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打不过碧水关。”魏擒虎道:“陛下虽软弱,但在当时守成尚足。大周的朝臣们也不会眼看着西戎打过碧水关。只要西戎止步不前,仅靠西北六城还成不了多大气候。”
“但此举却能牵制大周主力军。”赵珩冷笑一声:“杨氏想借西戎之势蚕食大周。”
他负手而立,垂眼看着那副简陋的地形图:“杨氏占地利之便可直取秦阳,不过雾谷关是关中屏障,若从陇西北上入关中腹地,必经雾谷关。但雾谷关易守难攻,杨氏若不想损兵折将便要从内部瓦解。趁西戎兵指碧水关,大周朝廷无暇他顾之时,杨氏自可慢慢将关军收服。”
“只是没想到姬昊召顾氏父子还朝,西戎又生动荡,不过一年时间便被打回去,甚至还被大周夺回南平关。杨氏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到头来却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西北六城的百姓恨西戎,更恨杨氏。”
“别说西北六城了,便是我们雾谷关大都督也没少骂杨氏。”魏擒虎一拳捶在桌上:“奈何雾谷关干系重大,朝廷不敢轻易调动,否则必杀个西戎片甲不留。”
“西戎退兵后,朝廷一番部署稳定了西北,那会儿杨氏倒是老实了一阵子。”魏擒虎道。
李玄度捏着茶杯叹了口气:“姬昊没魄力呀。国难之时杨氏违抗朝廷旨意,拒不发兵。这不是现成的由头么!待收拾了西戎,趁着举国上下士气正盛,以此为由讨伐杨氏,保不齐还开疆拓土了。何至于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个隐患。”
魏擒虎深以为然:“可不是,我家大都督也这般说!如今倒好,大周打了一场扬眉吐气的胜仗,转过头就把这事儿给撂在脑后,只顾着朝廷那点蝇营狗苟的算计。”
“杨氏知道大周不会出手,便又暗戳戳搞起事儿了。杨家那小老儿老奸巨猾,无孔不入。趁大周朝廷君臣斗的憨,重金收买驻军副都督,扰乱军心。若非我机警,眼下大都督已经受其迫害。”他气的磨牙:“原本这毒是给大都督下的!”
可想而知,若大都督中毒身亡,副都督掌全军,只怕此时秦阳城早已落入杨氏之手了。
“你家大都督在雾谷关这么多年,总还有几个忠心下属。雾谷关虽生变,眼下应当尚在把控中。”姬元煦道。
魏擒虎点头:“话是这么说,但副都督这几年经营的深,若针锋相对起来,大都督未必能降的住。”
“那驻军剿匪又是怎么回事儿?”姬元煦问。
说起这个,魏擒虎又是一脸愤愤:“还不是杨家搞出来的!杨家有个出了五服的旁支儿,长辈混的不行,不过是个陇西破落户。倒是有个有出息的亲家,喏,就是当朝大司马甄世尧。当今陛下登基后,甄世尧备受重用。”
“杨氏打听了一圈儿,便找到那旁支儿去了。这几年甄家混的不如从前,杨氏一勾搭,两家便苟合在一处了。所谓匪患不过是甄世尧出的馊主意。一来,出兵剿匪可以让副都督有机会调整军中部署,二来可以借机打入秦阳内部,三来还可从中敛财!那匪寇都是甄世尧养的私军,借着地形之便倒能成事。再加上不空山那些江湖人,倒叫他们做大起来。”
“我也曾奉大都督令剿过一次匪,只是无功而返。副都督又从中作梗,将我换了下来。直到我们察觉不对,马帮已经成气候了。大都督不是没给朝廷上过折子,只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恐怕半途就给甄世尧的人拦下了。”
“这么看来,秦阳形势果真不容乐观。”姬元煦摩挲着手指:“所幸有老师在朝中周旋,父皇这次也没犯糊涂,听说父皇已经下旨派人巡查秦阳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小心看了眼芳唯,闷声道:“父皇派了顾兰西。”
第94章
姬元煦话音一落,书房里登时安静的针落可闻。倒是不知内情的魏擒虎一脸高兴:“那感情好啊!顾氏百年将门,忠良之后。顾少将军年纪轻轻却出类拔萃,声名远播。有他坐镇秦阳,杨陵那老乌龟必定乖乖缩回壳里去。”
他自己痛快完了,发现没人接话,不由挠了挠头,揪着赵琮问:“我说错啥了?”
