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之百密一疏——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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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心?那只是你一厢情愿!”
刁小姐急了,用力踱了两下脚,惹得肩上小猴子跟着吱吱叫了两声。
“我今日跟她坐在一桌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丫头心大着呢,怎么可能只关心做你我附庸!她现在有薛家庄做靠山,在你爹那儿的地位升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翠衣的美貌小姐顿了顿,咬牙又道:“你爹可是连她的婚期都议好了,就在你我成亲两月后!”
唐四安慰她:“那不是还在我俩之后嘛!爹也没让宁儿越过我去了啊!”
“那也不过差了两月而已!”
刁小姐似想到什么,羞红了一张俏脸,但仍一咬牙说道:
“万、万一……她比我先、先诞下男孙,那你我岂非——”
“哈哈哈哈!”
唐四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原来湘竹你是在担心这个!”
说着,他伸手揽过女孩纤细的腰肢,将她拉进怀里,“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
此时不过下午六点不到,天还大亮着。
唐四这孟浪举动显然让名门正派出身的刁湘竹羞窘难当,连忙伸手推开自己的未婚夫,娇声怒斥一声登徒子,然后赤着一张脸,提溜着裙摆跑了,留下唐四一人独自笑得开怀。
沈莳和吴景澜都没有动。
二人潜伏在高高的屋脊上,认真地盯着游廊中那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看到,唐四在刁湘竹跑远后,迅速收敛了笑容。
他以快到堪称变脸的速度,从调戏刁小姐时的浪荡轻浮,变得阴郁深沉,那冰冷冷的视线像淬了寒冰,压根儿不是看恋人的目光。
沈莳:“……”
——这就很有趣了。
他心想:
看来那位峨眉山来的大小姐已把唐小妹唐稚宁当成了竞争对手,而表面与唐稚宁关系很好的唐四唐季庭,似乎也不像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妹妹招婿一事乐见其成。
——还有那阴沉冰冷的目光,又是针对谁呢?
就在沈莳琢磨这些的时候,唐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恢复成平日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理了理拉扯中略有些凌乱的衣襟,信步走出游廊,唤过远处等候的小厮,往远处去了。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等到所有人都走远了以后,沈莳对旁边的吴景澜笑道:
“今天我们可是看了好几场大戏啊!”

沈莳从浴室出来,一身水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古风剧本杀最不方便的一点,就是扮演的人物一头长发又没有电吹风, 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没个把小时别想干透。
——难怪古时候的人不爱洗头。
沈莳歪在床榻上, 默默享受吴景澜提供的擦头发兼按摩服务, 不由自主就眯起了眼。
他以前为了编剧真实性研究两晋史料,随手翻到一篇考究古人清洁的文章,说是多久多久不洗一次头,是以风流名士们的头发胡须里经常爬满虱子, 只在脑内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就觉得很有些恶心。
现在自己参与真人剧本杀, 被系统投递到这个古风世界,亲身感受过后,才深感古人洗澡洗头有多不方便。
洗浴条件就不提了, 光是这洗完头后要弄干就极花功夫。
万幸川蜀地区的农历九月还不算冷, 若是放在十月就鹅毛大雪的地区, 若是因洗澡洗头不慎感染风寒, 那可不止生一场病,一个搞不好还会有嗝屁风险。
偏偏他一个现代人习惯了每日洗澡,最起码也是隔天洗头,即便是冒着OOC的风险, 沈莳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好在系统对他们这些玩家不至于如此严苛——起码至今为止, 没因为这事给他发过OOC警告。
“主人,您在想什么?”
看沈莳露出这种猫咪被顺毛一样的表情, 吴景澜暗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觉得非常可爱, 若不是被系统限定的NPC身份所制,他真想像从前一样揉一揉他的头发。
“唔,我在想……”
沈莳睁眼,慢悠悠回答:
“为什么死的是玉儿。”
吴景澜用梳子细细梳理着沈莳的头发,一边梳一边问:“您认为是为什么呢?”
