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 少将行—— by作者:十七场风 完结
[db:作者]  发于:2023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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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儿臣也是戚家人,”赵韵书目光掠起,用平静的口吻说了一句堪比惊涛骇浪的话,“父皇也要将儿臣一起烧了吗?”
  这十年来,已经鲜少有人敢在明面上提起戚家,谁都知道戚家是皇上的忌讳,长陵宫中常伴君主左右的人更是草木皆兵,连同音字都要避讳,以免犯了皇上大忌。
  那年霍松声为求恢复靖北军建制,雪地里跪了大半天,惹得龙颜大怒,恩典是求到了,自己也差不多去了半条命。之后霍松声在皇帝面前也收敛几分,他需要留住靖北军,自然不会轻易触碰皇上逆鳞。
  浸月公主与皇上的父女之情因为戚家谋逆而生芥蒂,久而久之,赵渊越来越不待见赵韵书,赵韵书也习惯闭门不出。
  这是继霍松声跪求恩典后,第一次有人在赵渊面前如此直白的提起戚家。
  对赵渊来说,戚家犹如无法从大历根除的一块毒疮,他们活在一代人永恒的记忆里,时不时就会发作一下,提醒赵渊,戚家真实的存在过,并且后患无穷。
  赵渊老了,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满覆沧桑的灰,可戚家这根针,叫他彻夜难眠,每每想起便扎心般痛。
  “赵韵书,”赵渊居高临下看着赵韵书,冰冷道,“你若想死,朕也可以成全。”
  赵韵书尚未作出反应,霍松声先败下阵来。
  “皇上!”
  赵韵书轻蔑一笑,将霍松声向后一扯:“父皇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也不差韵书这一个吧。”
  “阿姐!”霍松声脸都白了,赵韵书字字句句在戳皇帝的肺管子,好像真不要命了。
  赵渊点头称“好”,说道:“那朕就成全你,送你下去和戚庭晔夫妻团聚。”
  羽林军在赵渊一声令下,霎时动了起来。
  霍松声顶在前面,威吓道:“谁敢上前!”
  一个大历长公主,一个南林小侯爷,都是皇亲国戚,长陵城里的大人物。
  羽林军顿了顿,听赵渊道:“你们是朕的兵,还是他霍松声的兵!”
  刀枪剑戟纷纷出鞘,闪烁的刀光灼刺霍松声的眼睛。
  “皇上。”林霰从位上起身,来到殿前,羽林军寒凉的剑梢正对着他,“皇上息怒,今日是观星吉日,大殿上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杜隐丞的尸体还躺在那无人收拾,血流了一地。
  赵渊面色稍缓,言语却不肯退让:“赵韵书以下犯上,朕念在父女情分,可以不追究,但那牌位必须烧了。”
  “自然要烧。”
  林霰抬了抬手,羽林军顺势收起刀剑。
  他转过身来,视线缓缓下移落到赵韵书手里的牌位上。
  “公主方才有句话说错了。”林霰脸色很白,鬓角微湿,看起来有几分憔悴,除此之外他无悲无喜,面相清冷寡淡不说,细看起来,还有些冰冷无情。
  赵韵书看着他的眼睛,用力攥着牌位的手掌不明显的颤抖。
  “公主生来便是皇室之人,您姓赵,是大历长公主,您所拥有的一切皆是皇上赠予,包括您的夫君。”林霰缓缓说道,像一块打磨圆滑的石头,“您是大历的脸面,您的尊卑荣辱亦是大历的尊卑荣辱,戚家谋逆犯上,自食恶果,是大历之耻,亦是公主之耻。”
  林霰一步步接近赵韵书,轻轻握住了那块冰冷的木头。
  “公主,烧去这些耻辱吧。”林霰的右手没有力气,却很轻易将牌位从赵韵书手里接了过来,“烧掉这罪恶的一切。”
  大殿中央正燃烧着炉火。
  林霰的手腕被人攥住,回头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
  “不要……”
  霍松声无声地说。
  林霰拂掉他的手,木牌掉落下去,炉火猛地往上蹿了一下,林霰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些应当被记住的,不应当被记住的,在此刻都化作青烟。
  赵韵书一言不发的离开广垣宫。
  几名侍卫跟了上去,护送她回公主府。
  林霰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走向杜隐丞的尸体。
  杜隐丞被章有良一刀正中脏腑,失血过多而死。
  赵珩勾动唇角,讥讽道:“首辅大人专爱做堵人口舌之事,昨夜是燕康,今日是杜隐丞。看来替首辅办事得要再仔细小心,一不留神便步了他二人的后尘。”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遮掩。
  章有良抚了把花白的胡子,说道:“宸王不必再套话,燕康是我杀的,若再来一次,我仍是这般选择。”
  “首辅大人不愧是安邈最忠心的一条狗,可惜站错了队,入错了门。”
  赵安邈从燃烧的炉火上回过神来,她性格要强,这么多年在人前从未有过颓唐的时候,此时却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好似灵魂都随着烧白的烟灰一同四散飞去。
  人的一生似乎一直在做选择题。
  赵安邈也不例外,她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如同章有良一样,如果时间倒回到十年前,她仍然会选择走出那道宫门,骑上赶赴溯望原的烈马,从此改写自己的人生。
  “父皇。”赵安邈四处看了看,问道,“时晞呢?时晞怎么不在?”
