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多年未有身孕也叫芳唯心内焦急,还是李玄度寄了封信过来,只说“机缘未到,静心等候”,这才打消芳唯的疑虑。不过每次宫宴被嫔妃们奚落几句却是避不开的。
芳唯忍了多年,自不想再委屈自己和师兄,见刘贤妃咄咄逼人,也回她一句:“刘贤妃有空操心东宫的事儿,倒不如好好劝劝刘大人支持太子变法,也好让太子殿下身上的担子轻些。”
不等刘贤妃说话,芳唯又道:“何况我还年轻呢,倒不像刘贤妃……”
芳唯欲言又止,但谁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呢。刘贤妃入宫十二载无所出,反倒来笑话她一个才出嫁几年的年轻妇人。
刘贤妃气的脸色铁青:“你……”
“好了,听着动静是前殿开席了吧。”甄皇后缓缓起身,不咸不淡的瞥了眼刘贤妃:“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置气。”
刘贤妃:……
前殿朝臣们皆已落座,待皇帝和皇后入席后宫宴便开始了。这次的排场比往年大,颇有几分先帝在时的繁华盛景。
姬昊见宫人们鱼贯而入,乐师奏乐,舞女献舞,群臣宴饮,浅笑攀谈。不由胸中荡起一丝自豪,这大周盛景得以在他手中复现,百姓皆称他明君圣主。
“今天下稍安,虽有门阀虎视眈眈,但只要我大周群臣戮力同心,光复失地指日可待。”姬昊举杯:“有劳诸位臣工了。”
群臣忙起身回礼:“陛下乃大周圣主,得天眷顾,必能成就宏图霸业!”
场面话每年大抵都是这些,听得多了便觉乏味。芳唯知道吹捧完皇帝之后这些大臣们便要自以为为国尽忠似的“劝谏”太子了。
不过姬元煦显然也不爱听那些人不怀好意的唠叨,径自起身笑着冲姬昊行了一礼:“儿臣这也有一桩天大的喜事儿要告诉父皇。”
东宫有孕,此事在宫宴开始前姬元煦便已私下禀了姬昊。
这几年姬昊也没少因此事被朝臣“劝谏”,姬氏自先帝一代,子孙愈发凋零。他膝下也只有二子,其中元曜还是个病秧子。所以姬昊自以为元煦多方找借口不纳侧室,只是不想将姬氏子孙薄弱表露出来罢了。他倒是能理解元煦的顾虑,所以也不强求。但心中确实憋着一口气。
所以他让姬元煦在中秋宫宴上大大方方的告诉群臣,东宫有后!
刘贤妃没想到兜了一圈,自己竟成了跳梁小丑。她紧紧攥着帕子,目光淬了毒一样盯着芳唯。
甄皇后轻咳一声,目露不愉:“刘贤妃,你难道不替陛下高兴么。这是陛下嫡出的皇长孙啊。”
姬昊冷冷瞥她一眼,刘贤妃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会,臣妾是太高兴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陛下莫见怪。”
“贤妃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姬昊警告了一句。
芳唯长长的抒了口气,忍不住和姬元煦吐槽:“那刘贤妃看我的眼神仿佛下刀子似的。”
姬元煦小心扶着她,笑道:“刘贤妃无儿无女,虽占妃位,也不过是仗着家世好罢了。如今我们和刘氏斗得欢,刘氏也没少给刘贤妃施压,只可惜父皇也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何况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她自然翻不起什么风浪。但若刘氏败了,她的下场显而易见,不受待见老死宫中。她自然恨东宫,恨你,也恨我。”
“女子只能依附家族而存在,也是一件可悲的事儿。”芳唯叹道。
姬元煦替她抚平眉头:“别操心这些了,安心养胎,外面的事儿有我呢。”
芳唯乖巧的点了头。
东宫有孕之事不过一夜间偏铺天盖地的传扬了出去,甄世尧自然也早早得了消息。
“太子意气风发,扶摇直上啊。”甄世尧笑容冰冷。
李玄序自顾添了杯茶,缓缓将热气吹散,轻啜一口,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先生在我府上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我照先生的意思蛰伏起来,外头的人都以为我死了呢。”
李玄序瞥他一眼:“甄司马这是不满了?”
