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本应属于平行世界永不交集的人,第一次产生了交集。
所幸这时女生放开了漆月的手腕,不然老道如漆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漆月拎起手抓饼就要往教室外面走,女生:“等一下。”
漆月回头。
女生:“英语书捡起来。”
“你说什么?”漆月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半笑不笑:“让我给你捡书?胆儿够肥的你。”
“要是我不捡呢?”
此时整个教室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漆月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戾气,漆月打架有多狠这事一中每一个人都有耳闻,女生已经转来两周了不可能没听过。
可她对漆月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你不是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书上有写。”
漆月:“你没长嘴?不会说?”
女生:“亲眼看了印象更深。”
漆月嗤笑一声。
她在女生平静的目光中,抬脚狠狠踩在英语书上。
英语书掉在地上的时候,扉页展开,上面有三个漆月没看清楚的字,应该就是女生的名字,此时被漆月脏兮兮的脚印所覆盖。
漆月嘴角带笑而眼神不笑的对她说:“想让我听你的?你还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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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带着大头走出格物楼,这时第一节 上课铃已经打响,但漆月满不在乎,带着大头在篮球场边通往致知楼的路上走得大摇大摆。
大头:“漆老板,你刚才躲什么呀?我可从来没看你躲过什么人的。”
漆月:“我k谁躲了?我是真不想给她吃手抓饼,姐姐食量大着呢,本来就分了你一半,她再给我来一口,吃得饱么我?”
大头很愧疚:“我去小卖部给你买个面包?菠萝还是红豆?”
漆月心不在焉:“随便。”
九月的风徐徐吹着,漆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汗毛像小草一样在风中吹拂,痒痒的,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五个浅浅的指印。
明明女生的手那么冷,这会儿漆月不知怎的却觉得,那五个指印在发烫。
就好像明明看起来那么文静的女生,抓起她手腕来可真够狠的,好像这辈子都不打算放开她一样。
莫名其妙的女生。
大头:“对了漆老板你不帮她捡书真酷,她算哪根葱凭什么命令你啊?不就名字么?她叫……”
“别说了。”漆月打断:“我没兴趣知道。”
大头:“那你先回教室,我去小卖部给你买面包。”
大头跑开以后,漆月叼着手抓饼用力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那五个淡淡的手印始终挥之不去。
不是文字,却像一句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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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课后,漆月没有上晚自习的打算,她伤了两周没去飙车了,这会儿浑身痒得厉害。
这会儿她在一片薄暮夕阳中,骑着她火红的机车,在全校学生或鄙夷或艳羡或两者兼而有之的眼神中,轰鸣着离去。
她完全无视不能在校园里骑车的规矩,骑过喻宜之身边时刻意加速,用一阵风带起喻宜之黑色的长发。
大头在她身边叫:“哦吼太酷了漆老板!”
漆月自己却只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等到快要喷火的机车消失了,走在喻宜之身边的女生才恨恨的说:“你别理她,她是一中最坏的学生,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妈常说像她那样混,真的不知哪天死在街头了都不知道。”
喻宜之心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么?
她怀里抱着的英语书上,还留着漆月的脚印,拍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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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回家的时候,看到漆红玉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等她。
漆月快步走过去:“奶奶,怎么还没睡?”
漆红玉:“你还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这当然是一方面,可还有另一方面——漆月蹲在漆红玉面前,轻轻帮她揉着胳膊上的抓痕:“痒的睡不着吧?我明天问问医生还有没有更好点的药。”
人老了皮肤像干燥的树皮,一挠就留下一道白色的抓痕,皮屑掉一身。
漆红玉说:“我不痒,别浪费钱,钱留着你好好读书。”
漆月默了下。
漆红玉一下一下给她摇着蒲扇:“今天怎么回来的比平时晚?老师拖堂了?”
