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处境对他们而言实在有些糟糕。
赵琰听贴身小厮一一禀报外面的情况。这位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逢人先露三分笑的赵家二公子,第一次露出骇人的阴郁表情。
“陇西那帮贵族想来是舒坦日子过久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赵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既然他们不想同我赵家有瓜葛,那咱们就断的干净些。”
他在心里盘算盘算,扭头对妻子说:“师姐,陇西怕要动荡一阵子。你怀有身孕,不便操劳。宸儿也还小,唯恐那些人对宸儿再动手,你们先离开陇西,和大哥一起去武威城吧。”
白英有些担心:“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赵琰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师父还在呢。生意场上的风雨我们见得多了,眼前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陇西这帮乌龟王八蛋惯会欺软怕硬,当初大哥收陇西,待他们客气几分,倒真以为我赵家人好欺负呢。淮阳楚氏我们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些人。”
他叹了口气,道:“只是眼前的处境不方便大哥养身体,那些污言秽语不中听。我大哥打小就吃尽苦头,我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白英理解赵琰的心思。
“可是人心自古如此,便是回了武威城,那里也少不了有风言风语。”
赵琰笑道:“武威城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若连武威城都回不去,那岂不是太失败了,放心吧。”
让大哥回武威城修养是赵琮提出的,赵家在武威城百姓心里的地位不一样,大家一起共患难过。可师姐说的也没错,人心易变。赵琰也不敢保证武威城的百姓听说了那些事会如何想。
但赵家发迹于此,爹在南平关至武威城一线经营多年,军中都是自己人,总比陇西要稳妥些。
赵珩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似乎没有意识,但又明确的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一点光亮,但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呼吸,仿佛他已和黑暗融为一体。
但和以往陷入黑暗中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个世界很安静,没有瘆人的鬼叫声,没有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老鸦盘旋头顶咕咕叫唤。像一口透气的棺材,鼻息间偶有冷冽的气息掠过。
他试图调动体内真气,却发现经脉之中空空如也。但随着他运功的动作,赵珩能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流的变动。
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困倦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又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了,但在闭上眼的前一刻,似乎有一点玉色光芒坠入眼眸……
甄皇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一场国都的叛乱。刘荣以及所率刘氏私军主力被赵琮剿灭在碧水关下,刘詹于国都孤立无援,以谋反之名被下狱,刘氏一干人等尽无幸免。同样参与谋反的甄氏一党也被甄皇后从速处决,国都城流了很多血。
姬昊在塌上躺了多日,眼睁睁看着刘氏甄氏覆灭,大周国力日渐衰微。他穷极一生都在争权夺利,可到头来却落了一场空。这些日子他日日都能看到元煦,看到他最器重的儿子满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质问自己,为何不信他!
悔之晚矣。
这位大周的帝王不甘的闭上眼,死的潦草,身后事也也是草草了事,毫无帝王之尊荣。并非甄皇后有意为之,而是她此刻根本无暇他顾。
燕北景氏打过来了。
顾松亭和赵平都相继亡故,赵珩陷入昏迷,赵琰赵琮兄弟又陷入陇西内斗,大周已没有能抗衡景氏的将领了。
国都城才经叛乱,尚未恢复生机。甄皇后尽力调度,几场仗下来国库几乎被掏空。背后钟离氏蠢蠢欲动,轰天雷连破大周三城,所向披靡。
宋镜敛悲呼:“国都城保不住了!”
“但周天子还在!”甄皇后将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交给了宋镜敛,道:“本宫一介女流,能力实在有限,有愧于太子殿下和小赵都督,没能替他们守好国门。传国玉玺乃天授皇权的象征,还望宋大人将玉玺带至陇西交付天子,延续我大周国祚。”
“娘娘!老臣恳请娘娘一起走吧。”
甄皇后摇摇头:“钟离氏如野狗一般疯狂啃食大周边城,我若走了,军心必散,谁还能抵挡得住钟离氏呢?景氏的兵马就在碧水关外,听闻景清舟素有贤名,我愿同他谈判,只要不伤及百姓,便放他入关。我倒要瞧瞧,钟离氏的炮火能强硬到几时!”
