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都肃着脸点了点头:“便是我也不会让苏泰得逞的!家园尽毁,百姓流离失所都是拜苏泰所赐,国仇家恨咱得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西戎内乱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绪。
姬昊拿到顾松亭呈上来的折子,笑着对杨泉说:“天助我大周。”
杨泉也跟着笑道:“天佑陛下,天佑大周。待顾都督收回失地,那些反对的朝臣们自然会明白陛下当时的良苦用心。”
姬昊点了点头:“起复顾氏的确是一步好棋。顾氏父子沉稳,碧水关有他父子二人坐镇,朕心甚安。”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杨泉,去准备些粮食酒肉,朕要犒赏边军。甄家那边也透个气儿,顾家儿和甄家女订了亲,两家同气连枝,总要有所表示。顾兰西也老大不小了,朕也不好耽搁了人家。犒军时也给顾松亭透个底儿,就说待边关战事稳定,便叫顾兰西回国都完婚吧。”
他嗤笑一声:“大司马只怕也等不及了呢。”
杨泉敛眉垂目,躬身应是。
顾兰西接到犒军物资时还挺乐呵,一听说姬昊让他回去完婚,俊脸当时就耷拉下来,扭着身子回大帐跟他爹吐槽。
“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有意思,他又不是我老子,没见过这么能催婚的。”他嗤笑一声:“陛下这是怕我父子二人功劳太大,日后不由他控制,想赶紧用那病怏怏的甄家小姐拖着我呢。我们两家一联姻,国都那帮老家伙肯定坐不住,听说这阵子甄大司马焦头烂额,日子不好过啊。”
顾松亭知道他心里有气,便道:“痛快痛快嘴便算了,既是圣旨我们不可不从,爹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对了,我瞧你没事儿就往东市跑,去找芳唯那小丫头。我打听了一下,转过年芳唯也有十三了,合该谈婚论嫁。她横遭变故,母亲惨死,父亲又不知所踪。当时战事紧急,只恐他父亲早已逢难……唉,爹也是打心眼儿里看好芳唯这丫头,你若对人家有心,爹便舍了老脸,替你求个侧室。”
顾兰西惊恐的看着他爹:“不是爹,你瞎说什么呢!”
顾松亭糙脸一红,支支吾吾道:“爹知道这样委屈了芳唯那丫头,若陛下不曾给你定亲,爹自然愿意你将芳唯明媒正娶进门。可这不是没办法么!芳唯孤苦伶仃流落在外,你不心疼?你虽痴长芳唯几岁,不过也算不得什么……”
顾兰西听他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爹,西戎战事还不够你操心的,怎还操心起我来了!芳唯那小丫头呀,我若说纳她为妾,她能追着我跑遍碧水关也得把我打死了事,小丫头倔呢。”
许是想到那场景,顾兰西忍不住扑哧一乐:“小丫头片子。”
顾松亭看着顾兰西直发愁,个傻儿子,那点儿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怎么就不开窍呢!
顾兰西见他爹愁眉苦脸的,起身摆摆手道:“天晚了,爹可别操心了,赶紧睡吧!”说完一撩帘子大跨步走出帐外。
月明星稀,黑漆漆的天也没什么好看的景儿。顾兰西掐腰仰头看了会儿,总觉得星星再亮也不如芳唯那一双眼睛好看。他眉头一蹙,屈指在额头一敲,傻笑一声:“瞎想什么呢这是!定是给爹气的,都魔怔了。”
淮阳王府邸张灯结彩,气势恢宏。楚煜宴请淮阳当地官员,宾主尽欢。宴席散去后,楚煜趁夜色登上摘星殿。李玄序正在殿中做法。
“净晖还是没有消息么?”楚煜喝了酒,脸色有些发白,映得那双眼眸愈发深沉。
李玄序摇头:“惭愧,我那弟子恐是遭了劫难。”
楚煜眉头一皱:“先生,我已经给你不少时间了。淮阳有龙气之说早已散播出去,人尽皆知。恰逢姬昊作死舍弃西北六城,大失民心,这本是我们的好机会。岂料姬昊起复顾氏,如今西戎又逢内乱,顾氏必会趁机夺回西北六城。顾松亭在西北素有威望,若被他夺回六城,我们前功尽弃。”
他目光落在星盘上残缺的那一块:“就因为这点残缺,局势便急转而下,先生也不甘心吧。”
李玄序躬身道:“臣已命弟子再行前往月牙谷,只要找到师父当年封印的灭魂剑,以剑魂填补空缺,虽不如那人命格金贵,但尚可完成星盘走势。王爷宽心。”
楚煜仰头看着琉璃穹顶,星月争辉,璀璨夺目。他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这天下,本王势在必得!”