沈莳轻轻笑了笑。
就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即便只是江湖中区区一门一派,也能玩出九龙夺嫡的氛围。
唐家四兄弟连同一个庶女唐小妹,大家似乎都对这下一任唐门家主的位置有些想法。
“唐老爷似乎很喜欢用联姻巩固唐门势力。”
沈莳说道:“玉儿、峨眉派的刁大小姐,还有今日宴上那薛家庄的赘婿,乃至想强塞给我的那两位唐家小姐,都是一样的套路。”
“有理。”
吴景澜在听到“两位唐家小姐”的时候,给沈莳梳发的手稍稍重了三分,又怕扯痛了他,连忙将那把发丝用手捋顺,“您认为,小姐的死也是因为这个吗?”
沈莳丝毫没有察觉吴景澜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只将脑袋往吴景澜肩上靠了靠,方便对方施展,“玉儿的情况,我认为没那么简单。”
吴景澜:“哦?”
沈莳不答反问:“我问你,如果玉儿死了,谁受害?谁得益?”
“受害的当然是唐大少爷。”
吴景澜回答:“而得益的,如果以继承人的角度来看,或许……是唐家另外三位少爷,还有那位庶小姐了。”
沈莳点了点头。
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情。
唐大死了未婚妻,也就很可能失去了沈家这门亲戚的助力,获利的自然是他的弟妹们了。
“可是,若只是为了打压唐大少就要杀死玉儿,我认为不合理。”
沈莳却又继续说道:
“因为唐大少爷是个跛脚,又不得他爹的喜欢。”
是的,唐大唐伯真本身就缺乏当继承人的资本。
就这些时日的观察所得,沈莳认为,除非唐四和唐小妹死了,他才有可能和老二老三争一争下一任家主的位置。
既然唐大威胁性不大,那么凶手又何必为了针对他杀害沈玉呢?
“原来如此。”
吴景澜很配合地回了一句。
沈莳:“……”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吴景澜一眼。
吴景澜像没觉得这一扭头有什么不对一般,只朝沈莳温柔一笑,继续帮他梳头。
——真像啊!
沈莳心想。
方才那个瞬间,给了沈莳一种莫名的既视感,让他想起了从前对小兰说的你要学会捧哏,在自己分析案情的时候,得适时搭话的一幕。
但沈莳很快把这个想法按捺了下去。
因为这是在剧本杀里,而吴景澜的角色是个NPC,有些话他可以对人工智能说,但对NPC表露出来就是OOC了。
“既然这个推测有不恰当之处,那我们何防从别处想想。”
沈莳将心中翻涌的思绪压下,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案情上,“凶手杀害玉儿,会不会是为了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也是侦探小说里一个极其常见的行凶理由了。
受害人意外知道了点什么,这让凶手感到备受威胁,于是将之杀死以令其不能开口。
但这推测仍让沈莳有所疑虑。
在沈莳的“前置剧情”里,沈时云的侄女沈玉是个温柔恬静、弱质纤纤的内向姑娘。
她在家时就极文静,来到唐门后,更是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日日宅在小小的落英院里,别说四处晃悠招灾惹祸,就连一墙之隔的花园都只在母亲的陪同下去过一两次而已。
这么一个笼中鸟一样的小丫头,又能知道些什么非要被人灭口不可的秘密呢?
吴景澜日日跟在沈莳身边,显然也对沈玉的性格和生活习惯有一定的了解,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好,我们再换个可能。”
既然还是想不通,沈莳干脆又把这个猜测再度搁置,提出了新的可能性:
“会不会是凶手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吊死鬼’,所以连残杀少女都要模仿呢?”
吴景澜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小姐只是枉死的牺牲品?”
“嗯。”
沈莳点了点头,“毕竟落英院在后山别院的东北角,位置偏僻又鲜有外人,若是凶手单纯只想找个猎物,会盯上玉儿也不奇怪。”
吊死鬼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即便鬼王宗覆没已有二十五载,现在提起这个名字,还有许多人能数得出他的斑斑劣迹。
如果犯人真如沈莳猜测的那样,是唐门中某个人的话,那么凶手冒用吊死鬼的身份,就必须做出足够骇人听闻的案子,才能让人迅速联想到那凶名赫赫的魔头。
如此一来,被杀的女孩儿必定不能是死了也无人在意的侍女、丫鬟一流,而得是在唐门内稍微有些重要性,又便于下手的人物。
沈玉恰好就很符合这两点。
“嗯,有些道理。”
吴景澜替沈莳梳好头发,摸了摸那已干了七成的发丝,总算满意了。
他放好木梳,才慢悠悠地说道:
“只是有一点,凶手分明想隐藏行踪,又为什么要冒充吊死鬼犯案呢?”
