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正初又一转手势,将袖剑向下刺去,鬼见愁一抬脚,正中温正初拿着袖剑的右手。那袖剑瞬时就脱了温正初的手,向上飞去,温正初也不打算去接它,右脚一发力,猛的朝鬼见愁的身体踢去。
鬼见愁就地一滚想要避开,却还是被早有预谋的温正初踢中侧腰,一下就将他逼退了数丈。温正初又急着一转身,就提着长剑朝洛雨菲后背刺去。
唐染受了内伤,又对洛雨菲下不去狠手,她刚才被洛雨菲挥手挡开,就见温正初的剑锋直逼洛雨菲身后,鬼见愁也已返身,借着身后的石桌助力,往这边一跃而来,也不知是要对温正初下手,还是要对洛雨菲下手。
洛雨菲与唐韵对持间,进退两难,自是无暇顾及身后。唐染真是想都不曾多想,便忍痛站了起来,一向镇定的面庞已然变色。她挥手将袖中暗器打向鬼见愁,就朝着洛雨菲冲了过去。
鬼见愁的鬼爪被唐染的暗器击中,偏了分寸,爪尖从温正初的左胳膊上划过,隔着衣服,硬生生的撕下了他一块皮肉。
温正初左臂受伤,身体疼痛,右手跟着一颤,剑尖受力也跟着偏了尺寸。可这一剑刺的太狠太深,是温正初用尽了全力刺出的,它远远超出了唐染预计的范围。那剑竟是从唐染的后腰刺入,又斜着从洛雨菲的左前腹穿出。
剑才刺入唐染体内,温正初就惊的没了分寸。唐韵从前方顺势一掌劈出,倒是被她占尽了先机。后方的鬼见愁一怒之下,纵身几个连踢,每一脚都踢在温正初的侧腰处,直踢的温正初断了几根肋骨,滚出了几米远。温正初握着的剑,随着自己身体的移动,才从唐染和洛雨菲的体内抽出。
温正初跌倒在地时,才回过神来,握着剑的右手已经颤抖不止。
“既要相忘,何必留恋。我的伤口,于你又有何痛?”洛雨菲前后受了唐韵两掌,又被一剑刺穿腹部,身体发软,已是十分虚弱。说这气恼之话时,都是有些接不上气来。
唐染的下巴抵在洛雨菲的肩上,左手在前面捂着洛雨菲的伤口,人也是极虚弱的喘息着。唐韵见唐染如此,心中一狠,正欲再出掌置洛雨菲于死地时,从后面紧紧抱着洛雨菲的唐染见状,拼尽了全力,一个转身就背向了唐韵。
见唐染不要性命也要护着洛雨菲,唐韵心里更是火冒三丈。但到底是不忍心,无奈她此时已是来不及完全收回内力,只得将手一斜,从唐染侧肩处扫过。
唐韵收回手时捂着自己胸口,又是恼怒唐染又是怨恨洛雨菲,还带着临时压住内力的缘故,一时震的她血气翻涌,站不稳脚步,竟一连退后了好几步。
唐韵狠狠的看了她们二人,但想着洛雨菲内伤极重,又受了外伤,许是活不成了,才稍稍安了些心。可她的怒气,却是半点没消。
洛雨菲的确伤的太重,唐染抱着她,也是体力不支,被唐韵的掌势一推,当下两人身子一软,脚步一虚,就倒了下去。
可温正初看看剑尖滴下的血迹,又看看唐染衣襟上的血色,已是悔恨不已。只不过,他并不后悔刺出了这一剑,而是伤了唐染,让他既是自责,又是伤心。
时至如今,唐染和洛雨菲的情意,温正初如何能不懂?原来,有些事情,早就是有迹可循。只是他太过痴爱,反倒傻了似的从没往深了去想。如今想来,真真可笑。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当初,拿自己和唐染当做普通人,非要执着于介入一份没有自己的感情。可现在想要抽身离开,又是太难,这心给了出去,岂是他自己能控制和预料的?
