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对天下局势看的分明,李玄度又何尝不是。他道:“破局需要的是契机,也许很多人都在等一个契机。我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许一件很小的事都会影响全局。就像一潭死水,只需一块石子便能荡起波澜,谁又能说墨氏就不是那颗石子呢?”
赵珩先是皱起眉头,好半响方才展颜一笑:“我明白了!天下之势便如棋局,只是这盘棋没有执棋者,棋子各自为战,任何一颗棋子都有可能成为执棋者,就看谁能先跳出棋盘。但在此之前,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会为以后的路奠定基础。就像先生常说的,世事虽玄妙,但事在人为!”
第60章
李玄度答应墨玉救回墨青棠,不过他们初到苏城,很多事尚未准备。何况骷髅塔内处处险要,想从骷髅塔将人囫囵个救出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差不多画出了骷髅塔的内部结构,依据他对鬼族的了解,将可能设有符阵的地方标记出来。画完以后就坐在桌前叹气发愁。
赵珩坐在李玄度身旁,手里像模像样的握着一卷书,眼珠子却黏在李玄度身上拔不出来。他见李玄度那张苍白的俊脸皱着,不由笑道:“李先生,有难处了?”
李玄度屈指敲了敲额头:“海口夸大了。想起鬼族那帮家伙,早就忘了如今的自己已不是当年的巫师了。若在我全盛时期,区区骷髅塔算得了什么呢。奈何如今我巫骨被抽,巫术尽失。元曜虽与我修习巫术,但时日尚浅,他先天失魂,身体不比常人,暂且扛不住骷髅塔里的鬼气。”
“或许灭魂可以一试。”赵珩撂下书,一手托腮笑看着李玄度:“鬼气和阴气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谁也不比谁强。我浑身血液流淌的尽是阴邪之气,化阴气为己所用,区区鬼气自然无所畏惧。”
“我虽未正式拜入你门下,但因体内阴气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算半只脚迈进了巫族的门槛。虽所学尚浅薄,但我知道不论阴气还是鬼气,只要你不在乎,便不会怕。你不怕,它们便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上不得台面。”
说完,他起身走到塌前取过剑匣拿出灭魂剑,拔剑出鞘,漆黑的剑身散着乌沉沉的气息,房间内陡然一黯。
“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和这些东西打了十几年的交道。那所谓的鬼族骷髅塔,我还真想尝试尝试。灭魂剑自问世以来从未出鞘,难得有机会让我一试锋芒。”
赵珩双眸迸着精光,灭魂强大气息加持下,他浑身气质一变。那是强者该有的自信,锋芒毕现。
“什么人?”赵珩收剑入鞘,沉声喝问。
门外映着一个身影,赵珩急急将灭魂收入剑匣中快步走到门口:“谁?”
“过路人。”门外说话之人是位女子,十分客气道:“只是白日见公子乘车出行,那马车设计精巧,一时好奇才冒然打扰,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赵珩浓眉微蹙。曹木匠手艺精湛,但都在马车内部构造,外观除了比寻常马车大一些,并无其他特别之处。这女子如何能看出马车精巧之处?
李玄度想到曹木匠的手艺师承一位姓墨的老先生,不由眸光微闪:“阿珩,只有内行人才看得出独到之处,来人想必是自家人。”
赵珩反应过来,将房门打开,那女子一身紫衣,容貌明艳。她看了赵珩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李玄度身上,狐狸似的明眸倏然瞪大,一脸吃惊:“李爷爷,竟然是你!”
赵珩一口唾沫差点儿呛死自己。他看着李玄度那张年轻的脸,只觉自己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李……爷爷?!!!!!
李玄度见赵珩瞠目结舌,不由笑道:“怎这副表情,说起来我今年已六十高寿,小丫头称我一声爷爷不为过吧。”
墨世宁见了李玄度容貌后知后觉吃了一惊:“李爷爷这些年竟都不曾变过!巫族术法当真神奇。”
“墨家小丫头倒是变了不少,要是走在路上我可认不出~”
墨世宁摇头笑道:“哪里还是小丫头了,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了。”
李玄度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呀。对了,你是为你父亲的事儿来的?”
“李爷爷知道?”