摘星楼下有处水榭,虽隆冬时节,淮阳一带天气却不似北方那么冷。淮阳王世子楚司珏正在水榭中与幕僚饮茶。
“父王又上摘星楼了。”楚司珏晃了晃茶杯,一脸阴鸷:“楚地信奉巫术本无可厚非,但父王过于依赖巫族,几次迟疑不前错失良机。再这样下去,还谈何逐鹿中原。”
幕僚周狸拢着手道:“那位玄序先生是巫族大巫,巫术了得,这几年淮阳势力强盛玄序先生功不可没,王上自然看重他。不过世子殿下说的没错,天命虽重,但事在人为。大周本已苟延残喘,若能适时出击,淮阳必能再进一步。”
楚司珏哼道:“父王终究是老了,他只想名正言顺成为这天下之主。可在我看来胜者为王,何必在意那些贱民蝼蚁如何看我们。大周曾也是推翻前朝而立,可百年后谁还记得前朝呢?”
“史书是属于胜利者的,若我楚氏定鼎中原,百年后百姓们自然也只知楚氏而不知姬氏,如此看来,背负一时的骂名又算得了什么呢。眼下一再延误时机,反倒给了大周苟延残喘之机。顾氏出山,我们若想蚕食大周,只会更加艰难。”
周狸道:“世子殿下便是这般想,也莫在王上面前直言。言多必失,王上对世子已有所不满,诸位公子可都盯着世子之位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当下还是要积蓄力量才对。”
楚司珏眉头舒展:“先生说的是。”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山顶积雪未消,半山腰朝阳的地方却已显露几分暖意。
李玄度身子骨见好了,这日带着银毫在山里头瞎转悠。正是青黄不接时候,山上光秃秃一片,没甚光景好看。走了一圈觉着怪无聊的,干脆就回岩洞补觉去了。
赵珩瞧他实在无聊,便道:“塔山已是强弩之末,阿润势力膨胀很快。没想到古厝这个人看着憨厚老实,实则胆大心细。阿润重用他,不少部落都投奔阿润部,和当初在大月山脚下穷途末路的时候相比,阿润现在可是意气风发。苏泰显然也没想到阿润有这样的实力,他已经坐不住了。苏泰一动,碧水关的顾都督必定发动猛扑。”
“我和爹这段日子正在着手准备,虽然不曾和顾都督联系上,但我们可从中取势,截杀苏泰!待战事休,我们夺回失地,我带你去碧水关走走。我也没去过碧水关,不过我听爹说过,那是西北第一关,关城内可热闹了。”
“碧水关啊……”李玄度拢着袖子歪了歪头,笑道:“我被卖到武威城的时候路过碧水关,确实热闹。不过我只留了一晚,行路匆匆,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若能再去瞧瞧也不错。城门楼子边上有家酱肉摊儿,出城的时候肉香直往我鼻子里钻,那叫一个香……”
赵珩忙说道:“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李玄度把身子一歪,倒头闭上眼,慢悠悠道:“想想得了。睡了睡了,梦里什么都有,昨儿还梦见吃了酒酿圆子,桂花酿藕,粉蒸肉,西湖醋鱼,酱肘子……”
赵珩:……
李玄度的脸色一直苍白,没什么血色。赵珩伸手碰了碰,他脸上也是冰冰凉的。赵珩取过狐皮大氅盖在他身上,又将手伸进去握住李玄度的手给他暖着。
灼热的温度顺着掌心涌入四肢百骸,李玄度感觉自己仿佛泡在温水里头,温润又舒服。他微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没一会儿便陷入沉睡之中……
赵珩盯着他苍白的俊脸,眼神渐渐变得灼热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对李玄度的心思早已不算清白。他时常痛恨自己,也为此而感到羞愧,但结果只会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他小心翼翼的藏着肮脏的心思,只敢在梦境之中放纵自己……
苏泰和赛山站在武威城的城楼上极目远眺。
赛山急道:“顾松亭已经攻破了水泉城,我军兵力收缩,水泉之后四城并未有多少兵力留守,顾松亭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收缴我军,收回五城,兵临武威城下!我们必须赶尽快返回王庭。”
“塔山派人送信,要与我们合兵一处,允诺击退阿润部后,便将布清以南大片草原划给我们。阿润部发展太快了,我们现在回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和塔山联手,我们才能有一席之地。塔山贪婪,有勇无谋,只要我们在布清扎根,征服塔山重返王庭指日可待!”
