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姐家在海城,有自己的儿子媳妇,她的一颗心自然是偏向自己的小家的。对于谢老太太,她也有多年服侍、陪伴的感情,但雇主怎么说也无法跟自己的亲儿子相比。
王菊姐平时的工作是管着谢老太太的衣服鞋袜,也经常替谢老太太跑腿,出门去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点心果子之类的。因为在谢家工作的年头久了,谢家的事她基本上都知道。
乔飞找上她,主要也是看在她有自己的家,比较容易说动。再说也不是要她卖主,甚至都不是打听谢家主子的私事,王菊姐自然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负担。又听乔飞说程太太有可能会对谢轻桥不利,她更是没什么犹豫,把知道的事痛痛快快的都告诉乔飞了。
乔飞给她银元的时候,她起先还不肯收,还是乔飞说不好让她白辛苦,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临道别的时候,又表示谢少爷有事的话,她可以帮忙给谢先生传话——她知道谢少爷的同窗几次来找谢先生,但是始终没能见到人。
乔飞回来复命的时候,语气里就很有些感慨,“这个王大娘,谢轻桥小时候她还照顾过一段时间,对他很有感情。谢老太太对谢少爷的态度,她也有些看不惯。但她就是一个下人,在主家面前也说不上话。”
藏锋忙问他,“问出什么了吗?”
乔飞点头,“王大娘说,谢少爷六七岁的时候曾经跟着父母陪谢老太太回娘家探亲。谢老太太的娘家在禹城那边,当时王大娘也跟着一起去的。她说禹城的郊外有一种野草,当地人管它叫鸡毛草。鸡毛草的外形有些像狗尾巴草,就是路边随处长的。当地人用它煮水,给积食上火的孩子喝。”
藏锋几个对视一眼,明白程太太让李大爷出去寻找的,约莫就是这种东西了。
“按理说,这东西挺平常的,也没听说对人有什么坏处,”乔飞说着也有些纳闷,“但是谢少爷喝了这个水,却是发烧咳嗽,气也喘不顺,当夜还惊悸抽搐。本来他只是有些积食,这么一折腾,险些就那么夭折了。还是请了当地有名的郎中才救回来。”
唐镜问他,“除了食用,普通的接触呢?”
乔飞也正要说这个问题,“谢少爷闹了这一场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病病歪歪的。王大娘说,不光是食用,他就是碰到鸡毛草的毛穗、叶片都不行。从那以后,家里人就知道,谢少爷不能沾这东西。谢老太太也因为这个,没怎么在娘家久住,早早就回来了。”
唐镜觉得,说不定谢老太太对于不能在娘家久住这件事也是有怨气的。
藏锋问他,“程太太当时在场?”
乔飞摇摇头,“程太太外嫁,孩子那时候也还小,她很少回娘家。大约影影绰绰的听家里人说起过,但她来到谢家之后,曾经找王菊姐套话,把这件事给打听出来了。王菊姐也是听我说了之后,才想起这一出。她懊悔的不行,担心程太太有坏心。所以我找上她,她才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唐镜点点头,“她也怕谢少爷因为她的这点儿失误出事。”
“哪有千日防贼的,”藏锋说:“程太太刚来的时候,估计姿态还摆的挺正,王菊姐一个做下人的,也不敢怠慢谢老太太的贵客。”
这件事确实不好怪到王菊姐的头上。而且没有王菊姐,还有谢老太太,谢轻桥的过敏症是怎么都能打听出来的。
连晋听的心里忐忑,不住的拿目光打量藏锋。
藏锋就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别急,咱们现在就堵着李大爷。他什么时候把东西交给金医生,咱们就抓他个现行——有了这个把柄,咱们想把小谢搞出来,估计也没那么难。”
连晋心里仍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我听藏哥的。”
唐镜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藏锋。藏锋其实并不比他大很多,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更加可靠一些。只是看着他,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让人心里有底。
“或者,”藏锋却是看着他笑了笑,“到时候都不用去要挟金鑫。咱们就拿着这些证据去找谢先生,他自己的儿子,我不相信他还会死咬着不肯接他出来。”
连晋犹豫了一下,“也好。”
他其实是信不过谢轻桥的父母的,但他觉得自己不能代替谢轻桥做决定。要是站在谢轻桥的角度,他是愿意被自己的朋友们偷着救出去?还是愿意被自己的父母长辈光明正大的从医院里接回去?