“墨玉是你什么人。”
墨世宁眼睛一瞪:“他是我小堂叔!李爷爷怎知道他,莫非是……”
李玄度将救下墨玉之事简单说了说,墨世宁长长舒了口气,道:“我爹被韩伯城所困,族人受其胁迫。不过我墨氏一族的族规便是不可利用机关术做逆行倒施之事,韩伯城意图江南自立,此举有违天道,哪怕墨氏一族不复存在,也绝不能沦为韩伯城的走狗。”
“族人一直设法救我爹出来,可骷髅塔的厉害李爷爷应当知道,墨氏非韩伯城的对手。小堂叔气不过,孤身前往苏城,中途却突然断了联系,我放心不下这才追赶过来。被李爷爷所救,当真是小堂叔的造化。”
赵珩还沉浸在一声一声的李爷爷中回不过神来,他嘴角微微抽搐,眼前这女子比自己还大几岁。她喊玄度爷爷,那自己岂不是也当爷爷了!
墨世宁没注意赵珩一脸魔幻的表情,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已暗中跟着这位公子有几天了,你们的马车外观看来虽普通,但我这这对招子也不是白长的。马车的骨架构造一看便是出自墨氏之手,还是祖父亲手调教的,这才贸然前来一探究竟。”
李玄度便道:“这马车是武威城一位姓曹的木匠特意为我打造的。”
“姓曹……”墨世宁拧眉想了想:“我好像有点印象,祖父当年游历在外,不慎受伤,被边关一户人家所救,莫不是那个曹家?”
李玄度点点头:“没想到我们今日竟因此而得见,可见世间之事自有缘法。”
墨世宁也不由感慨,继而想打李玄度巫的身份,陡然瞪圆眼睛:“李爷爷知道墨家的事儿,那……”
李玄度指了指桌上的图纸:“我和阿珩正在商讨营救青棠的法子。”
墨世宁忙道:“骷髅塔危机重重,世宁虽私心想请李爷爷相助,但也不能让李爷爷犯险。”
“无妨,青棠是老家主的儿子,当年也是喊我叔叔的。我与老家主交情甚笃,世宁不必如此客气。”
墨世宁爽快应道:“成,不过世宁必定是要一起前往的,毕竟是为了救我父亲,躲在后面擎等着可不是我墨世宁的脾气。”
他见李玄度有些犹豫,便道:“李爷爷放心,我自幼习武,年轻时也在江湖上行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也罢。”李玄度双手抄袖,笑道:“世宁世宁,一世安宁。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当年青棠生了个闺女,老家主兴冲冲的找到我,请我给丫头取个名字。我便取了世宁二字,诚心祝祷,护佑你一生平安。希望这次我们大家都能平安吧。”
“一定会的!”
“对了墨家孙女……”赵珩突然出声,李玄度和墨世宁齐齐一震。
李玄度侧目看着赵珩,见他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和玄度是平辈。”
李玄度:……
墨世宁:……
墨世宁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他见少年涨红了脸,不由笑道:“不知这位爷爷想说什么?”
李玄度咬牙:“他叫赵珩。”
“赵爷爷!”
赵珩:……他突然后悔了!
“算了算了,还是别叫爷爷了,我怕夭寿……”赵珩飞快说道:“墨玉就在这家客栈养伤,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可以带你过去。”
李玄度眉梢一挑,这死小子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
墨世宁忙道:“有劳赵爷……赵公子了。”
赵珩提到嗓子眼儿那口气安安稳稳的落下去,抬手道:“墨姑娘请。”
走到门口他微微挺了挺胸脯,点着下巴颏对李玄度说:“玄度,早点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玄度:……
墨玉住在走廊最里面那间房,拢共也没几步路。赵珩将人送到后,墨世宁见他犹犹豫豫不肯走,问道:“赵公子还有事儿?”
赵珩以拳抵唇咳了声,道:“墨姑娘见过玄度年轻的时候?”
墨世宁笑道:“李爷爷现在也很年轻呀!”
“不,不是说容貌,那时的他是怎样的人?”
墨世宁明白过来,回忆道:“李爷爷年轻时清濯出尘,言谈举止湛然若神,像山巅初雪,月光朗照。他总是笑着,笑起来时双眸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一样……那时候我还小,祖父让我喊他爷爷我还老大不乐意呢,我说等我长大了要嫁给李玄度。”
赵珩心一紧。就听墨世宁接着说道:“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李爷爷是巫,他也只比祖父小十岁而已,但无论学识武功在当世都无人能出其右,祖父常将李爷爷挂在嘴边夸赞……对了,赵公子也是巫么?”
