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无情道仙尊—— by关照
关照  发于:2023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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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一股暖流顺着谢春山的手逐渐通过他的掌心,像温润的春水一般带着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抚平了肺腑里每一处的阴寒。
连咳嗽声也止住了。
萧怀舟从没有这般舒适过。
他自小体弱,受不了风经不起冷,身体当然会比寻常人更向往温暖些。
尤其这种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昏昏欲睡。
可他还是强打着的精神睁着眼,疑惑的看向谢春山。
“你修的不是寒冰功法吗?”
他明明记得,记得这一世谢春山溺水的那次,心法反噬,浑身布满了冰霜,几乎要将谢春山变成一座活生生的冰雕。
要不是他整夜整夜抱着谢春山,融掉谢春山身上的坚冰,哪还有现在站在这里同自己解释的木头疙瘩?
“有些疼,你忍一忍。”
谢春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掌中的暖意更甚。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后面逐渐发展成为滔天的海浪,一击一击地冲向萧怀舟肩头处。
那里是三清宗偷偷摸摸贴符箓的地方,自从摘了符箓之后一直阴疼阴疼的。
可被这暖流一冲击,就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般,将那些阴毒之气连根拔除。
萧怀舟只是觉得肩头一松,虽然伴随着冲击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可是疼痛过后便是无比的舒适感。
“谢道君这技术可真好。”
萧怀舟忍不住感叹,周身的寒意全部都被驱除了。
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这符箓需要数十日才能彻底除根。”
谢春山皱着眉头。
他没有想到,三清宗下手竟然会这么重。
又或者说,萧怀舟身子骨竟然会这么柔弱。
萧怀舟的身体明显是寒毒入体的征兆,这对于年仅十七岁的萧怀舟来说,根本就是绝症一般。
本应该在最热切的年纪发光发热的少年,却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即使没有亡国之变,萧怀舟也已经毒入肺腑,难以存活。
这寒毒分明是外来的,在萧怀舟的体内早已寄生了数年。
如今被三清宗的符箓激发,只会加速萧怀舟死亡。
谢春山需要打着三清宗的名头,夜夜为萧怀舟输送真气,才能勉勉强强治好这寒毒。
至于被寒毒耽搁了的身子骨,则需要天长地久的调理了。
萧怀舟不明所以,没有想到一个贴在身上小小的符箓需要好多天才能完全驱逐。
“那岂不是每晚我们都要来一次?”
谢春山颇为凝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呛水的声音。
他们两人同时回过头,却看见那个青年医生急急忙忙背过身,手里端着一个大茶缸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冲着他们摆手:“你们俩继续,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太刺激了。
“有些疼,你忍一忍。”
“谢道君这技术可真好。”
“那岂不是每天晚上我们都要来一次?”
这是他这个小小医馆大夫能听的细节吗?
他刚刚才治疗好了躺在里面的那个小家伙,结果那个小家伙一醒过来就嗷嗷叫着要找他的媳妇儿。
他问那小家伙外面两个人谁是他的媳妇儿?
那个小家伙说,长得最好看最有精神的那个,腰肢最纤细,手骨最漂亮的。
他原本想着,那二人一个清冷,一个热切,最有精神的多半是那个热切的。
于是遵循着小家伙的意思过来寻找那二人。
却没想到,朗朗月色之下,那两个人竟然手牵着手在庭院里面。
遵循着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转过身不去看两个人。
可耳边传来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劲爆。
这这这。
只能说躺在里面的小家伙真可怜。
萧怀舟铁青着脸色,把自己的手从谢春山手中抽开,然后朝青年大夫身边走过去。
这大夫在想到哪里去了。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看人家大夫这副模样,故里祁八成是暂时止住了伤。
总要感激一下的。
毕竟换做寻常大夫,怕是看见这种浑身是血的病人都不敢下针。
“在下姓梁,名木生。泸州人士。”
青年大夫抬手做了个揖,自报家门。
梁木生这个名字,萧怀舟没听过。
他只听太子说过一位梁姑娘,太子念念不忘,只是不知因何缘由,最终太子没能跟梁姑娘在一起。
大抵是梁姑娘家世普通,不敌太子妃显赫,所以梁帝没有同意。
总之是个憾事。
但萧怀舟并不会执着于这件事。
说到底都是太子自己的选择,而后来的太子妃与太子也鹣鲽情深,和和美美的生了两个孩子,所以不能说是佳话吧,但总也不能说遗憾二字。
萧怀舟盯着眼前的梁木生,梁木生显然觉得不太自在。
“你可有一个妹妹?”
