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还在笑叹着含苞未开,今年不知会是开成什么样的几个姐妹,谁曾想到:这一年,繁花明媚,竟是开到荼蘼。散言温语,花事了。
唐染倒在地上时,还紧紧握着洛雨菲的手,带着先一步没了知觉的洛雨菲与她一起倒下。
一直紧紧看着她的唐玥,一下子连手中的武器都失手掉落在地,嘴巴张了张,却始终也没能叫出声来。
和鬼见愁对视已久,正欲出手的唐钰听见这声响,脸色猝变,她也不顾得许多,便回头去看。唐钰身后的鬼见愁也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洛雨菲躺着的身体,有些不能相信。
柳初烟瞪着眼睛,是觉得心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这种的情景,真是让她觉得,比洛雨菲拒绝自己的爱意,更让自己心疼难忍。
旁边的苏芷芸,早已是泪流满面,呜呜咽咽的轻泣出声,却也觉得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分毫。
“染、儿。”温正初哽咽着,泣不成声。他从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最先回过神来,声声的叫着唐染,撑着身子想要爬过去。
唐玥连武器也没拾捡,就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唐染身边去了。她在唐染身边蹲下,手颤抖着在离唐染脖颈一寸的地方停下,怎么也没勇气挨上去探一探。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荣瑾瑜才到,就看见这副诡异的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他环顾四周之后,突然打笑道:“一地落红,怎就不知惜花?”
收起疑问时,他疾步走向唐染,摸了摸她和洛雨菲的脉门,只指尖才一触及到,他便摇着头,一副极为惆怅的叹息,道:“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如,如何?”唐玥嗓子干涩的有些发不出声来,她看着荣瑾瑜,徒然间没了思想,原本不敢面对的事,被他说出口,心慌的还是不知所措。
“如今一朵在忘川之上,一朵在桑梓之下,何苦何苦。”荣瑾瑜起身,蹙眉望向远处。
此时阳光满地,风正好、花正艳。是谁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惜,谁又说:爱情,更像是邂逅一场盛景后,摆出的美丽苍凉的手势。
谁生谁死,这话,唐玥和唐钰怎么也问不出口。不论谁还活着,怕是都活不久了。旁边的人,也都愣在了原地,似是才明白过来,唐染方才话中的意思。
☆、第一百零三章 作壁上观
荣瑾瑜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看众人,知道众人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他弯腰点了唐染周身几处大穴,又从怀中掏出瓶药来,喂唐染吃了药,就伸手想去松开唐染和洛雨菲相互交握着的手。
谁料,两人真是情至深处无怨尤,交握的手拉紧的程度简直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荣瑾瑜费了好大劲才将她们分开。
他抱起洛雨菲,对众人无奈的一叹,心里对唐染和洛雨菲的疼惜之情,让他声音都有些许凉薄之意,道:“她已经去了,我们好歹朋友一场,她的后事我自会安排,就不劳唐家堡费心了。”
“泽雅,”不待众人答话,荣瑾瑜便侧头说:“你和沫薇带她回去,可别叫人抢了去。”
荣瑾瑜转身,将怀中抱着的洛雨菲交到了站在身后低眉敛眼的西门泽雅怀里,只不过,在他这一转手的瞬间,身后的众人,谁都没有看见他快到无影的几个小动作。
唐玥和唐钰乍一见荣瑾瑜的举动,就稍稍松了口气,想来活着的,定是唐染了。而后荣瑾瑜说要带洛雨菲离开,洛雨菲到底不是唐家的人,她们也无权阻拦多加干涉,便只好默认荣瑾瑜的做法。
“不,怎么会,她怎么会死?”鬼见愁瞪着血红的双眼,瞬间不受控制的暴怒起来。
果然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鬼见愁这副不要命的势头,连唐钰和柳初烟都有些抵挡不住,眼看着他就要往西门泽雅和南宫沫薇离开的地方追去。荣瑾瑜的唇角噙着抹笑,倒是不紧不慢的,扬声道:“鬼见愁,你要想夺洛雨菲的尸体,就来溥宁谷,然萝峰。”
鬼见愁稍有一顿,最终还是转身追着西门和南宫去了。倒是在听见了荣瑾瑜的话后,唐玥和唐钰也没拦着鬼见愁,由他去了。
只不过,柳初烟神色一狠,跟着去了。苏芷芸也胡乱擦了擦眼泪,紧紧的追了上去。
荣瑾瑜一拂衣袖,握了握身后顾思敏的手,在她耳边道:“敏儿,你看,我果然还是幸运的。”
荣瑾瑜突然贴近顾思敏的耳朵,看似在耳语,其实,他根本就是无赖的亲了亲顾思敏的耳廓。
荣瑾瑜微微一叹:“人要学会知足和珍惜。”当年要是自己赌输了,岂不是比她们还悲惨么?
