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您不怕我给您拿走了啊?”
奶奶笑:“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穿得规规矩矩的。”她凑近喻宜之耳旁压低声音:“你看边上那个红头发的,一看就是小混混,她刚才看你呢,要是她跟你搭话,你可千万别理!”
喻宜之刚要说话,等在旁边的女儿催:“妈赶紧的,我炉子上还炖着汤呢。”
“哎哎,走吧。”
紧接着站在漆月身旁的女人,也被儿子接走了,她俩中间变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喻宜之手里拿着奶奶借她的格子折叠伞,向漆月走近:“那个……”
漆月好像没听到她招呼似的,把烟一掐,踩着双机车靴冲进大雨里,溅起一地水花。
屋檐下被她溅到的人咋舌:“这女混混!真烦人!”
喻宜之望着漆月瞬间淋湿的背影,撑伞,沉默跟她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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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筒子楼,喻宜之插好了吹风站在客厅等,等到漆月揉着头发从违章搭的浴室里走出来。
喻宜之:“过来坐下。”
漆月猫一样溜过来,她坐没坐相,一条腿盘起,脚压在另一条腿下。
喻宜之气压很低的给她吹着头。
漆月后知后觉伸手去拉她手:“不高兴了?”
喻宜之素来冰冷的手被吹风吹得很烫,甩开漆月的手,继续拨弄漆月的湿发。
无论漆月怎么逗,她就是不说话。
直到她收了吹风,漆月:“揉那么用力,你是不是把我吹成狮子王了?”
喻宜之还是不说话,转身走到墙角的开水壶边。
端过来杯姜茶,冷着张脸递给漆月:“喝了。”
漆月揉揉发痒的鼻子,刚才她一直强忍着没打喷嚏,这会儿一杯姜茶下肚,胃里暖暖烫烫的,下午淋雨的寒气终于消散不少。
她放下杯子去亲喻宜之,让喻宜之尝她的舌头:“姜茶甜不甜?”
喻宜之推她。
漆月不让她推,抱住她肩,额头抵她额头:“喻宜之,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淋雨了好不好?”
喻宜之:“你下午跑什么?”
漆月:“你怎么能走过来跟我说话呢?我们在外面不都要装不认识么?”
“是不认识,可我手里有伞,我好心帮个陌生人……”
“不是的喻宜之。”漆月轻蹭她额头:“你不了解这世界,你永远不知道哪个角落有哪双眼睛在盯着你,如果有心人看到我们打一把伞,很容易就会查到我们甚至是住在一起的。”
“如果你以后想转正、想升职,跟我这种女混混在一起的事,都会成为别人对付你的把柄。”
喻宜之垂眸:“那我们就一直这样么?装一辈子陌生人?”
“怎么,觉得我委屈啊?”漆月吧唧在喻宜之嘴上亲了一口:“老子心甘情愿!”
那时候漆月太年轻了,还沉浸在喻宜之愿意跟她在一起的喜悦里。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不只关于委不委屈,还关于更长远的未来。
喻宜之轻轻推开她,从下午背的包里翻出新买的耳钉。
漆月笑:“戴上试试,肯定很好看。”
喻宜之走过来递给她:“送你的。”
“我?!”漆月直瞪眼:“喻宜之你没搞错吧?我戴这种也太装叉了吧?”
她都戴那种很大很夸张的圆环,挂在她一张巴掌大的脸边晃啊晃。
喻宜之把她拉到镜子前:“试试。”
那镜子是喻宜之挂的,干净的银色包边和灰扑扑的旧墙形成强烈对比。喻宜之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虽然她大一时还很穷,穿着淘宝和路边摊买来的职业装,但每早出门前,都要对着镜子理的整整齐齐。
这会儿镜子里映出喻宜之和漆月的两张脸,一个清冷,一个妩媚,两人都穿着睡衣,并肩而立的身影那么亲密。
喻宜之对着镜子给漆月戴耳钉。
“看,挺好看的。”
漆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还是她第一次戴那种款式的耳钉,好像整个人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喻宜之理顺她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把:“如果把头发染黑这样扎着,去上班就挺合适的。”
“你搞笑吧喻宜之。”漆月打开她手:“我这样的人,上什么班呢?”
喻宜之在一旁沉默半晌。
“阿辉酒楼里一个跟你同样职位的人,在一场纠纷里被打成脑震荡,这事你知道吧?”