梁木生奇怪的撇了眼前人一眼,嘴里信口胡诌了一句:“有啊。”
梁木生这话落下,谢春山忍不住往这里看了一眼。
梁木生在说谎。
可谢春山不知道此人为何要说谎。
谢春山可以很轻易的分辨旁人的谎言,但是却没有办法搞清楚,这件事需不需要揭穿,又是否能告诉旁人。
谢春山不通这其中的人情世故。
他原本想要告诉萧怀舟,可一想到刚才自己的坦诚却让萧怀舟生气了。
谢春山有些犹豫。
人间,是比修道复杂些。
“有就是了,你这妹妹可生的好,若是我没有猜错,门口那块医馆旗帜,应当是个贵人所写吧。”
萧怀舟意有所指。
太子的字,他实在是太眼熟了。
按照太子之前的讲述,梁木生这个妹妹应当是知道太子身份的。
梁木生不羁的饮了一口茶缸子里的水:“贵人倒说不上,这个人就是跟我,跟我妹妹交情很深,能算得上一句知己。”
那便是梁木生还不知道太子的身份了。
萧怀舟心中暗暗确认,也不敢多说。
毕竟这是太子自己的事情,也是太子自己的选择。
重活一世,他本想让太子随心所欲的选择,随心所欲的去娶自己想娶的姑娘。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他与太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萧长翊之患不除,谁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如此算起来让梁姑娘留在边陲小镇也无不可。
至少安宁。
这大抵也是太子作出选择的重要原因吧。
见萧怀舟不再提及,梁木生也懒得多说。
青年医者将手中的茶缸子搁置在窗台边,转身从屋子旁的木堆里面摸出几颗板栗。
庭院中间湿漉漉的,梁木生也不在乎,随手掏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燃了个小火堆。
起初星星点点的火苗逐渐蔓延,将整个火堆全都点燃。
一股草木香气伴随着火焰充斥了整个院子。
梁木生随手丢了几个板栗进火中,又不知从哪儿掏出来几个红薯,就这么潦草的坐在院子里就着火堆好吃的。
看他衣衫修修补补,一身暗黄色衣袍上数不清的补丁,看起来便是个平日里很潦草随意的人。
虽医术逆天,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梁木生抬头瞧见萧怀舟一直盯着自己看,也没不好意思,摆摆手招呼人坐下来:“自己去那墙角搬个凳子,坐下来烤烤火去去寒。”
“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一道吃点粗茶淡饭,晚上为了处理你那朋友,我到现在还没有吃。”
“真是劳烦先生了。”
萧怀舟忽然很喜欢眼前青年医者的性子,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兀自抽个小板凳坐在梁木生旁边。
世上难得见如此洒脱的医者了。
萧怀舟是捧着药罐子长大的,宫里那几个御医医术如何他心知肚明。
眼前的青年医者,就刚刚施针的几个手法,并不比宫里的御医医术差。
况且在进屋子之后,萧怀舟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
这药与他常年所喝的中药味道一致,成分也差不了多少。
太子曾经为了他的身体远游求药,后来确实从民间带回来一个方子。
这方子精妙无比,连太医看了都拍手称赞,所以萧怀舟一直吃到今日。
如今看来这道方子,竟然是眼前人所写。
四舍五入便是眼前人也算是自己半个恩人了。
梁木生手里捏着一截枯树枝,在火堆里来回拨弄。
板栗很快炸开,一股焦香味扑鼻,引得坐在火堆前的两个人都有些馋。
梁木生刚准备从火中取出碳烤板栗,却又好像忽的想起什么,转手丢了枯树枝就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摸摸索索拎着个发亮的东西来到萧怀舟身边递给萧怀舟。
“原本我只负责救人,懒得管你们之间的闲事,但我与你投缘,这东西是插在他肩头的箭,我想你应该看一看。”
那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是贯穿故里祁肩胛骨的半截箭头。
箭尖处还有残留的暗红色血迹。
萧怀舟把箭头在手中来回摸索了一下,指腹轻轻摸过箭尖的回沟处,果然在那里感知到一些凹凸。
大雍朝每一支白羽箭都有特定的符文。
因为大雍朝对兵器的管制十分严格,所以每一件兵器都会登记在册,从制造到分配全部都会记载详细。
为的就是证明这只箭从何而来,是否有人私下铸造之类的。
萧怀舟与太子和萧长翊府兵所用的兵器同样都会登记。
而手中这支冷箭,毫无意外刻的是萧王府的标记。
萧怀舟表示习惯了,萧长翊栽赃嫁祸也不是一次两次。
伤故里祁的是他萧王府的白羽箭,等东夷国的人过来看见,萧怀舟就没有办法交代。
这不典型的为了归云仙府而抛弃东夷吗?
