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摇晃着手里的马鞭,笑着说:“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太子妃女中豪杰,可是碧水关百姓人人敬仰的巾帼英雄,刘荣今日很想一睹太子妃的风采。”
轰天雷又往前推了一步,士兵们已经开始装填火硝了。
刘荣步步紧逼,姬元煦进退两难。
身后的亲卫当即明白眼下处境,趁着没人注意小跑着回了城。
高良正在劝芳唯出关,就在这时,亲卫急急赶来,将城墙上的情况一五一十禀明太子妃。
高良心内焦急:“刘荣果真要逼死殿下和娘娘呀!”
这样的事情芳唯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苦笑一声:“我和碧水关还真是有难解的缘分。”
多日以来的焦虑忽然在这一刻消散了,好像她知道这一日终会到来。芳唯凤眸微敛:“我这就去城墙上。”
高良急道:“可是殿下让属下护送娘娘出关……”
芳唯比谁都清楚驱使百姓叩关的结果。眼下处境虽和当年境况相似,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年西戎入侵,使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对西戎人的恨。因为那时的他们都明白,西戎人破了关,大周便有亡国之危。
何况西戎人残暴,天怒人怨。即便当时顾都督开了城门,西戎人也不会放过百姓。横竖都是死,大家尚有勇气拼死一搏。
可刘荣不是西戎人,百姓们所处的也不是当年的境地。他们只是国都内斗的牺牲品,并且在他们眼里,导致这场内斗的根源是太子谋反。
再多的道理在生死存亡之际都没有用,他们只知道,只要太子和太子妃伏诛,他们就安全了。可一旦太子试图感化百姓,刘荣的炮火便会对准无辜之人。哪怕死一人,太子也会沦为众矢之的。即便他能活着回到国都,也不能让天下的臣民信服。到时民怨沸腾,大周仍会陷入混乱之中。
此计甚毒,必死之局,无从破解。
她吩咐高良:“若我二人身死便可保下百姓,既如此,便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高良,你出关吧。跟着大哥,帮我照顾宸儿。有大哥和先生在,宸儿一定会平安长大,也不枉我夫妻二人今日赴死了。”
“娘娘!”高良哭喊道:“赵三公子的兵马就在碧水关外,属下去求援……”
“刘荣手里握着百姓的命,我们已经输了。”说到此处,芳唯又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输了两条命,但却为大哥赢了将来。还有皇后娘娘,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努力着……”
第159章
赵珩不喜欢这种五感俱被封闭的感觉,他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这会让他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但封闭五感却可以帮他疏通体内真气,逐渐驱散凝聚在血脉之中的黑气。
只是这两日他明显察觉真气行走的越发迟缓,仿佛到了一个瓶颈。
姬元曜在做辅阵时也感受到了吃力。
李玄度都看在眼里,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先生,赵师兄体内的黑气似乎有反扑的迹象,怎么会这样?”
最不乐观的一种情况还是出现了。
李玄度暗暗叹了口气,道:“阿珩与阴气牵绊二十几年,纵然他并未入巫族,但有这些渊源在,他也偶有感知未来的机遇。只是他自己未曾发觉,也无法主动探索。”
“但黑气的侵扰让他陷入过更为可怕的幻境中,他或许内心隐隐有所察觉,某种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想试图冲破那层雾障,窥得天机。但这种情绪又是黑气最好的养料,所以才会反扑。想要遣散重新凝聚的黑气,只能凭他自己的意志。”
早在第一次见到赵珩的时候,李玄度便断言此人一生命运坎坷,诸厄缠身。他会遇到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逆境,只有在逆境中淬炼,才能获得重生。长生骨解了禁术,却解不了他命运被置换后留下的厄。
李玄度也曾夜夜祈祷,消减他的厄运。可恨师兄入了魔,偏要不死不休,让他的阿珩承受这么多苦痛折磨。他摸出腰间的短笛,心说最难的一关,就让自己陪他一起度过吧!
符箓突然无火自燃,李玄度眼皮狂跳:“元曜,快闪开!”