K市地处边陲,人员混杂,很多时候所谓“盯”酒楼,便是要摁下各路牛鬼蛇神惹出的各种事端,的确很难保证每一次都全身而退,不卷进纠纷里。
这些事漆月当然知道,但她一直都瞒着喻宜之。
“你怎么知道的啊喻宜之?”
“因为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你那边的情况!”喻宜之冷白的一张脸涨出红晕:“因为我比你想象的更担心你!”!
第46章
面对生气的喻宜之,漆月沉默了一瞬。
她把耳钉摘下来,拉开抽屉放进去。
“喻宜之,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连大学都没上,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去上像你那样的班呢?”
喻宜之不说话,凝滞的气氛沉重的压在两人肩上。
漆月有心破冰,语气昂扬:“钱夫人那儿也是正经的酒楼管理工作啊!而且你知道吗,钱夫人夸我干得好呢,说下个月……”
喻宜之声音低低的打断:“高考那天为什么不去?”
漆月一顿。
那是喻宜之第一次问她那个问题。
老房子灯光太暗,太多照不亮的角落,喻宜之站在桌边像陷落在一片阴影里:“你就一定要在高考那天去钱夫人那边吗?”
“你不懂。”漆月沉声:“我必须去劝架,那天钱夫人的酒楼接待重要客人,也不知是阿辉还是其他人,临时找了人去闹事,要是不压下来,钱夫人以后就很难翻身了。”
“可钱夫人不是人脉很广么?当天去帮她的人不是很多么?”喻宜之转过来,一双眸子黑沉如湖:“少你一个,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漆月怔了怔。
“少我一个,是没什么问题。”她坦诚。
她走近喻宜之,摸摸喻宜之的脸:“你真的不懂,高考对你的意义,和对我们这种人不一样。”
“你考一本,进好公司,以后等着你的是大好前途。可对我,就算我参加高考,以我的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不会有你以为的那些公司,愿意用我这种人的。”
“最后我还是只能回老地方,那才是我的容身之所。要是这次得罪了钱夫人,我就没退路了你懂不懂?”
喻宜之抓住漆月的手:“我给你退路。”
漆月哈一声:“你怎么给?变成富婆包养我?老子是那种小白脸么?”
喻宜之:“我帮你补课,我帮你学历变好,我帮你找工作,我帮你不要继续陷在危险之中。”
漆月笑着回握她的手:“不是这样的喻宜之。”
“你所描述的那些,是你的世界,对我很陌生。而我只有在我熟悉的环境里,才能像鱼在水里,清楚每一股潮流的流向。”
喻宜之眸光黯淡下去,放开她的手:“不早了,睡吧,我明早七点要去公司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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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两人之间都别别扭扭的。
严格意义上那晚她俩不算吵架,甚至没有人大声说话。
可每次说到未来,换来的都是漫长沉默,谁也说服不了谁。
偏偏两人性子都硬,都不是愿意低头的人。
喻宜之有她的骄傲,而漆月从小就不知道服软。
喻宜之还是会给她洗衣服,她也还是会给喻宜之做饭,但两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衣服给你收到衣柜了。”“谢谢。”
“晚饭茄子吃么?”“可以。”
饭桌上静得出奇,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喻宜之只有给漆红玉夹菜时会说两句话:“奶奶,你多吃点这个茄子,茄子软。”
漆月气闷闷夹一筷茄子甩到喻宜之碗里,闷头扒饭。
她做茄子不止为漆红玉,还为喻宜之。
喻宜之上班后有一顿没一顿,胃都熬坏了,软烂的食物她才好消化。
沉默吃完一顿饭,漆月收了碗。
她快憋疯了,好他妈的想跟喻宜之说话啊!
可一瞟喻宜之那清冷的眉眼,话到嘴边的示好又吞了回去。
直到晚上,漆月洗了澡出来,喻宜之缩在床头,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看一份文件。
漆月闷头往她旁边一躺,蜷成只虾米背对着她。
一个软软的东西放在了她的侧脸上。
他妈的,喻宜之不会为了报复把臭袜子放她脸上了吧?
她一下坐起来,两件T恤掉到了床上。
漆月斜眼:“这什么?”
喻宜之还盯着电脑屏幕:“情侣装。”
“在你还不想公开我们关系的时候,可以穿这个当情侣装。”
“哈?”漆月把那两件T恤抖开,没绷住一下就笑了:“你要穿这个啊喻宜之?”