  赵时晞,赵渊老来得子生下的皇十三子,是赵渊最小的一个儿子,今年刚满十岁。
  有关皇十三子,宫中传言甚多,因为赵时晞几乎不会出现在人前。
  有人说他是皇上醉酒后与宫女所生,也有人说是皇上微服私访时,在民间留情。可无论哪种说法,都指向一条,赵时晞的生母身份不高。
  因此,宫中无人在意赵渊的这个小儿子,很多人更是忘记赵时晞的存在。
  若是赵安邈不提起这个名字,没人想得起来,赵渊好像也不太想提,皱眉道:“大公主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立即押解回公主殿,听候发落。”
  “父皇,儿臣只是问一句,你紧张什么,兴许日后就见不到了。”赵安邈摸了下自己平坦的小腹,忽而掩着唇笑了,“他毕竟是我生的,哪怕我再不喜欢他,再想要他死,到最后,竟然也有点想要见他。父皇,你说人怎么那么奇怪,有时血那么冷,有时又那么热。”


第三十九章
  “赵安邈!”赵渊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碗筷酒盏叮叮当当滚落台阶,“给我滚!都给我滚!”
  龙颜大怒,殿内大臣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赵安邈坐在地上笑,声音盖过匆匆脚步声,谁都知道昔日荣宠一时的大公主已经不复存在。
  殿外的天如浓墨般黑,风太大了,林霰一出门便扶着宫外漆红廊柱止不住地咳。
  赵珩在他身边停了一会儿,说要送他回去。
  林霰摇了摇头,嘶哑道:“林霰明日登门拜访,王爷先回吧。”
  背后殿门缓缓合上,隔绝赵安邈疯癫的笑声。
  人走的差不多了,林霰脚步虚浮地走下青灰石阶。
  他走一步便要停一下,似乎仅仅是这个动作就会耗费掉他所有的体力。
  十八级台阶,林霰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台阶下有一道背影,霍松声平日总扎着高高的马尾,明明是名震四方的大将军,可林霰看着,总觉得他有一股子脱不开的少年气。只有穿朝服时,他会改戴发冠,一张俊脸露着,看起来多了几分稳重。
  霍松声抱着胳膊等在那里,等林霰走到身边时便侧目看他。
  寒风吹着,霍松声眼底的红很难散去,连鼻尖也沾染上了绯色。
  “跟我走。”霍松声说。
  林霰很难拒绝这样的霍松声。
  从广垣宫到午门这一路,霍松声没有同林霰说一句话。
  符尘不知几时来的,在宫门外守着,冻得直跺脚。
  见他们终于出来,符尘哈了口气,说道:“一顿饭吃这么久,天都快亮了。”
  这个夜晚确实难熬了些。
  林霰和霍松声相继上了马车。
  车内暖香扑面,霍松声坐好后便直问道:“赵时晞是谁的孩子?”
  林霰没有半点停顿:“不知道。”
  霍松声倏地抬起眼。
  林霰知道自己在霍松声那里并不可信,可这次说的真是实话,便强调说:“我真的不知道,或许赵安邈自己都不知道。”
  霍松声对此事隐约有些印象,但不深刻。
  十年前,也就是戚家出事那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过赵安邈。当时宫中有传言说她失踪了,但很快,赵渊亲自出面,称赵安邈只是病了,需要长期静养。
  赵安邈十年前还只是个安静的小姑娘,霍松声与她交流并不多,而且那时他沉浸在戚家父子战死的悲痛中,根本无心他顾。
  后来赵安邈再出现,便换了一个人,从前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小姑娘日渐气盛。正是这时候,赵韵书逐渐被赵渊疏远,而赵安邈取代了她的哥哥赵珏,一步步站到了权力之巅。
  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霰查了很久才得以将那些碎片还原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个故事中受伤的不止是赵安邈,林霰每想起一次,便觉得被那些锋利的碎片割伤一次。他这十年似乎一直在此类近乎凌迟的痛苦中艰难的活着,每当觉得坚持不下去,便将过去拉出来,让自己再痛一回,只有这时候,他才能感知到,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回忆尖利的碎片扎在心上,赵安邈看看血肉模糊的自己,耳边是赵渊愤怒到极致粗粝的嗓音。
  “赵安邈!朕替你收拾残局!替你撒谎瞒骗天下!让你在长陵耀武扬威,给你无尽的权力与享不尽的富贵!你为何要行叛国之事!为何要令皇室蒙羞?你让朕颜面何存?!”