姬元曜还在调整符箓的位置,闻言当即向后闪避,几乎在他脚落地的瞬间,眼前的辅阵破了,强大的黑气蔓延开,压的人胸口生疼。
“赵师兄!”姬元曜见赵珩突然拔地而起,取了灭魂剑便往外冲,不由惊呼。
“不好,快叫阿琮跟上!”李玄度急急吩咐,此刻也顾不上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忙叫方野套车,紧随赵珩而去。
碧水关南城门上,芳唯和姬元煦并肩而立。
城下百姓虽不是碧水关城内的住户,但也常来往关城,有些人是认识芳唯的。
“太子妃娘娘,您一向爱民如子,就请您大发慈悲,让刘将军放过我们吧。”
芳唯冲着说话之人笑了笑:“我这不是来了么。”
她语气轻柔,说话云淡风轻,好似话家常一般。明艳的面容在夕阳的晕染下漾出几分光晕,让说话的百姓顿时有种自惭形秽之感。也许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死亡面前,他们做不到无畏。
姬元煦紧握芳唯的手,不无悔恨道:“芳唯,如果我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我。”
芳唯平静的说道:“今天的局面是谁都料想不到的,我们见识浅薄,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轰天雷这样的武器存在。它的威力太大了。虽然刘荣手里的轰天雷不足以摧毁碧水关,但火球会砸向无辜的百姓。”
“若以百姓的牺牲来换取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那便和我们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刘氏就是算准了我们绝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这才效法苏泰,用此毒计。可惜今时今日,我也没有破局之法了。”
她扭头看了姬元煦一眼,说:“我从未后悔嫁入东宫,更不后悔和师兄一起变法革新,大周的日渐强盛是切切实实的。只恨宵小作祟,没能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想到什么,芳唯叹了口气,可惜道:“沦落至此,仿佛是每一个力主变法者应得的结局。但我相信,即便今日我们死去,在未来也还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只要让大家明白,变法是强国必经之路,革新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就死得其所。不是死于阴谋,而是忠于社稷。”
芳唯内心的强大和坚韧是姬元煦望尘莫及的,他望着芳唯坚定的眼神,不禁想到当年在碧水关关城下,惨遭变故的小姑娘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无所畏惧。可惜自己不是顾兰西,这一次却护不住她了。
“娘娘!”关城内也聚集了很多百姓,他们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着一袭红衣的芳唯,哭求道:“娘娘,刘氏才是真正的叛臣,莫要中了他们的圈套啊!”
“是啊娘娘,不能就这样去死,不值啊!”
南城门外的百姓隐隐约约听到了城内的呼号,也紧忙说道:“娘娘,您答应过我们的!”
城内的百姓骂了回去:“你们那么多人还怕刘荣不成?难道刘荣比当年的西戎人更可怕么!”
城外的百姓不甘示弱:“敢情轰天雷没有轰到你们头上!”
求生是人的本能。
刘荣挑衅的看着城墙上二人,催促道:“太阳就快落山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芳唯回身望向城内的百姓,说道:“不论关内还是关外,都是大周的子民,我都不能弃之不顾。但我很感激大家,感激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和殿下的清白。这就足够了!也请你们相信,大周终将会再次强盛起来!”
刘荣身边的副将观察许久,始终不见姬元煦身边的高良回来,不由催马上前,低声对刘荣说:“将军当从速裁决,唯恐他们拖延时间,若引赵琮兵马入关可就不好收场了。”
刘荣吩咐士兵调整炮筒的位置和燃料配比,攒了一个小火球,毫无预兆的打了出去。
轰的一声响,城墙瞬间被烧黑了一块。人群炸开了,哭着喊着求太子和太子妃。
“刘荣!”芳唯怒吼一声,当即拔出匕首,眼见便要割破喉咙,突然一骑战马冲出城门,直奔刘荣军中冲杀过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刘荣反应不及,幸得禁军率先回神过来,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来,芳唯急急喊道:“大哥,回来!”
箭雨急促且密集,赵珩挥舞灭魂剑也只能扛得住一时,战马已被乱箭射死,他也且战且退。碧水关城墙上的士兵见状纷纷射箭压阵,赵珩勉强得以退回禁军的射程之外。
但灭魂剑散发的强悍气息仍旧让刘荣心有余悸。他命令士兵将轰天雷对准赵珩,又调拨一队弓弩手拈弓搭箭,将百姓团团围住。
“太子妃,何故言而无信,当真不顾百姓了么!”