宋镜敛老泪纵横,跪伏在地:“老臣必不负娘娘所托!光复山河,迎天子还朝!”
僵持数月之后,巍巍碧水关城门大开,景氏铁蹄终于如愿踏入大周的权力中心。
景清舟履行诺言,兵马过境,不扰百姓,不损良田。
甄皇后穿着隆重华服立于皇宫正殿前的白玉石台阶上,大周四百年,这座宫殿里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周天子,是天下权力的顶峰。可回首再看不由惊觉,权力的更迭同样滋生了见不得光的肮脏。
脚下的白玉石看似纤尘不染,实则每一条缝隙中都填满了阴谋算计,积累到如今,终将因腐朽而倾颓。
她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天际边的太阳,鲜血顺着唇角低落,落在白玉石上,如点点梅花绽开,红的刺目。
景清舟在台阶下站了很久,万千思绪化为一缕叹息:“世间好女子,如此气节着实令人钦佩。清远,传令下去,厚葬甄皇后。”
局势不容景清舟有太多的时间去感慨,钟离氏的炮火还在向前推进。哪怕他占了大周都城,依然无法安稳。
轰天雷就像一个无敌的巨兽,无情的摧毁着一切。钟离氏连下五城,终于停止了炮轰。
景清舟也在这时摸清了钟离氏的底细。
钟离氏豢养了一批能人异士,轰天雷就是这些人打造出来的,威力巨大。但同样也需耗费大量燃料。燃料难得,极其昂贵,所以供养轰天雷所耗军费也是不小的负担。
楚氏花大价钱从钟离氏手里购入五架轰天雷,也只敢用来攻昌州城。城池一下,楚氏忙着训练水军,再不敢轻易动用轰天雷。
钟离氏也如此。之所以将轰天雷卖给楚氏,无非是军费消耗巨大。钟离氏倒是不怕楚氏会掉头来打他们,因为楚氏想要启用轰天雷,燃料必须从钟离氏手里购买。
“燃料才是最重要的。”景清舟敲打着桌子,道:“钟离氏没钱了,所以才止步不前。但眼下却是我们夺回城池的好时机。”
景清远忙起身:“臣弟请命,率军出征!”
钟离氏炮轰城池,每下一城,城墙损毁,百姓遭难。他们急于攻入国都城,但战线拉的长也导致攻下城池后的善后处理十分潦草。
当轰天雷的燃料难以为继时,钟离氏方才抽空整顿城防,但景清远的兵马比预想中来的还要快。再加上被轰天雷所伤的百姓们疯狂抵抗,钟离氏攻下的城池复又被景氏收回。
一来一去,钟离氏也只勉强占着三座边城。
楚司珏尚未渡江,国都城便落入景氏之手,这和当初李玄序承诺他的相差甚远。他气冲冲的找去摘星楼,却早已人去楼空。
“巫人误事!悔不该信他!”楚司珏恨恨的磨着后槽牙,目光阴鸷。
周狸说道:“天下大势基本已成定局,我们既已走到这步,不如潜心训练水师,渡江南下。”
仗打了一年之久,打得钱袋子空空,打得兵马俱疲,打得百姓怨声载道,谁也没有能力再开战了。混乱的天下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这一次的昏睡比以往来的更久,足足睡了一年李玄度方才有醒转的迹象。
有好几次姬元曜都以为先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失去长生骨,他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但摸其脉象却又若有似无。先生说若他不死,也不需做什么,只将他带入草庐幻境,他的身体会慢慢恢复。
姬元曜守了一年。
李玄度虚虚的睁开眼,意识尚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事物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神识混沌,似醒非醒。如此反复几日,似乎才有两分清醒。先是清新的桃花香钻入鼻息,他动了动眼珠,知道自己在草庐幻境之中。这里是他复刻的院子,栽满了桃树。
“先生,你醒过来了?”姬元曜心内狂喜,激动的不知所措。
李玄度“唔”了一声,问姬元曜:“阿珩怎么样了?”
“前日才收到阿琮的来信,赵师兄仍在昏迷中。”
结果在预料之中,李玄度闭上眼歇了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我老了么?”
姬元曜:?
