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直接称呼三当家为“老牛”,这语气,可不像是在称呼陌生人啊。
藏锋有些晕,他想到了最坏的一种结果:文三郎被冤枉了。
可他要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大半夜的来暗算他?!还是说,他与牛喜云见面的事,确实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解释的原因?!
甚至,他也并不是那么相信自己的师父,否则出了事没有一句解释,最先做出的反应就是掉头逃跑。
这就很能说没问题了。
还有,既然邵大伯夫妇俩都知道,甚至是认识牛喜云……他们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文三郎上山,邵大伯他们到底知不知情?
邵明军呢?
他在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分神也只是一霎间的事,藏锋很快收敛精神,继续偷听房间里的谈话。
邵大伯夫妇俩的意见都是尽快把文三郎给找回来。邵明军的反应却有些不大上心的样子,仿佛文三郎是不是当真跑脱,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邵大娘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掌柜的,你可不能事事都被你那个徒弟牵着鼻子走!你养他一场,是他欠了你的恩情,不是你欠了他!”
邵大伯也在一边附和,“正是。不赶紧制止他,难道由着他上蹿下跳,最后把李如昌给招惹来吗?”
藏锋心里又是一跳。
李如昌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尤其在山里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几个名字:黑风寨的大当家李如昌、二当家钱峰、三当家牛喜云。
藏锋现在就对屋里的几个人的身份有些怀疑了,他们似乎与黑风寨存在某种联系。而且从邵大伯夫妇可以直呼“老牛”来看,他们与黑风寨的三位当家人,至少也是同一个辈分的。
这就更奇怪了。
房间里,邵明军似乎叹了口气,“那就先去富贵街看一看吧。他今天刚刚回来,真要往外跑,也肯定会告诉李春娘一声的。”
藏锋记下了这个名字。
邵大伯似乎想说什么,他刚咳嗽了一声就被邵大娘打断了,她的语气十分干脆的说:“要去也不能自己去。官差刚从咱们店里出去,你转头就去找李春娘,没的惹人怀疑。”
邵大伯忙说:“正是!”
邵明军想了想,“那就还让阿水跑一趟。刚才官差在店里问话的时候他没有露面,让他去最合适。再说以前送信也都是他来回跑……不容易惹人怀疑。”
老两口都没有反对。除了阿水,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藏锋听见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纸张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就猜到这大约是要写信了。他悄悄从台阶后面摸了下去,借着房前屋后的阴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唐镜和阿水的住处。
阿水和唐镜还没有睡,躺在床上小声议论晚上发生的事。唐镜是在等着藏锋回来,阿水则完全是因为受了一番惊吓之后,没有睡意了。
“就是说,”阿水难以置信的问唐镜,“他来的时候真的带着匕首了?”
这说的是文三郎。
唐镜点点头,“匕首是最小那个学徒见到的,他说是文三郎的,已经当成是证据交给官差带回去了。”
阿水摸着涨痛的额头,怎么都想不到文三郎会做出怎么激烈的事,“他,他是要来杀人灭口的?”
唐镜没有说话。
这时,就听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响,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闪了进来,轻声说:“文三郎到底是不是来灭口的,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唐镜听出是藏锋的声音,惊喜的跳了起来,“你可回来了!有什么事没有?”
藏锋摇摇头,推着唐镜回到床边,拽起薄被裹在他肩上,轻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叫李春娘的人?她似乎跟文三郎有些来往。”
唐镜和阿水都有些惊讶。
唐镜问他:“你从哪儿听来这个名字?”
几乎就在同时,阿水也有些着急的问他,“可是掌柜的说了什么?”
藏锋没有理会阿水的提问,用手掌轻轻推了一下唐镜,“你先说。”
唐镜本来也要把玉器铺的事告诉藏锋的,这会儿见他主动问起,连忙长话短说,将邵明军、文三郎和李春娘之间有些暧昧的关系说了一遍,又问藏锋,“他们怀疑文三郎跑去找李春娘了?”
“邵掌柜在写信,”藏锋望向阿水,“我听他们的意思,想要阿水兄弟送信过去。”
阿水有些不情愿。他对这个不大安分的寡妇没有什么好印象,一点儿也不想半夜三更的跑去给她送信。
但邵明军是他的掌柜,他真来给他安排活儿,他也不好拒绝。
阿水就有些纠结起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邵明军的声音站在台阶下,轻声喊道:“阿水?阿水?睡了吗?”