妥妥一箭双雕。
萧怀舟看了梁木生一眼,确认眼前这个青年医者不像是在说谎。
若不是有太子这一层关系在,恐怕梁木生不会将这只箭头交出来,到时候他带故里祁回去东夷,只会身陷囹圄,百口莫辩。
好狠的萧长翊。
既然人家都这么帮自己了,萧怀舟也想顺手帮一帮人家的妹妹。
“实不相瞒,梁兄这件事可是帮了我,只是我目前还有事在身,等我忙完事情之后,梁兄可愿意随我一起回王都?”
萧怀舟怕他拒绝,接着道:“主要是觉得梁兄医术冠绝古今,留在这个偏远的小地方可惜了,况且刚才还听说梁兄有个妹妹,令妹一定天姿国色,若是去王都的话,说不定可以遇上心上人,成就一段好姻缘。”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明年太子哥哥才会娶正妃。
还有一年的时间,也许努力努力撮合一下,这对小情人就能在一起了。
梁木生奇怪的看了一眼萧怀舟,转手从火堆里掏出了几颗板栗,也顾不得他们,剥开一个就丢进嘴里。
嘶哈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天下熙熙攘攘的,没有哪条明文规定有情人就得在一块儿啊。”
萧怀舟:“??”
好像梁木生已经把他话里的意思给揣摩明白了。
这该不会,阻止太子哥哥和梁姑娘在一起的,就是眼前这位仁兄吧。
萧怀舟带着怀疑的神色打量梁木生。
梁木生却把目光放在了萧怀舟背后的谢春山身上,冲着谢春山隐晦一笑。
“这人世间的感情,相爱未必可以相守,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成全。”
谢雕塑,不是,谢道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听到这句话,终于握了握手指,低下头与梁木生目光相接。
也不知梁木生这句话是在劝萧怀舟呢,还是在劝谢春山。
“此言有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萧怀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偷偷瞄向站在那儿的谢春山,完全忘了自己是跑过来当说客的。
也不知谢春山听懂这句话没。
要是早日把谢春山给劝走,他就给梁木生记上一件功劳。
“有些东西是因为人妖殊途或者人仙殊途不能在一起,但如果只是凡尘俗世的门第之见的话,我觉得梁兄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萧怀舟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话才说完,梁木生就往他怀里丢了个番薯。
滚烫的番薯在他的衣袍上滚了两圈落在地上,只留下了一大坨黑漆漆的灰。
萧怀舟有些犹豫。
他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倒不是嫌弃番薯难吃,主要是不太想用手剥,他受不了这些黑漆漆的灰嵌入指甲的感觉。
当初一步一步爬上归云山府天梯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计较那么多。
好在之后便死了,也就不会因为指甲里嵌满的污泥与雪水而不自在。
就在萧怀舟犹豫着要不要捡起那个番薯的时候,谢春山却快他一步用长剑挑起了番薯。
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法,此刻用在了一颗小小的番薯身上。
一瞬功夫,刚才还黑漆漆的,番薯这会儿已经被剥了皮,浑圆的躺在谢春山掌心。
体贴的谢春山甚至还撕了一片衣角,包住滚烫的番薯,然后递到萧怀舟嘴边。
萧怀舟:“……”
从前没发现谢道长还有这么贤惠的技能。
“从哪学的?”萧怀舟没忍住。
谢春山很直白:“花楼。”
“他们还教了你什么?”
