竹如白杨,如磐石如金汤。但它最后什么都没想象出,没有联想到任何形象,只看到了余沂楠。
也许,对余沂楠来说,是值得的。
也许痛苦会令她清醒,让她从迷惘中找到自己的价值。接受痛苦,面对痛苦,也能给予她直面生活的勇气。零一看着她不断尝试又不断失败,它不知道除郑艺之外的能力者在经受痛苦的同时集中精神使用能力有多难,它无法感同身受,但它会为之心疼。
[郑艺,你之前经历过什么呀?]零一想,既然如此困难,那郑艺又是如何在反噬之下如常使用能力,甚至在极限时仍同时使用两种能力的。
‘是所有系统都这么情绪化,还是只有你?’
虽然郑艺语气一如既往地漠然,但零一从中听出了满满的嫌弃。
[可能圣母养成系列的系统会格外情绪化一些吧……]零一有些委屈,[难道您更喜欢那种只有功能模板,没有任何意识的冰冷程序吗?]
零一没有等来郑艺的答案。
大雨一直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漫长的黑夜似乎难以过去,在大雨期间,恐怕几天都见不到太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如墨般深沉的夜色里,微弱的光影闪现,忽明忽灭。余沂楠弯下了身子,试图以自身抵挡雨势,在痛苦中小心翼翼地击中精神,维持着那一簇微弱的火焰。
她居然真能做到?
零一有些惊讶。但那火光如昙花一现,很快被雨水扑灭。雨势太大太大,哪怕余沂楠弯下腰也无法完全阻挡。看着那被无情熄灭的火光,零一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名滋味,它有些难受,却见余沂楠仍没有回来,只固执地继续尝试。
直到那微弱的火焰第二次缓缓亮起。
这一次,火焰存在的时间更长了。
但不过三五秒,它还是骤然熄灭,在余沂楠手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手湿濡雨水,与掌心皮肤接触时的灼烧刺痛。
粘稠的深色液体混着雨水一并被冲刷,余沂楠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精神上的刺痛与浑身的痛觉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将她全然束缚,她无法逃脱,也不愿逃脱。
她的身体在暴雨中越来越凉,心头的火焰却越发炽热。她双目赤红,红血丝密布,鼻息处粘稠血液不断渗出,却被雨水冲淡,留不下一丝痕迹。她精神带着偏执地执着,只那么盯死了手心,再一次的、再一次地体会仿佛头颅被人割开、利器搅动脑花的痛楚,并在痛苦不断放大中保持着清醒,将火焰催动。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做不到?
七窍流血,痛苦炼狱。
她的身体不断升温,精神高度集中于能力,在极限的爆发下,砸下的雨点开始化为点点白雾蒸发。余沂楠无意识地大口喘着气,血色令视线模糊,她颤抖着,炽热的火焰再一次地于掌心绽放。
朦胧的火光中,雨势没有半分减弱。余沂楠维持着能力的输出,余光瞥见人影的靠近。她突然就被触动一瞬,蓦地抬起头,就看到雨水从郑艺身上滚落,将她的长发全都打湿,衣服不住地往下滴水。
哪怕在这雨中,郑艺还是一如既往般平静。而后,余沂楠看到她伸出了手。
“今天就到这里吧。”郑艺的声音温柔极了,那长长的睫毛也被雨水打湿,“姐姐,你做得很好。”
那火焰终于消散了。余沂楠盯住那伸出的手,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又或是这一切都被雨水遮蔽了。“你是,真心这样认为吗?”
她踉跄地上前走了一步,没有去抓住郑艺的手,只固执地抬起头,与郑艺对视。雨滴将她满脸血污拍散开,只有轻微的血腥残留在空气中。
郑艺笑起来。余沂楠在这瞬间抬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扯贴近,气息微弱,却艰难地呢喃出声:“郑艺……”
郑艺抬起手,支撑起她逐渐无力而下滑的身体。余沂楠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之际却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唇贴近她的耳尖,“这样的你,才没那么无趣。”
因着大雨,郑艺并没有急着继续接下来的任务。她找了处无人的旅店避雨,将车收回背包。
旅店已经三个月无人光顾,翻到的家居桌椅上都盖上一层薄薄的灰。郑艺没在前台抽屉找到各个房间钥匙,便直接以暴力破门,将沾灰的床单被套替换,与余沂楠简单住下。
水系能力是很方便的,无论身上被雨水打湿得多么彻底,只需能力控制,便能轻易让自身重新变得干爽起来。
余沂楠被郑艺仍在床的另一边,顺手给她搭上被子。郑艺躺在一侧,伸展四肢放松下来,安然入睡。
醒来时,淅淅沥沥的雨声仍未消失,只是比起昨夜变得温柔许多。
余沂楠的状态应该不是很好,毕竟她又受了不少刺激无论是精神还是□□,能力的过度支出对一般能力者而言也算一种负担。
但在郑艺起身洗漱时,她还是惊醒了。
红血丝在她眼球密布,余沂楠脸色惨白,状态是以肉眼可见的虚弱。甚至于,在惊醒后她本能单手捂住脑袋,被精神上残余的痛苦折磨。
但她还是强撑着下了地,在抬手时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确认自己皮肤都还在。而后她便略有踉跄地走进洗手间,撑着那看起来单薄且脆弱的玻璃门朝郑艺望去。
她没有开口也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
一直等到郑艺慢悠悠地洗漱完毕,又给那盆子凝聚满新的清水。一直等到郑艺看向她,“醒了?来洗漱。”
在末世里,水系能力者总是干净的、清爽的。
余沂楠接过郑艺递来的干净毛巾,低声说了句谢谢。明明昨夜忍住了痛苦嘶吼,但她声音仍嘶哑得可怕。
她有些迟缓且出神地进行洗漱,身上仿佛还有幻痛残留。但一想到在痛苦之中绽放的火焰,余沂楠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满足与成就感。
她洗漱完毕,帮郑艺将固体酒精块点燃。就看见郑艺不知从哪里凭空变出一把清理干净的小白菜,准备做青菜鸡蛋粉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