阿水不大痛快的答应了一声,趿拉着鞋子出去了。
藏锋凑到唐镜耳边,把他刚才躲在窗外偷听到的内容悄悄告诉了唐镜。唐镜一听说文三郎这事儿可能会有反转,也有些懵了。
“可是他确实带着匕首来咱们院子了啊。”这也是唐镜对文三郎耿耿于怀的地方。要是他们都醉酒睡熟了呢?要是他们没有换到隔壁去呢?文三郎又要做什么?!
“或许有什么隐情。”藏锋轻声说:“得找到这个人。”
唐镜想不出这事儿还有什么可反转的,文三郎上了邵家山,也见过了黑风寨的三当家,并且还跟着三当家去了矿场,这些都是事实。
藏锋提醒他,“邵大伯夫妇俩和邵明军也都认识三当家。”
唐镜心中豁然开朗,“不会是……他们才是土匪派来的探子吧?!”
“有这个可能。”在经过了今晚的事情之后,藏锋也不敢轻易给谁下结论了。甚至是文三郎与李春娘的绯闻,他也开始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两个人正说着悄悄话,就听门扇吱呀一声响,阿水推门进来了。他走到自己床铺前,抓起短褂披上,不怎么高兴的嘟囔道:“还真被藏哥给说中了,掌柜的让我去一趟富贵街。”
他有一种非常丧气的感觉,一是厌烦李春娘这个女人,二是深更半夜的,外面还有巡街的官差呢,万一他撞上这些人,要怎么解释?
官差有那个闲工夫听他解释吗?!
藏锋在唐镜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对阿水说:“这样,我们陪你一起过去。万一遇到官差,也好互相作证,就说咱们是去找文三郎的。”
反正文三郎逃跑这件事已经在官差那里挂了号。
阿水一愣,顿时又惊又喜,“好兄弟!”
唐镜当然也想跟藏锋一起行动,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藏锋说:“你陪着阿水跑一趟,我留在店里……邵掌柜还在店里呢。”
万一邵明军或者邵大伯要过来查看,见他们三个人全都跑了,肯定要起疑心。
藏锋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的更深一些,不管事情怎么纷乱,邵明军才是他们要保护的目标。他们要是都离开了,邵明军身边一个靠谱的人都没有,这也是不行的。
唐镜还会一些放风点火的法术,哪怕土匪真的进了城,短时间内安全问题应当是无碍的。
唐镜知道他不放心自己,怕他反对,直接拍板了,“就这么定了。阿水带路,带着藏哥快去快回。藏哥身手很好的,有什么事,阿水你要听他的。”
阿水这会儿其实还有些迷糊,但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心里肯定也会紧张,甚至有些慌张。听见唐镜的嘱咐,他连忙点点头说:“你放心,我晓得的。”
两个人收拾妥当,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唐镜关好门,在后院转悠一圈,决定摸到前院去看一看。
他在想一个问题:邵明军既然知道邵大伯夫妇俩与牛喜云相识,那他自己与黑风寨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会不会也是黑风寨的一分子?
第85章 蜡印
唐镜偷偷摸摸走到了前院的门口,刚摸着门框一探头,就见店铺与后院相通的那扇门还开着,浅浅的烛光从门内透出,将门前的台阶罩在了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雾里。
屋里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正朝着门外走来。唐镜连忙向后一缩,躲进了门边摆着的一摞空花盆的后面。
耳畔听到脚步声一前一后朝着他这边走过来,唐镜忍不住从花盆之间的缝隙里偷偷朝外张望,就见邵大伯背着手走了过来,邵大娘走在他身后,手里还捏着一块抹布——她像是干活儿干到一半儿被打断了似的,大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里还捏着东西。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走到近处,就听邵大伯说:“你先回去,我去后院看看。”
唐镜顿时心跳加速,额头上也有点儿要冒汗的感觉——他们屋里可是一个活人都没有。
邵大娘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说道:“别去了。今晚出了那样的事,小唐和他那个哥哥估计心里都起疑了。刚才掌柜的去找阿水,让他出去跑腿,你这会儿又要过去看……谁知道他们两个会怎么想?”