“温正初,我要杀了你!”鬼见愁见洛雨菲受伤,恨怒至极,竟是红了眼睛。
温正初身受重伤,看着唐染的眼神既悲哀又凄凉,心里尚在自责,对鬼见愁的愤恨像是没听见般充耳不闻。眼看着鬼见愁要下杀手时,却飞来了几只冷月镖,阻挡了鬼见愁的进攻。
那镖支支都是冲着要害而去,鬼见愁将暗器悉数挡下,可还有一支冲着他的髌骨而去,来不及移开腿,他便又使出避重就轻的伎俩,谁料那暗器射出时,原就怕他躲避,本就有意射的偏了半分,划过之时,竟不偏不倚的割断了他左腿髌骨后的筋脉。
鬼见愁将头一偏,阴狠的瞪着唐染,嘲笑道:“你今日,一样要死。”
唐染松开捂着洛雨菲前腹伤口的手,硬撑着身子站起来,冷笑道:“你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看今天这阵势,洛雨菲命在旦夕,怕是难全身而退,唐染自然也将生死置之度外。
唐染腹部和后腰处的衣襟已晕红一片,她费力的向前挪了两步,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若是杀不了鬼见愁,就要和他同归于尽。
鬼见愁从腰间抽出长刀,拖着左腿,向唐染砍来。唐染身上已是没有暗器,洛雨菲身上的暗器也被她用尽了,她只手里握着霜月剑,一步一步,走的也是极为艰难。
鬼见愁近年来一直在练习左手使刀,可算是从头开始,总也不如右手得力。唐染惯使暗器,现在握着剑,也只是粗通一二。
两人拼了几招之后,鬼见愁略见占了上风。如此僵持下去,只怕两人都会被拖得体力不支,鬼见愁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洛雨菲和在远处运功调息的唐韵,眼里划过一丝狠辣,他也明白,要杀唐染和温正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若是晚了,恐生变故。
如此算计着,他便尽了全力,要将唐染斩杀。可洛雨菲却撑着最后的气力,将青雨横在了唇边。
“雨菲,快停下!”洛雨菲这举动是为何意,唐染自然知晓,可她不愿意见洛雨菲如此。
“洛雨菲,你不要命了吗?”洛雨菲内伤过重,非但不去疗伤,反倒还不住的催发内力,更是伤上加伤。鬼见愁几次被洛雨菲散出的内力所阻,误了杀唐染的时机,他看向洛雨菲倔犟的身影,眼里满是心痛。
但洛雨菲决定的事情,谁都无力阻拦。唐染眼见着洛雨菲口中溢出的鲜血,顺着青雨滴落在身上,像是点点落红的梅花,妖娆、傲骨而又刺眼。
唐染心里一急一痛,加上又被笛音所伤,喉间也被逼出了腥红的甜。
片刻之后,唐染已被鬼见愁拖的气虚体弱,伤痕累累。眼见着鬼见愁横刀来扫,唐染明知躲不过去,却只是转头看着靠在竹子上也已无力动弹分毫的洛雨菲,冷冽的目光里温柔乍现。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鬼见愁却被数枚袖箭逼的连连后退,还划伤了侧脸。
“染儿。”唐玥一把扶住脚步虚浮,有些站不稳的唐染,十分心焦,唐钰和唐梓淇还对着鬼见愁横眉怒目。
“你竟敢只身前来唐门挑衅,真当我唐门懦弱好欺,是怕你们不成?”唐钰眉头一挑,目光骤冷,脸上微怒,垂着的右手蠢蠢欲动。
唐钰最擅长的暗器是袖箭,筒长六寸,箭长四寸六分,内设弹簧,一按机括,箭即发出。可她的袖箭是经唐建宇改良过的,因为射程较远,攻击力也极好,便起名为水袖穿云箭。唐建宇将圆形的箭筒改成了稍扁更易携带的形状,可依附隐藏于小臂上,又特地连剑也稍加改良之后,可一次装剑十二支。
唐钰的乌发上另有发簪两枝,是苗银所制,那发簪从上四方形到下三角形,连同花纹和上方突出的装饰都打造极为精细,只因为这发簪,是唐钰近距离攻击保命的武器。
唐玥扶着摇摇欲坠的唐染,唐钰和唐梓淇与鬼见愁对视而立,唐家的人一下来了三个高手,鬼见愁独身一人,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唐钰朝着唐梓淇微微偏头,道:“你去看看姥姥如何了。”
唐梓淇眉尖一皱,转身去了唐韵身边。这里的情况,唐韵着实是看不下去了,她起身后就由着唐梓淇扶着回了屋里运功调息。
“怎么,唐家也打算以多欺少吗?”鬼见愁远远看了眼洛雨菲,对她的伤,有些不放心。可唐玥的杀气,还有唐钰含笑的唇角和冷冽的眼眸,都叫他清楚着自己的份量,正在心里犹豫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是你伤了雨菲?那用不着唐家出手,本宫主也饶不了你!”唐玥才没功夫搭理鬼见愁,唐钰也不言语,懒的和他废话。鬼见愁还未想出对策,就听见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鬼见愁寻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容貌秀美,轻拂衣袖间,周身还在散发着无尽的冷意。能如此关心洛雨菲的宫主,鬼见愁自然知晓,这不是与碧幽宫甚有渊源的琉璃宫的宫主柳初烟,还会是谁?