苏泰眉头紧蹙:“我当然知道眼下形势严峻。可别忘了我们是老汗王嫡系,塔山是篡夺王位的叛臣,我们若与塔山联手,西戎各部落会怎么看我们!阿润部深得民心,他之所以强大起来正是因为塔山贪酷暴戾,阿润才是民心所向!”
赛山嗤笑:“快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嘴脸吧!你若真在意民心,早在年关前便应了阿润,前后夹击王庭,塔山恐怕早已惨败。你拖到今时今日不就是想看阿润和塔山二虎相争,我们坐收渔利么。若我们加入阿润的阵营,虽得民心,但却要向阿润俯首称臣,你甘心?何况阿润又不蠢,他会不明白我们的心思?”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和塔山合作我们尚有活路,再拖下去顾松亭就要来了。你要困守武威城么?就算你手段高明守住了武威城又有何用?待到那时西戎早已是阿润的天下,我们仍是弃子。等到城中无粮之时,你我二人便以身殉城吧!”
苏泰狠狠的抓着城墙断壁,手指几乎嵌进砖石之中,他恨声道:“为何我苦心经营,最终却落得这边境地!”
赛山冷笑:“因为你想要的太多了。虽然你满口仁义道德,但根儿上同我并没有什么分别,自私狠毒。你要的是权利,所谓争民心不过你的幌子罢了。中原有句骂人的话我觉得挺合适你,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苏泰眉头跳了两跳,恶狠狠道:“滚!”
身后顾松亭父子星夜疾驰,在距武威城三十里外的空地扎营。
顾兰西勒住马,道:“探马来报,苏泰还在武威城中,我们要围城么?”
顾松亭眉头一拧:“苏泰居然能忍到现在。”
“苏泰是个劲敌,爹,我们不能纵虎归山。”
“但我们也不能让西戎部太过安稳。”顾松亭说道:“西戎动荡自然无暇发兵大周,若我们铲除苏泰,西戎内乱平定,便又要来打大周的主意。苏泰不可留,赛山是个莽夫,可以好好利用。”
顾松亭拿出军事地图,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说:“眼下武威城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便是围城也不过是困死苏泰和赛山,倒不如放他二人军马出城。我们佯攻,削弱他们部分兵力。”
“塔山和阿润部对峙,塔山这个人贪生怕死,必定会将大军收拢至王庭附近以据敌。苏泰若想有活路,他别无选择,只能与塔山合作。苏泰和赛山若回西戎必经月牙谷南平关,月牙谷是西戎天险,若我们能占据月牙谷,便不惧西戎来犯。”
顾松亭手指有力的点在月牙谷山脉上,沉声说道:“此次行军目的,抢攻月牙谷!”
三月春风一吹,料峭春寒带起了点点硝烟的味道。
三月二十五,苏泰终于决定撤兵,舍弃武威城。大军刚刚开拔,顾兰西便率军追剿,后路军损失惨重。
顾兰西率军追至阳关便鸣金收兵。苏泰大松口气,嗤笑一声,道:“顾松亭也不过如此,若是我带兵,必要追至月牙谷,抢夺月牙谷便等于扼住西戎命脉,这可是大功一件。”
赛山道:“顾松亭到底还是老了,他难得被起复,不敢冒这个险。”
二人不知,顾兰西一到阳关便命手下军士换轻甲,亲率三千精锐轻骑继续追赶苏泰大军。余下部队则等待与顾松亭合兵以作后援策应。
三月二十七,苏泰和赛山率军抵达月牙谷。斥候探明情况回来禀道:“南平关无重兵。”
苏泰气道:“塔山这个蠢货,若被顾松亭探知月牙谷情况,必会率军来袭。赛山,我们得留下足够兵力守住南平关。若南平关遇袭,我们就是争得头破血流也没用了。”
赛山啐了一口:“贪生怕死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夜,苏泰驻军南平关。这天天气有些阴沉,没有月亮,山谷之中一片漆黑。苏泰躺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一样。
就在他试图睡着的时候,军帐骤然摇晃,大地深处传来阵阵轰鸣……
“苏泰将军不好了,顾家军,顾家军追来了!”