  赵安邈头脑昏聩,被赵渊的怒吼吵的耳朵嗡嗡地叫。
  “颜面……”她低低重复着赵渊的话,肩膀一耸一耸的,仍是在笑,“皇室颜面这么重要,父皇怎么没在十年前就杀了儿臣?”
  赵渊指着赵安邈的鼻子,质问她:“若非顾念父女之情,你以为朕会留你?!”
  “父皇,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赵安邈的笑容挂在嘴角,觉得父皇可真虚伪啊,为什么到如今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私自出宫,遭奸人污辱,留下孽种,是我活该。但父皇,你便没有私心吗?”
  赵安邈颤巍巍站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将时晞认作皇子,不止是要替我遮掩吧。你迟迟不立太子,不传皇位,眼睁睁看着我与赵珩厮杀,为什么啊?你不就是想将皇权更牢更长久的握在手心里吗?你蓄意培养我,扶植我在宫中势力,让我牵制赵珩,令朝野内外都以为我和赵珩是大历未来的主人。
  其实你真正中意的接班人,不是赵珩,也不是我,而是时晞。时晞今年十岁,最好摆布的年纪,只有让他做皇帝,你才能继续掌权,而我和赵珩,不过是你用来模糊焦点的幌子。黄口小儿能治什么国,管什么天下,届时整个大历仍由你做主,你稳居幕后,从一开始便都是设计好的。”
  马车摇摇晃晃,林霰沉声道:“赵珩正年轻,行事果决,手段狠辣,若传位于他,赵渊便只能安安静静做个太上皇。若皇帝有心闲逸倒好说,偏偏当今圣上是个最爱专权的,因此即便赵珩再优秀,皇上也不会将皇位给他。相反,他还要让赵安邈牵制他,不让赵珩势大,历史上亲王举兵造反不在少数,赵渊不得不妨。
  而赵安邈作为赵时晞的生母,拥有赵时晞,就等于攥住了赵安邈的命脉。哪怕赵安邈恨透了赵时晞,将他视作耻辱,母亲的天性仍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旦赵渊将皇位传给赵时晞,十岁的赵时晞对大历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摆在台上的傀儡,仅仅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到时候大公主兼国,赵渊掌实权,若赵渊再狠一点,去母留子,权力全部收归赵渊手中。”


第四十章
  赵安邈的指责针针见血,戳破了赵渊虚伪的面具。
  在这座皇城中,有很多人做着许多心照不宣的事,比如赵渊让权给赵安邈,让其与赵珩两相抗衡。
  赵安邈知道吗?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她太需要权力了。
  这个充斥着阴谋与厮杀的地方,只有手握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下去。
  赵渊停在赵安邈面前,一个巴掌甩在赵安邈的脸上。
  赵安邈被打倒在地,脸颊立时变得通红,嘴角也撕裂开来。
  “我说错了吗?”赵安邈质问道,“父皇,在我很小的时候,人人都说皇长姐是最像你的一个女儿,但后来我才知道,最像你的人是我,我做尽坏事,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将人命视为蝼蚁。熟悉吗?是不是和父皇你一模一样?”
  赵渊粗糙的大手狠狠扼住赵安邈的脖子,他目露凶光,浑身上下都是杀意:“你可知谁是大历的主人,你眼中可还有天子?”
  “天子……”赵安邈艰难地喘息着,“当年靖北王助父皇夺得皇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天子的父皇后来又做了什么……你命人推了靖北王的坟,毁了他的碑,不允许世人祭拜戚家父子,连姓‘戚’的人都无端获罪,这难道就是天子所为吗。”
  “戚时靖与回讫勾结率兵谋反!若非他戚家死绝了,朕还要诸他九族!”
  “究竟是靖北王谋反,还是父皇心怀怨恨,趁机泄愤!”赵安邈声音尖利起来,赵渊的手劲越来越大,她全凭一股精神嘶吼出来,“父皇这副无情模样,若是对上林雪吟,也能摆的出来吗!”
  “你再说一遍?”赵渊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道,“戚家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两个念念不忘?十年前你私自出宫,偷跑去溯望原给戚庭晔收尸不成,反而大着肚子回来,朕不仅没治你的罪,还收养你那孽种,替你挽回名节,否则你能有今日?你不对朕感恩戴德,竟暗地里违抗皇命,祭拜反贼!若戚家还有人在,你岂非要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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