刘荣再一次紧逼,气氛剑拔弩张。
肃杀的气息激起了赵珩的斗志,他双眸闪着红色暗芒,如同两团烈火在燃烧。浓重的黑气缭绕在灭魂剑周围。
在他眼中,天地是一片浅淡的血色,不够浓烈。只有用足够多的鲜血将这片天地填满,方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你们,都该死。”如沙砾般嘶哑的声音,像地狱里刚睡醒的恶魔,磨刀霍霍,准备屠戮人间。
芳唯知道大哥的身世,也知道先生和元曜这些日子都在帮大哥打压那些黑气。但眼下看来大哥的状态很不对。
百姓们被刘荣推在最前面,灭魂的剑气已经开始向外蔓延扩散,百姓们瞪着惊恐无助的双眼,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大哥是隐太子遗孤,绝不能背负屠杀百姓的恶名。芳唯再一次举起匕首……
原来死亡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锋利的刀刃轻轻划破喉咙,也只有一点点的疼痛。
鲜血涌入赵珩的鼻腔,他猛然回头,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魇之中的场景再一次出现。但他知道这一次不是梦。
芳唯像红色的纸鸢自城墙跌落,赵珩奋力的张开双臂,在落地前将那轻飘飘的身体揽入怀中。
鲜血刺激着赵珩,眼前的世界红的像芳唯脖颈上的鲜血,灼人双目。
“芳,芳唯……”赵珩喉咙像塞了块铅,梗的生疼。
芳唯抬起手轻抚上赵珩的脸庞,她望着大哥腥红的眼,断断续续的说:“大哥,我从不惧怕死亡,从我踏上变法之路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有所准备了。我为天下而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怪师兄,更不怪城外那些百姓,要怪就怪恶人当道。”
“我知道大哥困入魔障,但大哥从不服输,也绝不会受人操控对不对。大哥要让自己清醒过来,要替我好好照顾宸儿。宸儿和大哥一样,从小就没了双亲,他好可怜的,是不是……”
黑气愈发浓烈了,芳唯缩在赵珩怀里浑身发抖,耳边是邪魔尖啸的声音,原来大哥过去的每一夜都是这样度过的。
芳唯心口针扎一样的疼,泪水溢出眼眶。为何大哥要受这样的苦,只因他应天命而生,而偏偏有人要违逆天命,剥夺了大哥所有的气运么!
“芳唯……”赵珩紧紧抱着芳唯,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了。
芳唯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听不到大哥在叫她了,眼前恍惚闪现出一个人影来,她喃喃道:“轰天雷的威力太大了,那火球打在身上,顾将军该有多疼啊……”
“芳唯!”姬元煦撕心裂肺的喊着,可这滔天的恨意他无处发泄,当佩剑刺入胸膛的那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殿下!殿下!”城墙上的呼喝声、哭喊声涌入赵珩耳中。
在他周身五步之内的地方,浓重的黑气形成一道漩涡,直冲天际。尚未来得及落山的太阳被黑气裹挟着,天地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160章
摘星楼里豢养的黑气突然开始暴躁起来,它们仿佛被一股力量裹挟着,疯狂涌向摘星楼的琉璃穹顶。
李玄序看着眼前一幕,癫狂大笑:“成了,成了!赵珩堕魔了!哈哈哈哈哈,老天,你选中的天命之子入了魔!哈哈哈哈哈——”
李玄序不停催动符阵,黑气不断的流失,笼罩在摘星楼周围的浓雾也渐渐散去,残阳坠在半空,血红的光影从琉璃穹顶透进来,打在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
体内的生机随着黑气被不断抽走而慢慢溃散,他的巫力消失殆尽了。但李玄序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碧水关外。
黑气被源源不断的卷入漩涡之中,灭魂剑中的残魂也被漩涡拉扯着,发出惨烈的鬼叫声。
成群的老鸦在头顶不停的盘旋,豆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在场的众人。刘荣感受到老鸦的逼视,仿佛在看一群将死之人,只等着他们咽气后便拆吃入腹。
他想逃,但天地没有亮色,他的双腿也像两根木桩一样牢牢的钉在地上,丝毫都挪动不了。
桀桀的叫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叫的他头皮阵阵发麻。
“你们,都该死。”苍老沙哑的声音糅杂在黑气中,无处不在。
“不要,别,别,别杀我!”刘荣抱头痛哭,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
赵珩身处急速旋转的漩涡之中,黑气撩动着他的头发。他垂着头半跪在地上,一手抱着芳唯,一手握着灭魂剑。
所愿皆不得,所爱皆失去……
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赵珩心中充满了恨。那些人害死了父母,毒死了将他养大的赵平都,逼死了芳唯,害得玄度为救他而自抽长生骨,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依然可以活着,依然可以继续蚕食这个世界,轻贱别人的性命。
“都该死,都该死……”
只有他们的血肉才能填补他心中的空缺。
