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散了吧,甄家势大,又得陛下宠信。那萧裕是大司马的亲外甥,谁能把他如何!”
“说的也是……不过国都到底还不是大司马的天下,那人眼下被监察府的人看管起来,监察府的府监大人公正廉明,当不会轻易屈从吧。”
“谁知道呢,官场上的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案子查出来了,陛下的心思却也不是咱们能琢磨透的……”
赵珩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心中已然有数,看来赵平都那里进展颇为顺利。
一行人起床后在一楼大堂吃了早食,茶水铺子仍是围了一堆人,便是客栈大堂里也有许多人在说今早那件事。
李玄度掰了块馒头沾了沾汤,慢悠悠的塞进嘴里嚼了嚼,道:“萧裕这件事在国都发酵的还挺快。”
“那人入城时正是城门最热闹的时候,城外的百姓赶着进城摆摊,城内又有许多赶着外出办事儿的。国都天子脚下,明晃晃的追杀,自然引来无数人瞩目。”赵珩说道。
方野眼睛一瞪:“追杀?!”
赵珩笑道:“同我们没有干系,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
芳唯听了摇摇头:“这些人未免胆子太大了。他们说的甄家就是顾将军的岳丈家吧,我听说顾将军娶了甄家小姐。”
“就是他家。”赵珩说着瞥了眼芳唯,见小丫头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先生,国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赵琮吃完饭抹了抹嘴,脑袋往外张望着,见街上人头攒动,心也跟着飞了。
“你是出来玩儿的?”李玄度好笑道:“国都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地方,国都的翰林学宫拥有天下最多的藏书,不少读书人来国都都是为了进翰林学宫。”
“我们也要去么?”赵珩问。
李玄度点点头:“翰林学宫很难考进去,我们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考一个学宫。不过学宫外有藏书阁可供读书人翻阅,不需花费银钱。这是当年隐太子立的规矩,为的就是让穷苦的士族也能有机会读书考官。就是不知道这规矩现在有没有更改。”
“等下去看看便知。”赵珩道:“隐太子为民争利,的确令人敬佩。”
“先生,那翰林学宫许女子进去么?”芳唯急急问道。
李玄度点头道:“曾经是许的,隐太子妃便时常出入翰林学宫,她的学识气度不输男儿,国都第一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芳唯一脸钦佩。
赵琮一听当即垮下脸来:“又去学宫啊!”
赵珩敲他脑门一下:“读书同习武一样,贵在坚持。再说你怎就知道翰林学宫没有收藏些武功秘笈呢。”
这么一说赵琮就支楞起来了:“对啊!先生也说了翰林学宫是天下藏书的最多的地方呢!”
李玄度笑着摇了摇头。
国都人口密集,即便已过端午佳节,街上行人依旧不少。翰林学宫在国都城西的翰林街上,相比起来,翰林街便要清净许多。
翰林学宫已建成百年,大门虽不甚气派,但古朴雅致。便是赵琮这般跳脱性情来到此处也安静下来,放轻了脚步。
方野去询问看门的小童,不大会儿折身回来,道:“诚如先生所言,翰林学宫外殿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不用花银子。不过需得保证不损坏书籍,否则要照价赔偿的。”
李玄度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他拢着袖子看着翰林学宫的匾额,上面的题字大气舒展,忍不住道:“依旧如此,属实难得。我们进去瞧瞧吧。”
外殿倒是有不少人,也有安放桌椅。有人低声诵读,有人奋笔抄书。虽人多,却不觉吵闹。
芳唯看了一圈,见外殿的里侧有几位姑娘,便对李玄度说:“先生,这边都是男子,我去里面看看。”
“好。”李玄度指了指四周书架,对赵珩几人说道:“你们也四处看看吧。”然后又指了指角落里的空位:“我去那边歇歇脚。”
赵珩觑他一眼,嘱咐道:“别乱走。”说着屈起两根手指现在自己眼前比了比,又转了个方向指着李玄度:“我可盯着呢。”
李玄度哭笑不得。
他缓缓踱步过去,边走边看着窗外风景,除了树木愈发粗壮繁茂外,这里的一切和许多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
窗外有个青年在扫院子,李玄度隔着窗冲他招了招手。那人见了忙小跑过来道:“公子有何事?”