甄世尧忙道:“岂敢岂敢。虽明面蛰伏,但私底下先生为我做了不少事,我都看在眼里的。眼下大周之繁华不过空中楼阁,只要先生动动手指,瞬间便可倾塌。”
“甄司马知道就好。”李玄序撂下茶杯,仰头望着漫天繁星。
几日前他观天象,隐约瞧见正北似有帝星出现。但这两日再瞧,却毫无踪影。他并不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他知道大周气数未尽。若帝星隐去,只能是他那位好师弟动了手脚。能让他这般大动干戈的,恐怕只有东宫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虽然可惜拿不到帝王命格,但这也不重要了。他会让整个东宫万劫不复。
“布了多年的局,可以开始了。”
萧瑟秋风乍起,枯黄落叶被迫随风飘零,正如这乱世,人人身不由己。
“——昌州八百里急报,大都督于振暴病身亡!”
姬昊猛然一惊,昌州重城,多亏于振守城有度,又有江南在后支撑,方没叫楚司珏打过江来。如今于振没了,姬昊感觉天都塌了。
“江南士族亲近于振,且于振于昌州军素有威望。此时于振病故,昌州换将,楚司珏必会抓住机会反扑。诸位爱卿说说,何人可掌昌州啊。”
有大臣出列道:“昌州依托江南,城中富商贵族多为江南人士,昌州军中将领也多是就地而征。于都督督军昌州多年,威望深重。若临阵换将,恐会动摇昌州军心。不如直接提拔于都督最为倚重的将领陈鸣,一来熟悉昌州防务,二来不致引起军中争斗。”
有人不是很赞同:“陈鸣将军虽在军中多年,但此人资质不佳,只因性情耿直,为人忠义而备受于都督重用。若提拔此人为都督,只恐余下将官不服,而陈鸣又没有驭下的手段,只怕到时昌州军会从内部被分化瓦解。”
姬昊也犯愁,大周武力不强,似于振、顾松亭这般能督军一方的老将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死一个便少一个。虽改革军制,军中有不少后起之秀,但都年轻气盛不能服众。
“陛下……若说威望比肩于都督的,恐怕当世只有顾松亭顾都督了。”兵部吴侍郎出列道。
“你欲调顾松亭镇守昌州?”姬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顾松亭若走了,碧水关谁来守?”
“南平关大都督,赵平都!”
第134章
顶着姬昊审视的目光,吴侍郎继续说道:“今年开春之后臣代陛下犒军,曾有幸见过于都督。于都督虽年纪大了,但精神矍铄,身子骨比臣还要硬朗。此次突然暴病而亡,必有蹊跷。”
“臣听闻巫族源于云梦,太平年岁避世不出,每逢战乱方才现身,择主而侍。不过因当年隐太子一案,先帝禁止巫人往来国都,更不许百姓信奉巫人。先帝故去后,这条禁令也渐渐宽松。而楚氏世居南方,原淮阳王楚煜极度推崇巫族,其子楚司珏也必受巫族所染。巫人善巫术,巫术可救人,也可害人。”
姬昊眸子一眯:“你的意思是于振实为巫术所害?”
“不可不察。”吴侍郎道:“若果真是楚司珏派巫人动了手脚,此时昌州城必定十分危急。若无作战经验丰富且德高望重之人,不可领督军昌州之职。碧水关固然重要,但眼下西北六城乃至陇西一线尚算安稳,有小赵都督赵珩坐镇,西北自然无虞。倒不如另提拔南平关将领镇守原地,调赵平都大都督守碧水关以防范燕北景氏。”
吴侍郎又拜了一拜,言辞恳切道:“陛下,昌州城之重不逊于碧水关,昌州若失,楚司珏渡江而来,江南沦陷,大周危矣。”
姬昊沉吟半响,目光扫过群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都督调动必要先入国都向天子述职,当年因西北战事紧急,父皇只派自己前往西北犒军,并未传唤岳父大人。可若这次再有调动,恐怕避免不了要召见岳父了。姬元煦知道赵平都的身份,他是隐太子伯伯的侍卫,父皇自然也认得他的。
虽然姬元煦有心替隐太子翻案正名,但此事也需多番商量琢磨方能成事,毕竟父皇心里对隐太子伯伯的事儿如何作想他还无法确定。更别说还有堂兄的存在,隐太子遗孤的身份一旦曝出,必要掀起血雨腥风。如今东宫和贵族斗的凶狠,实在不是提及此事的好时机。
“父皇……”姬元煦思量一番,禀道:“吴侍郎所言极是,昌州城绝不能失,眼下确实没有比顾都督更好的人选。但关于是否调赵都督督军碧水关一事,儿臣倒有不同想法。”
“哦?说来听听。”