赵琮摇了摇头,没吭声。眼珠子滴溜一转,一会儿看看芳唯,一会儿看看姬元煦。
芳唯还在想杨氏那件事,心里恨的不行。听说顾兰西要来秦阳,倒没多大反应,而是咬着牙问姬元煦:“陛下派顾少将军前来,是打主意要收了杨氏么?”
姬元煦看她发红的眼睛,忍不住心头一酸,如实说道:“应当不会。那时我并不知雾谷关军内情,只将岸口将要决堤,以及秦阳匪患之事说了说。父皇派顾少将军前来,当是剿匪为重。”
芳唯冷哼一声:“杨氏才是最大的匪!”
小姑娘素来好脾气,这次是真正气狠了。连做的晚饭都跟着火大,吃的李玄度胃里火烧似的。赵珩见他捧着肚子一脸委屈,干脆去厨房洗了米炖了肉粥。李玄度笑眯眯的吃了一碗,不忘夸赞赵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倒真像个小媳妇儿,可惜便宜了我这条老光棍儿。”
赵珩也不生气,这人不过呈口舌之利罢了。等到了床上钻了被窝,那才是他大展雄风的时候。
李玄度吃饱喝足,就着茶水漱了漱口:“阿珩,这两日再出去买些米粮。朝廷派人巡查秦阳,此事已不是秘密,恐怕杨氏会提前动手,秦阳怕是要乱一阵子。”
“放心,我已安排魏擒虎悄悄返回雾谷关,只要他们能稳住,不叫杨氏提前入关,城中大抵不会生乱。城守府的府军不成事,倒是不空山的人须得多加提防。好在范帮主这段日子在城中安排不少帮众,至少在顾兰西抵达前,我们尚且能保住秦阳。”
李玄度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暗道不好:“若黄志得了消息,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尽快抢夺飞虎胫。我们尚未将此事告知范兄,范兄有危险!”
说着就要动身去龙虎帮,被赵珩按下。
“玄度莫急。龙虎帮防范甚严,范兄应当应付得来。我这便走一趟,将内情告知于范兄,请他加派人手守住飞虎胫。夜里潮气重,你身子骨弱,外头的事儿有我,你就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吧。”
李玄度目送赵珩出门,忽然咂摸出味儿来,他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什么叫外头的事儿有他?这是把自己当成深闺之中等着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儿了?!
突然就好生气!
赵珩到龙虎帮时,冲天的血腥气还没散。他蹙着眉进了屋,见范家人都活蹦乱跳的,这才将眉头舒展开。
“他们动作倒是快。”赵珩嗤笑一声。
范亭使人倒了茶给他,道:“他们坐不住了,不过眼下发难真不是时候。帮中弟子有刚从岸口回来的,道是岸口已经撑不了几日了。这阵子接连下雨,天没有放晴的时候,岸口的缺口不好修缮啊。”
“眼下灌了多少沙袋了?”赵珩问道。
“各处都需要人手,我便叫庄子里的人灌沙袋。只是运沙子还要掩人耳目,这时候大批量的沙子也不好弄。眼下这些沙袋撑不了太久。所幸岸口损毁不算太严重,若及时疏通,此次水患应该酿不成太大灾祸。但良田少不得要被损毁一些的。”
孙大娘子恨恨的啐了一口:“城守府那帮阴损的龟孙儿,你道他们拿什么修缮岸口,全是些渣滓废料,水一泡全毁了!天灾不长眼,他们敷衍了事就不怕大水冲了他家祖坟!呸!”
范清就道:“秦阳的大水可冲不到他们家祖坟,眼下大周国力衰微,民生凋敝。这些官员贪足了银子,拍拍屁股自去回老家享福,谁还管秦阳百姓是淹死了还是饿死了。说起来黄志不就是陇西人么。”范清冷笑:“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主子。”
赵珩看了他一眼。印象里这位范公子不善言辞,平素来往自家小院话也不多,脸皮还薄,芳唯同他打趣两句都能闹个大红脸。这会儿倒是嘴皮子厉害起来了。不过他说的倒正中要害。
眼下大周地方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儿的呢。依大周方今境况,说不定哪天就被门阀给灭了。忠君爱国太过虚无缥缈,落到自己钱袋子里的银子才是实打实的。有些头脑的会趁着这时候给自己扒拉位好主子,未来若成事,自己也能青云直上。
“范公子平日读国策?”
赵珩突然转了话题,让范清有些手足无措,俊脸上因气愤而生的潮红尚未褪去,反倒又添了一层红晕。他小声道:“读过。”
“范公子有志科举?”