李玄度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问问翰林学宫如今的学管大人是哪位。”
青年道:“是宋镜敛宋大人。”
“原来是他……”李玄度低低说道。
“公子认得宋大人?”
李玄度摇摇头:“算不上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多年前我曾游历国都,倒是常来翰林学宫,那时宋大人还只是位学士。今日重游故地,种种情景皆与多年前一样,忍不住心有感慨罢了。”
青年诧异的看了眼李玄度:“我们宋大人做学管已有十几年了,公子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哦,是小人眼拙了。”
李玄度笑笑:“无妨无妨。”他双手撑着窗沿,看着窗外景色和来往学子,道:“翰林学宫矗立国都,却仿佛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青年也跟着望了望,叹道:“翰林学宫早已不复往昔那般文风鼎盛了。说起来若非我们宋大人坚持,朝廷起初是要关了外殿的,也有其他大人主张外殿不可无偿供学子读书。便是去书院也得交束脩的,没道理这样好的书凭白给旁人看。是宋大人联合一班老大人极力上奏,这才保下了翰林学宫。”
“我们大人说过,读书人是大周未来中流砥柱,培养越多的读书人,大周才能吸收更多的新鲜血液。可外人却只知利益当先,唉……”
这话李玄度听着耳熟,更早的时候这话是隐太子说的……
第52章
李玄度在国都游历的那年常来翰林学宫,偶有一次隐太子也曾到访此处,和一众学子谈论学问。只是隐太子在内殿,李玄度不是学宫的学子无法进入,只好不君子一把,翻墙而入。
学宫内殿有人轮值,李玄度只能躲在角落里,恰好可以听得清隐太子说什么,只是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隐太子一点背影。
隐太子无论学识气度在当时都是拔尖儿的,他启用陈青简,重用寒门士族,开放翰林学宫外殿,让更多的人可以读得起好书,国都文风盛极一时,丝毫不逊大周最鼎盛时期。
那段日子,许多才能卓越的学子向隐太子进言,针对陈青简之法令进行修补润色,朝中也吸纳了不少刚入仕的年轻人,大周风貌焕然一新。只是陈青简和隐太子都有些心急了,很多法令过于严苛,把那些旧贵族逼急了。
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隐太子天纵英才,只可惜生不逢时。
“对了,宋学管如今可好?”
当年李玄度遇见宋镜敛的时候,那人已有三十多岁了,蓄着两撇小胡子,虽面相看起来刻板,思想却很活跃。当年他虽未明确表示支持隐太子变法,但李玄度知道他内心是看好隐太子的。
不过在宋镜敛看来,翰林学宫是供天下学子读书的地方,也只做教书育人之事,朝堂上的事儿他们不便掺和。虽学子们在进入学宫后难免会被各方势力拉拢,但学宫不可明确立场。这也是为何当年隐太子一案牵连无数,宋镜敛却能毫发无损的原因所在。
那青年听李玄度问起,忙笑着说:“我们学管好着呢,日日打拳强身健体,说话中气十足,和朝臣们打架从不吃亏!我们学管说了,他得活的长久些,只要有他在,任何人也别想打翰林学宫的主意。”
李玄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他还是这个脾气。”
“宋学管就在内殿,公子可要见见?”