赵珩摇头。
“多谢墨姑娘,我先回去了。”
墨世宁摸了摸头,心说就问这个?这有什么好问的?
赵珩也是一时冲动方才追了出来。他虽然知道李玄度老的慢,可他却不曾见过他全盛时期的模样。但墨世宁见过。他只是想听听,听一听李玄度的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巫师李玄度当是何等风姿……
李玄度刚整理好骷髅塔的图,便见赵珩臊眉耷眼的进了屋,笑道:“谁惹咱们赵大公子了?”
赵珩没吭声,只是盯着李玄度看。似乎想从这副残破的病体中找到几许当年的影子,可除了那双笑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之外,他什么都捕捉不到。
过了好半响,赵珩突然开口:“李玄度,你是巫族永远的大巫,无人能及。”
第61章
江南自古便是富饶之地,其中又以苏城为最。韩伯城为苏城大族,世代经营,家资巨厚。韩家每年都要往外扩一扩宅邸,几乎占了苏城城南大半地段。韩府内亭台水榭林立,园林奇石精巧,殿宇恢弘大气,便是行宫也不外如是。
外人或许不晓内情,但本地人都知道,韩伯城几乎可以称得上苏城的土皇帝了。苏城水运发达,交通便利,韩家掌港口,各地往来商船皆要被其盘剥。官府也早已沦为韩伯城的附庸。奈何大周孱弱,无力整顿江南。
各地门阀虽表面仍为大周臣属,但早已不向朝廷缴纳税银,门阀养兵,圈地自营,和举旗自立不过就差个名头罢了。韩伯城欲效法门阀,意图江南自立。
这些日子方野早出晚归,将苏城大情小事打听了一番。
“……江南富贾云集,豪族林立,谁也不甘屈居人下。韩家即便势大,短时间内也无法统一江南。韩伯城无所不用其极,将苏城范围不尊其号令者皆投入骷髅塔,迫其就范。”
“苏城原本百业兴盛,韩伯城搞这么一手,诺大苏城繁华不复往昔。”李玄度拢着袖子叹息一声。
赵珩拎起茶壶往李玄度杯子里添了热茶,掀了掀眼皮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墨家叔侄俩,道:“救了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墨玉瞪了瞪眼:“救出家主,当然是回嘉南城了!”
赵珩微微摇了摇头。
墨世宁突然反应过来,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蹙眉说道:“赵公子的意思是韩伯城会狗急跳墙,调动兵马封锁苏城!”
姬元煦坐不住了,他狠狠在桌上捶了一拳:“江南之地毕竟还属大周管辖,韩伯城岂敢这样目无法纪!”
芳唯瞥他一眼,见他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元煦师兄一路走来也当明白大周眼下的处境,江南的事儿朝廷根本无力去管。但我们若现在救出墨家主,必会激怒韩伯城,遭殃的是江南百姓。”
墨世宁拳头紧握:“若因救我父亲一人而累及数万百姓,便是救出父亲,父亲也会愧疚自责。”
“即便不救,韩伯城自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受苦受难的还是江南百姓……”赵珩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墨氏可有私军?”
“有。”墨世宁并没有隐瞒:“虽然朝廷不允,但这世道上若想保下家族自当有所准备。氏族豢养私军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多少?”
“五千子弟。”
赵珩点了点头:“韩伯城虽有意自立,但各地门阀都没有动静,他不会贸然当这个出头鸟。眼下我们的优势在于韩伯城并不知道我们将要赴骷髅塔救人,那么他在苏城的部署想必也不会万分周全。”说到此处,赵珩看向方野:“你这几日在外行走,应该已经摸清了苏城的大小街巷,我需要一份详尽的苏城防御图,还有韩伯城驻军地。”
李玄度端起茶杯吹了吹,笑看着赵珩:“阿珩想把韩伯城困死在苏城。”
“没错。”赵珩点头道:“风雨飘摇,野草避免不了要受摧残。但若将风雨局限在某一处,动荡之下,也可保下更多百姓。骷髅塔是不祥之地,韩伯城建此塔害人不浅,也当自食恶果。”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姬元煦道:“且不说苏城官场已投向韩伯城,我们在此地毫无接应。牵一发而动全身,韩伯城在苏城风头正盛,一旦韩伯城倒了,江南必生风波,苏城占尽地利之便,也必当沦为几大氏族争相抢夺之地。而江南一旦生乱,不论南北之地,皆会受到不小的波及。何况江南富庶之地,几大门阀像盯肥肉一样眼馋,若这时门阀再有异动,岂非天下大乱了。”
“那元煦师弟说怎么办才好?”