姬元煦上前一步:“顾都督父子执掌碧水关多年,城防军务都了然于胸。顾将军青出于蓝,于碧水关也颇有威望。既调走顾都督,不如直接提拔顾将军暂代碧水关都督一职,倒也省了多方调动。”
有大臣附和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姬昊略微点了点头,似在思索姬元煦的提议。
吴侍郎这时又道:“太子殿下顾虑的是,不过臣以为顾将军纵然天资卓越,但为人未免轻狂,若执掌一军恐怕还需磨练磨练。何况顾都督远去昌州,情势尚不明朗,身边若无可信之人只恐举步维艰。若有顾将军从旁辅佐,想来顾都督也能放心施展。”
姬昊点着姬元煦笑着说:“太子,举贤不避亲。倒也不必为了避嫌就不许旁人提拔你岳父了。赵平都保边关多年安定,乃有功之臣。其子赵珩现下也是镇守一方的都督了,反倒是赵平都,这些年在南平关属实有些委屈了。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父皇……”姬元煦本想说连赵珩都可以督军一方,他甚至比顾兰西还要年轻,还要狂傲,那如何顾兰西就不能留守碧水关呢。
只是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被姬昊打断了:“此事朕心中还需斟酌考量,今日朝会便到这里吧。”
散了朝,宋镜敛见姬元煦仍不大开怀,不由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了?”
说完又拢着袖子自个嘀咕道:“其实殿下的提议在理,眼下这种境况能少折腾就少折腾,两大关城同时换都督也确实欠妥。但站在陛下的角度来看,顾氏父子同掌大周重要关口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赵氏父子也是一门两都督,西北尽在赵氏父子手里,难道父皇对赵氏就安心了么?”
宋镜敛道:“西北毕竟偏远。可昌州背后是繁华江南,碧水关之后更能直捣国都。这岂是南平关能比的?说句不中听的,南平关在西戎手里数十年的时候,大周不也依旧安稳么。那样荒蛮的地方陛下心里不在乎,真正在乎的只有我们呀。”
姬元煦纠结了一瞬,终于决定对自己的老师坦白:“我不愿调动赵都督其实是有苦衷的,我不能让父皇见到他。”
“这却是为何?”
姬元煦道:“我的岳父……老师当年应当也见过的吧。或许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常伴随隐太子伯伯左右,是东宫侍卫首领,赵平。”
宋镜敛眼皮子跳了两跳:“陛下虽对隐太子讳莫如深,但毕竟隐太子已故去多年。如果只是一个东宫侍卫的话,陛下或许不会发难。殿下莫非还有其他事瞒我?”
姬元煦深深看了他老师一眼:“若老师得知此事,东宫这条船您便再也下不去了。”
宋镜敛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他冲姬元煦深深一拜:“宋镜敛忠于殿下,若为国家之昌盛,万死不辞。”
姬元煦忙将人扶起来,叹道:“此事我与堂兄商量过,堂兄允准我将实情告知老师,他说老师忧国忧民,是忠义大臣,可敬也可信。只是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方才拖延至今,还望老师勿怪。”
宋镜敛倒觉没什么,谁还没点儿秘密啊。只是他听着姬元煦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殿下的堂兄是说的哪位?没见殿下同几位王世子走的近呀~”
“哦~”姬元煦轻咳一声,投出一道惊雷:“我说的堂兄是隐太子伯伯的遗孤,他也是我岳父名义上的长子,现任陇西大都督赵珩。”
他说的每一个字宋镜敛都明白,但是拼凑在一起他总觉得眼前乌漆嘛黑的,连天地都跟着转起来了……
姬昊最终还是决定按吴侍郎的建议安排调动。赵平都收到消息后当即安顿好南平关军务,日夜兼程赶往沂山关见了赵珩。
“……太子殿下本欲寻借口遮掩,让我此次不入国都述职,暂时拖延时间商量对策。但陛下以太子妃有孕为由,特许我与家人团圆。看来不可避免要见见故人了。”赵平都眉头紧锁。
“爹也莫忧愁,该来的总会来,有幸赵氏强大起来了,姬昊即便有什么心思暂时也不会动我们。就怕有人从中挑唆,将当年隐太子一事摆到明面上来。不过我想元煦应该不会坐以待毙,不如趁势替我父王还有当年东宫臣属们翻案!”
