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在微风撩起的发丝中微微眯眼——女生的笑容跟漆月很像,一样张扬,一样肆意,看在她眼里却截然不同。
没有漆月那种骨子里的狠戾,和好像什么都压不垮的倔犟。
女生笑着点点耳朵。
喻宜之把耳机摘下来。
“你听什么呢?”
“英语。”
女生语带讽刺:“哟,学霸啊。”
女生没想到喻宜之也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跟漆月谈恋爱?”
女生挺警惕:“谁谈恋爱了?那叫正常交朋友。”
喻宜之一脸淡然:“随便怎么叫吧。”
懂的都懂。
她看着女生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第8章
女生乐了:“因为她漂亮呗,身材还巨好,对人也好,虽然人人都说她分手后翻脸无情的,但在一起的时候,对人那真叫一个好。”
喻宜之:“怎么好?”
女生:“你对她很感兴趣?”
喻宜之不说话。
女生上下打量一遍站在她面前的喻宜之,穿着大垮垮的校服,素净的一张脸一点妆都没有,可皮肤在发光,头发在发光,连规规矩矩垂在裤缝边的指甲盖也在发光。
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像那种温室里的玫瑰,因为对外界的风雨懵懂无知,所有才有那种清贵傲然的姿态。
女生告诉她:“你对漆月感兴趣也没用,她对你一点没兴趣,不知道觉得你多装叉。”
喻宜之还是那样淡淡的看着女生,一双黑漆的眸子如沉湖。
女生被她看得烦躁起来:“好吧告诉你吧,漆月对人的好就是,无论她答应你什么她都会做到。”晃晃手里的酸奶瓶:“比如她答应翻去校外给我买草莓酸奶,她就一定会给我买。”
喻宜之抿一下唇角。
女生:“你觉得很可笑是不是?觉得这太容易了?我告诉你一点不容易,在漆月之前我也谈过好几个,男的女的都有,在一起时说的天花乱坠,能兑现承诺的一个没有。”
“毕竟想找借口可太容易了,明明答应你一起吃饭,又说爸妈找她有事,明明答应你一直在一起,不知哪一天莫名其妙就开始冷淡。”
“漆月不是,漆月说谈半个月,就谈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如果她答应给你摘月亮,她爬上天都会给你摘来的。”
喻宜之:“她跟每个人都说谈半个月?”
女生笑笑:“漆月这样的妖精,凡人哪留得住,开开心心的谈半个月,不亏啦。”
喻宜之点点头:“谢谢。”
她转身,女生叫住她:“喻宜之。”
喻宜之回头。
“你跟漆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喻宜之没说什么,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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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骑着机车一路飙到摩托车行,大剌剌把头盔往桌上一甩:“要修的车呢?”
一个年轻人顺手一指:“那儿呢,有点不好搞,我们都搞不定。”
漆月自信张扬的一笑:“那不就得放着我来么?”
年轻人跟着笑了:“要说漆老板你是真聪明,手也巧,还真没碰到过你修不好的车。”
漆月先往里间走,在沾了机油的架子上乱翻一气:“这儿的泡面呢?”
“吃完了。”年轻人:“怎么漆老板你饿了?”