范清答:“原本是想考翰林学宫的,只是父亲突然病倒,家中只有母亲照应,我放心不下。”
孙大娘子道:“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爹眼下好起来了,待雨季过了,安稳了,你便去国都吧。不过要我说,这大周也没几个好官,你又做不来那阿谀奉承的事儿,只怕朝廷未必会有你一席之地。”
这话糙理不糙。
范清就道:“总有有识之士的。若人人都裹足不前,大周才真是完了。”
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刺激了范清,说到正事儿的时候,这人竟也颇有几分风骨。着实让赵珩刮目相看。
“范公子说的不错,大周眼下虽四分五裂,但朝中仍有为民请命的好官。翰林学宫是个好去处,范公子很有眼光,也很有抱负。”
范清抿唇一笑:“赵公子过誉了。”
兜了一圈还是得说正事儿,赵珩告诉范亭,朝廷派了顾兰西巡查秦阳。
“在顾少将军大军抵达前,我们务必保秦阳不生乱。”
范亭拱手道:“赵公子放心,飞虎胫至关重要,我帮中兄弟就是拼了命也绝不会让飞虎胫落入外人之手。”
赵珩也起身拱了拱手:“范帮主多费心了。天色不早,在下告辞了。”
龙虎帮的弟子手脚麻利,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的血便冲干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范清叹了口气:“这血恐怕要日日冲了。”
孙大娘子瞪眼:“那帮天杀的要是还敢来,就让他们尝尝老娘的菜刀!”
范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对范亭说:“爹,此事过后,你可想好龙虎帮的未来了?”
“未来?”范亭迷瞪了一下:“还能怎样,咱祖祖辈辈都守着飞虎胫的田庄过活,给帮中弟子谋个出路。以前如何,以后自还是如何。”
“可时移事迁,爹还看不明白么?方今世道,强者生存,弱者只能被吞并。大周门阀四起,贵族也蠢蠢欲动。和那些簪缨世族比起来,我龙虎帮不过一粒沙尘,太弱小了。若太平年景或许无碍,可眼看天下将乱,我们偏还占着一处行军要塞,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遭人惦记。”
范亭是个粗人,但儿子却饱读圣贤书。读过书的人都有大智慧,像他兄弟李玄度那样。以往日子平顺倒不显,如今自家逢难,他一直护在羽翼下的儿子也成长起来了。
“那依清儿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呢?”
范清敛眉,半响复又抬起:“择强者依附。”
范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范清道:“爹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龙虎帮是不是同秦阳城守,还有陇西杨氏势不两立。”
不等范亭回答,孙大娘子已抢了先:“那还用说!黄志那老王八差点儿毒死你爹,还有杨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吃着自家碗里的还要惦记别人家锅里的,谁给他脸!”
范亭连连点头:“啊对对对,你娘说的对。”
本来挺严肃的事儿,范清却被他娘给逗笑了。他薄唇轻抿,语气也放松了下来:“朝廷既然派了顾少将军巡查秦阳,说明陛下不会放任秦阳不管。我们只要紧跟朝廷的步伐,自然不会出错。”
“朝廷?”孙大娘子朝国都方向努了努嘴:“娘可听说当今陛下非圣明之主,听朝廷的能行?”
范清就笑道:“朝廷不是陛下一个人的。”
“那不是陛下的还能谁的,他不是大周天子么?”孙大娘子懵了。
范清道:“周天子早就名存实亡了,朝廷众臣也都各怀心思。但我们依旧是大周的臣民,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
孙大娘子和范亭对视一眼,都表示不明白。
范亭大手一挥:“我跟你娘不懂朝廷的弯弯绕绕,这件事凭你做主便是!”
“爹,我……爹就不怕我把龙虎帮败了?”其实范清心里也是忐忑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范亭却道:“我龙虎帮的男儿就该有胆有识,清儿放心大胆去做。只要行得端坐得正,走错了路又有何妨,大不了重新来过!”