赵平都心内颇为复杂,这是他多年夙愿啊。只是临到眼前总有那么几分“近乡情怯”的畏缩不前,他转向李玄度拱了拱手,道:“李先生,您神机妙算,可能算到此次是否……”
“爹。”赵珩一脸无奈:“玄度虽可观天象,窥时局,但这种事情如何能算得清。”
赵平都一拍脑门儿:“是我糊涂了。”
“此事多波折,赵都督要做好心理准备。”李玄度道:“我虽不能推算事情是否顺利,但昌州大都督于振之死实在蹊跷,我怀疑这次的调动是早有预谋。”
赵平都心头一骇:“李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的身份已被人察觉?”
“不可不防,赵都督此去国都万务小心谨慎。”
赵平都启程的那天,赵珩做了一宿噩梦。
骷髅塔的景象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漂浮着,他看到赵平都七窍流血倒在他身边;他看到芳唯自城墙纵身跳下,被淹没在血泊中;他看到玄度浑身枷锁被囚禁摄魂狱内;他看到漫山遍野累累白骨,血浆混着烂肉,凶狠的乌鸦在头顶盘旋,将腐尸啄的稀碎……
他看到阿琮、阿琰还有在大月山上一起患难与共的百姓们,冯起、张齐、曹木匠、靳大夫……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在灭魂剑下。
梦境陡然一转,他又回到了武威城破的那一日。老丁被削掉半个脑袋,残存的眼珠布满血丝,活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他挥舞着仅剩的一条手臂,紧紧的掐住赵珩的脖子,恶狠狠道:“早知你今日成魔,不如叫你死在西戎长刀下……”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他淹没,就在他呼吸难以为继时,一阵悠扬的曲调如潺潺溪流汇入神识,他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玄度……”
李玄度收起笛子,抬手替赵珩拭去额上的汗水:“做噩梦了?”
赵珩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他摁着眉心闷闷点头:“太多年没做噩梦了,今日也不知为何。”
“阿珩近日常忧思,我想你一定担心在国都的赵都督和芳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被阴气侵蚀多年,内心的担忧惶恐都会化作妖魔冲入夜晚的梦境之中。要静下心来。”
“是我心志不坚,让玄度担心了。”
李玄度确实是担心的,他隐隐察觉有人已经织好了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现在这巨网已经开始收网了,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巨网的笼罩之下……
第135章
见了赵平都之后,姬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常往东宫跑,和东宫侍卫赵平很熟。
那时的赵平还是愣头青一个,整天板着一张脸,眼里心里都是太子殿下的安危,他还时常打趣那个呆子。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故人眉眼染着风霜,眸光也少了几分犀利……
透过那人的眼睛,姬昊似乎看到东宫旧时的模样,意气风发的太子,才情满腹的太子妃。可午夜梦回时却总能看到隐太子双眸垂着血泪,用那双鹰隼一样锋利的眼睛盯着他……不知是怪他没有替枉死的人昭雪,还是在怪他没能恪守本心,终究还是沾染了权欲。
姬昊闭了闭眼,语调像夹着寒冰一样冷:“杨泉,东宫流血那年,隐太子的嫡子下落不明是不是,阖宫上下都没有找到那孩子的踪影。你说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能去哪儿呢?”
杨泉垂眸道:“当年奴才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宫人,东宫的事儿奴才都是道听途说,可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言。”
“赵平……不,现在应该叫赵平都了。他是朕的亲家,是煦儿的岳丈。煦儿替朕巡查西北之时便与此人见过,你说煦儿知道他是谁么?”
“这如何能知道。隐太子事发那年还没有太子殿下呢,兴许就是巧了吧。”
“这倒也是,他和赵家闺女的婚事还是朕赐的,此事煦儿应当不知情的……”
姬昊兀自嘟囔了句,想到什么似的,又说道:“自赵平都出现在国都之后,朕隐隐听说外头又开始宣扬当年隐太子之事了。有人说隐太子是因为变法得罪贵族而被诬陷,甚至有人想借此替隐太子翻案。你说赵平都心里怎么想?”