苏泰陡然一惊,直接从床上栽下来,瞳孔瞪的老大:“谁?!谁追来了!”
“顾兰西!”
苏泰当即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的拿过甲胄套在身上,匆匆下令:“迎敌,准备迎敌!”
塔山将重兵撤离,关内仅有一千守备军。苏泰急于赶路,命大军在关外扎营,明日一早便启程赶回王庭。因此关内只有一千守备军和苏泰所率亲兵部队。
不过南平关是西戎重要关口,关内防御严密。虽眼下兵力空虚,但尚能抵挡。他命亲兵紧急传信扎营在关外的部下驰援南平关。顾兰西急行军,他所率轻骑兵马不多,不足为惧。冷静下来的苏泰按了按眉心,心说果然是顾松亭,行事作风丝毫不逊当年。
就在苏泰要松口气的时候,亲兵又来禀道:“苏泰将军,关内突然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兵力横冲直撞,眼下正在抢夺城门。我们派出去求援的传令兵被那小股兵力拦下,又有探马来报,顾松亭已率大部兵马赶至月牙谷山脚下,正杀奔南平关!”
苏泰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惊怒交加:“哪来的兵力!”
亲兵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夜里太黑了……”
苏泰的大部兵马都在距南平关十里之外的林子里扎营,顾兰西率军摸上来,不曾惊动大部兵马。依照顾松亭的计划,顾兰西这只轻骑负责抢攻南平关,顾松亭则率军驰援,截断苏泰大部兵马。
正当顾兰西准备攻城的时候,南平关内忽然起了骚乱。他隐约听见关内有人喊道:“城外可是顾家军?”
这是地道的大周西北方言,顾兰西应了一声。
关内便有人喊道:“武威军愿助顾将军抢夺南平关!”
武威军!顾兰西一惊,武威军竟还有活口?不及他思考,关内已杀声震天。顾兰西当即下令:“攻城!”
第39章
“武威军!”苏泰双眸陡然瞪大,惊的肝胆俱裂,他拔尖儿了嗓音,一脸难以置信:“武威军已被清剿,哪里来的武威军!”
这一夜对苏泰来说仿佛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南平关内火把通明,喊杀声震天。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关门被破开,顾兰西率军冲入关内……
率军驻守关外的赛山听见动静察觉不对,火速派斥候前往探查军情,不料正和顾松亭大军撞上。赛山略一权衡,当即率亲兵部队及三千轻骑逃奔王庭,留下副将率军抵挡顾松亭。
原本顾松亭的计划只是消耗苏泰和赛山的兵力,让他们自乱阵脚。南平关毕竟是西戎门户,即便塔山撤回重兵,苏泰也绝不会放任不管。他一定会重整兵力守住南平关。
不过他显然没有和赛山商定好,南平关内只有苏泰亲兵,大军全都驻扎在关外。也许苏泰根本没有想过顾家军会打南平关的主意。战场之上,轻敌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眼下赛山大军被击溃,苏泰在南平关没有援军,攻下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副将见赛山仓皇逃窜,请示顾松亭是否追击。顾松亭摇摇头:“回军南平关,击杀苏泰。”
这不是赵珩第一次杀人了,但却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赵平都原意是不要赵珩跟来的,万一顾家军并未追击至月牙谷,他们这一小股兵力便成了孤军。即便南平关守备薄弱,他们也无法杀死苏泰。
但赵珩在大月山勤于习武,为的就是这一天。他永远记得被驱逐出武威城的那天,苏泰站在武威城的城楼上,骄纵的不可一世。他永远记得苏泰的兵喂牲口一样向人群中投扔粮食,玄度为了让他和阿琮吃饱,被人群推搡着,践踏着,只为抢到几个窝窝头。那些西戎兵还在一旁起哄大笑……
关内乱作一团,赵珩执剑于暗处逡巡。苏泰披甲执胄纵马而来,赵珩敛起眸光,待苏泰逼近,纵身而起,灭魂横扫过去,斩断了马蹄。战马吃痛,将苏泰从马上颠了下来。
苏泰就势一滚,绷紧身子呈防备姿态。赵珩砍翻了几个苏泰的亲兵,嗜血的眸子紧盯着苏泰,低沉的嗓音像地狱的恶魔:“你想怎么死。”
苏泰从未见过这样阴寒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冷的凝固了。直到长剑逼近,他方才回神过来,执刀格挡。
论武力,苏泰并不算强劲,他这人擅长阴谋诡辩。此次遭遇突袭,又迟迟不见赛山率军驰援,苏泰心里没底。他无法集中精神对付赵珩,几招之下便被赵珩活捉。
赵平都见状忙吼道:“主帅已被擒,放弃抵抗者不杀!”
