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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如深拿着一纸报告,离开了诊室。
这次检查和之前也没什么太大不同,陈副当初找来的也是生殖领域内的顶尖专家,但仍然于事无补。
徐阳给出的结论与从前一致:长期过度调度腺体,造成神经堵塞,从而导致大脑无法通过神经中枢控制腺体。
傅如深的腺体与大部分 Alpha 有别,他的腺体中多出了一部分神经节与神经元,与中枢神经相连接,这便于傅如深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度自己的腺体,释放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素,并传达特定的信息。
夏衍对他释放性信息素时,他能释放出对抗的信息素反迫对方被动发情,就是这个原理。但区别在于,以前他的信息素收放自如,但夏衍的被动发情却是失控暴走的结果,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对抗。
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非常罕见的特殊病例——或者说为特殊人群也不为过,徐阳对他很有兴趣。神经损伤通常是不可逆的,即便有修复可能,手术难度也相当高,何况手术的实施对象是对AO人群来说最为重要的腺体器官。由于缺乏前人经验,徐阳一时也没能提出什么有效建议,但他表示会努力试一试。
傅如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无意间走错了方向,来到了医院里间的区域。
傅如深转身要往回走,正巧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他侧前方一扇半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傅如深下意识往里看去,根据陈设判断,这应该是一间实验室,有一个人正对着他,正埋头摆弄桌上的仪器。
他应当是在处理样品,借用仪器观测结果。但结果可能不大理想,傅如深看到他的眉毛皱了起来,接着他直起身,脸从观察镜前移开,露出完整的面孔。
傅如深又一次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
原来他也在这间医院工作。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很明显地一亮。但与此同时,他的脸突兀地皱成一小团。很显然,他忘记了嘴上轻重,将嘴唇咬破了。茅塞顿开的愉悦与直接突兀的生理疼痛在这张脸上形成了奇异的共存,看上去有点滑稽,但又意外的很和谐。很快,他的表情再次舒展开来。他把手放回原位,露出湿润发红的下唇,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渗出鲜红的血丝。而主人并不在意,揪了张纸巾,随意地擦去血丝,而后按住伤口止血。接着裴昱宁离开了那张桌子,去往别的控制台,重新投入新一轮的工作中。
从头至尾,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门外的傅如深。
而傅如深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有着绝佳专注力的Omega,没由来的,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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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小傅理解为是abo世界里的哨兵
-#被嫌弃的夏衍的一生
努力存稿中,可能更得会有点慢
第3章 3
傅如深接受了徐阳的提议,定期到医院做腺体的各项指标检测,以便研究可行的解决方案。他去医院的频率直线上升,时不时的,也会碰见那个漂亮眼睛的 Omega 医生。他显然记得傅如深,每次遇到都向傅如深礼貌地点头致意。
但傅如深能看出来,他对自己有兴趣。
托徐阳的福,傅如深知道了那个医生叫做裴昱宁,也知道他其实还没有毕业,在医学院读博,目前是急救中心的实习医生。
时间很快进入到 4 月,傅如深的生活依旧一如既往,紧张而忙碌。没了夏衍的纠缠,他几乎称得上是无官一身轻,直到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致电方是陈副,傅如深曾经的直属上司。
陈副是个实干派,他的字典里没有闲聊两个字。果然,电话一接通,他连寒暄都省略,直接开门见山:“小傅,有个事,请你帮个忙。”
傅如深“嗯”了一声,说:“您说。”
原来陈副有个已故的老战友,战友的遗孀和他是老相识,身有顽疾,长居首都养病,遗子则在傅如深所在的D市念书。他马上就要毕业工作,一时找不到房子住。
陈副简短介绍了前情,继续说:“我一听说在D市,就想起你来。”
“他们家那小孩,聪明得很,14岁上大学,现在都博士了。就是太聪明了,反而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原先他要工作,他妈妈都不大乐意,怕他处理不了人际关系。小傅,我记得馥园那套房子挺大,现在还空着房间吧?”