“这……”杨泉额头直冒汗,他硬着头皮道:“赵都督虽是隐太子旧臣,但眼下他的女儿是太子妃,有幸同陛下攀了亲,自然也同陛下更亲厚。且如今他执掌碧水关,位高权重,当知有今日全仰仗陛下抬举赏识。”
“赵都督是知道感恩之人,万事必定以陛下为先。若翻隐太子旧案,恐有宵小从中取利,动摇国本朝纲,想来这也并非是赵都督想要的结果。”
杨泉小心看了眼姬昊的脸色,低声道:“毕竟斯人已逝,把握当下才是要紧的。何况赵都督也总要为自己的儿女做打算的……”
“你说的有理。”姬昊摇摇头,一脸可惜道:“奈何赵平都的长子赵珩成亲了,不然朕定要替他寻一门好亲事。往下数听说他还有个二儿子,不过早年战乱走丢了。再往下似乎还有个儿子……不大出挑,倒也犯不着拿他拉拢什么了。”
杨泉:……他有些不知道该同情赵家三小子,还是该替他庆幸。
“罢了,就这样吧。外头的事儿你也盯着点儿,大周有今日盛景实属不易,朕不想有人打破眼下的平衡。”姬昊眉目略微舒展,但目光里总藏着几分晦暗不明。
杨泉见了只觉心里阵阵发冷。
五月二十辰时,太子妃诞下一子,乃大周皇太孙,取名少宸。
李玄序夜观天象,虽帝星隐去,但从星图变化之中依然可以窥见大周乘势而起,国祚绵延。
他讥笑一声,用手指点着苍穹,目露不屑:“大周已坐拥天下四百年,浮浮沉沉,竟还能延续国脉。老天爷呀,你未免太过偏心。可惜这世上尚有李玄序,老天爷不如瞧瞧,看我如何颠倒乾坤,脱离命数的掌控。”
漆黑苍穹似有所回应,骤然刮来一阵疾风。窗户被风鼓开,净辞骂骂咧咧的起床关窗,蓦地从窗缝窥见李玄序的背影,不由瞪圆了眼睛,墨色的瞳仁里满是惊恐。
只见李玄序的背后凭空生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窟窿,血雾形成一个漩涡,仿佛要将这天地万物都吸食殆尽。再细瞧,漩涡之中又似乎有无数条触手,它们向外蔓延,冲出血雾,在半空不停的纠缠凝聚,一直蔓延到李玄序头顶。
净辞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硕大的手掌,它像活了一样,五根手指渐渐并拢,将李玄序握在掌中。他背后的血雾漩涡急速旋转,如同一只血盆大口。而被那只巨手钳住的李玄序慢慢变得干瘪透明,许久功夫,手掌散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随风飘落。净辞看了眼,人皮五官清晰,正是他师父李玄序那张方正威严的脸……
“啊——”净辞惊叫一声,栖在数上的乌鸦咕咕惨叫,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李玄序眉头一蹙,回头喝问:“怎么了!”
这一吼让净辞神识归位,见他师父好好的站在那里呢,什么血窟窿,大手还有人皮的,统统不见了。净辞揉了揉眼睛,心说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局促不安道:“师父恕罪,弟子,弟子怕是惊梦了……”
“心志不坚需多磨炼,平日少偷懒。”李玄序严厉道。
净辞忙不迭的点头:“弟子知道了。”
李玄序挥手哄他:“睡吧。”
净辞小心的关紧窗户,适才那恐怖的一幕仍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自幼便能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是因为这点师父才收他入门。刚才……
“刚才那东西似乎是天罚……”净辞小声嘟囔,又忙闭眼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师父是巫族的大巫,与天地沟通,备受世人景仰。一定是我看错了,师父怎么会受天罚呢……对对对,是我看错了。”
净辞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嘴里不停念叨着净心咒,想着把看到的一切抛出脑中……
赵珩将手里的银镯子磨了又磨,直磨的边缘滑不溜手,表面锃亮,没有一点多余的残渣和晦暗。
“再磨都能当镜子照了。”李玄度调侃他一句。
赵珩冲着镯子吹了口气,又拿帕子擦了擦,扭头笑道:“给我外甥的礼物,刚出生的孩子皮肉细嫩,可要仔细些才行。”
“哦……”说完又补了一句:“这孩子也是我侄子呀,那又亲上加亲了。”
李玄度冲他伸手:“镯子拿过来,你要这么论,这孩子不仅是我外甥,我侄子,还是我徒孙儿呢。我也得送份大礼呀。”
赵珩闷笑一声:“差点儿忘了我们玄度辈分大呢,反正你我不分彼此,宸儿也算是我徒孙儿。”
李玄度从他手里接过镯子,瞪了他一眼:“你倒真好意思。”
赵珩舔着脸凑过去:“谁让我们夫夫一体呢。”他在李玄度耳垂上咬了一口,把头埋进他颈窝,目光落在李玄度修长的手上,道:“镯子细小,刻符文费神,进屋去吧,太阳底下伤眼睛。”
“还是阿珩孝顺……”李玄度笑眯眯的伸了个懒腰。
赵珩盯着他磨了磨牙:“还可以更孝顺呢。”
李玄度立刻闭嘴了。
二人相携起身正准备回屋去,就见方野脚步匆匆从外头进来,道:“国都加急密信。”
赵珩笑脸一落,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沉着脸拆了信,不由嘴角一绷。
“怎么?”