“剥所有东西。”
旁边的梁木生再次喷出了一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萧怀舟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些新奇的小技巧,也不知谢春山学了多少去。
不能再问下去了,等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花楼给整顿整顿。
成天乌七八糟的在教什么?
这个话题是没办法再聊下去了,萧怀舟干脆拖着那颗番薯跑路:“我去看看故里祁,这么长时间应该醒了。”
再不跑路,恐怕就要把花楼十八式全都套出来了了。
也不知道谢春山会把那些学会的东西想成什么模样。
萧怀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些瑟瑟发抖,赶紧马不停蹄跑路。
眼见着萧怀舟离开,庭院中剩下的两个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谢道君不坐一坐?”梁木生下巴一抬,指了指旁边空位,有意无意拨弄着火堆。
谢春山没动。
定在那儿,过了许久才开口:“人妖殊途,既然知道,为何在此处?”
梁木生拨弄柴火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王都建都之日,□□亲手于□□种下一颗银杏树,数百年间吸收王都上古阵法,得日月精华而成精。”
谢春山语气平静,娓娓道来,像是从很久远地方讲述一个故事。
梁木生机械的重复拨弄火堆的动作,随后切了一声,将木棍一丢:“没意思,谢道君来问我为何在此处,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
“人妖殊途,人仙就不殊途了?”
谢春山回身收剑,剑光印过他清冷的眉眼,坚定却柔和。
“殊途。”
“但我会与他同归。”
梁木生冷哼,将手中火棍丢掉,面露不屑:“你连解释都不敢同他解释,谈什么同归。”
“我且问你,他可知道亡国那一日,你为何没来?”
“不知。”
谢春山沉默。
“不知,你却不解释。谢春山,你在怕什么?你是在害怕,即使解释清楚了,萧怀舟也不会回头。”
“对吗?”
谢春山神色平静,过了良久才缓缓回答。
“不对。”
他不惧。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好多宝儿说谢春山没长嘴哈哈哈,这里必须给谢道君辩驳一下,他长嘴了,他还挺能哄媳妇儿,真诚永远是他的必杀技。
但是为啥谢道君没说,因为这件事解释了才会让舟舟陷入两难,就算舟舟知道又怎么样呢,抛弃一切跟他走?显然舟舟是不可能的。
因为已经知道二哥有威胁了,舟舟的目的是除掉这个威胁。谢春山就是很清楚知道这一点,才会选择不让老婆为难呀,默默跟着老婆帮他一起干活,这不是男德必备标准吗。
还有就是,谢道君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二哥。(有人会回复:因为作者不让。)我得申冤!!
我想的啊我还想让他们赶紧大doi七天七夜强制爆炒舟舟,但是,谢道君守男德啊。
咱们不能说,因为舟舟想要当第一名,就把排舟舟前面的都杀了,这在谢道君的修仙届是可以的因为以武力为尊,但在舟舟的人类社会,那绝对不行。
这是一个,【清冷道君为了媳妇儿,放下修仙努力融入红尘的故事】,不是道君提剑大杀四方的故事。
舟舟是故事的主导人,谢道君只是辅助老婆完成任务。
修仙届一杀了之,没关系,没有法律制裁,可舟舟前面有太子,身后有大臣,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了送太子上位,那舟舟成了什么?暴虐摄政王?迟早这个国家还得完犊子。

谢春山的话让梁木生愣在当场。
接着又有些嘲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不害怕告诉他,又不告诉他,这话你不矛盾?”