沈莳:“……”
他转头看向吴景澜。
要不是两人身处的环境不对,沈莳差点儿要以为他们还像从前一样,周末闲着无事,约三五好友玩一盘剧本杀,正在一起盘案情了。
“唔……”
沈莳微微蹙起眉,仔细想了想,“确实……这跟我们现在知道的事实相背。”
事实上,从“吊死鬼”把掏了肝的药人埋进乱葬岗这点来看,那吃肝的魔头其实并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沈玉身死在前,药人尸体暴露在后。
换而言之,如果凶手不用吊死鬼的手段杀害沈玉,还煞有介事地留下吊死鬼的专属记号的话,短时间内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所以说,如果凶手是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那随便杀个小厮佣人,再把挖了肝的尸体扔在显眼处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做那么多麻烦的事情。
沈莳:“……”
——连这个推理也行不通吗?
看沈莳的眉头越皱越深,吴景澜实在不忍心看他劳心伤神,于是伸手抚上他的眉心,“现下线索还太少了,您不必过于纠结。”
吴景澜用指腹轻轻揉平那小小的川字纹,又移到沈莳的两侧太阳穴处,替他推拿穴道。
太阳穴乃是人体要害,头骨最薄弱的地方,练武人士的关窍。
按照沈莳那绝世剑侠的设定,若非绝对信任之人,定然是不会让他碰触的。
沈莳在太阳穴被按上瞬间,身体僵硬了一下,生怕听到OOC的提示音。
好在并没有。
沈莳暗自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挨在了吴景澜肩头,任他替自己按摩头部的各大穴位。
久违的放松感袭来,沈莳眯起眼,像只打瞌睡的猫咪一样,全身都放软了。
“时间不早了。”
吴景澜双手按在沈莳后脑处,沿着脊柱推拿头皮,抬头看了看桌上的滴漏,“主人,您也早些休息吧。”
对古人而言,亥时已是就寝时间了。
沈莳在这个世界待了九天,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古人的生物钟。
他想坐起身,收拾收拾就准备睡觉,又实在舍不得现在这般温柔又亲昵的肢体接触,左右为难间,干脆一咬牙一狠心,拉住对方的衣服,“阿澜,你陪我一起睡吧!”
吴景澜:“……”
虽然他当人工智能小兰时也经常陪在沈莳身边“侍寝”,但那时沈莳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现在,沈莳可是百分之一百知道他芯子里就是吴景澜本人的,还要自己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就实在有些出格了。
——笨蛋!
吴景澜心道:
——你难道就真不怕你吴哥一个克制不住,对你做点儿什么吗?

今日是唐门家主唐雄的六十一岁寿辰。
沈莳今日也和平时一样早早就起床了,一番洗漱之后,先带着吴景澜往后山别院去。
辰时半, 早上八点,沈莳到达落英院。
沈玉要停灵半月, 现在还没下葬。
与外头的热闹截然不同, 小小一方落英院仍是一片缟素,犹如被四堵高墙隔绝出来的异世。
沈玉的棺木停在正堂中,虽然有冰镇着,但也难免有了异味。蛋白质腐败的气味与线香的浓香混合在一起, 是一种难以形容,但一定会让人感到不适的诡异味道。
沈莳迈过门槛时, 看到的便是嫂子劳意晗一身白衣,茕茕立于灵堂中的身影。
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一场剧本杀,也难免在此时心有戚戚, 对这可怜的女子感到了十万分同情。
“嫂嫂。”
沈莳轻声叫到。
劳意晗回头, 朝沈莳温柔一笑, “时云, 你来了。”
沈莳上前,给侄女上香祭拜,一套流程驾轻就熟,已是这些天做得再习惯不过的了。
拜祭完沈玉后, 沈莳陪着劳意晗到偏厅稍坐了一会儿。
“今晚的寿宴, 我就不去了。”
劳意晗接过嬷嬷送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对沈莳说道:“毕竟玉儿新丧,我这当母亲的……”
沈莳点了点头, 表示理解。
即便都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江湖人士,劳意晗的身份也实在尴尬,确实不方便出席寿宴。
“嫂嫂且宽心。”
沈莳安慰道:“想必唐老爷也定然不会见怪的。”
“正是、正是!”