漆月:“没,我就随口一问。”
她坐到摩托车行门口的台阶上开始修车,K市昼夜温差大,快到十月了中午太阳还是明晃晃的。
漆月一头的汗,在扳手磕打的叮咚声中,她听到自己肚子隐约的咕咕叫着。
妈的,好饿。
她没吃午饭,虽然对着“新朋友”说的理由是最近胖了要减肥,但其实是把午饭钱省下来给买酸奶了。
最近钱拿来给漆红玉买肾病药又买感冒药,还没法规律打工,口袋里真没多余的钱了。
可为什么这么窘迫还要谈恋爱?为了面子。
漆月看了眼头顶的太阳,越发热了,手里的扳手有点无力。
面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虚荣的奢侈品,对漆月这样的出身来说,却是保命的盾牌。
在学校里,她必须是男朋友女朋友一大堆的花心拽姐,在学校外,她必须是流里流气天天下馆子还有堆小弟一呼百应的“大姐头”。
不把这气势撑下去,漆月很清楚,无论同学还是老师,无论服务员还是街头混子,无论何种身份的人,刚开始可能对她是同情,可一旦时间长了,就只剩下鄙夷和嘲讽。
若是发生利害冲突,人人都会来踩她一脚。
漆月从小拖着一个盲眼重病的奶奶长大,这其中的人情冷暖她最清楚。
所以就算这段时间她兜比脸还干净,她也得撑住过去的生活模式,一点不能叫任何人看出她的窘迫。
不过饿是真他妈饿,怎么还赶上店里泡面吃完了。
漆月烦躁躁的踢了一脚摩托车轮胎。
今天这辆摩托车是挺难修的,但漆红玉的药明天又要买了,她今天必须修好这辆车拿到钱,傍晚的时候,她不得不给邻居打了个电话,让人帮忙再看着点漆红玉。
大部分邻居对漆月这个女痞子嗤之以鼻,但所幸漆月每次麻烦的这个大姐人挺好,是个骑着三轮车卖炒饭炒面的,一个人离了婚,三轮车经常坏,每次都是漆月免费帮她修。
等到漆月终于修完摩托车,已经过了下晚自习的时间了。
漆月想了想,回去就对漆红玉说老师又留她单独开小灶好了。
她骑上机车往家赶,才发现今天在学校外药店给漆红玉买的便秘药忘在了学校。
她暗骂自己一句“脑残”,一个漂亮的漂移,骑着机车掉头回学校。
学习里人都走完了,黑漆漆的、静悄悄的,电动铁门也已紧紧闭合。
漆月没法把车骑进去,直接停在路边,怕人偷头盔也懒得摘了,直接戴在头上往学校里走去。
等一下……这手脚发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漆月一天没吃饭了,完全低估了年轻代谢旺盛给她身体带来的能量消耗,一阵天旋地转中,她努力稳住自己的重心,还是被头上发沉的头盔带着往路边草丛中栽去。
漆月并没有失去意识,但她浑身都在出虚汗,一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努力翻了个身仰躺着。
然后头盔护目镜隔出的一小方视野里,出现了一轮月亮。
不是月亮,是一张清冷白皙的脸,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妈的,是喻宜之。
漆月心里暗骂一声这真是狭路相逢,还好,喻宜之径直走开了,没再有什么诡异的行为。
漆月松了口气,她和喻宜之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让喻宜之救她?不不她可不想跟喻宜之有任何瓜葛,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在这躺会儿,总能缓过来的,难道低血糖还能要了她的命?
漆月喘着粗气,仰躺着望着墨黑的蓝天,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妈的……低血糖不会真要人命吧?
这种一阵阵反胃想吐苦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该放下骄傲给大头打个电话了,可努力尝试了一下,别说摸手机了,她连蜷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护目镜隔出的一小方视野里,那张清冷如明月的脸又出现了,甚至因她视线的模糊,也如天边月一样泛着朦胧的光晕。
美好得像是一个幻觉。
漆月一时分不清喻宜之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直到喻宜之伸手把她护目镜往上一翻,冰凉手指抚上她柔软的唇瓣。
天旋地转中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触电。
但喻宜之的动作并不那么轻柔,感受到漆月身体一紧对她的抵触后,她甚至有些粗鲁的掰开漆月的嘴,把一颗糖硬塞了进去。
那是一颗焦香味的阿尔卑斯,甜甜的在漆月嘴里化开。
甜味顺着她的舌尖往下游走,钻到嗓子眼里,左心室里,然后一路顺着食管向下,落进胃里。
视野里那张明月一样的脸消失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漆月腿边感受到一阵体温隔着空气传来。
喻宜之在她身边坐下了,甚至还不疾不徐的拉开了书包拉链,翻了本不知什么书出来。
笔尖沙沙沙的声音传来,喻宜之这是写上作业了?
漆月含着糖躺着,不得不说,笔尖沙沙的声音、树上蝉鸣的声音、和少女思考时偶尔轻轻一“嗯”的声音,构成了一个无比静谧美好的世界。
和漆月自己那满是摩托车轰鸣、荤段子脏话、甚至喊打喊杀声的世界那么不一样。
漆月本想把糖咬碎、吃下去快一点恢复体力的,不知为何舌头把糖送到齿间的时候,她却又犹豫了。
还是等着糖一点一点在嘴里化开。
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一点了,漆月觉得这过分美好的静谧让她心里发慌:“喂,喻大小姐,今晚你爸怎么没开着豪车来接你啊?”
