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看见亲妈吴文霞坐在堂屋一把躺椅上,正闭目养神着。
躺椅是之前他从镇上买回来的,吴文霞生病以后腿和胳膊都不太使得上劲儿,所以很多东西包括这把椅子平时都放在她的房间居多。
还没来得及问,先听见一道清脆响亮的少年音从后院传来。
——“阿姨,你们家还有小一点的鱼缸吗?”
吴文霞闻声睁开眼,先看见了傅岩风,“回来啦,一小孩儿过来找你,你不在,他陪了我一天。”
说话时眼角带了点笑意,皱纹挤到一处去。
“阿姨阿姨阿姨——”
没听见回答的江云意接连喊了好几声,没等来吴文霞的回应,一转头先跟从后门出来的傅岩风对上了眼。
傅岩风看这人蹲在后门边上的水缸前,不知看缸里什么东西看得认真,脑袋都快扎进去,而那条总在门口等他回来的土狗现在正懒洋洋躺倒在江云意脚边晒太阳。
他走过去跟着看了眼,看见偌大的水缸里,一条半个手掌大的小鱼正在那缸清澈见底的山泉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缸底甚至还点缀了几块石头。
“我刚才在外边小溪抓到条鱼,送你们啦!”江云意起身站直了,手在裤子上搓了搓,脸颊微微泛红,补充了一句,“你家鱼缸好大。”
“这是我家储水的水缸。”傅岩风盯着他说,“做饭用的。”
第6章
傅岩风没有生气的意思,但江云意自己就瘪了嘴,低着脑袋,一副做错事不敢面对的样子,说话声音都小了,“你骂我吧。”
没理他这茬儿,傅岩风回屋拿了个小塑料桶出来,把鱼和石头一起捞进桶里往墙角一放,在后院把水缸刷了,做完这些才想起江云意,一转头看见那人坐在墙角,低头看着地面,一动也不动的,没有小板凳,只有屁股底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磨刀石,而大黄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
听见傅岩风问话,江云意才抬起头来,呆呆道:“早上来的……路过,想看看你在不在。”
“找我做什么?”
问到点上了,江云意挠了一下脑袋,头又垂下去:“没……没做什么。”
两人都进了屋,傅岩风跟吴文霞解释江云意就是自己之前跟她提过的在家门口摔了的小孩儿,吴文霞说:“知道的,白天听小云说了。孩子可怜的呀,幸好没摔坏。”
吴文霞生病以后,说话就不太利索,有点儿大舌头,只能放慢说话速度。
“对了,小云你刚才喊阿姨,是不是在后院没找着桶?”吴文霞才想起来问江云意,他说抓了条鱼回来,她就让他自己在后院找个桶,“我刚让岩风帮你找了,找着了吗?”
傅岩风看“小云”一眼,江云意闪躲着视线,低头绞手指。
“找到了。”傅岩风替他回答。
“找到了就好。”吴文霞笑了笑,对傅岩风说,“晚上多炒两个菜,小云留我们这儿吃饭。”
江云意忙在一旁摆摆手:“不用了阿姨,我回家吃就好了……”
“也是,没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家里已经煮了你的份……”吴文霞说,“今天谢谢你,送了阿姨一条鱼,岩风做的鱼好吃,下次过来,让岩风给你做一条。”
“谢谢阿姨。”江云意跟傅岩风对视上的瞬间就匆匆移开了眼。
江云意走的时候,吴文霞让傅岩风送他,傅岩风就把他送到外边的小路。
江云意站在自行车另一侧,扶着车把手,隔着辆自行车偏过头避开傅岩风的视线,小声又飞快地说:“总之今天对不起……好啦,不用送了,我走了。”
说完这话他就看见傅岩风一只手伸过来搭在他车头,仅仅是这样,整辆车连带着他竟一起动弹不得了。
“用不着这样。”江云意听见傅岩风说,“没人怪你,别自己瞎想。”
“哦……”江云意紧绷的面部放松了一下,偷偷瞄了眼身边人,试探xin问,“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傅岩风被他弄得没脾气,只能哄小孩儿一样缓了口气道,“犯不着,多大事儿。”
“哦,哦。”江云意想想还觉得不放心,扭头冲傅岩风说,“那你发誓你不生气。”
傅岩风不陪他幼稚,松开手催他上车:“走不走?”
知道傅岩风不生他的气,江云意瞬间就咧开了嘴,露出口大白牙:“你喜不喜欢我送的鱼?”