一旁的嬷嬷连忙帮腔,“夫人您啊,就是心思太重、哀思太过了!”
沈莳听嬷嬷开口,目光便挪到了那中年女人身上。
在沈莳的“前情”里,这位嬷嬷今年已年过五旬,从劳意晗还是闺阁少女时就随伺在身边,后来又陪嫁到沈家,已在沈家服侍了很多个年头,与主人感情极深,很能说得上话。
沈玉横死,劳意晗悲恸万分,每日以泪洗脸,十日来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哀愁憔悴之色,身边每个人都看在眼中。
嬷嬷眼看劳意晗这么伤心,自然担忧她哀毁过度坏了身子,总是见缝插针地劝解几句,但愿主人能早些走出丧女之痛。
“夫人,现下玉儿小姐虽然不在,但您也得保重自己。”
嬷嬷一边念叨着,一边端来一盘撒了细砂糖的米糕,“您今日早餐连半碗粥都没吃完,可让老奴我如何是好啊!”
“……”
劳意晗摇了摇头,把糕点推给了沈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老爷走了,玉儿也去了,我一个人……要不是杀害玉儿凶手还没抓到,我简直、简直……”
说着,她眼眶一红,眼泪又滴滴垂落下来。
“夫人您又怎么是一个人呢!”
嬷嬷连忙一指沈莳,劝慰道:
“二爷还在这里呢!还有——”
她眼珠子一转,又接着说道:
“还有唐家大少爷,他可是您的外甥,也是您的至亲啊!”
沈莳适时帮腔,“是啊,嫂嫂,你莫要太过悲伤了,我和伯真都是你的亲人。”
他迎着嬷嬷感激的目光,向劳意晗保证:
“我们一定会寻出杀害玉儿的凶手,以慰她在天之灵!”
沈莳带着吴景澜从落英院出来,是巳时二刻,也就是九点半左右。
因别院住的多是唐门女眷,沈莳又是个没娶亲的单身男青年,是以一向都很规矩地从落英院外侧的箭道穿行,尽量不靠近别的院子,以免闹出不必要的瓜田李下。
但这一次,他的辅助系统却通过【当前任务】通知他,让他必须在九时三刻经过东侧碧霞院外的花园。
虽然沈莳从来没有进过碧霞院,不过倒是知道现在那处院子被分给了峨眉来的刁湘竹刁小姐。
——好在只是让我们从碧霞院外的花园路过。
沈莳一边按照当前任务的指示往指定的位置走,一边在心中吐槽:不然我还得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进人家姑娘的院子,万一被巡逻的侍卫看见,怕不得被当成吊死鬼了!
他按照指示,差不多在巳时三刻经过碧霞院外的花园时,就听到了有人争执的声音。
“真是反了你了!”
这一嗓子尖锐高亢,一听就是年轻女孩的声音。
沈莳和吴景澜很熟练地往旁边树丛一闪,悄无声息地腾挪到一个方便偷窥又不会被对方发现的角度。
争执的是两个姑娘。
其中一个沈莳昨日才见过。
那女孩身着一身碧绿衣裙,头上斜簪一支镶翠珠花,肩上蹲一只小猴,正是峨眉派的大小姐刁湘竹无疑。
至于另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普通,服饰比刁湘竹朴素得多,大约是个丫鬟。
“要死了你这臭丫头!真不知羞!”
刁湘竹一边骂着,一边用力拧那丫鬟的胳膊,“让你随便跟男人说话!让你随便跟男人说话!”
那小丫头显然被拧得疼了,又不敢躲,只能抱着手臂瑟缩不已,呜呜哭着求饶。
“还有,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身份,那可是你未来姑爷的竞争对手!你竟然还倒贴上去!?”
刁湘竹越说越气,伸手抽了那丫鬟两耳光:
“看我打不死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
沈莳:“……”
——好个封建余毒的霸凌现场!