血色的视线里,他似乎又看到了赵平都,他从黑暗中走来,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方才缓缓开口,轻轻喊了一声:“小殿下……”
“小殿下,有劳您替我照看家里的几个孩子,他们不懂事,要靠小殿下多多提点啦。”
家里的孩子们都很懂事的,他的弟妹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弟妹……弟妹……
赵珩忽然意识到怀里抱着的芳唯,她的生命已经枯竭了。她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的喊着大哥,再也不会像个小管家婆一样拎着阿琮的耳朵教训那总调皮捣蛋的小子……
赵平都的身影渐渐变得虚无,直到消失不见。没过多久,他消失的地方复又凝聚起一团血雾来。
血雾逐渐成形,露出芳唯那张明艳的脸,挂着明媚的笑。
“大哥……”
赵珩心尖一颤,抖着唇应了一声:“芳唯,芳唯……大哥来晚了,大哥害了你,大哥害了你……”
芳唯款步走过来,她的手抚着赵珩的脸颊,像一阵清风拂过。
“大哥,人终有一死,死得其所,不悔不怨。可还有活着的人,他们还在等着大哥回家呢。大哥不是答应过我,要替我好好照顾宸儿么。宸儿还在家里等着大哥呢。”
血雾聚了又散,芳唯的笑脸也被揉碎在风里。
“宸儿……”赵珩想到他曾抱过宸儿,软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甚至不敢用力。他还那么脆弱,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生来父母双亡,一生命运不由己。
他不能让芳唯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他要夺回大周的权柄,让宸儿站在权力之巅!
赵珩挣扎着,他必须从欲望的深渊里挣脱出来,可全部的黑气攒聚起来,不停的攻击着他的意志。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两半,剧烈的痛感让他忍不住仰天长啸,凄厉的叫声摄人心魂。
李玄度的车马堪堪抵达碧水关北城门外,他看着不远处的苍穹被浓烈的黑气笼罩,阿珩如困兽一般嘶吼的声音闷闷的敲在他心头。
李玄度心口骤然一痛。
他执起短笛,悠扬的曲调穿透厚重的黑气,如一股清泉缓缓流淌。
丝丝缕缕的笛声缭绕耳边,赵珩猛然惊醒。黑气形成的巨大漩涡中,有星星点点的玉色,它们越聚越多,形成一道浅淡的光线。像透过窗缝洒进房间里的月光,轻柔的散发着玉色光芒。
“玄度……”
赵珩抬起手想要触碰那缕玉色,光线像是能感知到赵珩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向下蔓延。
光线在赵珩手掌变换凝聚的形态,如一轮弯月静静躺在掌中,流淌着温润的气息。
感受到外界的阻力,李玄序发狠的催动符阵。于是黑气在被玉色光芒入侵后,开始更加疯狂的反扑。
李玄度紧紧皱着眉,调整气息,笛声由缓转急,试图摧毁攒聚的黑气。
黑色玉色两股气息正是师兄弟两人的长生骨所化,玉骨是赵珩的新生,黑骨却在拼命的将其摧毁。
两股力量在赵珩身体内拉扯着,他眼睁睁看着玉色被疾风摧残着,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婉转的曲调开始有些断断续续,饶是他这个音痴也听得出几个走调的音阶。玄度要撑不住了。
“杀,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黑气开始疯狂向外扩散,沾染到黑气的士兵因承受不住压力,爆体而亡。若放任下去,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黑气吞没,死的渣都不剩。
鲜血和惨叫刺激着他,灭魂剑发出铮鸣的声响。
“杀,杀了他们……”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不停的催促着。
他不能杀人,不能堕魔,不能让玄度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但黑气的攻势迅猛,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幼时噩梦缠身的经历,还有骷髅塔经历的幻境最终成了真实。赵平都和芳唯相继死去,无一不在侵蚀着赵珩的意志。他该恨,恨这世道不公,他该拿起剑,将那些人杀个精光……
“阿珩,你若堕魔,我必杀你……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李玄度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黑气疯狂的拉扯还有灭魂不停的反噬,赵珩感觉浑身血液逆流,所有气息都汇聚于丹田,只有将这戾气释放出去,否则他必定爆体而亡。
难道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么?赵珩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敏感的察觉到极力拉扯的两股气息竟稍有停滞。胸前升起点点金色光蕴,赵珩神识有片刻清醒。金光来自于胸前佩戴的骨玉,他记起来了,这块骨玉是在云梦草庐幻境中玄度给他的。
金光汇聚成一段一段的符文缠绕在黑气周围,狂暴的黑气像是突然被禁锢住的野兽,动作迟缓了下来。
这一刻,赵珩似乎悟到了什么。