馥园的房子是傅如深退伍后,在陈副打点之下,给傅如深安排的限购房。傅如深听明白了陈副的意思,也明白这个人情逃不过去,爽快地同意了。
“我没问题,他可以住我这儿。”
接着他思忖片刻,又补充说:“如果有需要,平时我也可以帮着照拂点。”
“行啊小傅,上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们家在D市有个老房子,办拆迁呢,新房快交了,等交房他就搬走。”陈副笑着夸他,随后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听上去像是转头对身边的人说话,“我就和你说吧,这孩子靠谱得很。”
接着电话里换了一个声音。
“你好。”是个温婉的女声,听得出来有些上了年纪,“我是姜宣。”
傅如深换了个手接电话,礼貌地向对面问好:“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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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昱宁下班时,已经接近午夜 12 点。学校宿舍有门禁,眼下是回不去了,好在急救中心有临时的休息室,可以让他对付一晚。他站起来,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往公用的淋浴间走。
直到在淋浴间前站定,作势要脱衣服时摸到了裤兜里的东西,裴昱宁才猛地睁圆了一下眼,想起来什么似的,摸出来那支黑匣子。
裴昱宁摁亮手机屏幕,果然看到数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妈妈。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毛,回拨过去。
对面很快就接通了,温婉的女声在那边叹气:“宁宁,你加班到现在?你今晚又住医院?”
裴昱宁没说是与不是,用一种很乖巧的语气喊她:“妈妈。”
他在一旁的置物凳上矮身坐下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论文答辩时间定了么?”
裴昱宁“嗯”了一声:“这周五。”
“上次妈妈和你说的事情,陈叔叔已经帮咱们打点好了。”电话那头说,“你东西多不多?要不要妈妈帮你联系搬家公司?”
“妈妈。”裴昱宁一条腿屈起来,搭在置物凳边沿。他没拿手机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背虚虚抵着侧脸,说,“我已经 24 岁了,不是 14 岁,我可以自己找房子住。”
“不可以。”姜宣在那边说,“谁知道你会碰到什么人?听妈妈的话,那人是你陈叔叔亲自带出来的,人很靠谱,听说你要住过来,立马就答应了。和我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心细得很,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比你大几岁,你就当认识个哥哥,多个人照拂不好吗?“
裴昱宁张了张嘴,想说,可那是个陌生人。
他在这件事上和姜宣一直没能达成共识。
如果按照常规意义,裴昱宁算得上是世人眼中的“天才”。他很聪明,几乎过目不忘,同时对图件及抽象空间有着近乎直觉般的绝佳领悟力,这让他在学生时代一路跳级,拿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竞赛奖项,刚满14便破格保送上了大学。可问题也接踵而来,他年纪太小,常年浸淫在严谨的辩论与思考中,思维模式只有简单的一条通路:从“发现问题”开始,到“解决问题”结束。这其中涉及到的所谓人情、所谓转圜、所谓圆滑、所谓世故,通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的人际关系因此糟糕得一塌糊涂,人们认可他的天才,但同时也认为他是个怪胎。
到了大一末尾,这个古怪的天才又干了另一件令人哗然的事。不知怎的,裴昱宁突然作出决定,要转去学医。
姑且不论他本专业和医学毫不相干,医学院也同样没有接收外系转临床的先例,换专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重重阻碍之下,他便干脆递了退学申请,一幅不惜重考也要进医学院的架势。无论是校方、还是姜宣,都拦不住他,一时舆论哗然,闹得沸沸扬扬。
一转眼十年过去,裴昱宁在这个过程中,终于逐渐意识到社会与个体之间的差异。他开始学着模仿,自认已经训练出了一套可以在人类社会中良好运行的社交准则。可在姜宣眼里,他还是那个古怪、古板、不知分寸的怪胎。
“好吧。”
裴昱宁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更多时间,最终舒了口气,选择了妥协。
“但我只住到新房交付,好吗,妈妈?”