留守南平关的守备军听言纷纷缴械投降。
南平关已换上顾家军旗帜,顾兰西见城中果真有穿着大周军服的军士,忙走过来问道:“你们当真是武威军?”
赵平都忙拱手道:“卑职乃武威军裨将赵平都,去岁阳关一战,卑职及手下一小股兵力被逼至大月山,侥幸活命。卑职手中有原武威军大都督之印信,可做凭证。”
“等等。”顾兰西借着火光细细端详着赵平都,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卑职赵平都。”
顾兰西“嘶”了一声,忍不住蜷起手指挠了挠腮,心说怎么就这么巧!
“爹,怎么了?”赵珩将苏泰交给冯起看管,见那年轻将领似乎在审视赵平都,赵珩以为那将领不相信他们,便过去瞧了瞧。
顾兰西见赵珩过来,又把目光落在赵平都身上,道:“你是不是有个大儿子叫赵珩。”
刚在赵平都身旁站定的赵珩斜睨了眼顾兰西,见他捏着下巴颏继续说道:“你还有个大女儿叫芳唯,嗯……二儿子是叫,赵,赵抠儿……哦不不不,赵琰,挺抠门儿的。还有个小儿子叫赵琮!”
赵平都瞠目结舌,干巴巴道:“将,将军怎么知道!”他指着赵珩说:“这便是卑职的长子赵珩。”
顾兰西看了眼赵珩,又看了看赵平都,当即笑眯起眼,拍着巴掌说:“这巧了不是,你闺女芳唯托我帮她打听失散的家人呢。”
“芳唯!!”赵平都激动道:“芳唯还活着!”
顾兰西忙点头:“好好的呢,人就在碧水关安置。”
赵平都红了眼眶,忍不住拿粗糙的手掌抹了抹眼泪。赵珩也笑了起来,问顾兰西:“芳唯是一个人么?”
顾兰西道:“芳唯说她的母亲被西戎兵杀死了,她是被人群裹挟着逃出城的。她说那会儿家里还有先生和兄弟,她父亲也在武威军中供职,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碰上了。”
听闻孟氏死了,赵珩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想到下落不明的阿琰,心里便更难受了。
顾松亭回军的时候,南平关已被攻占,他还惊了一把,心说自家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本事了!一进关门便见顾兰西和赵平都侃天侃地,顾松亭更好奇了。
早年赵平都跟在隐太子身边的时候曾见过顾松亭一面,虽然十几年过去,但赵平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松亭,忙行礼道:“卑职武威军裨将赵平都见过顾都督。”
顾松亭惊了一下,看了看赵平都,又看了看笑成一朵花儿的顾兰西,怪不得这小子跟人家聊的这么熟稔,合着人是芳唯的亲爹啊!
顾松亭忙堆起满脸笑,握着赵平都的手道:“原来是芳唯的父亲,芳唯若知道你还活着,必定十分高兴。芳唯是个好孩子……”
赵平都一脸恍惚,这似乎和他过去见过的顾大将军不大一样。他印象里顾大将军威严冷峻,如今倒像是随便话家常的寻常百姓……而且这两父子都对芳唯赞不绝口,赵平都很难不怀疑芳唯那丫头是不是往外瞎吹嘘了什么……
总之不管怎样,南平关轻而易举的落入顾家军手中,这是谁都没想到的。双方入帐复盘了这次的战事。
赵平都这一小股兵力是自月牙谷深处而来,埋伏在南平关身后的密林中,等了多日,得见塔山将重兵撤离。留下的南平关守备军以为塔山放弃了南平关,因此守备松懈,让赵平都得以混入关内。
“卑职早就听闻顾都督镇守碧水关,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同顾都督联络上。”赵平都道。
顾松亭笑道:“若非你们挑拨西戎内乱,我军也未必就能在短时间内收回失地,还捎带夺了南平关。苏泰已被生擒,赛山不过丧家之犬,西戎必要乱上一阵子,不知赵将军作何打算。”
赵平都道:“武威军全军覆没,只余卑职及手下百位军士,悉听顾都督差遣。”
顾松亭道:“陛下关注西北战事。若得知武威军尚有火种,必定龙颜大悦。我会向陛下呈折子为赵将军请功,如何安排赵将军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赵平都当即拜倒:“多谢顾都督。”
虽说夺了南平关是大喜事,但战后的事才最麻烦。顾家军大本营在碧水关,一路北上驱敌,战线拉的太长。远近西北六城百姓皆被苏泰驱逐,六城沦为空城。如何把百姓迁移回来还得朝廷拿个章程。顾松亭略一思量,留下顾兰西守南平关。
赵平都则打算把大月山上的百姓迁回武威城,顾松亭当即同意。赵珩想起要带李玄度去碧水关,便又询问顾松亭,他们是否可以入关,他想把芳唯接回家。
顾松亭觑了眼顾兰西,见傻儿子兀自点头:“芳唯找到家人,理当回家的,我这就让人给小丫头送信儿去,小丫头听了得高兴死!”