赵珩将信揉成一团,道:“姬昊要为皇太子办百日宴,宴请群臣,召我和我爹一同入国都庆贺。”
李玄度眉头跳了跳:“皇太子固然尊贵,却也无需如此大动干戈。顾都督父子掌昌州大半年有余,查出于振之死处处疑点,昌州军表面安稳,内里暗流涌动。楚司珏虎视眈眈,周楚战事一触即发。这种时候大周上下当严阵以待,一个百日宴而已,调动两位守关大都督入国都,姬昊想干什么?”
“隐太子。”赵珩斩钉截铁道:“必是为当年隐太子一事而来。姬昊认得爹,虽然爹现下安然做他的碧水关大都督,但元煦信中提及国都城内隐太子一案又被翻了出来,姬昊必定寝食难安。”
“虽然隐太子不是他害的,但他心中对隐太子有愧。或许他初登帝位时也曾有过承继隐太子遗志的心思,但他胆小怯懦,怕效法隐太子又会引来贵族的不满,推翻他这个没有根基的皇帝。到后来他利欲熏心,只顾着钻营算计到手的权利,那点可怜的壮志也早就湮没了。他害怕隐太子这个名字,那个人的耀眼会让他心中的黑暗无所遁形。”
“所以他会想尽办法抹除隐太子的一切,因为他怕旧案翻出世人会对他口诛笔伐,骂他忘恩负义。”
赵珩看着李玄度:“听我爹说,我和我的太子父亲有六七分像,姬昊见了我,你猜他会不会害怕。”
李玄度摩挲着手里的银镯子,他明白了:“阿珩的身份已经被人察觉了。”
“瞒是瞒不住了,反正我赵氏坐拥西北,底下也有数万大军,姬昊也要顾忌三分的。阿琰阿琮留守西北,有玄度盯着我也放心。倒不如往国都走一趟,反正我也很想看看我们家宸儿,看他长得更像芳唯,还是更像元煦。”
“我得跟着你,阿珩,你心里清楚,禁术一日未除,我便一日不离你左右。”
赵珩愣了愣,忽然懊恼的叹了口气:“这些年真是我得意忘形了,忘了身上的禁术,也忘了玄度曾发过的誓。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李玄度笑着点头:“所以犯不着有危险的时候把我推出去,有我在才更稳妥。”
赵珩眸光掠过一缕厉色:“我们都会好好的!”
第136章
沈时卿忙完一天的公务,晃晃悠悠回了家,屁股刚挨着凳子就见宋镜敛上门来了。宋镜敛掌翰林学宫,又是太子太师,平日严肃古板,不大同朝臣来往。今日乍然上门,沈时卿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儿。
他将人恭恭敬敬请进门,问道:“宋大人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宋镜敛冲他拱拱手,道:“未曾下拜帖便登门拜访,有失礼节,唐突了沈府监,还望沈府监海涵。”
沈时卿摆摆手:“宋大人客气了。”
沈时卿也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他见宋镜敛面有难色,便直言道:“在下掌刑狱诉讼,宋大人找我也必与此有关。若为公事自可去监察府衙门,既私下登门,看来是为私事了。”
宋镜敛苦笑一声:“瞒不过沈府监。老夫贸然登门确有事相求。此事既出于私心,也为公理。既算私事,也算国事。如何评断端看沈府监怎么看。”
沈时卿隐隐猜到宋镜敛是为何事而来了,他道:“此事干系重大,宋大人可要想好了再说。”
“若没想好就不会来找沈府监了。”
沈时卿起身抬手:“还请宋大人移步水榭。”
水榭建在湖中央,只有一道木桥通往此处,沈时卿命长随守在桥头,不许任何人靠近水榭。
宋镜敛拢着手四处望了望,笑道:“这水榭建的极好。”
沈时卿负手而立:“今日所谈之事,出你口,入我耳,再无第三人知晓,宋大人放心。”
宋镜敛收起笑意,他转身面对沈时卿,展袖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