像是在问姬元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喃喃道:“阿珩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姬元曜仔细分辨先生的话,方才恍然大悟,红着脸道:“先生容貌并无变化,只是身体虚了些,人也瘦了两圈。”
李玄度似是抒了口气,微微牵了牵嘴角:“真是老天眷顾啊。”
他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回想当时在碧水关外和师兄险象环生的斗法,本来便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阿珩将两股力量全部引入自己体内。既没有伤到百姓,又保住了自己。
他在求死,也在求生。一人死而万人生。
李玄度轻叹一声。
“我笛子呢?”
姬元曜忙从李玄度枕边取出短笛,道:“一直搁在先生枕边呢,先生要吹曲子?”
李玄度摇摇头:“我现在浑身动弹不得,暂且还吹不了曲子。”
“动,动不了?”姬元曜又把心提起来:“先生……”
李玄度笑道:“别紧张,又不是一辈子都瘫在床上了。不过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在这之前我不能离开幻境。”
似在回忆什么,他喟叹道:“这已经很好了,当年我从摄魂狱逃出来,本想来幻境中疗伤。想不到师兄派门下弟子堵死了进山的路,我便只能离开云梦逃往北方。一路颠沛流离,还被人捡了去充做奴隶买卖。有幸遇到阿珩,才有那么一段安稳日子。”
“可见世间之事终有因果。”姬元曜说道:“赵师兄被李玄序种下巫术偷换天命,偏又遇到了先生……”
“是啊。”李玄度点头道:“世间万事万物,不过循环往复罢了。巫人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是万物中的一粒沙尘。无论这粒沙掀起多大的狂风暴雨,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于天地间。”
“所以师父常告诉我,不要妄想违逆天道自然。巫人的使命是在乱世中择天命之主而辅佐,荡平祸乱,平定天下。功成,名遂,身退,方为顺天之道。不贪名,不逐利,不为欲望所控,方能修心正身,再上一层。”
“元曜,你自拜入我门下后,我少有在身边悉心教导的时候,以致你对巫族的了解并不深。如今我困于幻境不得外出,也该尽一尽传道授业之责了。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修行越深,力量越大,你也可以窥得更多的天机……但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你若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废了你。我师兄李玄序就是前车之鉴。”
自幼长于宫廷,姬元曜见过太多跌入欲望深渊的人。不说别人,只说他的父皇,欲壑难填,终究沦为亡国之君。
他拜伏在地,诚心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于心!”
赵琰花费一年的时间几乎垄断了陇西一带的经济,贵族和巨贾们没了退路,坐在一起商议如何同赵家和解。
“当初那事儿咱就不该跟着煽风点火,虽说生意场上被赵家压着,但想想赵家没打进陇西前咱们不也照样被杨氏压着么,相比起来赵家还要宽厚许多。我们老老实实做买卖过日子,哪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有人附和:“是呀!原以为赵家小门小户,斗起来咱们也不吃亏。哪想到赵琰背后还有个白氏。那可是白氏啊!天下第一商!纵然本家没落,可天底下的生意十之七八都有白氏参与,我们这点老本根本都不够人家看的!”
“但这会儿去求和是不是有些晚了,我们拿什么做筹码……”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沉默起来。
不多时,有人开口道:“也不见得我们就输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孟公子这话何意?”
孟氏是陇西本地第一粮商,在赵琰没插手陇西生意前,孟氏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本地商贾皆以孟氏为首。此次内斗,孟氏也是首当其冲受损最严重的。
孟唐早就心有不服,只是没有余力和赵琰抗衡。他说:“我有一计,既能拿回属于我们的买卖,又能把赵氏赶出陇西。”
他慢条斯理的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眯眼说道:“大家可还记得当初从碧水关传回的流言,小赵都督乃妖魔再世,必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有人脸色一白:“就为这个,那赵琰疯狗一样的到处乱咬,但凡有人敢说一句小赵都督的不是,他都能把人往死里整。”似乎仍心有余悸,说话之人捧着心脏摇摇头:“可不敢说。”
孟唐就道:“他本来就是妖魔,还不许旁人说了?难道非要百姓遭难他们才肯认?我听说城里已经有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
“你们不知道?”孟唐倾身过去,低声说道:“有人莫名暴亡,死后浑身青紫,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众人闻言心头一骇:“这,这这这,这是中毒还是……”
“这是魔咒。”孟唐恶狠狠的说。
“可是小赵都督已经不在陇西了呀!”