李玄度摇摇头:“宋学管未必记得我,我也不好唐突打扰。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小哥且先去忙吧。”
青年躬了躬身子:“小人先退下了,公子若有其他吩咐随时召唤小人便是。”
初夏凉风轻拂,淡雅的兰香萦绕鼻尖,李玄度负手而立,微仰起头看着窗外那一角碧蓝苍穹上高悬的明日。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大殿的青石地板上投下一道光影,他循着光线看过去,那束光正打在静坐读书的学子身上。
他恍然发觉,太阳虽只有一个,但光却无处不在,只要有缝隙,就会有光明透进来。翰林学宫也许就是大周的光明,只要大周还有像宋镜敛这样的人在,还有千千万万个学子在,就不能说没有兴盛的希望。
李玄度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赵珩挺拔的背影上,他知道,阴暗腐朽终会迎来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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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世尧下了早朝回来,街上正在议论着早上那事儿。他囫囵听了几句,当下惊的不轻,让手下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可惜晚了一步,那人被监察府的人带走了。他一气之下直奔萧家去了。
萧夫人甄氏是甄世尧的嫡亲妹子。甄氏是没落贵族,萧家原本也只是个三流贵族,族中子弟没几个出息的。当今陛下能登上皇位,多半靠甄世尧的支持,也因此登基后对甄世尧极为倚重,还册封了甄世尧的嫡长女为继后。自甄世尧坐上大司马之位后,甄氏权势滔天,萧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平日自然少不得要巴结巴结。
萧夫人见甄世尧亲自登门,忙笑着迎了出去:“大哥怎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刚好府上请了……”
甄世尧本就黑着脸,这会儿见萧平两口子正在花园听曲儿,好不快活,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萧夫人见甄世尧那双眼淬了毒似的,忍不住心肝一颤,忙给萧平使了眼色,哄散了唱曲儿的伶人,把甄世尧恭恭敬敬的请进花厅。
萧平没什么本事,靠着甄世尧混了个闲差,这几日他身子骨发虚便告了假,没去上朝,外头传的事儿他也不关心,因此还不知道大难临头。
“甄大人这是……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咱们大司马,活得不耐烦了吧!”萧平笑嘻嘻道:“大人消消气儿。”
甄世尧最见不得萧平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忍不住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萧裕干的好事儿!”
萧夫人一听事关宝贝儿子,忙急道:“大哥,裕儿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甄世尧指着萧平的鼻子怒骂:“萧家是穷的揭不开锅了,要去盘剥南平关互市那点银子!”
“互市?这,这怎么回事儿啊?”萧家两口子一脸懵,这让甄世尧更觉心梗。
他没眼看,点了身边长随,摁着突突直跳的脑门说:“你给他们说说。”
长随闻言上前微微躬了躬身子,道:“今日清晨,有南平关的行商冒死入国都,身后还有追杀他的人。那人口口声声称南平关萧监军加重关税,盘剥来往行商,给不足银子便要抢了他们的货。那人气不过便理论了几句,被萧监军手下人打了个半死,幸好被随从所救才苟全性命。”
“据说那人是江南的行商,本家在当地颇有些名望,对互市屡增关税一事十分不满,将养差不多后便启程入国都,要将这事儿上达天听。南平关互市初开,大周和西戎重归于好,本是好事。可若那人所言为实,萧监军确实做了这样的事儿,南平关互市早晚必闹出事儿来。若因此边关又生战事,可不是咱们能担待得起的呀~”
“萧大人今日不曾上朝,不知外面的事儿。这事儿来的也突然,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我家老爷也是下了朝才听说的。只是晚了一步,那人连同杀手都被监察府的府监沈大人带走了。”
萧平嘬了下嘴:“沈时卿啊,那可是块硬骨头。”
甄世尧冷飕飕的瞪了他一眼:“萧裕可曾与你们说起过此事?”
萧平忙摆手:“家信之中未曾提及。”
甄世尧又瞥了眼萧夫人,萧夫人也道:“真没说,裕儿才去南平关多久啊,往来书信也不过三两封,也都不是什么正事儿。”
“嗐!”萧夫人觉得甄世尧有些过分谨慎了,不由说道:“这算多大事儿啊,不就是贪了些银子么,实在不行还回去便罢了……”
萧平忙给她使了眼色,心说那可不是普通的银子,那是南平关互市的银子啊!
不等萧夫人领会,就听甄世尧怒喝一声:“你说的轻巧!”
他捧着抽痛的心脏看着眼前闹眼睛的两口子:“如果真有这么简单,萧裕为何派杀手千里追杀!若途中将人杀死倒也罢了,可人却活生生的入了国都,那杀手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国都天子脚下,此事闹大了,你以为陛下会轻拿轻放了?”
萧平缩了缩脖子,咕哝两声,道:“大人莫急,监察府不是还没有盖棺定论么。此事发生在今晨,监察府那边须得先审理一番再上折子呈与陛下。而且此事牵扯大人,底下那些官员也会帮着拖延。咱们趁这时机使人往江南走一趟,拿了这人的家眷,就不信他还敢嘴硬!”
他见甄世尧没言语,忙又把脑袋往前凑了凑,道:“咱们就势把这事儿往那南平关都督身上一推,就说裕儿乃受其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这样不仅能把裕儿摘出来,陛下一怒之下废了南平关大都督,咱们刚好可以运作一番,换上自己的人手。大人不是一直想要兵权么,这可是天赐良机呀!”