“哪儿抓的?”傅岩风问他。
“就这座山后边。”江云意回头指了个方向,“不远,有条溪,水还挺清的,一下就抓到了,拿塑料袋装点儿水带回来的。”
傅岩风知道那地方,小时候他经常去。
“早上过来的,本来是随便逛逛,到你家这边看见你妈一个人在院里走来走去,像在练习走路,是叫康复训练,是吧?其实我觉得你妈挺正常的,你不说我都看不出来她有什么问题。”江云意自顾自说着,话好像突然多了起来,“反正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在你家待了一会儿,后来你妈说附近有条溪,溪里的鱼很好抓,我就去了,果然好抓,我袋子一套就套上来啦!”
多问了几个问题,傅岩风就大概知道这人有多闲了,一大早过来看别人做康复训练看了一早上,中午回家吃完饭下午又过来,然后自己一个人在溪里抓了一下午鱼。
“怎么一下午就抓了一条鱼?”傅岩风问他。
“我抓到又放掉了。”江云意很认真地说,“我想抓鱼,不是想抓到鱼。”
傅岩风没继续跟他研讨这种哲学问题,也懒得再开第一次见面江云意就在“抓鱼”的玩笑,只是从口袋摸烟出来抽。
江云意觉得傅岩风长得养眼,乐意多看几眼,傅岩风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觉得这小孩儿还真不怕生,低头把烟点燃,“行了,不留下吃饭就走吧。”
“现在几点?”江云意问。
傅岩风拿出手机看了眼,“五点半。”
功能最简单的诺基亚板砖机,屏幕小得只够显示时间,不打电话的时候勉强能当个钟表来用。
自从江云意之前连续半个月去水果厂打暑假工,刘贤珍就默认他天天都有工可以打,除非他提前说,不然不会煮他的份,现在这个点回去八成没有他的饭。
不麻烦的话,其实江云意有点想留下来。
但他口袋还有三块钱,所以他还可以去村口小卖部买桶泡面,于是他冲傅岩风摆摆手说:“那我走啦。”
可下一秒当他听见傅岩风说“不缺你一碗饭”,还是立刻转变了心意,已经跨上自行车的腿又收回来站在地面,摆出个笑脸,“那等会儿我来洗碗。”
傅岩风把烟咬在嘴里,看着他,突然就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江云意被笑得心里直打鼓,撇撇嘴道,“是你让我留下的。”
“嗯,是我。”傅岩风拍他脑袋,要他把自行车重新推进去。
江云意一进门,大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又冒了出来,走到他面前摇尾巴。
知道江云意决定留下吃饭,吴文霞喜上眉梢:“阿姨等会儿给你做道蒜香茄子,自己家种的茄子。”
灶间在进门左手边靠近后院的那间,傅岩风生火的时候,江云意自己把堂屋的小板凳搬过来坐一旁看他操作。
“自己做过饭吗?”傅岩风嫌他坐太近碍手碍脚,伸脚抵住江云意屁股下的凳子,将他连人带凳往后挪。
江云意点点头,“会用电磁炉,不会用这种灶子。”
刘贤珍家有土灶,也有电磁炉。他一次半夜饿了,偷偷用过家里那个电磁炉煮面,轻手轻脚还是把睡眠浅的刘贤珍吵醒了,也因此挨了半小时的骂。
傅岩风把火燃起来以后,江云意又搬着小板凳靠回他身边,跃跃yu试,说要帮忙添柴火。
吴文霞左侧胳膊没什么力气,中午一餐如果赶得回来傅岩风也不会让她自己下厨,但是既然吴文霞今晚坚持,那他就帮她把火生了。
江云意坐小板凳上帮忙往灶里添柴,最后被熏得直掉眼泪还得傅岩风拉他去后院洗脸。
傅岩风给他打了桶水洗脸,江云意洗脸的时候,傅岩风顺手把那个储水的水缸重新蓄满,然后拿木盖子盖上。
他白天不在家,怕吴文霞用水不方便,每天出门前都会把这个缸蓄满,然后盖上盖子。
今天吴文霞取完水不小心把木盖子一起带回灶间,谁知江云意会以为这是个没用的缸,可以养鱼的那种。
“娇气。”傅岩风看江云意一眼。
“说谁娇气呢你。”江云意很不服气,刚洗完脸,挂着满脸水珠,眼圈还红着却一点儿没有自知之明。
第7章
吴文霞去菜地摘回茄子,做了道蒜香茄子出来,然后傅岩风再做一道荤菜和一道素菜。
吃饭在堂屋那张八仙桌吃,吴文霞看江云意一直夹面前那盘茄子吃,就把小炒ro也推到他面前,“喜欢吃茄子也不能光吃茄子呀,孩子瘦的呀,在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好好吃饭了。”江云意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给自己夹了一块ro,很诚实地说,“就是吃不胖。”
吴文霞鱼尾纹都笑出来了,喜欢这孩子喜欢得不行,“岩风白天不在家,阿姨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吃,你家要是不远,以后可以常来,不缺你双筷子。”
听说江云意是傅平坤家小孩儿,吴文霞感叹道:“你爸年少有为啊,村里谁不知道你爸,年轻时早早就去城里买大房子了。”
很快吴文霞又问:“那你怎么姓江呢?”