漆月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今天飙车那边有比赛,自己一轮轮杀进决赛,小赚了一笔。
她只能“嗯”一声。
漆红玉的声音听起来很欣慰:“老师愿意多教你就多学,别惦记着我想早回来,我还记得你刚上初中时老师特意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你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她摸索着握住漆月的手:“好好学,好好考,考到大城市去,你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漆月笑道:“奶奶,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你别给我太大压力。”
漆红玉:“好好好,我不给。”
漆月:“那我先去洗澡。”
漆红玉:“对了今天家里来客人了,送来一兜子水果。”
漆月往桌上看了一眼,有苹果、梨,还有一串水灵灵的青提。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漆月没想到她们这小破屋还会来客人,问了句:“谁啊?”
漆红玉:“叫阿萱,她说一提这名字你就知道了,还说谢谢你帮了她,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只好买水果,我推了半天,她非要留下。”
漆月:“没事,留下就留下吧。”
漆红玉:“你怎么帮她了?”
漆月:“就是她刚搬来K市,迷路了,刚好碰到我,我给了她指了个路。”
漆红玉:“指了个路还买水果上门来道谢呀?也太客气了……”
她絮絮叨叨去睡了,漆月扯过浴巾去浴室洗澡。
说是“浴室”,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拼成的违章建筑,特别逼仄狭小,热水器一安几乎转不开身,每次漆月洗澡一走神,额角就会撞在热水器上“咚”的一声。
她一边淋浴,一边为身上两周还没好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这伤就是为了帮阿萱而来,她帮阿萱的忙当然不是指路那么简单,只是怕漆红玉担心而不能说。
漆月还是高中生不能正式打工,但在钱夫人的酒楼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偶尔会翘掉晚自习去帮忙盯着,赚点小钱。
钱夫人默许了这种行为,因为她知道漆月是真他妈的穷,带着个盲眼又生病的奶奶,如果真天天老老实实在学校上课,两人都得饿死。
阿萱是新来的服务员,温婉清秀的长相,上班第一天就被一个四五十的猥琐中年男调戏,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漆月拽着猥琐男的衣领把人扯到路边,一拳头挥上去。
猥琐男喝酒喝的浑身虚浮自己没什么战斗力,但也不是没朋友:“小娘们有种别跑,等着!”
漆月冷笑一声:“好啊,我等着。”
她还有空去救路边被塑料袋缠住的流浪猫。
等到猥琐男的三个朋友赶到,漆月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她打架一贯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毕竟她一个女生在面对男人时不可能讨到便宜,所以一开始往往占据下风。
可她清楚,只要扛过最初这一阵,绝大多数人都会被她那不要命的气势吓退。
毕竟惜命是每个人的软肋。
今天也是一样,三个男人渐渐怕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操,怎么是个小疯婆子?”
漆月带着一脸伤,笑着对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再来啊。”
三个男人骂骂咧咧扶着他们醉酒的朋友走了。
漆月喘着粗气坐到路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不是不能报警,只是面对这种不上道的货,不让他们怕,难免今晚这种纠缠人的事还会发生。
漆月一边抽烟一边疼得龇牙咧嘴,阿萱小心翼翼凑过来:“谢谢。”
漆月冷声说:“滚,别烦我,我又不是为了你,是老子自己心情不好。”
她那晚的确心情不好,所以打起架来比平时更狠更不要命。
因为那天白天医生告诉她,随着漆红玉年纪越来越大,多年来的肾病又进一步恶化了。
阿萱被漆月恶狠狠的气势吓退,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漆月烦躁躁的抽完了一根烟,终于忍不住对阿萱说:“老子叫漆月,手机号是139xxxxxx89,要是那帮人渣还来找你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她扔下烟头走了,并不知道角落有张明月般清冷白皙的面孔,目睹了全程。!
第6章
漆月洗完澡就回了自己房间,老房子隔音太差,她听着隔间不断传来漆红玉抓痒的声音。
漆月也睡不着,隔着腐朽的木窗望着窗外一轮月亮。
同样出现在漆月视野里的蚊帐,用的年头太久而逐渐发黄,更远的月亮却皎洁不可逼视。
清冷冷的像漆月白天在学校看到的那张脸。
她烦躁躁的翻了个身不再看月亮,脑子里却忍不住想:姓喻,三个字的名字,叫什么呢?