顾思敏微微挑了挑眉,故作平静的面容下似有愠怒,可在她听见荣瑾瑜的笑叹之后,也是欣然一笑,就拉着他往屋里去了。
唐韵在屋里运功疗伤,唐梓淇站在堂屋里守着,就听身后有个慵懒的声音说:“盈虚有数,世态无常。”
唐梓淇一愣,有人进来,他竟毫无察觉:“你们是?荣府的人。”转过身来,一见荣瑾瑜和顾思敏,看这不凡的气度,深厚的内力和这倾尽天下的容貌,唐梓淇便明白了。
荣瑾瑜点了点头,自己到底姓荣,是顾府还是荣府也无甚差别,只调笑道:“哎呀呀,眼睛真毒啊。”
“不知阁下来我唐家,有何指教?”唐梓淇言语有礼,可语气却有戾气。荣府和顾府的底细,洛雨菲出事时他就明白。现今她们来了,他心下也难免提防。
“淇儿,你先退下,叫玥儿进来。”唐韵的声音幽幽传来,听起来,只像是有些疲累,她竟能掩饰到没有半分内伤模样。
“是。”唐梓淇应了声,他临走时,还忘不了略有深意的瞄了瞄荣瑾瑜和顾思敏。料想他们也做不出什么违背道义的事来,便退了出去。
荣瑾瑜和顾思敏踱步进了里屋,唐韵已经在榻上落座,正面带笑意的看着缓步进来的二人。她这样强撑着内伤,也怕是气势上输了人去。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荣瑾瑜和顾思敏反正沉得住气,径自坐下,也端的是一副友好平静的神情,既不傲慢又不失礼,波澜不惊又稍稍随意的样子,也既不显得生疏,又不显得亲近。
眼前这两人,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唐韵自然早有耳闻,面上还是要将之当做上宾,并十分客气,道:“荣少爷和荣少夫人大驾光临,唐家堡自然是蓬荜生辉,想来二位,也不单是前来拜访的吧?”
拜访?我看寻衅倒是不假。对自己的话,唐韵都在心里忍不住冷笑。
顾思敏诈死弃了天下,简直就是黑人黑户,自然是无权无品,她又尚未接管天门,唐韵也只叫得这荣少夫人的称呼与她。
“门主睿智,我们因何而来,想必你自是清楚的。”荣瑾瑜唇边露出隐晦的笑意,而唐韵这人面慈心狠,心机又极深沉,他怎会看不出来。
才进来的唐玥脚步一顿,手中的茶托都险些没拿稳当。而这次,可是唐家未来的家主亲自奉的茶,足见唐家对这二人的重视程度。
“听荣少爷这话,在下不甚明了。”唐韵有些摸不清情况,也不敢随便理解话中之意,竟一推二五六的故作糊涂起来。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荣瑾瑜将手边的杯盖轻轻提起,左右的看着,又似不经意的偏头看向唐韵,反问道:“口说无凭,总要事实为证。门主是个聪明人,怎的突然这般糊涂起来?”
“这其中怕有误会,多说也是无益。只不过现今,荣少爷是想止息干戈?”唐韵心中一凛,被君子小人这几句话劈的瞬间麻木,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还是心存侥幸,不愿意挑明了说,便转了话锋。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这点门主,自然该懂。”荣瑾瑜眯起眼睑,笑的狡黠,堪比顾狐狸。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何况,唐家堡的,可都是武林高手呢。”不待唐韵反应过来答话,荣瑾瑜自顾笑着一叹,又道:“外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兵士,可是死伤无数,何止三千!”
唐韵心里一阵暗叹,眼前这个看似身材清高瘦削的少年,却有如此犀利的手段和能力,当年雄辩朝廷,据理力争的口才,果真是名不虚传。他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将整个前因和后果都铺在了唐韵面前。以任由唐韵指李推张的说什么,却也不敢就事论事的辩称真假,直逼的唐韵一阵心慌。
“唐家比起武林的拳师剑宗这些泰斗来,那可是相差甚远,不值一提的。我唐家堡的子孙,世代忠良,年年赋税,有增无减,可是安分的很。”唐韵不惜贬低了唐门,托大了武林同辈,又用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道:“碰巧,这个月唐家产业的税款,不如劳烦荣少爷辛劳一次,一并带走上缴朝廷可好?”