姬元煦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大周胶着的局面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虽各地门阀未曾竖旗自立,但淮阳楚氏、东洲钟离氏、燕北景氏等大小门阀皆已自治,手握重兵,有钱有粮,在各地已有独立的官场体系,俨然已成了小朝廷。他们心里都清楚,若大周再无明君能主出世,镇压门阀,不出几年天下必当大乱。
姬元煦懊恼的缩在椅子上,素来挺直的脊梁竟生生躬了起来。芳唯见他脸色忽又转白,忙说道:“天下之势虽不明晰,但事在人为。先生带我们出游的目的不就是要我们看看这大周的天下,找到沉疴痼疾之所在,有朝一日解除这病灶,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小姑娘声音铿锵有力,灼灼目光透着坚不可摧的光芒,乍然如雨后骄阳照亮了姬元煦灰败的心。
他愣怔的看了芳唯一会儿,忽地起身走到李玄度身边拱手拜了一拜,道:“弟子有愧先生教导。”
李玄度笑着拍了拍姬元煦的手:“你还年轻,这世道比你所想所见还要深沉。常人尚且如履薄冰,何况你呢。我理解你的顾虑,也明白你的挫败。但你需明白,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也不是大周的天下,而是天下万民的天下。任何人的举动,哪怕贱如蝼蚁,也能改变时局。事情不会永远在掌控之中,我们要学会随机应变。”
“再说回到苏城这件事,既然救人与不救所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当然要救!不仅救墨青棠一人,更要救苏城百姓!”
哪怕天纵英才,也不及李玄度分毫。赵珩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李玄度眼睛里是赵珩从未见过的光亮,如一团烈火正熊熊燃起。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墨世宁口中的那个李玄度重合起来了,即便他未曾见过那时他的样子。但他知道,这样的人天上地上再无第二个!
赵琮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抓着头皮道:“苏城可不像只有百来户人家的武威城,先生您可别吹牛吹大发了。咱平头老百姓一个,没钱没权没兵马,拿什么救?”
赵珩难得抽空将黏在李玄度身上的那对招子挪开,狠狠的瞪了眼赵琮。
赵琮不明所以,一脸懵逼。
赵珩瞪完弟弟又把眼睛黏到李玄度身上,却见李玄度意味深长的看着墨世宁。
墨世宁从李玄度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暗藏的锋芒,恍惚忆起十几年前在嘉南城初见他时,意气风发,运筹帷幄。
她的心猛地一跳,似乎不敢相信。
李玄度却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由微微点了点头。“墨氏经百年战火犹存于世,家族昌盛。眼下遭奸人惦记,一味避退并非良策。乱世之中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先生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姬元煦压低了声音,略显低沉。
赵珩轻飘飘的瞥他一眼,眸光一沉。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不明就里的赵琮和墨玉一头雾水。
姬元曜见气氛沉闷,适时开口道:“兄长,堵不如疏。”
姬元煦看他一眼,眉头微松,叹了口气道:“道理我都明白。可苏城乃江南大城,牵扯甚广。墨氏仅有五千子弟,恐难成事。先生和赵师兄既然都想到在苏城解决韩伯城,我想知道二位有多大把握。”
李玄度拢着手笑道:“那就看墨家孙女有多大能耐了。”
墨世宁笑道:“不愧是李爷爷,我墨氏的老底儿您都门清儿。”她将目光投向姬元煦,虽然接触不多,但他隐隐感觉这人身份不凡。遂说道:“元公子放心,墨氏五千子弟乃嫡系精锐,除此之外尚有两万私军屯于嘉南城城北。墨氏虽与世无争,但墨氏机关术却时时为人惦记,豢养私军只为自保。若非碍于百姓,墨氏大可率军与韩伯城打个你死我活。但我墨氏子弟承祖训,绝不做有损天下之事,为今之计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举。”
“那若墨氏掌控苏城甚至江南,你们又将如何?”姬元煦追问。
墨世宁答道:“从前如何,未来仍旧如何。但元公子也当明白,世事变迁,未来的走向谁也无法保证。不过只要墨氏在一日,必保江南百姓一日。当然,墨氏不会效法门阀自立,但也绝不侍昏君!”