算了,他想,这就当是给谢先生和谢太太的最后一次机会吧,如果他们还是不要他,那从此以后,谢轻桥就归他一个人所有了。
深秋的天气颇有些叵测,头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半夜里就起了风,早上起来推窗一看,满树的黄叶基本上都掉光了。
只是一夜之间,天地间就有了萧瑟之意。
唐镜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开的窗帘,以及帘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天空之下光秃秃的枝桠。
风声还在呼啸,树枝被吹得摇来晃去,哗啦啦作响。
藏锋身上披着一件晨衣,正朝着窗外打量。
“藏哥?”唐镜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他,“出什么事了?”
“嗯?”藏锋回过头,见唐镜就那么傻乎乎地坐着,连忙走过去,拿起床栏上的毛衣披在他身上,“降温了,外面刮风呢。”
唐镜其实不冷,他已经掌握了精神力这种东西在生活里的种种实用之处。比如冷热,他只要利用精神力做一个轻薄一些的小境界,覆盖在身体表面就足够抵挡了。但是有人关心他,把衣服披到他的肩膀上,他还是很受用的。
“在想什么?”
藏锋在他身边坐下,很温和的打量着他,“我在想,我遇见你真是很幸运。”
唐镜愣了一下,忽然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好像心里装着一壶开水,正在那里冒着温热的泡泡,“其实……是我幸运啊,每次都能等到藏哥来帮我。”
藏锋不由得一笑,“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是沾了你的光,我也没有机会见识不同时代的风土人情。哪怕看照片,看影片,都不会有这么清晰直观的感受。阿镜,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幸运的人,大概不多吧。”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遇见了你。
唐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明明藏锋说的都是很普通的客套话,但他却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为什么呢?
又不是表白……
唐镜偷瞄了一眼藏锋英俊的面孔,心里悄悄嘀咕,说话就说话嘛,干嘛这么温吞吞的态度,搞得像表白似的。其实,要真是表白……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的啊。
虽然他们实际上是属于不同世界里的人,但……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反正在首都星上,也有不同星系的生命体一起生活呀。
悄咪咪的嘀咕了一会儿,唐镜的感觉忽然就有些惊悚。他,他怎么好像在期待藏锋来对他表白一样?!
藏锋这边却没想那么多,他起身去大床的另一边换衣服,一边解开晨衣一边对他说:“今天周婶说了要蒸小包子,我让乔飞也过来吃早饭,顺便跟咱们碰个头。”
唐镜随口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藏锋的后背上。他的身材是那种经过了长期锻炼之后形成的雕塑一般的紧致与俊美,每一块肌肉的形状与线条都仿佛经过了最精确的计算。不会过分夸张,却又充满了力量感和纯男性的美感。
唐镜掀开衬衫,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薄薄的、几乎看不出明显轮廓的一层腹肌,自惭形秽起来。
他,他其实也是有过漂亮腹肌的人啊。
“想什么?”藏锋带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没什么。”唐镜连忙阖上衬衫,“就是想着以后要多锻炼。”
精神力再强,也不会让他的肌肉鼓起一个漂亮的形状。
藏锋低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每天都会跑步?”
唐镜叹了口气。跑步是跑步,但一是时间太短,二是唐十一原来的体质并不是那种结实型的,他要想练出漂亮的腹肌,还早着呢。
“也不知唐十一以前都在忙些什么……”唐镜不满,对男人来说,有力气、有一身漂亮的肌肉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吗?!
藏锋探身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嘱咐他,“这话你别在莲花峰上胡说。”
他不清楚严壑有没有看出唐镜的真实情况,但若是严壑本来毫无疑心,忽然听见唐镜嘀咕这么一句呢?