邵大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是。小唐看着一团孩儿气,他那个哥哥可不简单。”
唐镜,“……”
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心塞。
唐镜心想,他看上去就那么不靠谱吗?跟藏锋当真差了很多吗?
老两口嘀嘀咕咕地走了。
唐镜等脚步声走远,又悄悄从空花盆后面溜出来,悄悄往店铺方向摸了过去。他还是想看一看邵明军在干什么。
店铺的门还是开着的,烛光静静洒落在台阶上。天气渐暖,院角的草丛里已经听得到小虫们的鸣叫了。
月明星稀,这原本是极安谧的一个夜晚,谁能想到会藏着那么多的烦心事?
房间里的人影低着头走来走去,似乎满腹心事。
唐镜就觉得这情况太适合他偷偷监视了。因为屋里亮,外面暗,屋里的人反而不大容易看清楚屋外的情况。
唐镜很顺利地摸到了窗外,在养着荷花的水缸后面蹲了下来。水缸旁边就有一扇窗户,只是窗扇半掩着,他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形,只能听见邵明军不停地走来走去。而且他走着走着,就会长长叹一口气。
这个时候,藏锋和阿水也在安静的街道上穿行。
这条路阿水是走熟了的,以往邵明军打发他来给李春娘送信送东西,都会嘱咐他走后巷这条街。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并没有遇到巡街的官差,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阿水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李春娘家的后门外,手抬起来刚刚搭上门环,还没来得及使力,就听门扇发出吱的一声轻响,向院里滑开了。
阿水被吓了一跳,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下撞在了藏锋身上,“这,这是……”
藏锋也有点儿被吓到了,他把阿水推开一些,走上前听了听院里的动静,伸手将门扇推开,率先走了进去。
阿水不敢在门外呆着,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他一边走,一边还哆嗦着给藏锋作介绍,“左手这边是厨房,右边是柴房。厨房那边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住人的院子。我以往过来,都是在厨房的院子里跟她说话。”
阿水所说的厨房小院的确不大,廊檐下摆着两张小板凳,院角有一口水井,井口盖着盖子。通往内院的那扇小门也是开着的,看过去只觉得内院黑漆漆,静悄悄,好像家里的人都已经睡熟了似的。
但这情形明显有些不对,李家的后门还开着,从院子里出去的人又是谁?
阿水也看到内院的小门是敞开的,他心里有些害怕。但他是带着邵掌柜安排的任务过来的,就这么掉头跑掉肯定是不行的。他总得知道李春娘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本人是不是安全。
阿水记得李家除了李春娘,还有一个帮忙做杂事的老婆子和她的小孙子。那孩子有六七岁的模样,上次阿水过来,还看见那孩子手脚勤快的帮着婆子晾衣服。
也不知这两人在不在家。
藏锋已经把下人住的房屋都检查过一遍了。他们来时的路上,阿水也把李家的情况跟他说了,但现在李家的下人房里空无一人,这就明显不对了。
藏锋带着阿水把李家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发现李家的人都不见了。
李春娘的房间里被褥都没有打开,完全没有休息过的痕迹。但衣箱纹丝不乱,首饰细软也都还在,并不像是出门的样子。下人房里就收拾的更干净了,祖孙俩的东西都不见了,不像是临时有事出门,更像是工期满了,祖孙俩辞工离开了。
阿水这时候就更加慌张了。他想的是,文三郎跑了,李春娘也跑了,这两人难道是约好了一起跑的?!
难道是私奔吗?!
藏锋在堂屋的桌子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火石。他将油灯点亮,转身对着阿水说:“邵掌柜的信呢?”
阿水傻乎乎的从怀里摸了出来,“在呢。”
藏锋一把抢过,对着光看了看,见信封还封着蜡印,就十分小心地将蜡印凑到烛火旁边烤了烤,然后颇有些技巧的将信封给撕开了。
“哎!”阿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扑过去抢夺,“你怎么能撕开……不能看的……”
藏锋个头比他高,胳膊一抬就把扑上来抢信的阿水给挡开了。他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就抖出了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薄薄的一张纸,透过油灯的亮光看过去,墨迹还没有写满半张纸,实在不像是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