大周天子无能,虽称不上暴虐昏聩,但也是庸碌之辈。墨世宁说这话已然留了许多余地了。
姬元煦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身为大周皇子,自幼被父皇养在身边教导,哪怕他深知父皇心机深沉,精于算计,非明君圣主。但这样被人直白的挑明,他仍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姬元曜起身冲墨世宁拱了拱手,笑道:“墨姑娘女中豪杰,元曜钦佩。若天下多一些墨姑娘这样的人,大周归于太平当不久矣。”
“元二公子谬赞,江湖中人说话糙,唯有拳拳之心,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求的不过是一方百姓安宁罢了。今日与诸君相识,倍感荣幸。几位也是性情中人,以天下万民为己任,我墨世宁愿意同几位相交,元家两位公子但有吩咐,墨世宁必定尽力而为。”
姬元煦眸光微闪,听得出墨世宁话里投诚之意。这姑娘豪爽耿直,又心细如发,墨氏执掌江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总比让那些蠹虫瓜分蚕食要好。
大周朝廷羸弱,甄氏权势滔天,父皇沉迷平衡朝局,收拢权力。长此以往大周只会走向衰亡。当年他自西北而归,不就是打定主意要争一争!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他也想像隐太子那样发动改革,富国强民!
“好!”姬元煦掷地有声:“江南官场我有可信之人,或可助大家一臂之力。”
第62章
“据方野打探回来的消息,韩伯城手下豢养大军合计两万人,除却藏于苏城城郊南屏山的三千精锐,余下皆屯于苏城外二十里的白莲山。南屏山上建有瞭望台,和白莲山遥相呼应,一旦南屏山有警,守卫点燃狼烟,驻扎于白莲山的大军当即便可挥师入城。”
赵珩在纸上勾勾画画,将苏城远近范围的行军路线画了个大概,最终用蘸了朱砂的笔圈出一个红圈,肃然道:“骷髅塔就建于南屏山上,塔外有重兵把守。”
墨玉则道:“韩伯城的精锐强悍,自我上次闯塔后他们的布防也更加严密了,我们很难混进去。”
李玄度站在窗前望了望天,手指掐算了几下,扭头问墨玉:“世宁可有传信给你?她最迟要多久赶回苏城?”
墨玉道:“自家主被韩伯城所困后,我墨氏上下皆已做好准备,兵马钱粮早已清点清楚,随时都可出兵。世宁侄女这趟回去行事颇为顺利,只是要避开韩伯城耳目调兵过来需要费些周折,若无差错,最迟半月后便能回来。若脚程快些,十天内必到。”
李玄度微微眯起眸子,点了点头道:“时日尚可。”
墨玉就问:“先生问时日,是有什么安排么?”