沈莳听到这里,大概已能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丫鬟看着眼生,在“前情”里也没有能对得上号的人物,大概是刁小姐从峨眉派带来的。
结果这丫鬟竟然偷偷与某个男人搭了话,还不幸被主人撞到,才会落得个被打骂的下场。
虽然刁湘竹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既然是“未来姑爷”——也就是刁小姐的未婚夫唐四——的竞争对手,又是男性,那目标就很窄了,左右不过是唐四的三个哥哥而已。
鉴于唐三唐叔扬被火烧伤,照侦探小说的常规套路,一张毁容脸没吓哭路人就不错了,自然不可能还有勾搭年轻异性的资本。
而唐大和唐二都是相貌堂堂的帅哥,光论相貌,都有让女子心动的资本。
不过沈莳觉得,与老成持重的唐大唐伯真相比,花名在外的浪荡公子唐二唐仲安的嫌疑要更大一点。
他默默把这个情报记在了心中。
酉时三刻,即傍晚五点四十五分。
沈莳离开他住的清心院,去赴唐门现任家主唐雄的六十一岁寿宴。
因并非整寿,又兼吊死鬼杀人的阴影未除,是以这寿宴规模并不奢豪,赴宴的人数也不算多,也就在院子里排了十张八仙桌而已。
沈莳的座位被安排得很好,就在主位下首一桌,算是给足了他这位青年剑侠面子。
主人还没到场,客人们都忙着互相寒暄,这里一个“久仰久仰”,那儿一个“失敬失敬”,实在套路又无趣得很。
沈莳身为清风流云剑的唯一传人,又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侠,当然躲不开这个环节。
待到他终于安安稳稳坐到自己席位上的时候,一路久仰失敬下来,只觉口干舌燥,脸都要笑僵了。
这时有机灵小厮捧着茶壶过来,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香茶。
沈莳这才注意到,唐门给他们这些客人提供的,竟然是在古代已算很昂贵很精致的青瓷餐具。
他端起斟入茶水的杯子,细细端详,低声赞了一声“漂亮”。
“沈少侠好眼力!”
斟茶的小厮大约是领了任务的,看沈莳似是对餐具感兴趣,连忙凑上来替主家显摆:
“这些青瓷是端王爷赏下来的,器形精巧、釉色纯正,且触手温润,可是难得的珍品!”
沈莳含笑点头。
桌上的青瓷杯盘通体呈一种翠竹般的碧绿色,在夕辉中盈盈生光,哪怕没有半丝花纹也显出了富贵气。用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看起来就很高级。
尤其是此刻被沈莳端在手上的那只茶杯,透影透光的碧绿杯盏中盛着深绿色的茶汤,仿佛沉入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美玉,实在赏心悦目得很。
沈莳将那只青瓷杯仔细把玩了一番,才将它放下,又转向那斟茶的小厮:
“再请教小哥,那这些琉璃杯又是作何用的?”
就如沈莳所言,除了成套的青瓷餐具之外,每个座位前还放了一个红色的杯子。
那些杯子大小、形状都与青瓷杯相差仿佛,却是琉璃质地的,呈现出一种血玉般的淡红色,晶莹通透,很有点儿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效果。
“不敢当您的请教。”
小厮连忙谦辞,随后伶俐地解释道:
“今日寿宴上饮的都是西域送来的葡萄酒,色泽鲜红、浓艳非常,合该配这红琉璃的杯盏才是!”
“原来如此。”
沈莳明白了。
唐门不愧是名门大派,确实讲究。
嘴里说着非常时期不便太张扬,实际上却连在这个时代中原无法自产,必须从茶马道千里迢迢运来的红葡萄酒都拿出来宴客了。
又因为既然是红葡萄酒,自然得用同色系的杯子来盛放才能显出酒色之靡丽,于是便有了这每人一只的淡红色琉璃杯,也算是很下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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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必各位机智的读者都猜到了,不出事的寿宴能叫寿宴吗?