“再说那南平关大都督没什么背景,在国都更无任何关系。他远在千里之外,此事泼在他头上他也得干瞪眼。”
甄世尧缓了缓胸口闷气,哼了一声道:“说的容易。江南富饶,鱼米之乡,几大门阀都盯着江南一带。眼下江南虽受朝廷所辖,但江南官场错综复杂,谁是人谁是鬼你分得清么?稍有差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夫人听了半天总算也反应过来了,不由开始担忧起来:“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依大哥的意思……”
甄世尧摁了摁太阳穴,寻思片刻,说道:“此事发生的突然,我没有万全准备,那人连同杀手都被一网兜进了监察府,我们见不到人,从一开始便陷入被动。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我会让底下人暂时将此案往下压一压,萧平,你速速给萧裕去信,问清楚个中缘由,他在南平关究竟贪了多少,咱们得心中有数。”
萧平点了点头。
“还有。”甄世尧又道:“此事南平关都督是否知情,他有没有掺和进去。互市那边不仅牵扯大周行商,还有西戎部落。行商已经闹了起来,西戎那边形势也未必见得有多好。让萧裕务必把此事安抚下去,不可继续扩大事态,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萧家!”
萧夫人心头一紧,忙推搡着萧平:“快去给儿子写信!”
第53章
沈时卿没成想一大早就接了这么个案子。那江南行商名唤冯广,他手里不仅有南平关往来行商的联名血书,还有萧裕屡增关税的明细。沈时卿看了一遍,起初萧裕还巧立名目,盘剥的不是那么直白。到后来竟连名目都懒得想,摆明了就是要明抢,和那些收过路费的土匪没什么分别。
杀手被押入监察府大牢,不及审问便咬碎口中毒囊自杀了。不过这不重要,杀手是冲着冯广手里的东西去的,谁派来的自不言而喻。
不过让沈时卿纠结的是,这件事是萧裕一人所为,还是南平关那位新上任的大都督赵平都也有参与。依冯广的口供,萧裕在南平关一手遮天,大都督并无实权。若是如此,此事便又有的斟酌。
萧裕是甄世尧举荐,深得陛下信任。陛下遣监军去南平关,在沈时卿看来无非是以防赵平都和顾大都督相互勾结。西北沃土,兵权若尽归顾松亭,对大周朝廷来说是极其危险之事。至少对陛下来说是这样的。
何况这件事究竟是赵平都想摆脱萧裕的控制有意栽赃,还是从头到尾都是萧裕一人所为,赵平都无从插手,都很难说。他沈时卿从来不递不清不楚的折子。
书案都快被他敲出窟窿了,沈时卿一筹莫展。萧裕是甄世尧的亲外甥,这件事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甄世尧此刻必定已知晓。若直接上折子,恐怕会被甄世尧的人压下去……
兀自愁闷了一会儿,沈时卿还是提笔写了折子,写好立刻便卷了折子进宫。事涉南平关,干系重大,他还是亲自面圣道明缘由更为稳妥。
“……萧裕这两年在南平关先是巧立名目收取关税,大周和西戎两方同时征收,起初索要税银不多,行商们虽有怨言,可多少也在情理之中。之后萧裕所设名目越来越多,行商们怨声载道却无处可言。”
“大都督赵平都曾劝过萧裕,奈何萧裕为监军,监理南平关互市一事,赵都督不好插手干涉。西戎部已有不满,赵都督出兵震慑过两次。不过萧裕愈发变本加厉盘剥,西戎部已不堪重负,期间又起了几次摩擦。赵都督不小心中了暗算,身负重伤。眼下南平关诸事皆由萧裕监管。”
沈时卿入宫面圣,将冯广供述之事禀明,并呈上冯广带回的明细,末了说道:“这些都是那江南行商冯广之言辞,一家之言不可偏信,但此事干系重大,臣唯恐拖延下去边关会再生事端,这才急急入宫禀明陛下。”
“怪不得沈大人火急火燎的。”姬元煦扭头对姬昊说:“父皇,萧监军那人贪是贪了点儿,可儿臣瞧他胆子不大,顶多就是在国都娇生惯养,吃香喝辣习惯了,忍不住西北苦寒。给自个划拉些许银子倒像是他能干的事儿,可这明细之中盘剥如此厉害,土匪都干不出来这事儿,萧裕能有这么大胆子?”