范亭这话给了范清莫大的勇气,他重重的点了头。天下风云莫测,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好,也许更坏。但他相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黑云压的很低,像要落不落的棺材盖,压得人心里发闷,透不过气来。
赵珩买了米粮回来,正和方野往厨房搬,余光撇见姬元煦扭扭捏捏的走过来。
“嗯……堂,哦,赵师兄,我,我有话同你讲。”
赵珩瞥他一眼,知道他要说什么,遂抬手招呼赵琮过来搬东西,扭头对姬元煦说:“去玄度的书房吧。”
李玄度这会儿正在午睡,书房没人。赵珩在门口青砖蹭了蹭鞋底,进门时顺手拿了搭在脸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水汽。天气仍有些闷潮,也分不清脸上是汗还是蒙蒙的雨水,身上也黏腻的叫人心烦。
“今日尤其闷,连一丝风都没有,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吧。”姬元煦拢着手站在门口叹气,眉宇之间染着两分郁色:“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月底吧。”赵珩回了一句:“玄度说月底当差不多过去了,不过这半月雨势会更大。”
“那岂不是……”姬元煦眉头皱的更深了:“我们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赵珩拍了拍他肩膀:“尽人事听天命。”
“听天命?”姬元煦愣住了,脑子里的愁绪被打散,他上上下下将赵珩打量一遍:“你真是我赵师兄?不会给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吧,还是给这几天的闷雷劈傻了?老天,从赵师兄口中听到‘听天命’三字,真是稀奇。”
毕竟这位可是敢跟阎王叫板天不怕地不怕的,还会听天命?
“你这么看我作甚。”赵珩一脸好笑:“我说的不对么?”
“啊,对对对,对对对。赵师兄说的对。”姬元煦回神过来,小鸡叨米似的点头。又小心瞥了赵珩几眼,心说赵师兄最近是发财了还是要娶媳妇儿了,怎么就越发温和了。仔细想想,赵师兄好像最近都没骂人了。
赵珩灌了一大杯茶水,见姬元煦还在门口站着。
“你不是有话同我说么?”
“哦对对对,瞧我这脑子……”姬元煦转身要关门,赵珩忙“哎”了一声:“好好的关门做什么?”
“啊?”姬元煦又是一愣:“隔墙有耳,谈事情不应该紧闭房门么。”
“这院子里又没外人。”赵珩不赞同的瞥他一眼:“你关上门倒叫旁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咱俩大男人有什么好误会的……”许是觉得房门大敞四开的不稳妥,姬元煦还是关了门,只是留了一道缝儿。
赵珩:……
他白了姬元煦一眼:“有话快说吧,等会儿玄度要醒了。”
姬元煦忽然感觉牙疼,他就问赵珩:“我说赵师兄,咱先生是身体底子薄不假,但也不是残废了,还需整日寸步不离的伺候?便是小媳妇儿都没这么贴心吧。”
赵珩长腿一拐,踹了姬元煦一脚:“有话说有屁放,没屁别在这儿瞎嚯楞。”
得,又骂人了。
这会儿姬元煦反倒觉得自在多了,他真觉得自己犯贱,偏得被人骂一顿才舒坦。
他咳了一声,道:“刚才龙虎帮的范公子来了。”
“哦,我在巷口碰见他了。怎么?龙虎帮有事儿?”
“那倒没有……”
赵珩最不耐烦别人讲话支支吾吾:“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少拿朝廷里那些弯弯绕绕对待自家人,整天脑子里那么多沟沟壑壑,也不嫌累得慌。”
姬元煦:……
“范公子是来找我的,他请我帮忙引荐他去翰林学宫。其实范公子学问不浅,根本不需要我引荐,凭他的才学和品性也定会被老师看重,考上翰林学宫对他而言更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来找我,其实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他选择了我。”
“这不是挺好么。”赵珩不以为然:“龙虎帮虽弱小,但在秦阳经营多年,于市井各处都有自己的人,打听消息也最为灵便。”
姬元煦看着他:“赵师兄,不,我应该喊你一声堂兄。”
赵珩眼皮颤了颤,笑道:“早便同你说过,我没打算认祖归宗,凭白惹一身麻烦。”
“但堂兄无论能力手段还是见识气魄都远超我。不管墨氏还是龙虎帮,他们之所以选择我,全是因为堂兄和先生,我不过是那享受成果的人罢了。”
“堂兄不在国都不知内情,其实朝中尚有许多隐太子伯伯的拥簇者,远的不说,就说我的授业恩师宋镜敛宋大人。他苦苦坚守翰林学宫,为的就是保住隐太子伯伯留给大周的火种。”
“还有我的母族傅氏,当年隐太子伯伯辞世后,外祖便逐步准备家族子弟退出朝堂,在各地经营。虽面上不显山露水,但所作所为都奉行隐太子伯伯的治国理念。堂兄是隐太子伯伯唯一的血脉,大周嫡出的皇长孙。若堂兄归宗,替隐太子伯伯正名,必能将这些有志之士凝聚起来,这些人都是大周的希望啊!”