唐雄一家入席。
沈莳注意到,唐门家主唐雄进屋时,帮他推轮椅的是他的妾室珍珠夫人, 四儿一女跟在身后,颇有点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意思。
——有趣。
沈莳随其他客人一同起身, 一面向寿星作揖, 一面兴致勃勃地观察唐家众人的模样。
唐雄穿了一身锦衣,头戴玉冠,红光满面,须髯修得整整齐齐, 人虽仍坐在轮椅里,但一派掌门的气势丝毫不减。
珍珠夫人身着一件宝蓝描金的长裙, 头上、颈间、手腕皆是珠光宝气,戴了许多名贵饰物,完全就是正牌夫人的排场, 若是不知情者根本不知她不过只是个妾室而已。
唐二唐仲安、唐四唐季庭, 还有唐小妹唐稚宁三人也穿得贵气, 装扮与寿宴很是匹配。
唯独唐大唐伯真的衣着却意外朴素, 只一件天青色长袍,身上也无太多饰物。
沈莳笑了笑,心想:看来,他这位表侄儿对他香消玉殒的未婚妻倒还当真有些情义嘛。
另外, 大约是宴会上必须吃饭喝酒, 不好戴遮掩全脸的头套,所以唐三唐叔扬今晚换了个镶金描银的半脸面具, 从额头一直遮到人中处,只露出一张嘴和一个下巴。
沈莳注意到, 唐三暴露在外的面部皮肤确实留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上唇因疤痕硬化而出现了明显的萎缩,哪怕不说话时也会歪向左边,露出右侧的牙龈来,看起来十分狰狞。
当唐三从众人面前走过时,附近的客人都条件反射地将目光放在他扭曲的嘴唇上,又迅速意识到这很不礼貌,连忙突兀地移开了视线。
而接下来的发展,则更是让沈莳看得津津有味。
唐雄的轮椅是唐门的机关师们在他偏瘫以后精心特制的,比古时候那些普通的木制轮椅结实和舒适百倍不说,还有升高降低、调节角度、转向刹车等听着就很高大上的功能,和现代轮椅比起来也毫不逊色,那精心雕琢的外观更是一看就很精贵。
珍珠夫人一路将唐雄的轮椅推到了主人席八仙桌的主位。
接下来,若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身为原配长子的唐大唐伯真,居嫡居长,自然应该坐到唐雄右手边的次席处。
然而珍珠夫人借帮唐雄调整轮椅高度的机会,用身体挡住了次席,愣是唐二、唐三都坐好了,也没让唐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大唐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站在一旁,脸色已不大好看了。
又是一番折腾之后,珍珠夫人帮唐雄调好了轮椅高度。
这时她施施然站直腰,拉过唐四唐季庭,朝唐大嫣然一笑,“你爹方才说有话要跟季庭说呢。”
说着,珍珠夫人极其自然地将唐四摁在了唐雄右手边的次席上。
沈莳:“……”
在这个面子大过天的江湖里,当着一众宾客的面给唐大难堪,这位珍珠夫人是铁了心让所有人知道她儿子要上位了。
“我确实有些琐事要交代季庭。”
而本应该替长子主持公道的唐雄却只是用稍带了责备的目光瞥了珍珠夫人一眼,没让四子起来,反而对唐大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说道:“伯真,你便委屈委屈,与你四弟换一换位置吧。”
不知从哪句话开始,偌大一个正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宾客们不管之前在干什么,此时都把视线集中到了主人席上。
唐伯真被晾在上百道视线中,只觉自己一张脸皮好似被人剥下来当众踩在脚下,霎时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双手握拳藏在衣袖中,指甲抠破了掌心也浑然觉不出疼痛来。
但偏偏他不能在此时发作。
唐大只能深吸一口气,回了一声“知道了,父亲”,然后绕过半张桌子,去坐本应是庶子的第五席。
就在唐大垂头走向第五席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嘿。”
那声音虽然故意压低了,但音量控制得刚刚好,恰恰是唐大能听见,但又不能为此做些什么的程度。
他抬头朝笑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唐小妹唐稚宁面纱半掩,乖巧而文静地立在一旁。白纱下露出了她的半张俏脸,菱唇微勾,挑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沈莳:“……”
他就坐在主桌下首一席,相当于在VIP席近距离观赏唐门这出临时插播的宅斗戏,当然也听到了唐小妹那声讥笑。
——就看唐大能不能忍下这口气了。
沈莳觑着青年因羞愤而憋得发紫的一张俊脸,已经在想象他怒而掀桌的画面了。
然而唐大唐伯真到底没有发作,只僵硬的扭过头,假装未曾听见。
反倒是唐二唐仲安,这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装模作样啜了一口,然后懒洋洋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哎,这可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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