李玄度拢手笑道:“没什么,只是江南的雨季就要来了。山间生雨雾,便于我们行事。”
“照先生这么说,连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边了!”墨玉眼睛忽地一亮:“常闻先生神机妙算,莫非是先生闲时给家主卜了一卦?我瞧先生气定神闲,是不是……”
“墨爷,占卜之说不可忙从,何况我已许久不曾占卜了。”
墨玉“哦”了一声,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反正有先生坐镇,我这心里头就踏实的很。”
赵珩取了披风搭在李玄度肩上,扭头对墨玉笑道:“墨爷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儿全有赖大家齐心协力,我们不过出出主意罢了,真正出力的还是墨家人。”
“那可不,墨家的事儿墨家人自当尽心尽力。有幸遇见李先生师徒几个,帮了我们大忙。这事儿本不与你们相干,便是不出手也是应当,但几位仍为了我墨家事担了风险。不管此事结果如何,我墨玉心里都感激不尽。”
赵珩眉梢微挑,笑着点头。
李玄度斜睨他一眼,心说臭小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墨玉跟李玄度絮叨一会儿,觉得没甚意思。他这人素来不爱读书,和满身文墨的李玄度也说不到一起去,倒是赵琮那小子挺对他胃口。这段日子自个一直养伤,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干脆去找赵琮切磋剑术去了。
赵珩见墨玉走了,抬手将窗子关上,不赞同的看了李玄度一眼:“江南的春风透着寒,少吹风。”他顺势握住李玄度的手,眼神愈发深沉:“手都冷了。”
李玄度斜倚在窗前,由着赵珩给他暖手,眼神落在赵珩鼻尖上,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阿珩好像跟我一般高了,你个子倒是窜的快。”
赵珩抬头正好撞上李玄度满含笑意的眼,心口突的一跳,忙地别过脸去,没让李玄度看到他眼里的慌乱。
“还不好意思了?”李玄度手腕一转,搭上赵珩的脉搏探了探。许久后他睁开眼看着赵珩叹了口气。
赵珩心一提:“怎么了?有问题?”他眉头一皱:“不能够啊,我一直按照你教我的内功心法引渡阴气,修炼内力。近来感觉身体愈发轻盈畅通,和灭魂剑的磨合也越来越顺畅,不曾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想哪儿去了。”李玄度屈指在赵珩额头上敲了一下,这亲昵的动作让赵珩一时语塞,额头被李玄度触碰过的地方犹如火烧一般。他发现他好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
李玄度见赵珩脸颊通红,只当他是急的,忙解释道:“我适才叹气只是觉得你天资卓绝,世所罕见,忍不住慨叹一番罢了。这大半年我们一路颠沛,本以为你的进度会缓下来,没想到探了你的脉搏猛然发现你丹田之内气如深海,深不可测,隐隐已有吞天没地的气势。如此气蕴常人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你尚且年轻,便已有这般造化。不过……”
说到此处,李玄度顿了顿,端详赵珩两眼,犹犹豫豫道:“适才探脉发觉你近来火气比较重,莫非是……”
赵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茫然。
李玄度轻咳一声,稍微撇过眼睛,含含糊糊道:“男孩子大了总有那么一天,你也别憋着。若觉得我在房间里不方便,等你想的时候,我们分房睡就好了。”
“我想什么?”赵珩声音低沉,眸中带火。
李玄度小眼神隐晦的瞥了赵珩好几眼,心说这死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不过转念一想,赵珩自幼阴气缠身,少与人亲近。孟氏待他虽亲厚,到底隔了一层。赵平都那莽汉整天只知打打杀杀,平日与赵珩又聚少离多,少不得疏忽些许。他这个当师父的就不得不操起爹妈的心。
这么想着,李玄度踱步走到柜子前,从自个的包袱里摸摸搜搜半天,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画册来,红着脸递给赵珩:“喏,拿去看吧。”
赵珩瞧他这东西藏的深,还当是什么宝贝,翻开一瞧,只见线条勾勒的男女赤身纠缠,当下气冲头顶,血液翻涌。他红着眼怒视李玄度,却见这人小嘴叭叭说着:“……按说你这个年纪,你爹早该给你张罗一门亲事了。奈何我们眼下漂泊不定,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虽说男人那档子事儿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但为师还是希望你不要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毕竟这事儿自己也不是不能解……”
李玄度话还没说完,赵珩就把画册摔在他脸上,啐了一口:“老色皮!”
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李玄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弯腰捡起画册吹了吹灰,委屈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赵珩越想越气,但静下心来一琢磨,李玄度也并没有什么错,这让赵珩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口气一直梗到夜里,赵珩在房门口犹犹豫豫半天,想回房又不想面对李玄度那张脸。若不回去,反倒让李玄度以为自己当真憋不住,去,去做那种事儿了……
“门口那块砖快被你踩出火星子了,再不进来客栈伙计要找你赔钱了。”
李玄度的声音幽幽从房间里传出来,赵珩心一横,推门进去,没事儿人一样脱衣服上床睡觉,把乱七八糟的后脑勺留给李玄度。
这段日子赵珩正在进阶,炼化阴气带来的热量让他本就火烧火燎的心更加狂躁。偏李玄度好死不死的提了这茬,让赵珩夜里更加难挨。一夜宿灯流转,细碎的梦境揉在火光里……
第二天李玄度睡醒的时候,赵珩已经一身清爽从外面回来了,还贴心的给李玄度端了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