赵珩晃了晃茶杯:“我若归了姬氏,你呢?”
“我?”姬元煦倾身过去,急急说道:“你是我兄长,我自然尽心辅佐……”
“发烧了?发烧了就赶紧吃药。”赵珩把手搭在姬元煦脑门探了探:“没烧啊,怎么尽说糊涂话。”他好笑道:“现在坐在周皇宫里的是你父皇,不是我的。”
姬元煦埂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出口却化为一声叹息。
他的父皇,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赵珩见他跟霜打的黄花菜似的,蔫蔫的,便道:“只要你的心志不变,由谁承继隐太子的遗志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还想救大周就不要婆婆妈妈,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随便让给别人。我也好,元曜也好,我们都希望你可以担起大周的未来。毕竟姬昊已经废了,扶不起来了。你若打定主意革新吏治,那就要懂得争取。”
姬元煦微垂着头:“我只怕自己能力不够。”
赵珩撩了下眼皮:“欠练。你若觉得自己尚有不足,那就勤勉一些。我和先生都看着你呢。”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赵珩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扭头对姬元煦说:“芳唯喜欢强者。”
姬元煦一开始还没明白,怎么就突然提到芳唯了。对上赵珩那双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都差点儿意思的眼睛,姬元煦突然悟了。
他心里炸开一朵烟花:“堂兄的意思是……我,我可以……”
赵珩瞪他一眼:“你可不可以还用得着问我?自己喜欢的人自己争取。”
还不等姬元煦那朵烟花飞上天,赵珩紧跟着来了一句:“顾兰西要来了。”
姬元煦:……
赵珩刚出书房,就见赵琰拉了一车东西进了院子。
“大哥!”赵琰一边用袖口抹着汗,一边小跑着上前,喘了两口气道:“这里是些米粮和生肉,我和师父这几日清点了白氏的铺子,又从别处调运了些粮食和沙土,都堆在库房了。这些是给家里送的,家里人口多,费粮食呢。”
“我才出门也买了不少,当是够了,阿琰费心了。”
“赵琰笑眯眯道:“小事儿小事儿,大哥莫惦记,有我呢。对了,大哥回头找龙虎帮的弟兄把沙土拉走吧。后面还得有几车,不拉走库房堆不下了。趁着这两天雨不大,能多拉几趟。师父说马上就下暴雨了,到时候出不了车。”
“成,等下我让阿琮走一趟,多谢阿琰了。”
“自家兄弟谢什么。”赵琰挠挠脑袋,没见李玄度,便问:“咱先生身子骨可还行?我师父还挺惦记先生的。”
那日醉酒之后,白商自觉在小辈面前损了颜面,这人要脸,便借口去清点商铺把赵琰一并带走了。
“有劳白家主惦记,玄度很好,有我照顾呢。”
赵琰瞥了他大哥两眼:“大哥最近有什么喜事儿?”
“怎么?”赵珩挑眉看他。
“没怎么没怎么。”赵琰笑道:“就是瞧大哥红光满面,一脸春光,以为大哥发财了呢。”
“发财这种好事儿大哥当然不会忘了你。”赵珩拍拍赵琰的脑袋瓜:“别瞎琢磨了,没什么事儿,只是觉得凡事顺心顺意,颇为欢喜罢了。”
赵琰不是很明白的点了点头。
“铺子那边若忙完了,就赶紧趁着暴雨来前和你师父回家来。外面不安生。”
赵琰脸色也郑重起来:“大哥放心,师父已从各地调了白氏子弟过来,不管秦阳城发生什么,这一次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
赵珩见他眼眶微红,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当年武威城沦陷,一家人失散多年,大家都怕了。怕好不容易的团聚如南柯一梦,醒来只剩空想和孤寂。
赵珩顺势揉了揉他脑袋:“好。”
赵琰就着力道把脑袋在大哥手掌里蹭了蹭,笑眼弯弯。小时候他和大哥是很亲近的,可自从大哥病了,便不叫他近身。好像有很久很久,大哥都没揉过他的脑袋了。
正在赵琰猫一样闭着眼享受的时候,跟班小厮不合时宜的过来喊人:“琰少爷,咱该走了。”
赵琰:……
他从一脸梦幻里回过神来,猛地拍了一把脑门:“差点忘了,师父约了城中几个大粮商谈生意,我得回去盯着,万不能叫师父喝酒。”