他本应天命而生,奈何天命被偷换。可兜兜转转间,属于他的天命又最终毁于自己手中。一个贵不可攀的帝王命消弭了,又会有新的命格诞生。正如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无穷无尽。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新生。
人的一生太过短暂,终将被裹挟着碾入历史的洪流中,化为一缕烟尘。但□□可灭,精神不朽。王朝的延续并非依靠血脉,而是一代代帝王立志图强的意志。只有意志溃散,王朝才会破灭。但与此同时,也会有新的意志支撑起分崩离析的天下。心如天地,自然而行,一切自有结果。
巫族可与天地勾连,长生骨所化的力量也与天地同源。但黑骨逆天而行,不该存于世。当天命气蕴裹挟着黑骨所化的妖邪之气消失于天地之间,新的征程开启,万物自然有时有序。
在这一刻赵珩才真正明白玄度师父所说“顺其自然”四字,承载了多么深厚的力量。
赵珩将所有的思绪全部放空,丹田内的气息也随着呼吸的吞吐慢慢散去,浩渺如深海的丹田有了空缺,不停向外扩散的黑气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生生被拽了回来。黑色的漩涡越来越小,漆黑的天幕也慢慢展露出一角昏暗的天光。
他在求死,也求生。求一人之死,万民之生。
“阿珩……”
笛声戛然而止,李玄度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死死的盯着那角天光,黑气被阿珩吞没了,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救他了。
傍晚的天有些昏沉。
黑气被驱散了,可众人似乎都没能从刚才那一幕恐怖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赵琮冲过来的时候,就见大哥抱着姐姐一动不动。散乱的墨发随风飞扬,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血浸透了大哥的衣衫。
灭魂剑握在大哥手中,但靠近后却发现,灭魂好像没有生机了。
赵琮甚至不敢去触碰大哥的身体,只跪在一边小声的喊着:“大哥,大哥……”
裴林上前搭上赵珩的脉,不由心头一震。因为他什么都感知不到,好像眼前的人原本就毫无生机。他的脉象停止了,体内的真气死一般的寂静。但他又好像仍旧活着……
裴林紧急的判断了眼前的形势,将陷入悲伤中的赵琮拉了回来,说道:“带着小殿下和太子妃,撤离碧水关。”
赵珩的身体状况实在叫他捉摸不透,留在碧水关恐有后患。百姓们经历刚才的一幕,恐怕不会接受赵家人留在碧水关。强留只会激起民愤,适得其反。
但刘氏的兵马也绝不能留,否则远在国都的甄皇后势必腹背受敌。
赵琮明白裴林的意思了,他将人交给裴林,道:“这些人逼死了我姐姐姐夫,害了我大哥,我必须亲手了结了刘荣。有劳裴叔叔将我大哥,还有姐姐姐夫的遗体带回去。等我收拾了刘荣就来与你们汇合。”
裴林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眸子里闪着狠戾的寒光。
裴林嘱咐道:“小殿下情势不明,陇西的军队还需赵三公子拿主意。莫恋战。”
赵琮点头应下:“我明白,我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刘荣失神的瘫坐在地上,他甚至都顾不上那架时所罕见的轰天雷。直到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他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求饶,赵琮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遍地尸骸,鲜血仿佛流不尽。赵琮持着尚在滴血的刀,对缩成一团的百姓们说:“我们也曾经历战乱,深知战争带给百姓的痛苦,所以我们努力变法革新,努力让国家强盛,为的就是早日平定乱世,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太子没有谋反,也从未有过谋反之心……”
他看着不知所措的百姓,叹息一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求生是人的本能。但我仍希望你们记得今天,记得那个从城墙上跌落的女子。记得那个将黑幕撕开,让光明重现的人。他们,救了你们。”
最后一抹残阳跌落天际边,旷野之中,天地昏沉。
赵家的兵马离开了碧水关,姬元煦的东宫卫队也跟着赵家人一起离开了。仿佛他们从未来过,碧水关还是从前的样子。
副将继续掌管着碧水关的防务,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关城内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帆,官府无人敢过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百姓们在祭奠谁。
大周皇宫大殿,甄皇后和刘詹对峙着。
她不知道刘詹在碧水关究竟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敢拿元煦和芳唯的命去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放弃……
就在她准备和刘詹谈判时,殿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自戕了!”