唐镜连忙答应,这种事情他也只会跟藏锋说。
藏锋绕到他面前,很郑重的看着他说:“阿镜,在严壑面前,你一定要小心点。他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这个人,是真的有些神通的……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唐镜把眼馋的视线从藏锋的腹肌上收回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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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你要是实在眼馋,想摸一下,我也不会介意~~
第63章 人赃并获
乔飞说好过来吃早饭的,但等他过来的时候,都快到午饭时间了。
“好消息。”乔飞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先灌了半壶茶,这才长喘一声,开始坐下来汇报情况,“李家的那位帮佣虞大娘传出来的消息,李大爷中午要请人吃饭,走的时候还把李大奶奶藏在箱子里的那床被子带走了。”
藏锋与唐镜对视一眼,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担忧了那么久,该发生的事到底还是要发生了。
藏锋问他,“人手安排好了吗?”
乔飞忙说:“藏先生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虽然做的是信息调查工作,但上门抓奸、四处催债什么的,也不能只靠侦探一个光杆司令上门去拼,就乔飞这样的,虽然也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但光杆一个人,谁会拿他当盘菜呀。搞不好证据还没按住,他先要挨揍了。
所以一般的私家侦探,都跟一些特定的地头蛇团伙有着稳定的合作关系。像这种查证阴私、充当打手的事情,好人家的孩子干不来,就得找这种地痞才行。
藏锋舒了口气,对唐镜说:“行了,该咱们上场了。”
说着,他从桌子下面拽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子,顺着茶几旁边的空地推到了乔飞的面前。
“抓住了金鑫的把柄,咱们就不能拖了,赶紧把小谢搞出来,送他们远走高飞才好。”藏锋说:“至于后面打赏帮忙的人,这些事我就托给乔先生了。”
乔飞就知道这袋子里是给他的酬劳。按理说应该是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之后才结款,但他们这样背着谢家的意思,私底下动手救出谢少爷,也算是得罪了谢先生,估计谢少爷离开之后他们也要离开海城了。
否则谢家的人联合了路乔治的力量一起为难他们,只怕会很难招架。
乔飞去拎袋子,没想到袋子看着灰扑扑的不起眼,竟然挺有分量。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打开来看了一眼,就见袋子里垫着一块厚毛巾,上面堆着一堆银元,匆匆一扫,至少也有三五百之数,顿时就惊了。
“这,这可使不得。”乔飞连忙将袋子推了回去。
他们这一单生意,定金也才十块大洋,真要从头到脚妥妥当当地办下来,别说三五百,能有五十块大洋就算是高价了。
这个时候大多数的普通职员,五六块大洋就够养活一大家人了。
藏锋又把袋子推了回去。这东西对乔飞来说了不得,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是难事。别说他,唐镜目前用精神力凝出一块银元来也是十分简单的——这个世界的本源就是精神力。在这里,精神力强悍的唐镜就像自带一个超级外挂,几块银元,真的不算什么。
没看他们就这么一兜装着么,真要是从银行里提出来的钱,都会一封一封地封起来。
“你听我说。”藏锋制止了乔飞推搡的动作,很认真的盯着他说:“我和小唐能帮的忙不多,人弄出来,怎么才能安安稳稳到上海,这件事我也得托给你。路上最好要有稳妥的人护送。”
像连晋和谢轻桥这样的,逃跑的性质跟私奔也差不多了,真要被谢炳权抓住,当面打死倒是不至于,毕竟是民国了,要讲法律。但两个小年轻能有什么好下场?
连晋家里条件也不算太好,何况还有一个后妈在,他爹能不能出面替儿子说一句话都还在两可之间。
乔飞听到还有事要办,神情倒是坦然了,“这事简单。您只管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的人来护送两位小先生,绝不会安排那种半路上反水打劫的人。等送他们到上海,多余的银元我会交给小谢先生。”
听他这样说,旁边的唐镜都笑了。
这个乔飞,品性是真的不错。
藏锋也笑,“这一趟活儿办下来,不管能剩下多少钱,都是给你的辛苦钱——小谢那里我们有别的安排。”
乔飞听他这样说,倒也不好再推辞,但这一趟活儿做下来就超过了他平时一整年的收入,怎么说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乔飞忙说:“答应两位的事,我一定做到。”
这对兄弟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根基人脉不深——真有人脉也不会找上私家侦探了。但他们手头却大方的不行。
或者是南边来的富户?
这派头实在不像是穷人家的出身。
藏锋也笑,“能找到乔先生这样靠得住的帮手,我们兄弟实在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