那是两件卡通T恤,印着一只很搞笑的鸡,翻着白眼,活脱脱一个颓废大叔样。
漆月:“最近街上好像很多女生穿这个?”K市的流行是一阵风,刮起什么就全是什么。
喻宜之:“嗯,所以我们穿这个逛街,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漆月一下子高兴了,抱住喻宜之的肩:“你好聪明啊喻宜之!”很快又笑了:“但你真能穿这个么?”
认识喻宜之的时候,喻宜之要么穿校服要么穿那种很高雅的白裙子。后来高中毕业上大学,喻宜之很快开始穿职业装。
成熟的她好像永远走在同龄女生的前面,傻缺的卡通T恤与她格格不入。
喻宜之连睫毛都掀起清冷的风,但她说:“我可以穿啊。”
“跟你一起,我就愿意。”
那两件T恤一黑一粉,漆月很厚道的把黑色那件留给了喻宜之。
之后一天下午她和喻宜之约了去逛街,上午她先穿着那件粉色小鸡T恤去了摩托车行,刚好亮哥敏哥来修车,差点没和小北一起把她笑死:“我k,漆老板你穿的这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
漆月:……
她尚且如此,她倒要看看下午喻宜之是个什么样。
当她游荡在打火机店的时候,喻宜之背着包走过来了。
漆月手里假装拿着打火机,眼睛不停往外瞟。
妈蛋喻宜之跟个模特似的!
那卡通T恤的幼稚感完全被她清冷的脸所消解,一条深蓝牛仔裤显得腿长两米,T恤下摆浅浅塞在里面,整个人利落又有气质。
还有个男的给喻宜之递名片!
漆月假装路过的路人走过去。
那男人在自我介绍:“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邶城来的星探,祝遥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公司的。你是K市本地人么?想不想进娱乐圈发展?”
喻宜之很干脆:“不想。”
漆月走开了,拿出手机给喻宜之发:【干嘛不去啊?祝遥我都知道,很红的。】
【出头难,没退路。】
喻宜之永远这么理智而清醒。
漆月:【啊,冰淇淋。】
喻宜之站在书店往这边看了眼,冰淇淋打折五块一个,她转手给漆月发了个五块二的红包。
啊哟喻宜之会死了。
【我也给你买。】
【不要,减肥,不然穿一字裙不好看。】
【喻宜之,别对自己这么狠嘛。】
喻宜之发了个【猫猫很凶】的表情包,漆月一下子就笑了。
她买了个冰淇淋,穿着粉色卡通T恤,在街上边走边舔。
她其实是个没童年的人,很早就肩负起盲眼奶奶的生活,初中开始就发现太纯很容易被欺负,那时就开始化大浓妆,到高中她出入酒吧的时候,成熟到根本没人拦她。
这样的经历,好像是第一次。
冰淇淋不怎么好吃,可因为是喻宜之买的,又变得好吃起来。
她穿着双机车靴走累了,靠在街边一面凹凸不平的仿石墙上,一下一下慢慢舔着,穿着超短牛仔裤的大长腿屈起一条。
喻宜之走过来,停在她对面的一家饰品店外,好像在看橱窗里一顶帽子。
然后喻宜之拿出手机,“咔嚓”。
老板警觉的走出来:“小姐我们货品不能拍照。”
喻宜之:“我自拍呢。”
老板看她长得漂亮也笑了:“那没问题。”
靠在街对面的漆月把最后一口蛋筒塞进嘴里,摸出手机。
刚才“叮”一声是喻宜之发来的微信。
漆月眼睛弯起来。
喻宜之对着橱窗拍下穿卡通T恤的她自己,暗茶色店面玻璃里还带到了更远的街景。
照片角落有个红发女孩靠在墙上,机车靴和破洞牛仔短裤挺酷的样子,却穿着一件粉色卡通T恤。
漆月按下“保存”——那是她和喻宜之穿着情侣装、在大街上的一张合照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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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那张合照直到七年后的今天,在漆月连换了两个手机后,还静静躺在她手机相册里。
她从来不看,但不知为什么也从来不删。
所以对于喻宜之猛然提起情侣装这一茬,她一阵心虚,匆匆就去把运动服换了。
喻宜之远远看到她从更衣室走出来,好像笑了下。
漆月有点不爽:她这算不算着了喻宜之的道?
艾景皓走过来,背上别的号牌显示他是C组,浅灰上衣白裤子,清爽的颜色很衬他。