“门主谦虚,何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劳烦自是谈不上的。”荣瑾瑜抿了口茶,脸上慢慢绽开笑容。坐在上座的唐韵和他对面的唐玥,却仍是觉得他目光清冷,全无笑意:“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既然唐家堡满门忠良,那,和朝廷往后,自然要同舟共济才是。”
“那是自然。”唐韵咳了两声,跟着笑了笑。
似是要说的要事都说明白了,荣瑾瑜突然转了话锋,冲唐韵亲近的笑了笑,道:“在下方才进来时候,倒是见着两个故友了。”
这听似闲扯家常的话让唐韵不以为然,她心里自然有数,可还是反笑道:“哦?不知荣少爷所谓的故友,是指何人?”
“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谁也不愿看见兄弟反目,骨肉相残。不是么?门主。”荣瑾瑜这话说的轻巧,语气上倒也如个旁观者似的没带任何让人觉得压抑和担忧的气势。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那话唐韵自然明白,可既然荣瑾瑜没用身份来问,那么这可算得是唐门的家事,唐韵倒是言语少了避让,也只谦笑着回了话:“我唐家自有家规正家,家法正人。荣府的法规想来也是不少,只怕荣少爷您,必是多虑了。”
唐韵这话,非触着荣瑾瑜和顾思敏的身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皇家无亲人,骨肉相残,哪残的过当朝顾家!论法论规,一方望族,又哪里比的过当朝权贵,和天子之家?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荣瑾瑜反问,心里好一阵的冷笑。他微挑着左眉,唇边划过一丝不明显的鄙夷的笑意:“朝为红颜,暮为枯骨,咫尺之外是离殇。这下,门主该是安心了。”
荣瑾瑜也不待唐韵答话,接着道:“对了,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一门喜事,将花落此地。”
唐韵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那离殇,指的是什么?她心头一颤,竟没敢去想,就避开了心思,扯回了话题问道:“哦?那可要请教喜从何来?”
“在下听闻唐家建字辈的姑娘中,还有一位年岁最小的尚未出阁。”荣瑾瑜微微一笑,倒似有了几分喜气。
“是又如何?”唐韵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头,转眼就换了副微笑的表情。
荣瑾瑜抿了口茶,道:“那在下,可要恭喜门主,真乃喜从天降。”
“如若这喜事是和荣少爷有所牵连,那确是喜事。”唐韵拐着话,想从前的流言蜚语,从公主驸马,到圣上皇夫,传言皆是伉俪情深,至死不渝。而看现在两人形影不离的样子,荣瑾瑜也断不可能会要纳妾,但若是能和荣瑾瑜扯上关系,唐门多个有力的靠山,自不是什么坏事。
“这自然是和在下脱不开关系。”荣瑾瑜自知唐韵这话中含义,也不多言点明,只谦笑着否认,又运了内力低声叫道:“萧尹。”
萧尹听闻叫声,自门外入了里屋,就静静的站在了荣瑾瑜身侧。
荣瑾瑜看了眼萧尹,转头对唐韵堆起笑脸,道:“我这兄弟生的英俊潇洒,又是德才兼备,我可是看中的很。他既是中意于唐鸾姑娘,我看是在好不过。蜀中唐门和长安荣府结亲,这真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唐韵表情一滞,又笑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因何姓萧?”
萧尹倒没曾答话,荣瑾瑜又极自然的接了话:“在下曾有恩于他,故他愿意追随我效犬马之劳。萧尹从前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少爷,只不过是商贾人家,家中遭逢祸事才失了身份。不过嘛,我们情同兄弟,亲如手足。想来门主是不会如此介意身份这微小的瑕疵吧?”
唐韵有一瞬的迟疑,像是在心里掂量了数秒,才做出了决定:“正所谓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郎才女貌,如此也是美事一桩。能和长安荣府结亲,自是求之不得,在下也断不能推诿这等好事。”
“如此的话,那明日下聘,三日后,萧尹自当登门迎亲。”荣瑾瑜一早料到这事要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却也不能省,他还是急着定了日子。
“如此甚好,鸾儿的婚事既定,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唐韵这里明着是皆大欢喜,暗着还是有被权势逼婚的嫌疑,毕竟萧尹和荣府,这主仆关系,着实是让唐韵心里压着火气的。
“多谢门主成全。”荣瑾瑜此时也不开口,萧尹便上前双膝下跪,恭敬的磕了头。
“哎~,萧尹,这头一次的称呼,自然是不能叫门主的,那可不就会显得生分了去?”荣瑾瑜瞥了他一眼,着实是要立刻把这消息散了出去,布达天下。
“多谢姥姥成全。”萧尹还未起身,听得自家少爷的话很是无奈,却也无法,只得又恭敬的磕了头,改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