姬昊斜看他一眼:“若不是萧裕做的,那就是赵平都了?”
姬元煦似有些为难:“儿臣虽与赵都督接触不多,可赵都督瞧着是位忠厚耿直之人,这……儿臣也不知如何分辨了。不过萧裕是大司马的亲外甥,大司马对父皇鞠躬尽瘁,处处为大周考虑。这次派萧裕监军,也是为了替父皇稳定南平关。萧裕便是再糊涂也不能拿大周江山开玩笑,若真如此,大司马头一个不会放过萧裕的!”
姬昊眼神有几分晦暗不明,他微微敛眉,道:“你倒是信得过大司马。”
“大司马是大周的中流砥柱,父皇的左膀右臂,连父皇都时常赞大司马拳拳之心,儿臣也当效仿大司马,替父皇分忧解难。”
姬昊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他将沈时卿呈上来的明细拢了拢搁在手边,道:“沈时卿,朕要你亲自去南平关查明此案。”
沈时卿当下一惊,蓦地反应过来陛下这是要将此案彻查!看来在陛下心里,此案的重要性远超自己心中所想。想至此,他脊背不由生了一层薄汗,庆幸自己不曾耽搁。
他忙拜道:“臣必尽快查明真相。”
姬昊摆了摆手,沈时卿又拜了一拜,匆忙退下了。
沈时卿走后,姬元煦愣愣的看着姬昊,随即道:“父皇是既不相信萧裕,也不相信赵平都。”
姬昊就笑:“你想明白了?煦儿,你长大了,也该明白这世上很多事并非你看到什么,它就是什么,人都是复杂的。”
姬元煦敛眉耷目寻思一会儿,起身回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大周皇宫矗立此处已有上百年,大殿巍峨雄伟,此起彼伏。从正殿出来是汉白玉铺就的台阶。正殿前十分空旷,正午发白的太阳毫无遮挡悉数打在汉白玉上,仿佛整座皇宫的精髓都在此处。
姬元煦站在正殿的栏杆前,双手搭在漆木围栏上向远处眺望。宫人们脚步匆匆,皇宫侍卫森森如柏。可谁也不知道宫人谦卑的面孔下是否藏着对皇宫的唾弃,侍卫坚毅的眼底下有没有藏着胆怯。人心复杂,也善变。
他一直以为父皇倚重甄世尧,如今试探一番方才恍然大悟,父皇从不信任任何人,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平衡朝局,让自己永远处于有利的地位。
可这在姬元煦看来,姬昊此举未免失了些许格局。他不知掉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他心里或许并不赞同父皇这样的做法,但他却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说他们都在争什么呢?”
贴身内侍高良探身询问:“殿下在说谁?”
姬元煦道:“门阀,臣子……所有人都在争,争权,争利。可若国家都没了,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高良挠挠头表示自己不明白:“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呢?”
姬元煦淡然一笑:“没什么,随便想想。走吧,去翰林街。我有段日子没去看望老师了,找他聊聊天儿去。”
赵珩将看完的书随手放在书架上,扭头就在大殿中寻找李玄度的身影。大殿聚了很多学子,放眼望去一片乌黑的脑袋瓜。饶是如此,赵珩也能在人群中第一眼找到李玄度。
他此刻正坐在靠窗的书案前,以手支颐,阖目养神,微风带着兰香吹拂过他额前轻垂的发丝,在高挺的鼻梁上流连。赵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好看,简直好看到心坎儿里去了~
“累了?要不要回客栈休息。”赵珩捻起李玄度那缕碎发轻声问道。
李玄度眼皮动了动:“孩子们呢?”
赵珩又回头扫了一圈,道:“阿琮那小子坐不住去外头耍了,方野跟着呢。芳唯和几位姑娘在聊天儿。”
李玄度打了个哈欠:“走吧,读了一头晌的书也乏了,午后天气热,回去躲躲阴凉。”
一行人往外面走,刚拐到翰林街正街,迎面撞上了姬元煦。
姬元煦眉梢一挑:“你们已经到了!”
芳唯瞪了瞪眼睛:“元公子!”转而开怀笑道:“国都这么大,没想到我们才第一天出门就遇到了元公子,真是缘分!”