孟唐就道:“凡妖魔停留过的地方,都会有魔咒降临,除非彻底铲除妖魔,焚烧成灰。但赵家势力太强大了,我们需要借助外力。”
“外力?”
孟唐指了指南方:“楚氏。”
他坐直了身子,继续道:“方今天下大乱,大周都亡了。虽然西北一带还有个姬氏皇太孙,但一个奶娃娃能成什么事儿。若论天下豪强之首,必是楚氏。楚氏雄图天下,迟早会打到陇西来。如若我们在此之前就向楚氏投诚,待楚氏夺了权柄,我们在陇西自然无虞。”
“那楚氏会发兵帮我们攻打赵氏么?”
“这就要看我们的诚意了。”孟唐屈指敲了敲桌子:“若想保住家业,你们得听我的安排。”
有人犹疑不定,有人倒是应的痛快。说白了,陇西早在杨氏当权时便已脱离大周,谁主天下他们都不在乎。只要能守好家业,让子孙后代平安富贵,至于什么家国天下,和他们有何干系。
最终大家达成一致,孟唐十分满意这个结果。
回到家中,他去找了那个给他出主意的人。
这个人凭空出现在他家中,一身黑衣,罩着兜帽,整张脸都被遮起来,不知道什么来路。只是一靠近这人便有种坠入地狱的感觉,毛骨悚然。
“先,先生,都说好了。”孟唐不敢直视这人,低着头磕磕绊绊的给了答复。
李玄序“嗯”了一声,递给他一包药:“选几户人家洒入井水中,莫贪多。”
孟唐小心接过:“先生还有吩咐?”
“你出去吧,有事自会找你。”
孟唐一刻也不敢多呆,捏着药包小跑出去,跑了很远方才扶着膝盖喘了口气,喃喃道:“这人才是妖魔吧……”
秋风一吹,孟唐打了个冷颤。
李玄序自醒来后便离开了摘星楼,他知道那一击没能让赵珩堕魔。那小子竟然来了一招同归于尽,一心求死。死了倒也罢了,偏还半死不活的回了陇西。
他为此付出那么大代价,如何能甘心!
后背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感,他知道自己的血肉开始萎缩干枯,他的皮肤已经开始脱离血肉,稍一摩挲,甚至还能听到纸一般沙沙的声响。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天下之势终究没能如他所愿,但他一定要毁了赵氏,毁了帝王命!
欲念和执念在李玄序心里扎了根,当他开启天罚的一刻,一切都没办法回头了。或者更早的时候,他起了贪欲之心,让贪欲的种子随着修行浸入他的血液骨随时,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但恐惧的种子也同样在心中埋下。也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脑海里时常会出现很多以前的事。师父、师弟,还有通天宫的一草一木……
午夜梦回之际,也总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曾有过后悔。
他不敢悔,因为悔恨会放大他心中的胆怯,让他不敢面对天罚的结果。
黑暗之中,李玄序陡然睁开眼。既无法回头,那就只能一往无前!
“啾啾~”
西北萧瑟秋风里,孩童的稚语显得格外清脆。习惯了宸儿说话的语调,方野知道他喊的是“舅舅~”
“陛下又要去找舅舅了?”方野笑弯起眼,抱着宸儿往正房走。
束云正在厨房做早饭,清晨小院的烟火气冲淡了秋天的萧索,笔直的炊烟看在眼里都十分有生机。可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再也不是芳唯小姐了。
方野忍住一把眼泪,将怀里的宸儿抱的更紧了。
“舅舅~起~起床……”
方野刚把宸儿放下,宸儿就灵活的蹬着两条有力的小短腿爬到赵珩身边,两只肉手抓着赵珩的衣领拽了几次,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屁股坐下,低着脑袋叹了口气:“舅舅~懒~”
自从回到武威城赵家小院后,宸儿几乎每天都要在赵珩房里耍。累了就趴在赵珩旁边睡一会儿,到夜里方野才将宸儿抱走交给束云,日复一日。
赵珩自那日有了些许意识后,神识又归于混沌。不过他偶尔能听到星星点点的闷响,像隔着一堵厚重的墙听墙外潺潺溪流声,虽不真切,却十分悦耳,让人总想跳出墙外,好听的更清楚些……
李玄度放下笛子,先是短暂了蹙了下眉,复又舒展开,自言自语道:“影影绰绰的能瞧见一点阿珩的影子了,他听得见我在叫他,只是暂时无法冲破障碍罢了。”
他半靠在床上轻舒口气,安慰自己道:“急不来。”
上半身才刚有了知觉,腰腹以下还需时间恢复。只是越往后身体恢复的速度越慢,没个三年五载且下不了床。不过想想如今还能活着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活着,就有和阿珩再见面的一天。见了自己这副模样,那小子一定心疼死了……
正当他想的出神之际,姬元曜急急忙忙回来,说道:“先生,我们出不去了。”
李玄度瞳孔猛地一缩:“怎么回事?”