谢春山眉眼淡薄。
“不同他说,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不会因我一人放弃仇恨,奸人不除,战乱难休。”
云拨月明,泠泠月光照在白衣道君身上,分外清冷,又分外鲜明。
梁木生忽然明白了谢春山话里的意思。
他原以为谢春山是对于人间是懵懂无知,现在才发现原来谢春山只是在藏拙。
一个在修仙路上惊艳绝才的天才道君,怎么可能会不懂这件简单的事。
谢春山不是不想和萧怀舟冰释前嫌,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两个人将前世摊开来,除了为难萧怀舟之外,并不会起到其他任何作用。
萧怀舟要的是海晏河清,而谢春山要的,只是陪伴在萧怀舟身侧。
至于以什么身份,能陪伴多久,都不重要。
他亦是如此。梁木生想着。
萧怀舟进去的时候,故里祁还没醒。
他在旁边替故里祁打了水,把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稚嫩,躺在那儿,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
帽子上的狼毫湿漉漉的贴在故里祁脸上,多看一眼便会让人多生一分愧疚。
“抱歉,累你受苦了。”
萧怀舟拽了拽故里祁的被角,把肩膀也盖进去。
上辈子他真的是以为,故里祁和萧长翊属于狗咬狗,最后总有一方被咬死了。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把故里祁也算到自己的计划里,毕竟是东夷踏破了大雍王都,他不该心软。
可他完全没有想过,原来东夷的世子竟然会这么单纯。
还未见故里祁的时候,萧怀舟便想着要利用这人。
可随着后来的深入了解,他却后悔了。
如果说重生以来唯一亏欠的人,那一定是故里祁。
可在这个世界上,比故里祁无辜的,比故里祁可怜的太多太多了。
萧怀舟不可能一个一个全都怜悯过来。
如果他对故里祁狠不下心,那无辜枉死的大雍百姓又算是什么?同他一起在阵前浴血奋战,最后埋骨江边的将士们又算是什么?
萧怀舟不知。
也不敢问自己的心。
这一世他要萧长翊死,但他不想大动干戈。
每一场战争往往受害的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果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指谈利用就直接瓦解掉萧长翊的话。
萧怀舟他愿意。
愿意利用任何人。
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月色绕窗偷溜进来,洒满一塌床案。
萧怀舟将桌子上还剩下的半块血菩提收拾了一下,放回故里祁的腰间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谢春山也走了进来。
“他说屋子小,没有多余的房间。”
这是让他们三个人挤一挤的意思。
萧怀舟环顾四周,整个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就是故里祁躺着的那张。
不过那张床很宽敞,躺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可能还有些空余。
但三个人却一定会嫌挤。
故里祁身上的伤还没好,萧怀舟是绝对不可能的放任故里祁一个人睡在这然后自己去找酒楼的,所以今夜定然睡在这。
还好谢春山比较懂事:“我替你们守夜。”
也对,谢春山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可以不吃不睡不喝,撑个数天完全没有问题。
萧怀舟觉得这件事情是理所当然。
他忽然发现,选择放手之后,他和谢春山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让他倍感轻松。
他不需要再去小心翼翼考虑谢春山的想法,也不需要用自己平庸的凡人力量,去操心谢春山作为仙门之主的未来。
只觉得无比轻松。
萧怀舟也不多言,转身上塌准备到里面去睡。
谢春山往前走了两步拦在他面前。
萧怀舟抬头,似有疑惑。
谢春山却缓缓伸出手,指了指他肩头之前符箓所安放处:“每夜要缓解一下寒霜之毒。”
萧怀舟似懂非懂的点头,干脆坐在榻上,背对着谢春山。
谢春山将指尖刺破,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液混在桌案上的砚台中,抬指轻轻研磨。
萧怀舟专注的盯着谢春山的动作,他之前看书的时候有听说过这个方法,以纯阳之血入墨,研磨出来的墨水便叫做玄墨。
用玄墨画符,可祛百邪。
谢春山研磨好玄墨,抬笔一气呵成,在黄纸上画了数十道符。
待第一道符墨干之后,他举着符纸看向萧怀舟。
萧怀舟自己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要褪去衣衫。
因为三清宗符箓印入的地方在肩胛骨下方,上次萧怀舟救治谢春山的时候见过符箓的使用方法,是不能隔着衣衫的。
倒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萧怀舟只犹豫了半晌,就开始解开衣衫带子。
谢春山抬手布了个法阵,从萧怀舟这个角度看过去,往故里祁的位置就是迷迷茫茫一片,看不太清晰。
相信从故里祁那边看过来也一样。
萧怀舟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矫情,便大大咧咧地褪下衣衫,露出光洁如玉的左肩头,和那道狭长刺目的伤疤。
不得不说,三清宗的人还是很聪明的,亦或者是背后有萧长翊指点。
将损人阴德的符箓藏在那道伤疤的里面,这样即使平日里会有些许不适,萧怀舟也只会觉得是那道伤疤的原因。
那道伤疤太深了,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不断的提醒他曾经在长宁宫发生的噩梦。
谢春山的指尖有点冰凉,浅浅贴在伤疤上。
萧怀舟以为他会贴了符咒就收手,却没有想到冰凉的指腹顺着那道伤疤由后背一路触摸到脖颈。
每往上一分,萧怀舟就有些牙齿轻颤。
“这伤怎么来的?”