“我跟我妈姓。”江云意抱着碗通红了脸。
村里就没见过谁跟母亲姓的,但吴文霞也没多问,只道:“跟妈姓也好,孩子都是从妈肚子里出来的,跟妈姓也有道理的。”
江云意嗯嗯嗯接连点了好几下的头。
傅岩风跟江云意认识近一个月,对江云意的了解没有她妈这一顿饭对江云意的了解多。
听说江云意在找暑假工,吴文霞说:“岩风都是给人载货,那活儿要搬东西,重,又累,不适合你干。”
江云意余光瞄了下傅岩风搭在桌上肌ro线条完美的手臂,再看向自己瘦白的一条胳膊,好像有些想明白傅岩风为什么不要他这个助理了。
“阿姨这边经常会接一些外包的手工活,你要是想赚点零花钱……”
“妈,吃你的饭。”傅岩风一筷子茄子夹到吴文霞碗里,打断了她。
“我这跟小云说话呢。”
“这活儿他不干。”
“谁说我不干……”江云意忙说,“我干的我干的。”
大黄绕过来桌角,傅岩风丢给它一块骨头。
吃完饭天还没黑,傅岩风把锅碗瓢盆装在一个大塑料盆里拿到后院洗,江云意把小板凳搬到后院,坐在盆的另一头,跟他一起洗碗。
傅岩风问他:“你家里是不是以为你现在在哪个厂里干活儿?”
江云意低头洗碗不说话。
“所以其实你家晚上没煮你的份。”面对面的,傅岩风碰他一下,洗洁精的泡沫就沾在江云意手腕上。
江云意瞪着自己手腕上的泡沫,一下就把头抬起来了,可被傅岩风盯着,他的气焰就上不来,瘪瘪嘴道:“我、我还有钱的,可以在外面吃。”
傅岩风本来也只是猜测,现在听这人口气就大概知道了,于是没再接着问。
只是他没问,江云意也自己说出来了,“我爸妈离婚了,我阿嬷不喜欢我妈,也不喜欢我,但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
所以才天天在外面闲逛。
“所以才这么想赚钱。”傅岩风说。
“但是我现在还挣不了什么大钱,只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早一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江云意越说脑袋越低。
说着要帮忙洗碗,最后傅岩风自己一个人把碗洗起来的时候,江云意还坐在小板凳上拿手背抹眼泪,手心甚至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
最后是傅岩风拿洗碗布像洗碗一样帮他把手心擦干净的,江云意手上的伤还没好全,一边掉眼泪一边龇牙咧嘴,“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哪来的香和玉?”傅岩风说。
“我呀。”江云意大言不惭。
傅岩风捏他手腕把他手心扳过来一看,看到伤确实没好,就不说他娇气的话了。
“看到了吧,伤是不是还没好!”江云意得了便宜就卖乖,蹬鼻子上脸道,“给小爷说两句漂亮话,小爷我就饶了你这次。”
“伤没好你就来洗碗。”傅岩风倒掉盆里残留的洗碗水,踢他凳腿,“起来,挡着路了。”
“你你你,怎么跟小爷说话的!”江云意拿着小板凳跟在人身后,不依不饶,鼓着脸颊装凶,“要你说两句漂亮话怎么就这么难,一天天脸这么臭。”
傅岩风回头看他一眼他就安分了。
很快江云意跑前院去了,跟坐在家门口的吴文霞探讨她刚才在饭桌上提及的手工活。
这个钱他还是很想赚的,至少以后晚饭吃泡面的时候可以加根火腿肠。
傅岩风家的鸡棚不大,用竹子围了个简易围栏,圈养十来只鸡。
江云意本来是怕鸡的,但是最后也跑到鸡棚边上,站在围栏外远远看着傅岩风在鸡棚里喂鸡、捡鸡蛋。
他刚在吴文霞那儿接到活儿,明天就能开始挣钱了,心情美得不行,哼着小曲儿满脸都写着满足。
手工活全凭手上功夫挣钱,相较而言不太费体力,但对手部的灵活度有要求,吴文霞自从去年脑梗就再没接过外边的活儿,今年一直在家复健,年初的时候还只能躺在床上,那会儿天天得有人在身边照料,手停口停,日子一度过得紧巴巴,后来她慢慢能拄着拐走,直至近两个月开始不需要拐,生活基本能自理,傅岩风才重新外出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