“师姐!”柳初烟身后跟着个看起来年龄尚幼些的女子,心疼的满目焦急。鬼见愁也认得她,她就是爱慕洛雨菲多年的小师妹,苏芷芸。
苏芷芸心急如焚,抬步就要往洛雨菲身边去,可她还是偏头看了看唐染,有些迟疑的停了脚步。她还是怕,怕自己的关心,在自家师姐眼里,会现出厌烦的不悦。
唐染喘了口气,也不理会众人。只先是看了眼虚弱到半瘫倒在地上,还神色慌张的温正初,笑了笑道:“温正初,我们再不欠你什么。”
温正初听得唐染此话,莫名的一阵心慌,有些焦急的叫道:“染儿,洛雨菲她。”怕是活不成了这后话,硬生生的被温正初拦在了喉间。
洛雨菲若是不在了,他想象不到唐染会如何,只没来由的很是心慌。就像当初,在新婚之夜时,他不知道唐染接下来,又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而唐染说与他听的话,他不完全明白,可也明白七八分。方才鬼见愁次次伤他,都是唐染相救。可见,唐染对他,只有深深的愧疚。而这一次,完全算是还清了前债,要两不相欠。
想当初,洛雨菲对温弘致出了杀手,确是因为不想看见鬼见愁等奚落虐耍于他。有那么多人在,一个已近半死的温弘致,何须她洛雨菲出手。何况,洛雨菲早就将自己与那事情撇清了关系,她没曾出手,温家的人,她可是一个没动,她当时在场,至多算是路见不平,还冷眼旁观罢了。她如此做法,只是因为她不想唐染日后为难。
这原因,全是为了唐染,即使洛雨菲从来不曾开口辩解过,唐染心里早也全然明白。唐染觉得愧疚,只是因为自己到底是对不起了温正初,才出于良心难安。而洛雨菲真正出手杀温弘致的原因,只怕温正初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想明白。
“莫待西风残照,故人陵阙。愿为梁祝化蝶去,不似牵牛织女星。”唐染转过身,艰难的挪着步子,只留给了温正初一个决然的背影,还有一句让大家在震惊中陷入沉思的话语。
洛雨菲还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几株粗细不一的竹子,她全身的重量,全都倚在上面,那竹子都显得有些吃力到微微弯曲起来。她嘴角的鲜血,如同她小腹上的伤口抑制不住,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
“怨不尽,聚散无常。恨只恨,你我缘薄分浅。最难消散,往事尘缘。”唐染拖着身体走至洛雨菲身边,简直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她蹲身坐下,抱着洛雨菲与她交握十指,嗓子有些哽咽的在她耳边,微笑的轻声诉说着:“其实,我从不曾对身边的人说起你,你的一切,我都藏在心里,深深的地方。就像我喜欢你,不虚假、不肤浅,也从不曾动摇。”
聚散无常、聚散无常,最难消散、最难消散。那脆弱如琉璃易碎的心花,开到荼靡,静静的,让人不敢触碰。
洛雨菲努力的睁了睁眼,眼角处未干的泪痕又覆上了一行能断人肠的泪:“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最自私的。自私的以为是为了我好,自私的想要抛下我去承担一切。”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么?你递还我长命锁的时候,隐忍着颤抖的手指,有多冰凉。
唐染的心思和小伎俩,洛雨菲从来都能一眼看穿。可有些时候,她也无法左右唐染认定了的事情。何况,从唐染要一力保她性命,护她安好时,她就无力改变唐染在她眼中如此的自私。所以,既然无力阻拦,那不如一起毁灭。
院子里的落花,跌碎了一地的忧伤,耀阳的暖意,竟也暖不热人心。
相思相望不相亲,相识相知不相守。这样的无奈,太久了,纠缠的人心竭力疲。唐染微微一笑,她今日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她隐喻的悲凉。
唐染伸手解下缠绕在洛雨菲手上的长命锁,替她戴上,又开怀的抖了抖那坠着的小铃铛,忍不住扯动唇角,笑了笑道:“以后,你到哪里,我也会寻着铃声找到你。”就像你当初说的一样,再远再难也要寻着铃声找我,再不分开,即使死在一起也是最好。
既然生不同衿,那就死当同穴。
“只言片语,温柔如水,亦难诉心事几重,”唐染又抬手擦了擦洛雨菲唇角不断溢出的血迹,将吻落在洛雨菲的唇角耳畔:“愿此后,碧落黄泉,许作天荒地老。”
有太多太多的话,用一辈子也道之不完,有太多太多的悲喜情愁,用一生也诉之不尽。细语呢喃,最是情深无限,情辞凄楚,在耳畔婉转厮磨,缠绵悱恻。
上穷碧落下黄泉,一抹细碎弱小的铃声,就是给人心指向前方最明亮的路灯。
话音才落,唐染觉得洛雨菲和自己交握着的手,越来越无力,越来越冰凉,她顿时觉得心又被拉扯着,越来越紧,直到扯的生疼,有些透不过气来。最终,她抱着洛雨菲的手也开始使不上半分力气,全身发软,再也撑不住的两眼一黑,颓然倒在地上,也没了半点生气。
悲伤,像往日浓情,也一下子浓到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