她不知道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才能配得起那张脸,依稀记得语文课上老师念过的诗里有些很美的字眼。
但那些难得出现在课堂的时间都被她呼呼大睡了过去,美丽的字眼并没在她脑子里留下痕迹。
所以这时她只能想到:喻小花。
喻装叉。
再不就来个最反差的喻大壮。
漆月烦躁躁的又蹬了一下腿,但这旧木板搭成的床太小,她长大以后手长脚长的,一个不注意脚趾直接蹬在了木板上,生疼。
漆月骂一声“k”,一把扯过毯子蒙住头。
那女生叫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都已经告诉大头她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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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漆月上午去了趟医院,找到主治医生:“奶奶痒的睡不着,有什么更好一点的药么?”
医生:“痒是肾病的一个常规反应,其实忍忍……”
漆月瞪着他。
医生笑了声:“小丫头好厉害啊,其实有款进口药效果还可以,但就是单纯止痒,性价比不高。”
漆月:“看不起老子是不是?老子有钱。”
医生:“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老子的,我年纪都可以当你爸了。”
漆月翻了个白眼:“我又没爸。”
医生笑看着漆月,心里却叹了口气。
他知道漆月没爸,毕竟漆月一个人拖着盲眼的奶奶在他在这里看了这么多年肾病,漆月的家境他最清楚。
漆月是漆红玉从孤儿院收养的,没爸没妈,看着厉害得狠,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医生的看过太多“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案例,唯有这小丫头,一点罪都舍不得她奶奶受。
从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漆红玉住院时就是漆月一个人忙前忙后的照顾,漆红玉在医院躺了几个月,漆月那么小一个人拎着开水瓶,一天好多趟楼上楼下的打水,从没让漆红玉生过褥疮。
医生心疼漆月,这么多年来漆红玉的医药费不知花了多少,他本来想帮漆月省点钱来着。
漆月不耐烦的很:“快点开药,不然我去小学把你儿子打一顿信不信?”
医生笑:“信信信。”
漆月蹬蹬蹬跑下楼去交钱,摸出一堆零钞。
收银员皱眉:“你扫码付钱嘛。”
漆月:“不,就现金。”
这是她昨晚飙车比赛赢来的,那么危险刺激,从来只用现金。
这么些年虽然有漆红玉的养老金、和收养她后的每月补助,还有她去修摩托车和偶尔去钱夫人那里赚点钱,但漆红玉的医药费实在太高了。
这次漆红玉病情一恶化,又做了不少检查买了不少药,她卡里已经没钱了,但是对着收银员,还是浑不吝的笑着撑住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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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钱夫人去巡场的时候,看到漆月一个人蹲在酒楼门口抽烟。
笑眯眯的扔了烟头跳起来:“钱夫人,我来打几天工行么?”
钱夫人知道漆月这是又没钱了,还是问了句:“不上学?”
漆月嗤了声:“那破学有什么好上的。”
“奶奶那边怎么交代?”
漆月的语气像在说个天大的笑话:“就说竞赛补课呗。”
钱夫人瞟她一眼:“你明明知道你要是好好学,参加竞赛也不是不可能。”
“嘁,有什么意思。”漆月笑嘻嘻的拍马屁:“还是像你这样有意思。”
她上下扫一眼钱夫人,矮小而瘦弱,一身汉代绉纱长袍,胸前挂一串佛珠,手腕上也绕一串佛珠,整个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哪里能想到是这样厉害的老板娘。
钱夫人:“有意思吗?”她撸起袖子,脱下佛珠给漆月看自己胳膊上的疤:“还觉得有意思?”
漆月从小性子野,也算见过一些场面了,钱夫人胳膊上如老树根一样盘根错节的疤,还是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钱夫人:“我腿上也有,比这还厉害。”
难怪大夏天也总穿长袖长裤,手腕上还戴着佛珠。
漆月小声问:“怎么弄的?”
“再早些年头,过了边境线不知有多乱,我跟人抢生意,那人在我车装了炸弹,还好我命大,一半哑火了。”
漆月抿抿嘴:“享得多大福,受得多大罪。”
钱夫人笑了一声:“小丫头有点胆魄,但这么多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我跟你说句实话,要是我有个女儿,我绝不让她选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