顾松亭心一梗,这傻小子这么快就巴巴给人送信,这是有多惦记人家闺女,偏他自己不开窍!
不过转念一想,芳唯的父亲是武威军裨将,虽身份不高,但此战功不可没,陛下必会嘉奖提拔。芳唯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他们顾家也不过得陛下起复方有今日之功,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哪还有脸让芳唯给顾兰西做侧室。
且陛下多疑,若自家真和赵家有什么牵扯,想来陛下也不会再重用赵平都了。大周少良将,若因此而断了赵平都前途,岂不是罪过。
想到这些,顾松亭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姻缘天定,也许兰西和芳唯无缘吧。
四月里,嫩芽冒出了头,自山上远眺一派碧绿青葱,生机勃勃,复苏之喜惹人心境豁然开朗。
银毫不舍的用脑袋蹭了蹭李玄度,它知道他们要走了。
李玄度揉着银毫的脑袋,笑道:“有机会我会来大月山看你的。”
银毫呜咽一声,引颈长啸。隐藏在山间各个角落的狼听闻号令纷纷冒出头来,群山之间,狼嚎声声不止,震天撼地,这是一场盛大的欢送。
武威城的城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城西赵家居住的那条街巷被大火烧了,只剩残垣灰烬。百姓们从山上砍了木头,自发的组织起人手把这条街重新建了起来。几日功夫,街巷便焕然一新。
西北六城没有官员,赵平都便暂时接管武威城,重修民宅,加固城防。赵珩则带着李玄度和赵琮随顾松亭大军往碧水关去了。
从武威城出发沿途虽被顾家军所占,但城内并无百姓,空荡荡的,一副破败萧条之相。
赵珩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对李玄度说:“我听顾都督说去年苏泰以百姓相要挟以图逼关扣城,所幸未曾叫他得逞。百姓们都被迁到南方去了,但碧水关仍有不少人滞留,毕竟谁也不想远离家乡。这次夺回六城,滞留在碧水关的百姓们也能得以回归家园了,只是城中民户不多,想要恢复往日生机恐还要许多时候。”
马车有些颠簸,李玄度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闻言说道:“能活下去就是好事了,活着就有希望。”
“你说陛下会将那些人再迁回来么?城中不可能无百姓。大周四面受敌,西北六城幅员尚算辽阔,陛下应当会重视起来的。”赵珩兀自说道。
“那就是陛下的事儿了,我们平头小老百姓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操心那么多你也不嫌累得慌。”李玄度半睁开眼睛看着赵珩:“不是……我怎么感觉你似乎有些许不安,怎么了?”
赵珩握了握拳,复又松开,他眉头微蹙,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好像自大月山下来便不知道要做什么了。起初我斗志满满想要把西戎兵打回去,我在山上苦练功夫,和先生读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武威城的百姓带回家。如今这些都实现了,可我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西戎如此不堪一击,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总有几分怅然。”
李玄度笑道:“听你这意思像是打仗没打够似的。”
赵珩斜睨他:“谁会愿意打仗,我只是感慨一下罢了。”
李玄度就问他:“那你说说你心里头有没有自个想做的事儿。你爹是将军,你可以跟着你爹从军,日后也当个将军。你先生我教你读书,你资质上佳,未来考个状元当当,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我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干什么。我自幼梦魇缠身,能活着都挺艰难,想着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后来遇见先生,似乎才有了那么点儿希望。”赵珩想了想,说:“将军,状元郎,听起来倒挺好的,不过细想想却也没什么意思。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