姬元曜道:“这阵子我一直和先生修习巫术,许久不曾下山拿消息了。适才我正准备下山,却发现幻境之外又多了一层禁制。我试了许久都破不开。”
“什么样的禁制?”
姬元曜拿手比了比,道:“形如眼,靠近之时有阴寒之气,而且这气息似乎源源不断翻涌而来,仿佛无穷尽。”
李玄度眸光一沉:“这是摄魂狱的力量,师兄要毁了巫族的根基。”
他握着短笛的手微微发着抖,浑身似脱力一般瘫软在床上……
“这已经是第九个病人了,症状似中毒,但一般的解毒方法又完全使不上力。”靳大夫忧心忡忡:“怪我医术浅薄,毫无医治的办法。近来城中流言四起,对小赵都督不利,若再有中毒者,恐怕流言更甚,压不下去了。”
先是从陇西开始,后来这毒症开始向武威城蔓延,有愈演愈烈之势态。好不容易被赵琰压下去的关于妖魔现世的谣言春风吹又生,百姓们的惶恐更加剧烈。有道士扬言只有将妖魔焚烧成灰方可消减罪业,毒症也自会祛除。
“放他娘的狗屁!”方野气的脸通红:“一定是有人见不得我家大公子好,哪来的妖魔,我家大公子从未杀过无辜之人,碧水关下要不是为了保护百姓,大公子也不会……”
一想到碧水关,方野就心痛的不行。“别被我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散播谣言,否则我必将他活剐了!”
束云跟着说道:“莫非是景氏的人?钟离氏国库空虚无力开战,楚氏又急着训练水师渡江南下,各方势力暂时罢战,也无暇顾及西北一带。景氏占皇城,但传国玉玺却在我们手里,他们想趁这个机会除掉我们拿回传国玉玺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林摇摇头:“未必。景氏虽反,但景清舟素有贤名,如此卑劣的手段倒不像他的手比。何况这次明摆着是冲我家小殿下来的,而且这毒源也十分蹊跷,不像江湖上寻常所用。”
“巫。“高良像是回忆起什么,扭头问束云:“可还记得当初赵都督宫宴后毒发身亡一事?”
束云头皮一麻:“你是说……李玄序!”
高良抿唇点了头:“这种东西也只有李玄序能弄出来,可惜咱们家李先生却不在。”
裴林脸色难看到极点,李先生虽已苏醒,但伤势太重,鞭长莫及。不对……
“似乎很久没有收到二殿下的消息了……”
众人闻言不由心沉到谷底。
起初毒症只在原州城范围,偶有百姓沾染。赵琰虽有疑窦,但一时也没往深处想。直到沂山关军中也有人无故染了毒症,这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
赵琮星夜赶往原州城,一脸焦急之色。
“二哥,军中快压不住了,你可有收到元曜师兄的消息?”
赵琰摇摇头:“如果是李玄序出手,我想先生那里也未必就安稳。我已派人去查了,孟唐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只怕这事儿和他少不了干系。”
“底下探子来报,前段日子有人在城中见到过一个一身黑衣兜帽的奇怪男子曾出入孟府,他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味道,近日却不曾见了。我只怕那人是混入城中的李玄序,若他找上了我们,大哥会更加危险。”
赵琮一拳捶在桌子上,红着眼低吼:“他们一定要逼死大哥才肯作罢么!”