喻宜之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公司有会。”
漆月嗤笑:“你这是在教室学忘我了?这么晚才从学校出来,不怕一个人遇到坏人么?”
喻宜之:“谁是坏人?你么?”
漆月哼一声:“或许,我很会占人便宜的。”
喻宜之:“那你要不要躺我腿上?”
漆月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喻宜之:“你一直躺在草坪上不觉得硬么?要不要躺我腿上?”
漆月这会儿仰躺着是看不到喻宜之的,但她能记起喻宜之的校服,一双美腿哪怕遮在大垮垮的校服裤子里,也能看出笔直修长柔软。
漆月:“我k。”
两人同时沉默,只有柔和的夜风吹着。
漆月咳一声:“哪有你这么上赶着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才不要。”
喻宜之收好书拉上书包站起来:“嗯,那我走了,糖放你手边草地上了,你再躺会儿估计差不多了。”
少女身上悠悠的香气逐渐远去。
“喂。”
喻宜之回头。
漆月别别扭扭说了句:“谢谢。”
“是谢谢,喻宜之。”
少女用清泠泠干净到不像话的声音说:“我叫喻宜之。”
漆月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哪两个字?”
“宜室宜家的宜,之乎者也的之。”
又是一阵沉默。
“你不知道宜室宜家是什么意思吧?”喻宜之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就是很适合娶回家当老婆的意思。”!
第9章
喻宜之回家的时候,看到任曼秋正坐在餐厅,就着那张硕大的大理石餐桌给小提琴换弦。
抬头看了喻宜之一眼:“回来了?”
任曼秋一看就是那种保养得很好的富家夫人,人到中年身材一点没走样,一张白皙的脸看上去柔和恬淡,甚至还能找到少女时代存留的一股怯意。
一看就知没经过外面世界的摔打。
像什么呢?喻宜之想,像只笼中雀。
美丽但脆弱,一辈子把金丝编成的鸟笼当作全部天地。
任曼秋问:“给你煮碗金鱼小馄饨吧?”
喻宜之默了下。
任曼秋这样问她的时间很少,倒不是说她刻意冷待喻宜之什么的,而是她这个人性子本身就是那么淡。
她年轻时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即便后来不登台了,每天用来练习的时间也不少,好似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喻宜之倒没想到,今晚她会这样主动关心自己。
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喻宜之顺着灯光向餐厅那边望过去,任曼秋正好也看向她,也不知是喻宜之快成年了还是怎么,昏黄灯光下任曼秋看向她的眼神似有悲悯。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悲悯。
喻宜之无声的张了张嘴,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喻文泰和喻彦泽走了进来。
带着酒气。
喻宜之马上说:“我先回房写作业了。”
任曼秋:“去吧。”
喻文泰却已经看到她了:“宜之。”
喻宜之背着书包站在原地。
喻文泰和喻彦泽走过来:“最近钢琴练得怎么样了?”
喻宜之不说话,任曼秋替她答:“不错的。”
喻文泰:“弹一曲来听听。”
他和喻彦泽坐到沙发上,两人都因为喝了酒而呼吸粗重,应和着客厅里那座古董级的座钟,发出压抑的声响。
喻宜之站在原地没动,任曼秋走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按在她肩上,低声劝:“弹吧。”
喻宜之放下书包,坐到钢琴边,深吸一口气,打开琴盖。
她弹《野蜂飞舞》,激越的旋律,在深夜的别墅区并不用担心会吵到邻居。
洁白纤细的手指,随着乐曲超快的节奏,狂风暴雨般一下下砸向琴键:嘣——嘣——嘣!
最后一个音符,喻宜之几乎感到整架钢琴都在颤抖。
一曲终了,喻宜之坐在琴凳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良久,终于传来喻文泰一下一下缓慢鼓掌的声音:“弹得好,有进步。”
一直站在一边看的任曼秋好像松了一口气。
喻宜之合上琴盖,背起书包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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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喻宜之背着书包下楼,整齐的长发,清爽的校服。
任曼秋独自坐在餐厅里,喝一碗牛奶燕窝粥。
喻宜之环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