他很清楚什么样的话术可以让姜宣松口,“我问过拆迁办了,距离交付还有两三个月。妈妈可以来陪我住一段时间。”
姜宣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复,笑着说“好好好”。她又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叮嘱,诸如要讲礼貌,要和人家友好相处,要学会换位思考,不要老是闷声不说话,也不要老是在医院加班,记得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老生常谈。
裴昱宁默默听着,间歇地“嗯”一声,说知道了妈妈。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适时地打了个哈欠,说:“妈妈,你还不休息吗?我好困了,想洗澡睡觉了。”
“哎,好。妈妈也睡了。”姜宣在电话里给了他一个飞吻,笑道,“宝贝晚安。”
*
如裴昱宁所预料的那样,他的毕业答辩进展得很顺利。他在大一结束那年开创了医学院的先例,让医学院破例为他加试,而他也考出了令人咂舌的分数,最终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非医科转到临床的学生。之后他一路读到博士,用实力向当时基于各种理由持反对意见的老师证明,只要他想,他的天分可以运用到任何领域。
他的毕业答辩也办得些许“轰动”,他是学校里的大名人,纵然性格不算讨喜,但学术成就却有目共睹。答辩教室选择了百人间的会议室,以供医学院其他学生来旁听。会议室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明明只是毕业生的论文答辩,却生生讲出了学术分享的架势。
好在引人注目的场合已经不会再让裴昱宁感到不自在。他顺利完成了答辩,在鞠躬下台时,余光瞟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没太在意,自顾自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突兀地被人挡住了去路。
裴昱宁脚步一停,抬起头来。
高大的 Alpha 站在他跟前,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你好啊,裴医生。”
一些被裴昱宁抛之脑后的信息在此刻串联起来。
那晚答应姜宣去所谓的陈叔叔部下暂住后,他就完全把这件事丢到一边,一门心思扑到准备答辩上,连姜宣给他发来的其他信息都没想起来看。
他抱着笔记本看着来人,接着掏出手机一看,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哦”了一声,说:“是你。”
傅如深点点头:“是我。”他又笑了一下,向裴昱宁表达自己的友好,“没想到这么巧。”
“确实很巧。”裴昱宁表示同意。
傅如深换了方向,和裴昱宁肩并着肩,站在他身侧,作势要去拿他手里的电脑。
“我今天调休,听说你答辩,就过来看看,顺道帮你搬下行李。”傅如深说,“要我帮你拿电脑吗?”
裴昱宁向他道谢,说“不用”。他提步往宿舍那边走,说:“我没什么行李,就是书有点多……”
“我听姜女士说了。我开了车来,应该放得下。”
“谢谢,太麻烦你了。”
裴昱宁掀起眼帘,看了傅如深一眼。他嘴里说着感激的话,眼神里却看不出来任何感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不掩饰的探究与好奇。
傅如深不由再次露出一个笑容:“别客气。”
裴昱宁的个性不算合群,博士宿舍是双人间,但另一个室友和他不同系,有稳定交往的女友,不常回宿舍住,反倒和裴昱宁维持着友好的点头之交。眼下宿舍里也空无一人,傅如深跟着裴昱宁进去,便看到他收拾得七七八八的行李:一个大号行李箱,两个装满书的箱子,还有一些书没来得及收,零零散散地堆在桌面上。
裴昱宁把手里的电脑和资料都收进背包里,来到桌子前收拾剩余的书本,头也不回地对傅如深说:“方便给我写个地址吗?我约了同城运送,他们一会儿来取我的书。书太沉了,找专业的机构比较方便。”
“当然。”
傅如深往前跟了一步,来到裴昱宁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和笔,就着站立的姿势,在桌子上写下了馥园的住址。裴昱宁从他手里接回纸条,又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了桌子,将纸条誊写一遍,贴在装满书的箱子盖上。
趁着这个功夫,傅如深颇为随意地打量了一下那些遗落在外的书本。《AO 腺体的价值》、《从两性到六性——人类的进化》、《信息素的奥秘》、《性别之争!AO与B的真正不同》、《六性时代下的性别社会》……琳琅满目,诸如此类。这些书看上去不像学术书籍,倒更像是社科类的闲书,和陈副、姜宣嘴里只会在实验室里闷头搞科研的裴昱宁不太搭嘎,又让傅如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他随手捡起一本,翻了翻,问道:“你还研究性别学?我可以看看吗?”
“嗯?”裴昱宁蹲在箱子前,闻言回过头来,看清了傅如深手里的《从两性到六性——人类的进化》,“哦”了一声,示意他自便。他语气不太在意,“放松的时候,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