“武威城有裴侍卫和高大人在,应当无虞。冯起大哥也调拨了兵马驻扎在武威城外。眼下倒是陇西危机更大。”赵琰嘱咐赵琮:“你先回军中稳定军心,若实在压不住……”
赵琰敛下眸子,压低声音道:“若实在压不住,就只能殊死一搏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解毒的法子……”
他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赵琮道:“靳大夫已经在想办法了……”
赵琰不放心:“我回武威城一趟,阿琮,陇西交给你了。”
赵珩觉得近来他身处的世界越发闹腾了。“墙外”闷闷的声音比以往更加频繁,他好像隐隐能听得清,那似乎是有人在吹笛子,声音虽断断续续的,但听得多了也能连成一首曲子。
不仅如此,眼前的世界也不再是浓黑一片。重重黑雾中不知何时钻进来许多玉色,像坠在夜空的繁星。这些玉色的光点慢慢凝聚起来,好似一个人形。
他每天都这样静静的等待,他能感觉融入到周围的呼吸声开始渐渐急促起来,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这种悬浮的,未知的焦灼让他很难安心下来。耳边的世界也变得更加嘈杂,他似乎听到了哭声……
“……早说了他就是个灾星,祸害!当年他病得要死了,他家里连棺材板都准备好了,突然一天病就全好了,生龙活虎的,必定是给妖魔附了身!”
“道长们说了,只要烧了妖魔,我们的毒症就好了!”
曹木匠气的不轻,他指着那些人说:“忘恩负义之辈!难道你们忘了当年在大月山上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李先生,没有阿珩,你们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大月山上的狼都听李先生的话,那不是妖魔是什么!”
曹木匠差点心梗。
可人心自古如此,当你是既得利者时,拥有驭狼术的李玄度被百姓们奉为天神,谁不尊称一句先生。可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当初的救人之术在他们眼里便成了害人之术。
“碧水关的百姓们不理解阿珩也罢了,我们一路同甘共苦,阿珩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么!”曹木匠苦口婆心的劝道。
“曹大叔,我们不是想对阿珩怎么样,我们只要烧了附在阿珩身上的妖魔就成。”
曹木匠气极反笑:“人都烧成灰了,阿珩的命也没了,倒是遂了旁人的愿,你们倒真以为身上的毒就能解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靳大夫也开口道:“医者,不信怪理论神。只要找到毒源,找到下毒之人,毒自然可解。”
“可我们坚持不住了!”人群中有人吼道:“难道你们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我们毒发身亡不成!”
紧跟着又传来一声尖叫:“我儿子,我儿子不行了!求求了,求求快救救我儿子呀,救救他呀!”
靳大夫忙去把脉,这孩子情况实在不好,他也只能以银针封穴,暂时止住毒素蔓延。但若根除,还是毫无办法。
百姓们更加激烈的,蜂拥着想要冲入赵家小院。
冯起带兵围了院子,和百姓推搡起来。
“冯起,你也是咱武威城的娃,要看着大家去死么!”
冯起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但丝毫不退的脚步已经在告诉大家,他站在赵家人这里。
“不是阿珩的错,你们不要中了奸人计谋。”
“我们只想活着呀!”
“……阿琰呐,那人也不是你亲大哥,何苦为了一个外人为难我们呢!”
百姓们又将目光放在赵琰身上:“你才是赵家的长子呀。赵珩是个灾星,是妖魔现世,你爹和你姐都因他而死,你还要护着他么!”
赵琰挡在正房门口,手里握着一柄剑,他红着眼,一字一句道:“若伤我大哥,就从我赵琰的尸体上踏过去!”
人潮涌动,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赵珩隐隐有所感觉。他听得到如骤雨般急促的笛声,像是要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不停的挣扎着,可脚下仿佛生了根。
直到震耳的哭声撕碎了眼前的雾障,赵珩陡然睁开了双眼……
胸口好像压着千斤坠,赵珩一醒来就猛咳了两声。
张着大嘴哭嚎的宸儿当即止住哭声,要坠不坠的眼泪挂在眼角,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赵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