甄皇后一颗心如坠冰窖。
姬昊双眸陡然瞪大,他抖着唇,浑身战栗不止:“怎么,怎么会……”
传令兵痛哭道:“刘荣率军围了碧水关,假传圣令,称太子殿下谋反,陛下下令太子以死谢罪。刘荣还以百姓性命相胁,迫使殿下……自尽。”
“刘詹!”姬昊勃然大怒,他从龙椅上暴起,疯了一般跑下台阶,抓着刘詹拼命的撕打。
刘詹没有挣扎,只是阴恻恻的笑着:“大周亡了,大周亡了,哈哈哈哈哈……”
姬昊病体孱弱,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挥了几拳便浑身瘫软,痛哭流涕,嚎叫道:“朕,悔呀!”
甄皇后强迫自己从震惊中抽离出来,问传令兵:“刘荣呢?”
传令兵答道:“赵三公子率军冲入碧水关,斩杀刘荣,屠了刘氏私军,遣散禁军,便撤出关城。碧水关仍由原副将暂领。”
刘詹笑不出来了。
甄皇后急急捋清了大周眼前的形势,忙吩咐道:“将一干叛臣押入天牢,择日问斩。张贴告示,晓谕天下,太子为叛臣所逼,为护百姓自戕而亡……”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另立太子之嫡长子姬少宸承继大统,为大周新君!”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马三郎被高高吊在原州城的城墙上,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赵珩临入国都前嘱咐两个弟弟,马三郎是根钉子,他背后的人是谁他心里已然有数,若此人胆敢兴风作浪,不必留活口。
起初这人倒是老实,赵琮派人紧盯着他,没见有什么动作。碧水关事发后,赵琮整军前脚刚回陇西,后脚便收到国都城的旨意。宸儿被立为大周新帝。
不过眼下国都情况不算安稳,宸儿年幼,恐无法周旋。便又敕封赵珩为摄政王,赵琮为护国将军,保护新帝安危。
沉寂许久的马三郎却在这时动手了。
宸儿是芳唯唯一的血脉,赵家兄弟绝不容忍任何人伤害宸儿。马三郎惨不忍睹的尸体就是一个警告。
与此同时,赵珩在碧水关的种种也一阵风似的传回了陇西一带,有人说赵珩是邪魔现世,他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陇西是赵珩打下来的,原陇西的军队被赵珩打散重新收编,这二年倒也安稳。赵琰将手底下的买卖逐步往陇西迁移,也算经营颇深。但毕竟赵家的根基不在此,陇西尚有其他贵族与之分庭抗礼。被收编的军士多为陇西本地人,若有分歧,必以本家为重,少不得要动摇军心。
陇西百姓对赵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因此这件事一出,被赵家压着的贵族极尽挑唆,煽动百姓。百姓们心生恐惧,唯恐陇西沦为人间炼狱,便围了原州城都督府,叫嚷着让赵珩滚出陇西。
自碧水关后,赵珩一直陷入昏睡。裴林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将他唤醒。而那位一直陪伴小殿下身边的李先生,因为遭遇重创,被二殿下姬元曜送去了云梦,尚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