谢春山见过这道伤。
在前世那一夜少年恐惧的怀抱,在少年滚烫的身体上,在那无法言说的一夜中。
他紧紧抱着少年的躯体,一遍又一遍的舔舐过这道伤疤。
恨不能将怀中人揉进骨血,融为一体。
可春梦易醒,薄缘易碎。
谢春山没有来得及问那到伤疤是怎么来的,他和萧怀舟就分道扬镳了。
萧怀舟对身上的伤早已无所谓:“不过是幼时在母妃宫里受了一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何时?”
谢春山手中用力,明黄色的符箓逐渐泛出刺眼的光芒。
随即就能看见萧怀舟白皙的肩胛骨处,露出了一道黑色焦灼的印记。
与故里祁伤口上的一模一样。
谢春山皱着眉头,没有将此事告诉萧怀舟,而是一点一滴引着手中的符箓,尝试着将那道黑气驱逐出萧怀舟体内。
“我母妃病逝那一天。”萧怀舟思绪飘得有些远。
谢春山的动作让他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但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我们大雍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后妃死在皇宫中,不管是怎么死的,最后报给天下人的,都只有病逝两个字。”
萧怀舟自嘲地笑了笑。
母妃分明是死在他的怀里,身上扎着数十刀,刀刀切破血肉,皮开肉绽。
最后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母妃身上明黄色的凤袍,令人目眩神迷。
杀了母妃的疯子,还准备对太子下手,应该是趁着疯癫的时候将他们三人全都杀了。
萧怀舟就是在那时,挡在太子面前被狠狠刺了一刀。
后来萧帝昭告天下,说皇后是病逝的。
萧怀舟亲眼看着母妃穿上盛大的礼服,安安静静躺在巨大棺椁之中,闭目不醒。
繁复宽大的凤袍遮去了母妃身体上所有的伤口,只留给众人体面的一张脸。
一如大雍朝的后宫,盘根错节,华丽异常,掀开遮羞布之后,却都是腐败溃烂的模样。
谢春山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但那股黑气还是顽固的爬在萧怀舟肩头,只被拔出了一点点尾巴。
这不是大雍朝惯用的术法,谢春山所知不多,也不敢擅动。
他平静的收了法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听萧怀舟将从前的事情细细讲完。
明明没有风,可系在谢春山腰间的那把小铜剑却无风自动,轻轻嗡鸣了一声。
死前怨气强烈,听到生前故事,确实是会有些反应。
谢春山从铜剑剑尖上扣下一枚铜钱,捻在指尖,口中默念了一段法诀。
就见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从铜钱这端穿过,将那枚铜钱紧紧的扣在其中,形成了一个手环一样的东西。
萧怀舟只觉得身后没了动作,大概是谢春山的治疗结束了。
刚准备回过头,手腕上忽然一阵冰凉。
一枚铜钱被谢春山反手扣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贴着皮肤,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萧怀舟有些疑惑的回头。
谢春山道:“给你准备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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