赵珩见赵琰撒丫子跑了,不由敛了敛眉,兀自寻思,白家主这节骨眼上约粮商谈事情,恐怕所图不小啊。
深夜,大雨滂沱,雾气沼沼,一步之外便已看不清人。
刘会带着一队人马埋伏在飞虎胫下,雨水顺着蓑衣流淌,在眼前形成一道水帘。
几次刺杀范亭都无功而返,黄志急了。杨陵已得了消息,顾兰西已经整军待发。
这次姬昊行动很快,甄世尧得到消息时圣旨已经从宫里发出了。他勾搭杨氏做下的那些事儿一旦暴露,少不了一个诛九族的谋反大罪。甄世尧比谁都急。
因此在此事上也越发卖力,鼓动杨陵趁机一举拿下秦阳。否则若顾兰西进了秦阳城,他们所有的经营都付之一炬。
杨陵素来谨小慎微,但也知机不可失,遂调遣杨氏私军同雾谷关副都督里应外合,意图拿下雾谷关。压力便给到了黄志,他必须尽快拿下飞虎胫。让入关的杨氏私军顺利进驻秦阳城。一旦顾兰西大军抵达,恐又要拉锯许久。
前几次的刺杀已经让范亭有了防备,他必定会在飞虎胫留下人手。但城守府府军能调动的仅有两百余人,再加上甄世尧留在秦阳一带假装匪寇的私军,合起来也不过五百多人。
刘会心里清楚这次任务艰巨。可如果做不成,他们这些人都得死。顾兰西不会放过他们。
视线受阻,刘会也看不清前方是什么情况。只是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哨声,是甄世尧的人到了。
刘会双眸寒光迸现:“行动。”
今夜注定很多人都睡不安稳。
龙虎帮灯火通明。
范亭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心如刀绞。
“冯栖鹤,你还不死心么?”
冯栖鹤抱着剑,眼眸微垂:“抱歉,不空山择杨氏为主。”
“杨陵取利忘义之徒,栖鹤竟甘心沦为杨氏的走狗,我真为你感到可惜。”
冯栖鹤自嘲的笑笑:“不空山的传承不能断送在我手里。”
“所以你宁愿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就不怕辱没了不空山的名声?你要当逆贼么!”范亭痛心疾首。
“逆贼?”冯栖鹤低笑起来,笑声如凄风冷雨:“这天下的逆贼还少我一个么?周天子自私钻营,弃黎民于不顾。大周朝廷上下官员视法度如无物,贪墨暴戾,鱼肉百姓。我若是逆贼,那他们是什么!”
“杨氏又比周天子好到哪儿去么?”范亭喝道。
“杨氏若得秦阳,会修缮雾江岸口工事。”冯栖鹤道:“他答应我的。岸口决堤,我不空山基业势必毁于一旦……”
“栖鹤!”范亭急了,他颤着手指着冯栖鹤:“你,你这是与虎谋皮啊!杨氏拿什么修缮工事,拿你马帮从那些商人们身上敛的财么?你以为杨氏会这么好心!”
“杨氏若占了秦阳,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岸口被冲毁?”冯栖鹤急着辩驳。
“若杨氏不忍岸口决堤,为何不早早拿银子修缮工事?岸口是什么情况你心知肚明,近来连降暴雨,岸口早就撑不住了。你还等杨氏占秦阳?只怕秦阳城那时已化为泡影了!哎呀!”范亭又气又急,连连跺脚:“你糊涂呀你!”
冯栖鹤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搅的人心烦意乱。
“……不好了不好了,帮主,岸口,岸口决堤了!”
一记闷雷狠狠捶下,冯栖鹤被兜头淋下一盆冷水:“怎么会……”
范亭已经顾不得再多了,他急急说道:“栖鹤,你若回头犹未晚矣。我们如此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你杀不了我,刘会也夺不下飞虎胫,杨陵更拿不下雾谷关!顾少将军的军队就要抵达秦阳城了,你们所有的部署早就不是秘密。眼下要紧的是岸口决堤之事,我已命帮中弟兄灌了许多沙袋,尚能抗一时,再耽搁下去,你不空山的老祖宗就要扛着棺材板来问候你了!”
冯栖鹤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范亭连拖带拽将人拉出了龙虎帮,顶着大雨匆匆赶往岸口……
李玄度睡梦之中猛然惊醒,随手一扒拉,没碰到赵珩。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是隆隆雨声,似乎还混杂着些许急切焦躁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