姬元煦对芳唯的热情很受用,嘴角忍不住上扬。
赵珩却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姬元煦就把余光瞥向赵琮,赵琮立马缩了缩脖子:“大,大,大哥,我……我给元公子写信来着……”
赵珩眉头一蹙。
姬元煦便道:“赵大公子勿怪,在碧水关时我和阿琮聊得来,回国都后我常写信给阿琮说些琐碎趣事儿罢了。”
“不敢。”赵珩道:“元公子是国都的贵人,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不起。”
姬元煦笑了笑:“我们好歹也有同窗之谊。”
“是金钱交易。”赵珩道。
姬元煦朗声大笑:“你们赵家人可真有意思。”他冲李玄度行了行礼,道:“承蒙先生教诲,改日定当登门拜访。我瞧先生面有倦色,便不打扰先生了。”
“哦对了……”姬元煦走出两步又扭头回来,在赵珩跟前站定,低声说道:“南平关的事儿我想你们应该听说了,最新打听到的消息,陛下派监察府府监沈时卿亲自前往南平关彻查此案。”
他眼神隐晦的看了看赵珩:“沈时卿刚正不阿,办案时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赵珩眸光微闪:“那可真是太好了,若沈大人能解决了萧裕那祸害,南平关也能安稳许多。”
姬元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是巧了,你们前脚到国都,后脚就曝出南平关之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入国都的目的。赵大公子,国都天子脚下,非富即贵。这次牵扯的还是萧裕,甄世尧的亲外甥。我奉劝几位低调行事,若被有心人察觉诸位的身份,这件事恐怕不好收场~”
赵珩拱拱手:“多谢元公子提醒,元公子能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想来元公子的身份必是顶天的显贵。我们既有同窗之谊,元公子一定会多加照拂的。”
姬元煦抬手掸了掸袖口,皮笑肉不笑的说:“难道不是金钱交易么?”
赵珩:……
第54章
芳唯盯着姬元煦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扭头问赵珩:“大哥,咱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府监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低头寻思一瞬,不等赵珩回答便又说道:“和今天街上传的那事儿有关?萧裕的事儿传到国都来了?”
芳唯虽是闺阁女儿,但她独身在碧水关生活许久,知道如何收集整理消息,再加上她本身心思细腻聪慧,很多事儿都瞒不了她。南平关的事儿来往行商多有抱怨,这在西北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适才姬元煦一提,芳唯很轻易便联想到了。
赵珩也不是有意瞒着弟妹,笑道:“放心吧,爹没事儿。不说就是怕你们胡思乱想。瞧瞧,花儿一样的年纪本该像那些闺阁小姐一样,闲时赏花赏景,谈谈诗词歌赋,犯不着什么事儿都操心。”
芳唯就道:“我本就是根儿野草,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李玄度听了不由笑道:“野草虽不珍贵,却生命顽强。花儿娇嫩,也不过一时繁盛,花期过了自会凋谢。”
“那这么说来,做野草要大大好过做花儿呢。”赵琮瞪了瞪眼:“可花儿金贵,元公子送先生的那盆墨兰要一片金叶子呢!野草遍地都是,又不值钱。”
李玄度把手背在身后,边踱步往前走边说道:“名贵的花毕竟在少数,需要付出很多心血才能培育,对爱花之人自然价值千金。可对不爱花之人,再名贵的花和野草也没什么分别。而野草随处可见,不需要有人欣赏,也不需要付出心血照料,只是遵循自然的规律,有荣有枯,春风一起,遍地都是嫩绿,处处都是生机。”
芳唯听了若有所思,赵琮挠挠头表情有些纠结。
倒是赵珩顺着李玄度的话说道:“在我看来,世人便如花草。那些个达官显贵门阀贵族就像花儿一样,名贵品种不常有,几辈人的努力才积累起一方大族,这当中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而寻常百姓便如这野草,虽不起眼,却遍布每一处角落。”
“百花争奇斗艳,便如贵族门阀争权逐利,谁都想争头牌,争那至尊之位。便是不想争,只要天下征伐一起,谁都不能幸免,就连无辜的野草也要被狠狠践踏。当征伐结束,登上至尊之位只有一人,败者皆化为灰烬,成了乱世的祭奠者。反观伤痕累累的野草,只要有一点露水,便能落地生根,继续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